擁蓮(一‧序曲) 擁蓮
楔子
無邊無涯的漩流不停的旋轉著,稍稍靠近便彷彿要被那強勁的吸力捲入其中,而漩流中那抹孤單的身影依然不由自主順著氣流方向不停旋轉著…
漩流邊,靜立著一抹白色身影,衣袂被吹的獵獵作響,人卻依舊挺立如山。
他低著頭,看著漩流中的人,晶亮的眼閃爍著堅定光芒,口中喃喃低語,語聲被風吹的似斷似續:
「…蓮…真,我會救你的,很快…很快…」
語聲越來越低,越來越低,原就聽不清的,如今更是隨風飄散,漸漸…漸漸…什麼都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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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序曲
「我有辦法救素還真。」聲音篤定且充滿傲氣。
步懷真歪歪頭,打量著眼前冷凝著臉,酷酷說著的男子。
男子劍眉朗目,鼻樑端正且紅唇厚薄適中,是個少見的俊朗人物,隨便站出去可以吸引一群狂蜂浪蝶。
然而,那身令人刺目扎眼、毫無一絲雜色的白色裝扮,是令步懷真有些倒彈的主因。
許多人喜愛穿著全身雪白的衣服,一般而言,會產生兩極化的效果:有些人裝扮後顯得神采飄逸,風姿若仙;但有些人卻適得其反,只讓人感覺虛偽作做。
倒也不能說此人是後者,只是…他這身打扮襯上他的氣質,讓人覺得傲氣凌人,令人不太舒服。
「呃!這位兄臺,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可不可以再說一次?」步懷真微笑著,有禮的問道。
可不是不相信他說的話喔…只是素還真被推下無邊無涯的事自己也才剛得到消息而已,就已經有解救方法?而且還親自跑來告知?怎麼想都覺得有問題,欸不會是陷阱吧!?
「我說…我有辦法救素還真!」聲音大了點,顯的有些不耐煩,但高傲依然。
喔喔~這人耐性似乎不是很好喔!步懷真沉吟…一般有詭計想引君入甕的人都要具備耐性的。
好吧!稍減去部分懷疑,先詢問大名再聽聽他所謂的方法好了,橫豎用不用還在自己。
「喔!那請問貴姓大名?」步懷真笑容可掬。
白衣人微愣了下,不知道是因為沒想到第一個問題是這個,還是因為忘了自己還沒通名報姓。
「御天青。」男子緩緩的道,言簡易賅。
「在下步懷真。」步懷真禮尚往來。
御天青淡淡瞥他一眼,表明多此一舉。
本來嘛!若非知道他是誰,怎會來找他幫手?
摸摸鼻子,看懂他那一眼意思的步懷真哈哈一笑,不以為意的續道:「那再請教閣下救人的方法。」
「附耳來。」
步懷真趨身上前,暗暗運功於無形,防人之心不可無嘛!這叫有備無患!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明白了嗎?」御天青詢問聞言之後低頭思考的步懷真。
微抬頭,炯然目光直視御天青,彷彿欲看穿他心靈深處,步懷真神情認真嚴肅,語聲低沉:「有把握?」
過程艱險,不能不問個清楚。
「有!」御天青神色不變,回以肯定而簡短有力的答案。
「我要如何相信你?」
「不相信算了!我找別人幫忙。」御天青瀟灑的很,他拿準步懷真不可能不管。
「唉唉唉…要吾怎麼完全相信嘛?畢竟是初識,吾對閣下半點兒不了解。」而素還真太過重要,可容不得絲毫閃失。步懷真趕忙拉住御天青的衣袖,阻止他轉身走人。
「喔?那就麻煩了!」御天青蹙眉。
「至少給吾可以安心的保證。」步懷真眼神流轉。
「什麼保證?由吾跳下去救人?」御天青直接給他一個選擇。
這個部分算是整個救援過程中最危險的一環,應該能表現他的誠意了吧。
搖搖頭,步懷真道:「閣下似乎對無邊無涯作過一番研究,對漩流特性比較了解,理應作那發號施令之人,吾只是要你發個誓!」
「就這樣?」御天青懷疑的眼神毫不掩飾,對於不熟識的人,怎知對方會不會將誓言當一回事?
步懷真笑笑,笑得有些小奸小詐:「順便說說你要救素還真的原因,以及你的來歷,然後容吾在你身上下一道禁制。」做做身家調查,對此人多些了解,也多一分保障。
「就知道沒那麼容易,你的順便還真多…」御天青微微笑了下,稍減了部分令人不愉快的高傲姿態,續道:
「吾是可以答應你大部分的條件,不過,至於吾的來歷,吾想保留…,吾原可以隨意編造,但吾不想,也不願。一待救出了素還真,你解了禁制,吾將回到原本與世無爭的世界,你們繼續你們的江湖路,彼此不相干,吾不希望惹來江湖上的麻煩。」
步懷真端詳著御天青的表情,這倒是個相當合情合理的理由,一步江湖無盡期,想避免麻煩,就是別跟江湖有太多牽扯,但此人真的只為救人這個單純的目的嗎?他想看出此人存的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
御天青一派閒適泰然,回視歩懷真的雙眼高傲依舊,看不出蛛絲馬跡。
「那…請閣下隨我來,咱們找個可以坐下品茗的地方,仔細說說你願意救素還真的理由吧!」步懷真收回探索目光,不知是相信了還是仍舊存疑。
「帶路。」
「隨我來…」歩懷真轉身當先行去,御天青緩步跟隨其後
第二章 救援
無邊無涯的漩流依舊不停的旋轉著,稍稍靠近便彷彿要被那強勁的吸力捲入其中,而漩流中那抹孤單的身影也依舊不由自主隨著氣流方向不停旋轉著…
漩流邊,如今站著十一人,圍成一個零落的圓,依順時針看來,為御天青、步懷真、風之痕、青陽子、莫召奴、葉小釵、狂刀、劍君、秦假仙、蔭屍人、業途靈,這些人,足抵大半個中原武林了。
十一人,有十雙目光盯視在同一個位置上。
位處注目焦點的御天青環視眾人一眼,盡責的開始說明。
「此漩流的中心位置幾近停止,越是漩流外圍旋轉力量越大,而在距中心位置一呎方圓之處有強勁的上升氣流,我等首先要利用的,便是此上升氣流。」
看看眾人沒有疑問,御天青續道:「在我們之中,必須有一個人,帶著『天禦衣』跳下此漩流,『天禦衣』上有兩條一指寬的絲線,稱作『天紉絲』。當接觸到素還真之後,用『天禦衣』完整包覆住兩人,此衣功效在於能均勻分散施加於其上的力道,如此在眾人拉動『天紉絲』時,龐大的拉扯力量才不會傷及兩人。而跳下的人,必須有足夠的功力,除了要維持自己的護身真氣不散以及能夠順利動作之外,尚須以真氣護持素還真,因此時素還真的身體相當虛弱,恐無法承受脫出過程的衝擊。」
說到此,御天青拿出所謂的『天禦衣』及連接其上的『天紉絲』。
『天紉絲』似是由多條相互纏繞而成,色呈微帶透明的亮白,經光線照射,隱隱有流光閃爍。
『天禦衣』其實應該不能叫衣,而是一件寬大披風,與『天紉絲』一體成形,毫無剪裁縫合痕跡,摸起來相當柔軟,不知道是何材質製成,表面上看來除了精緻點,找不出什麼特別的。
「你們可以先試試。」御天青將『天禦衣』遞給步懷真。步懷真將『天禦衣』圍繞在身上,連接著『天紉絲』的一端則交與青陽子。
青陽子合三傳人之力嘗試著運勁拉扯。四人初始有些不敢施力,但隨著力道漸增,見步懷真毫無不適跡象,於是漸漸放手施為。
穿著『天禦衣』的步懷真最是驚奇,雖有感受到拉扯的力量,但看著四人運勁的樣子,雖然被拉動的力量是很大,但自己被『天禦衣』包覆住的地方,承受的力量是均勻散佈的,而且大約僅剩拉扯力量的十分之一不到。
甚且…隨著大家氣力漸增,步懷真依然可以從容運勁,而『天紉絲』更是連粗細增減一分都不曾,想來漩流力量雖大,但此兩物應可承受眾人與漩流兩者之間的角力。
「可以了嗎?」御天青淡然問道。
「恩!就由吾來吧。」步懷真將『天禦衣』牢牢的繫綁在身上,抬眼瞧見葉小釵欲言又止的神態,步懷真理解的笑笑,安撫似的道:「放心,以我的功力來說成算較大,況且,留在上方的人想必也不輕鬆,對吧!」話落眼光掃向御天青。
御天青點點頭,繼續說明:「其餘眾人必須共同持握『天紉絲』。每日午時,此漩流的上升氣流最是強勁,範圍也較廣,趁此時,眾人需抓準時機同時使力,將漩流中兩人拉至上升氣流中,隨著氣流衝出,而甫出地面的那一瞬,須再將兩人拉至外圍旋轉力量較大之處,順著旋轉方向,利用旋轉力量,瞿準時機,將兩人瞬間拉出,在此過程中,時機的掌握非常重要,另一要點便是大家使力必須在同一瞬間用上全力,如此力量方才足以超越漩流。」
「這發號施令的工作就由你來吧,你對此顯然有一番研究,在你喊出『拉』的下一秒,眾人便同時施力如何?」青陽子說道。
「嗯!」御天青原就是這樣打算。
「再來,就要麻煩風之痕前輩了…」御天青轉望風之痕,風之痕冷然的前輩風範,令他不自覺的客氣許多。
「說!」風之痕淡然一聲。
「前輩的速度是最快的,這點只有前輩辦得到,便是在利用旋轉力量將人拉出後,他兩人會以極快速度衝出,煩請前輩將兩人的速度想辦法緩上一緩,避免太大的衝擊。」
「可以!」風之痕一貫的簡單回答。
「那…秦假仙、蔭屍人、業途靈…」
「我們要作什麼,快說快說!」秦假仙催促著。
「拿穩軟墊,接住兩人,並承受兩人的衝力。」御天青緩緩說道。
「就這樣?」秦假仙有些不滿足,這似乎只是小兵小卒的工作。
「是,就這樣!雖然『天禦衣』能均分掉加諸其上的力量,但他兩被拋出的力量相當大,如果以此力量在瞬間被定點撞擊,還是會有受傷的可能,這是很重要的工作。」御天青強調。
「嗯哼~重要的工作當然由我們來…」秦假仙哼哼兩聲。
「如此甚好,眾人…等待午時吧!就快到了。」步懷真抬頭看將近中天的燄日。
是呀…關鍵時刻就將到了!
第三章 脫困
救援的工作有相當不錯的開始,步懷真身披『天禦衣』,在眾人的適時牽引下,成功的移至素還真身邊。
在這漩流之中,若非尚有功力可以護身,應是會感到全身被拉扯至極至,而體內卻彷彿被攪扭那種雙重的痛苦吧。
而素還真…在功體受制的情況被推下…想想,也實在是難為了他呀!
一面嘆著氣,一面動作迅速的將素還真身子攬抱入懷,小心的收攏他被漩流拉扯的四肢,以避免更多傷害。
步懷真體內真氣快速流轉數圈,每轉完一圈,形於體外的護身真氣便深濃一層,逐漸將素還真保護於真氣之中,隨後將身上的『天禦衣』密實的包覆住兩人身軀。
正忙著呢,不意懷中竟傳來微弱而平靜的聲音…
「…前…輩…」
步懷真驚訝的低頭,對上一雙疲憊但依舊深邃的水漾晶眸。
「你…竟然仍醒著嗎?」語氣有淡淡的怪責,但更多的是濃濃的不捨,若沒了知覺,至少可以少受點苦。
唉唉~~這白蓮吶…意志力如此堅定,就不能對自己寬待些嗎?
「嗯…睡不著…」微歛眸,語氣是半自嘲,半無奈的。
「你還有那個心思力氣說笑,睡吧睡吧!有我呢!擔心什麼!?」步懷真沒好氣的數落著,隨即安撫似的拍拍素還真,騰出一手拉了『天紉絲』一下,通知外邊的人已準備妥當。
不是他想碎碎唸,這白蓮,滿腦子天下安危存亡,一刻不得閒似的,實在是勞碌命呀!掌握文武半邊天又如何?顧了蒼生、顧了江湖、顧了朋友,就是忽略了自己,唉…
正午已至,留在上方的眾人隨著御天青指令,順利將兩人拉至地面上,盯視著順著漩流旋轉著的兩人,御天青神情專注,等待適當時機。
就在御天青一聲「拉!」剛出口,右邊密林中突然傳出一聲驚呼。
呼聲驚擾了眾人,雖然眾人都是身經百戰的老江湖了,知道此時分心不得,即時收攝心神,但依然無法避免使拉出兩人的角度有了些許偏差。
這偏差若大到一定程度可是會造成傷害的,周圍密林雖與漩流間有一段距離,但若風之痕與秦假仙三人無法及時反應修正角度位置,讓兩人撞上樹木或岩石,那…會對兩人造成什麼樣的傷害連御天青都無法預測。
一驚之後,御天青當機立斷,騰出雙手,甩出預先準備的披風大氅,運足功力,順著兩人高速衝出的方向,用大氅當頭包住阻上一阻,隨即順勢抽出。
大氅繞著兩人身體轉了一圈,順利減緩部分速度。
風之痕衣袖飄動,兩條衣帶瞬間纏住兩人身軀,隨著兩人衝出之勢緊跟在後,持續的以適當力道拉扯衣帶,一方面修正方向,一方面減緩衝速。
另一邊,秦假仙急急指揮著蔭屍人、業途靈。「過去一點!過去一點!這邊這邊…動作快點,若是沒給我接到人,你們皮就要給我繃緊了!」
「放心放心!有我就搞定了!」
「交給業小靈啦!」
蔭屍人與業圖靈移動著軟墊,眼看著兩人快速接近,瞧準位置後,蹲穩馬歩,穩穩的撐持住軟墊。
步懷真眼見即將到的衝擊,將素還真牢牢護持在懷中,護身真氣一漲,推出一尺。
砰!的一聲接連著兩聲唉叫…
「阿爸喂!」
「唉喲喂呀!」
兩人撞擊軟墊的力道使得拿著軟墊的兩人被當場撞飛。
「素還真呀!」
距離最近的秦假仙當先探視,隨後眾人幾乎不分先後的圍攏在軟墊周圍,七嘴八舌的。
「怎麼樣了?」
「有受傷嗎?」
「啊……?」
步懷真平平的躺在軟墊上,一手摟著蜷在身前的身子,一手伸出食指,在唇上噓了聲,小聲而疲累的道:「他很累了,小聲點,讓他睡一會兒吧…」
就這一會兒時間,他這救人的就已經有些頭昏腦脹,而被救的人更是在稍稍放心後,便陷入昏睡中,現在最需要的,當然是休息了。
眾人如釋重負,原來是睡著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呀……
「無事我先離開了。」風之痕淡道。
「多謝前輩,奉送!」莫召奴躬身一揖。
「不用!」
眼見風之痕離去,狂刀壓低他那洪亮的聲音道:「先回雲塵盫吧!」
「嗯!」
葉小釵小心翼翼的抱起素還真飽受折磨而顯的瘦削的身子,以穩定的步伐,尾隨開路的秦假仙三人而去。
御天青則在眾人離開後,若有所思的凝注方才驚呼聲的出處。
這聲音…好熟悉!該不會是…
第四章 關心(上)
素續緣手中端捧著溫熱的湯藥,輕巧而迅速的走在通往爹親臥房的長廊中。
早在爹親讓人護送回雲塵盫,素續緣便在第一時間診視爹親的身體狀況…
身中萬毒之時,爹親曾遭刺傷失血不少,而在拔除劇毒後,不但未能及時調養,甚且遭到四無君封鎖功體後擊下無邊無涯,承受那漩流巨大力量的拉扯…
這耗損的氣血、微微受創的內腑,以及筋脈的拉傷只要好好花上一段時間療養,要想恢復如初不是問題,如今最麻煩的是封鎖爹親體內穴道經脈的手法詭異,一時之間竟想不出有何方法可解,天嶽軍師…果然不是省油的燈呀!素續緣微蹙著眉,邊走邊想著…
而他手中這碗湯藥,主要是為了替爹親補血益氣而熬製的,對於爹親現今虛弱的身子可說是大有幫助。
但…爹親自脫出無邊無涯後便一直昏睡未醒,而眾人見他疲憊的睡顏,實也不忍心喚醒他,於是這湯藥便備了兩份,輪替在灶上煨著,如此,不論爹親何時醒來,都可以馬上服用。
走至房門前,素續緣一手推開。
入目清幽雅緻的房內,是以素白及淺色系為主,一點燭光自外室中央檜木桌上柔和的映照出一室暈黃。
特別的是,桌上擺放著一個小小的、綠色的、上繪翠嫩綠葉的缽,缽口約一手張開大小,其中令人驚豔的漂浮著小巧精緻的白色水蓮,彷彿一個縮小的蓮池,而那一點燭光映照在小蓮池中,便彷如一輪明月倒影,與室外那依著琉璃仙境的設置而仿效建造的蓮池相應成趣。
素續緣通過外室,方一轉進內室,便見到床上纖瘦的身影正準備自鬆軟溫暖的被褥中坐起。
「爹親!」
喜喚一聲,素續緣趕上前去,將湯藥擺放在床旁茶几上,隨即幫助爹親坐起,並將靠枕墊放在爹親身後,調整了一下位置,務求能夠坐的舒適,接著拿過外衣,披上纖薄的肩頭,再挹好蓬鬆暖熱的被褥…
「續緣…」素還真喚著安置好自己,又伸手去捧湯藥的愛子。
「嗯?」素續緣口中應著,手依舊忙著,端著湯藥坐上床邊的椅子,那是他坐了大半夜的位子。
「現在什麼時辰了?」
窗外一片溫柔月光灑落,記得脫出無邊無涯時大約午時,那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將湯藥用小匙盛起,遞至爹親仍顯蒼白的唇邊,素續緣回道:「丑時。」
「這麼晚了嗎?」吃了一驚,竟是睡了大半天嗎?
喝下湯藥,素還真細視愛子,目光慈愛中帶著些微歉疚,想來續緣是一直陪著他吧!又讓他擔心了…
「好些了嗎?您餓不餓?續緣去準備點吃食。」
將湯藥餵完,素續緣細心的將爹親唇邊湯漬以白巾拭去,兩指自然而然的又搭上爹親腕脈…這動作在這半天中已做過無數次,雖然知道每回的結果都是相同,但仍忍不住時時關心。
然而一想到封鎖的經脈…素續緣承自爹親的漂亮漩眉中間又不由自主的打了結。
「吾沒事的,別忙了…」素還真柔聲道。
雖想撫平愛子眉間皺折,但無奈現在渾身乏力,畢竟受的傷不是睡一覺起來就恢復的。
「嗯!」輕輕低應一聲,但鎖住的眉頭依然未開。
素續緣知道爹親大致上無礙,可問題是:「您的經脈…?」
現在首要擔心的便是此點,身在詭譎多變的江湖,失去武力便等於失去最有力的籌碼,尤其以爹親在江湖上的身分,常常成為有心人士欲除之目標。
爹親一向有事自己擔的性子原就已經夠讓人擔心,如今再失去護身的能力,這…
越蹙越深的眉頭,顯示素續緣的憂慮越積越深。
「不急!」素還真安撫似的輕握愛子幫自己把脈的手,溫言:「吾已有解開禁制的方法,只待受創的內腑筋脈恢復便能開始進行。」
要疏通被制經脈,首先得將身體條理好,現在全身筋脈因受到強力拉扯而變的脆弱不堪,如今隨便一個動作都會牽扯一陣酸疼,更不用說疏通時須以強大真氣貫穿經脈,這解除禁制的過程,無論如何,以他現在的狀況絕對是受不住的。
「真的嗎?」難掩欣喜的緊握住手中溫暖,素續緣急急探問:「怎麼做?告訴孩兒一同參詳如何?」
素還真溫煦一笑:「當然好!爹還希望續緣給爹一些意見呢…」費力抬起左手,撫上愛子顯露疲憊的雙眼,難掩心疼的…
眼睫微闔,單手覆上爹親柔暖的手,以臉頰微蹭著…
在人前,爹親的關心都是隱含內斂的,只有在夜深人靜的夜晚,才會毫不掩飾。不只一次,素續緣在深夜中假寐,只為等待爹親前來看他被縟有無蓋妥,有時甚至偷偷將被踢到一旁,享受爹親幫自己蓋被時,輕輕拍撫自己的溫情,然後心滿意足的睡下…
很孩子氣不是?畢竟自己已經老大不小了,但他就是忍不住想這樣做…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讓素續緣不捨的放下爹親的手。
這辰光…會是誰?眾人不是都歇息了嗎?而父親剛剛甦醒,他都還沒對任何人說過,怎麼就有人前來?
父子兩對視一眼,由續緣開口:「哪位?」
「是我!步……」前兩個字聽得還很明白,「步」之後卻明顯變的含糊不清。
「是前輩!」
「是步懷真前輩嗎?」
父子兩同時出聲,素還真認出前輩的聲音,而素續緣顯然有些不確定,一面詢問著一面前去開門。
素還真在聽聞續緣說出前輩目前的化名後,不由一呆…
在此之前,前輩以新的面貌出現在他面前那一刻,他就知道此人是一頁書前輩,他們之間那長久建立起的默契,是不需要言語說明的,就像他與小釵…不論他如何變換造型裝扮,小釵始終清楚明白那就是他—素還真。
也因為如此,他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前輩現在叫做「步懷真」,在此之前,他從未問過,也沒想到要問。
呃…這個化名,會不會跟自己有關呢?這名字的含意是自己想的那樣嗎?如果是…
素還真微微笑著,饒有深意的看著尾隨續緣進入的「步懷真」。
第五章 關心(中)
在看到素還真那意有所指的笑容後,步懷真有些哀怨的將目光瞥向一無所知的素續緣。
當他在門外要報出名姓時,才突然想到自己當初這個化名的由來,因此忙將後兩個字含混的帶過…沒想到素續緣的一聲詢問頓時將他的努力化為烏有,如今看到素還真的表情,看來他八成是猜到了…
步懷真心念電轉,不行!這怎麼能承認!就算已經被猜到也是不能承認的!!
「前輩…」素還真笑語晏晏「您現在叫做『步懷真』呀?」
現在?素續緣疑惑的左右看看兩人…
怎麼?步懷真前輩以前不叫「步懷真」嗎?不然是叫什麼?看起來跟爹親很熟似的?
「是呀!這是因為…」
步懷真虛應一聲,腦中忙想著該如何解釋這個名字。雖然知道就算解釋也是效果有限,但不能不努力一下…
「嗯嗯~~吾之所以…在功體未復之際…以此身『步』入江湖…是因為…心『懷』…『真』…理正義嘛!」
邊說邊想,支支唔唔老半天,終於最後還是讓他掰出一個稍稍像樣的解釋,不過也只是將「素還真」改成「真理正義」罷了,誰叫他是出家人,打誑語可不是他擅長的呀!
「喔…前輩心繫江湖嘛!了解了解…」素還真故作理解的點點頭,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
這算不算「此地無銀三百兩」?
瞧前輩偷瞪續緣的表情,素還真圓圓的晶燦大眼不由因笑意而微微瞇了起來…
看來前輩沒發現呢…其實若非前輩故意將名字含糊其詞的帶過,自己可能也不會多做聯想…前輩啊前輩!一切都是您自己造成的呀…誰要您心虛呢!?
看著前輩有些侷促的表情,素還真有趣的暗自思忖…這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景呢,不趁此時多看幾眼,等前輩變回「一頁書」之後,肯定是沒機會的。
素續緣一面聽著對話一面想著…現在?表示以前不是此名…以此身?表示這是個化身…功體未復又與爹親交好?啊!!難道是…
「一頁書前輩!」終於想通的素續緣不自禁的喊出聲。
「嗄!?」步懷真不明所以的應聲證實了素續緣的猜測。
隨著身分的證實,素續緣隨即也想通兩人打的啞謎,抿唇含蓄的笑了笑,輕聲道:「是呀!前輩因為心『懷』『真』理正義,所以才在爹親被四無君擄走後,跑到邪能境去把人家的邪主鬼隱給一掌爆掉嘛!因為他惹到您的『真』理正義了嘛!」
素續緣很盡力的強調了那個『真』字。
原來呀原來,步懷真就是一頁書前輩,莫怪乎自出道以來,就不斷為爹親與正道奔波。
「續緣呀…」步懷真唉嘆,怎麼又是被這死小孩露餡!?早知道應該早早將他支開才是!
原本含笑聽著的素還真,一聽到鬼隱二字,再也保持不了輕鬆態度,連忙關切問道:「怎麼回事?鬼隱真的死了嗎?」
鬼隱害死了對他恩重如山的舒石公,上次設計補殺,沒料到最後竟功敗垂成,被他即時抽身,實在是小看了他邪惡的術法。
而如今…果真死了嗎?這是條惡毒且狡滑成性的毒蛇呀!
有種置身夢中的感覺,素還真眼神深切的注視著步懷真…給他明確肯定的答案吧!告訴他鬼隱確確實實已經死了,從此不會再出現……
「是呀,被吾一掌擊斃,就像這樣…」比了一下當時的一擊必殺技,步懷真不無得意的笑道:「帥吧!」他可是拿準鬼隱一時不備,一擊奏效。
想當時,鬼隱在步懷真護送素還真回天地門時半途攔路,致使方經洗骨大法洗去萬毒,意識尚渾沌未明的素還真遭四無君擄走,而步懷真在追之不及後,一氣之下直闖邪能境,乾脆的一聲「做掉你啦!」便將鬼隱一掌擊斃!
當消息傳回,眾人一陣錯愕,就像現在素還真有些呆滯的表情一樣…
沒…沒搞錯吧!?怎可能…這麼…這麼容易?
在經眾人煞有其事的商討之後,只好將之歸功於出奇不意。想來沒人料到吧!尤其是鬼隱這個受害者…
「前輩…」素還真默默聽完過程,兩行清淚順頰滑落。「您可以安息了…」
臥室中一時靜謐無聲,彷彿都在懷念那位可愛且可敬的舒石公前輩。
「別哭了…」
步懷真打破沉默,在床沿落座,攬過素還真瘦削的身軀,讓他靠在自己肩上,掩去帶淚的清俊容顏,輕輕拍撫著他的背,柔聲道:「吾哪裡死了!?別咒吾!」
雖然現在鬼樓破,鬼魂到處都是,但他可沒興趣變成其中的一份子。
窒噎了一下,素還真抬起頭,睜大漾著水光的明眸,不敢置信的瞪著步懷真。
這…這是前輩嗎?現在是什麼情況?前輩在說笑嗎?
他知道前輩脫去一頁書那德高望重的身分,個性有變得比較灑脫自然,從方才對話便能窺知一二,但是…沒想到會差這麼多呀!多到…他不知現在該作何反應?繼續哭嗎?還是笑呢?哭笑不得應該就是指現在這種情況吧…
而靜侍一旁,聽聞此言一時轉不過情緒的素續緣,臉上表情則僵在緬懷難過與欲笑不能之間,尷尬非常!
趕緊伸手揉揉僵掉的臉部肌肉,看見爹親震驚呆滯的眼神,素續緣好笑的道:「前輩,爹親被您嚇到了啦!」
「嚇到?!」步懷真看看自己「吾生的如此俊美瀟灑,哪裡嚇人了?」
就是這話嚇人吶…素續緣暗自嘀咕,可這話他是萬萬不敢說的!
「前輩…」素還真用帶淚明眸瞪著步懷真,很用力,很用力的瞪著…「吾說的不是你!」
太過驚訝,讓一向重禮的白蓮連敬稱「您」都給忘了!
「你又沒說哪個前輩!」步懷真無辜的回視他:「怎麼看,這兒都只有我這個前輩呀!」
「噗哧!」素續緣忍不住噴笑出聲「爹親!前輩是在轉移您的情緒啦!」
沒見過一頁書前輩做這種事呢,前輩通常是靜待人平復情緒,或是單純一聲「別難過!」會這樣逗人笑…真是…大開眼界囉!
是呀…素還真知道,自己那股悲傷的情緒在這短短幾句話的時間裡,已然沖淡許多。
輕輕拭淚,雖然手腳依舊酸軟,但素還真仍是盡最大的力量回擁一下步懷真「前輩!感謝您了了吾一樁心願。」說的當然是鬼隱的事!
「說什麼謝呢!傻瓜!你的事跟我的事有什麼差別!」步懷真笑嘆:「好了好了!都幾歲的人了,你看,續緣都在笑話你了!」
「怎麼會!」原在一旁看戲的素續緣沒料到突然便牽扯到自己,連忙澄清:「舒石公前輩幫助爹親甚多,爹親這是至情至性的表現,續緣怎會笑話!?」
「你這個…」無奈的白一眼素續緣,步懷真又想嘆氣:「白蓮呀,你是怎麼教的!?你的兒子怎麼一點幽默感都沒有?年紀輕輕的,怎麼有這這過分認真、十足像個老頭子的個性呀?」就不會配合一下,真是…
「嗄!?」素續緣聞言,白淨秀氣的臉一紅,原來前輩玩笑還沒開完呀?
看著續緣紅彤彤的臉頰,步懷真總算感到稍稍板回一成,剛剛他們父子倆虧他虧得挺高興的,不把握機會將面子找回來,他就不姓步…呃,他好像本來就不姓步喔…
「前輩,您來找爹親應該是有事商量吧?」
瞧見前輩藏著戲謔的表情,素續緣趕緊轉移話題,現在的前輩,他肯定是說不過的,因此…
「爹親多日未進食,續緣先去準備一些容易消化的吃食,先告退了。」最保險的方法當然就是直接脫離現場!
一說完,素續緣便打算前往廚房避難去。
「啊!對呀!被你們父子倆這一鬧險些忘記來此的目的。」步懷真在得到提醒後,才如夢初醒般回憶起前來的目的。
誰?誰鬧啦?不就是前輩你嗎?素氏父子不約而同的翻翻白眼,表情像得驚人,可惜續緣背對著逃離,步懷真看不見。
雖然看不見續緣表情,但看得到續緣已經走到門口的身影,步懷真好心的通知他一聲:「續緣呀,你不用忙了!已經有人代勞啦。」
有人代勞?誰?現在這時辰眾人不是都在跟周公下棋嗎?素續緣疑惑的回頭望向步懷真。
「哈哈!」步懷真賣了個小小關子「你知道吾為什麼能在白蓮一醒來就知道,進而過來探視?」
「為什麼?」素續緣回過身,乖巧的順著話問道。
「誰睡在你們隔壁?」沒有解答,步懷真又丟出一個問題。
「屈世途,屈伯伯呀…」素續緣疑惑的回答。
「嗯嗯…吾剛剛就是被屈世途那『重重的』腳步聲吵醒的。」步懷真終於提供解答。
「嗯?」素續緣先是疑惑的偏頭,繼而恍然大悟驚呼:「啊~~屈伯伯他偷聽!」
屈伯伯竟然半夜不睡聽壁腳!?
屈伯伯房內的床與爹親的床中間僅隔一道牆,若是成心要聽,有動靜的確是聽得見的。
現在他想起在扶爹親坐起時,隔壁曾有奇怪聲響,當時忙亂中沒注意,現在想來應該就是屈伯伯起身動作太大造成的。
「是呀!」步懷真想想,忍不住好笑的揚起唇角,笑意直傳到眼角眉梢「他一知道白蓮醒了,就急匆匆的往廚房去了,想來在準備他的拿手好菜吧。」
他沒說的是,屈世途沿路叨叨絮絮的唸著要準備什麼吃食給白蓮補補才好…想來不只是自己,應該大部分的人都被吵醒了吧!
「屈伯伯…」素續緣呆愣了一會兒,隨即衝往廚房「你怎麼可以搶我的工作啊!?」
他可是已經想很久要做什麼藥膳了耶!討厭~討厭~討厭啦!!!
by 夜尋幽
第六章 關心(下)
步懷真愉悅的輕笑數聲,走上前去欲帶上素續緣急切之間忘了闔上的門,無意間瞥向屋外,不由一怔!
呃…看勢今晚正事是談不成了,步懷真心想,那…來談談眾人現在最關心的事好了!
再度坐回床沿,步懷真仔細端詳了一下素還真的臉色「嗯嗯~你氣色看來好些了!」
「是,劣者並無大礙,累前輩擔心了!」一貫溫文的謙和態度。
「你也知道眾人會擔心!?」沉然一聲反問輕責。
順藤摸瓜,既然他自己提了開頭,那他也沒啥好客氣的了,步懷真沒好氣的道:「那還老是做事奮不顧身?當時難道就沒有比較好的方法嗎?非要自己親身涉險?」原來的笑顏突轉嚴肅。
驚訝於前輩變臉的快速,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才去關個門,回來就變了個樣?素還真微愕之後開始努力回想…
呃…現在前輩說的是哪一件事?是前往天外南海嗎?
素還真趕緊申辯:「當時情勢上由不得吾不去呀!吾有請續緣跟秦假仙先往,也有請狂刀一起去,何況,是淨琉璃菩薩指明要吾親自去的嘛…」不無委屈的,他哪有奮不顧身?而且…而且他是為了前輩去的吶!
「別裝可憐…」看到素還真微微垂下,輕輕顫動著的眼睫,步懷真頭痛的撫額:「吾指的不是這個!是你去搶奪萬毒珠時為什麼不等狂刀跟洛子商一起去?」
他當然知道是佛友為了安全才會指明非素還真不可,不會傻到對這做文章。
「就是!為什麼不等吾!」宏亮的聲音自門外傳來,狂刀大步踏進寢房,直逼床褟,氣勢兇兇的。
「呃…」沒空思考為何狂刀會突然出現,素還真偷眼看著前輩跟狂刀的壞臉色,話說得有些囁嚅:「狂刀…當時不在,時機稍縱即逝,而萬毒珠…其毒無比,一人中毒…總比大家都中毒要好…況且吾想…如果中毒,吾…應該…可以撐…比較久…這樣…傷害會…最低吧!」
「你的意思是說吾功力不行囉!」狂刀瞪大眼睛,一臉你敢給我說是看看…本來就已經氣勢十足了,如今更像一頭準備擇人而噬的獅子。
呃…他現在應該說是還不是?說實話,怕傷到狂刀自尊;說謊嘛,肯定接下去會讓前輩唸得更兇。怎麼辦?素還真有些苦惱…
咚!的一聲爆栗響自狂刀頭上。
「這本來就是事實!還用問嗎?大哥是為你好!」富有磁性的帶笑嗓音毫不客氣的吐槽,青陽子行兇的右手還屈著兩指。
狂刀撫著後腦,怒瞪站在身後的青陽子,身為同「道」中人,有必要這樣坍他的臺嗎?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不是?
「青陽!?」有人幫自己說話,素還真欣喜的看向來人「你也還沒歇息嗎?」
「睡不著…」不好意思說是被屈世途的碎碎唸吵醒,青陽子只好隨意敷衍一句,隨即關切問道:「大哥無恙否?」
「吾很好!」素還真含笑回答,開始想集合眾人一次說明自己無恙的可行性,若是每個人都來問上一回,那…
眼見話題即將被刻意帶開,步懷真涼涼接回:「嗯哼!?可以撐比較久是不是?如果沒有續命金針,你老早就掛了!」
氣呼呼的語氣,說話聲量大了不少:「而且你昏迷之後,你知道眾人多辛苦嗎?又不是不知道四無君針對的就是你。」
明明想說的是關心,想表達的是對他不顧自身安危的微忿,怎麼一出口味道卻反而變了!?步懷真蹙眉疑惑。
耶~~前輩還沒忘記呀!?素還真趕緊又垂下眼睫…
唉…情勢多變,他怎麼知道後來事情會如何發展呀?又不是先知可以預測未來,更何況他剛剛甦醒,都還沒人告訴他這段時間發生何事呢!而依當時情況,他還是覺得自己的決定沒有錯呀!
「唉呀!做什麼發脾氣?人家也是為了你呀!」輕輕柔柔的女性嗓音響起,光是聽著,便有讓人心靈沉靜的莫大功效。
「莫非你是怪吾?怪吾非要素賢人親自取信?」步入室內的清聖身影身著鵝黃連身曳地長裙,手捧一朵清蓮,秀麗莊嚴的臉上漾滿笑意,帶來一室祥和。
「佛友!」步懷真驚訝之情溢於言表「妳怎麼來了?」
「淨琉璃菩薩!」在場眾人躬身一揖。
淨琉璃回了禮,道:「素賢人此次受難,吾也有責任不是!?」笑睇步懷真一眼,取笑意味濃厚。
「唉~~妳明知吾不是這個意思!」嘆口氣,步懷真感覺好悶…
他就是知道白蓮是為自己涉險,也因此更氣他沒好好保護好他自己,分明想害人內咎嘛,哼!
「不然是怎樣?」淨琉璃繼續虧他:「前輩就了不起嗎?可以隨便訓人?」
「吾…吾…吾只是覺得白蓮的心越來越軟了!」所以受傷的可能性越來越大。
步懷真感嘆唏噓…在這人吃人的江湖武林,若是不知自保,很快就會滅頂。而白蓮原就是個心慈之人,不然不會以天下蒼生安危為己任,只是,在初入江湖時,他還比較懂得如何保護自己,怎麼在江湖打滾了這許久,反而…唉……
「你就明說關心他,擔心他嘛!」淨琉璃拈笑,清明的眼中映著了然:「擺什麼前輩架子?!」
步懷真無奈:「被佛友這麼一說,吾還哪來的架子?」別說他沒擺架子的意思,就算有,也全被她打垮啦!
淨琉璃溫婉輕笑,不再抬槓,纖纖素手搭上素還真腕脈,細細診視起來。
診視片刻,淨琉璃寬慰的道:「素賢人,萬毒已清,但你的經脈需得好生療養,方能承受解除禁制的衝擊,這裡有一瓶『紫清丹』,對你身體的復原很有幫助,一待經脈恢復如常,再請兩位高手,以一陰一陽兩種真氣幫你衝穴,輔以金針度穴,便能解開禁制的。」
自懷中取出一瓶繪以清蓮的瓷瓶,遞出。
「多謝菩薩!」菩薩學識淵博,醫術尤精,素還真見與自己的診視結果相同,微笑含首,示意青陽代為收下…以現下自身無力的雙手,他怕摔碎了菩薩的好意。
青陽方才弓身接下,門口又傳來聲響。
「素還真呀~~」不容錯認的鼻音,說明來人的身分「你甘有卡好?」
看向房門,再看看窗外天色,素還真有些懷疑現在真的是丑時?怎麼大家都沒睡?
進門的人除了秦假先仙三人組,還有莫召奴、葉小釵跟劍君。這下…今晚夜宿在雲塵盦的人幾乎是到齊了。
一縷令人感到心安平靜的心音在同時緩緩流入素還真心中:『如何?』雖是短短二字,卻滿是葉小釵的關懷。
「吾很好!」素還真回答,既是回答秦假仙的詢問,也是回應葉小釵。
葉小釵走近床邊,抬手輕覆上素還真胸口,打算解開衣襟看個仔細『你的傷?』這是在他守護下受的傷,在他心中格外令他心心念念,也格外內咎。
「無事!」素還真覆上葉小釵的手,阻止他解襟,這裡那麼多人,自己可是會害羞的…「在前輩拔劍時就已經收口,別擔心,你當時便看過的不是?」
『嗯!』葉小釵放下手,現在可以不看,但要他完全放心,還是得讓他親眼確認的,誰知道經過中間許多曲折,傷口有無惡化?
「三哥…」莫召奴站在床邊,溫潤的聲音軟軟抱怨:「你每次都這樣…有危險就自己去…」想到三哥引靈山的那次自爆筋脈,美麗眼眸中流動著水光,隱隱有流出的跡象。
莫召奴容顏秀緻美麗似女,最討厭哭哭啼啼,最介意人家暗指他娘娘腔。可…現在這目光含淚的模樣,豈不是更讓人心軟心疼,殺傷力更是驚人!
「好好好~」不慎中招的素還真忙招手叫莫召奴靠近一些,以便能順利拍撫他肩背,柔聲道:「三哥答應你,下次不會了…」
「當真?」不良紀錄太多,莫召奴不敢輕信,眨眨眼,懷疑的表情顯露無遺。
「呃…真的…」見那神情,怎麼有種心虛的感覺?素還真笑的有些僵。
「素還真呀!幸好你沒事情!你換帖的吾,幫你把那個可惡的四物仔湯給燉來給你補身體如何?」秦假仙緊接著說,反正他負責動嘴,自有他人動手。
四無君呀…在多次交鋒之中,各有勝場,心中也不免起了惺惺相惜之感,若非處在對立的立場,他們應該可以成為相互切磋的好友吧!素還真不無遺憾的想…
「吾好像有聽到什麼湯喔…?」門外由遠而近傳來屈世途的聲音「素還真呀~好料的來囉!你要給我吃光光呀!」聲落門口已出現忙碌身影。
各端捧著呈裝三道菜的盤子,屈世途與素續緣快步進入外室,放下盤子後,將蠟燭全部點亮,忙完手邊事,一轉頭,不由同時一驚!啊啊啊~~怎麼那麼多人?現在是什麼情形?
「大家…都還沒睡嗎?」屈世途的一句話,引來眾人一致瞪視。
「怎樣?」被瞪得莫名其妙的屈世途,渾然不知罪魁禍首就是自己。
「眾人就是被你吵醒的!」心直口快的狂刀,可不知道留面子給老先生的道理。
「嗄?!是嗎?!」屈世途訕訕的摸摸鼻子,迎著眾人的眼光,有些手足無措,紅著臉,支支吾吾的「呃…啊…哈哈…那…那…咱們再去煮…再去煮…再去多煮幾道菜……」
猛拉一下一旁掩嘴悶笑的素續緣,屈世途如同來時一樣快的…喔~不!是比來時更加迅速的退場。
原來如此,這就是眾人到此時還醒著的理由呀!被周圍人牆擋住,素還真看不見屈世途的表情,不過想必很有趣吧!素還真唇角輕輕揚起。
靜靜環視週遭一眼,現今大部分的人都在場,應該是個好時機吧!心中有些話不吐不快,此時不說更待何時?步懷真心中暗暗盤算著…
深呼息口氣,語重心長的,他開口:「白蓮呀!你看到眾人的關心了嗎?」
接收到素還真注目的眼神,他續道:「或許~你認為中原武林人才濟濟,可以頂替你的人不少,也或許,真的有這樣的人存在,但是,續緣的爹親,青陽子與莫召奴的結義兄長,吾、葉小釵、秦假仙…等眾人的重要戰友,由這許多的身分組合而成的清香白蓮可就只有你素還真一人,是無人可替代的!」
步懷真回視素還真的眼光灼亮而真誠,彷彿要將話語灌注到素還真心裡,在他靈魂深處烙下印記:「我們不求別的,只想要求你…多愛自己一些!好嗎?」
想起未問眾人想吃什麼而中途返回的素續緣,聽聞此言,行至素還真身旁蹲下,兩手包覆著爹親的左手,緊緊的…「是呀!爹親…在這世上,續緣剩下您一個親人了。您曾說,孩兒的平安便是您的幸福,相同的,這句話也正是孩兒想對您說的,只要您能平安健康,那便是對孩兒最大最大的恩賜了!」
沒預料到會聽到如此感性的話語,看著眾人關懷的眼神,反握住愛子的手,一時之間胸臆間充盈的是什麼?
是太多太多的感動,也是太多太多的滿足,夠了!真的足夠了…自己這許多年來的所有付出,彷彿都得到了報償,有這許多能同生共死的朋友,就是他行走武林最大最大的收穫了!
暖暖的感覺盈滿心中,幾乎承受不住而潰決!素還真眨眨泛酸的晶瑩大眼,意圖眨回湧上的淚意,想說些什麼…但喉中像哽著塊吞嚥不下的石頭,一時之間竟無法言語,只能輕輕頜首。
「好啦好啦~~眾人一起享受個燭光晚餐…喔!不!應該是宵夜了吧。」
半夜被挖起,聞香之後肚子咕嚕咕嚕叫的蔭屍人及業途靈已經在桌上就定位,對著色香味具全的食物流口水,時不時的偷吃一兩口,渾然不知自己破壞了多美好的氣氛。
步懷真,唰!的一聲回頭瞪向不解風情的兩人。吾說得如此感性,連自己都感動了,你們…你們竟然…
可沒想到,讓他更想暈的話馬上接著響起…
「啊!你這兩個兔崽子~~老大耶我還沒吃,你們敢給我先吃!?」哇拉哇拉叫著,秦假仙準備用飛踢教訓一下沒規沒矩的老小,要吃香喝辣也得老大先呀!
這…這幾人是餓死鬼投胎的嗎?步懷真沒輒的轉回剛剛轉的太猛,險些扭到的脖子。算了算了!重點是白蓮有聽進去就好,那幾個不可教的孺子就算了吧!
「急什麼!?」莫召奴及時揪住秦假仙衣領「又不是煮給你們吃的!」
「啊!對喔!是要給素還真補的喔!你兩個給我下來!」秦假仙打了兩個哈哈。險險忘記!都怪菜太香…肚子太不爭氣…嗚…
「沒關係,大家一起吃吧!」素還真抿著笑,心情是舒適愉悅而溫馨的
第七章 夜宵
「那…好吧!難得這麼多人聚在一起,就來吃個宵夜吧!」看見眾人聞香心動的表情,無奈的…步懷真一聲令下,眾人開始動作起來。
為配合行動不便的素還真,大夥兒將大圓桌搬入內室,圍坐在床褟旁,並將室內窗戶完全打開,讓月光流洩一室,以期能一邊賞著清風明月,閒聊風花水月,一邊吃著屈世途與素續緣精心準備的菜餚,享受難得的團聚。
但如今…餐桌上如同戰場,要吃上一口都要奮勇殺退週遭的搶食敵人,然後快速塞進嘴裡,若是慢上一步,可能到口的菜又要飛走了。光看眾人那風捲雲殘的態勢,不難想像菜餚的可口。
準備的菜餚多是清淡易消化的家常菜,但經屈世途和素續緣巧手烹煮後,呈現各種風情。入口即化的芙蓉豆腐、香甜滑嫩的滑蛋蝦仁,配以青蔥的清蒸鱈魚…在在令人食指大動。
屈世途艱難的在眾人之間爭取到足夠吃飽的份量後,趕緊保護好自己的碗,脫離戰場。
好在好在,眾人還稍微顧念著他老人家,只要他搶到裝進碗裡的,就沒人搶了。
但是…為什麼呀?他這個廚師還要親身下場跟眾人爭食?
哀怨的望向悠閒餵著爹親吃飯的素續緣…
這個死小孩!只知道留下自己跟素還真的份,也不順便幫他留,不然,至少提醒他吧!也省得他這把老骨頭了,還得跟著眾人一起搶,唉~他一定是記恨自己先搶了他主廚的位置!哼哼!真是小心眼的死小孩…屈世途咬牙切齒的想。
專心餵著爹親的素續緣,感受到背後傳來的灼熱視線,回視一眼,接觸到屈世途怨懟的眼神,淘氣的皺皺鼻子,無聲的傳遞一個訊息:誰叫你笨呀!屈~伯~伯~
無視屈世途蓦然瞪大的眼,素續緣隨即轉回繼續手邊的工作,現在,餵飽爹親比較重要啦!!
坐在戰場外,安穩吃著素菜的步懷真與淨琉璃兩人,見眾人戰的如火如荼,不由暗自慶幸,還好,還好…自己吃素呀…
「咦?」步懷真突然想起,停下箸「御天青呢?難道沒被吵醒嗎?」
對喔!他跟著眾人一起回轉雲塵盦的。
他是這次救援行動的最大功臣,若是醒著,也應該邀請他一起前來同聚,況且,素還真還沒見過這位恩公呢。
「吾去看看!」雖然不捨桌上菜餚,青陽子還是狠下心起身行往御天青寢房所在。
「御天青?」聽聞陌生的名字,素還真望向步懷真。
「是告知我們解救你的方法的人。」步懷真簡單的介紹,順便提了救援的方法及過程。
御天青…素還真沉吟…就前輩所言,此人功力見識兩皆不凡。對於中原各門各派以及各方奇人異事,自己就算不是全部了解,所知也有八、九分,但為何遍尋記憶,也找不出任何可能與此人有關的線索?
「怎麼?你認識?」步懷真見他低頭思索,忍不住問,或許是他的舊識…
「不!吾只是在想…恩人名不見經傳,未曾聽過中原哪一門哪一派有姓御的年輕高手,是化名嗎?他是從何而來?又為何而來?」
「吾調查過…」步懷真淺啜一口茶水。「但查不出他的來歷。此人神神祕秘,非是中原各大門派中人,也非是目前檯面上的各境中人,似乎真的如他自己所說,並非江湖人,也不想沾染江湖事!」
「但…」素還真欲言又止…
「吾知道!很矛盾是不?」步懷真繼續分析:「若是不想沾惹,就不該來救你,你位處江湖風暴中心,與你牽扯上,就很難與江湖劃清界線,這點,吾有跟他提過!」
「喔?」被提起了興趣,素還真問道:「那恩人如何說?」
「他說,雖然不想介入江湖事,但依然是有在關心江湖動態,這純粹是為了知己知彼,避免哪一天不小心被江湖波浪捲入而滅頂…」
步懷真回想當日與御天青相談的對話內容…「也因為有在關心江湖動態,因此知道你素賢人的存在與作為。就他語氣中透露…他很欣賞你的圓融處世、謙和態度、淵博學識、無雙智慧以及仁人愛物的慈心…不忍見你如此受難,因而出來助以一臂之力。」
「前輩…」素還真越聽臉越紅「自己人,誇獎的話別說那麼多…」害他亂不好意思的。
「耶~」步懷真伸出一指搖了搖「吾只是忠實呈現御天青的說法,可沒加油添醋喔!他聽起來…對你可仰慕了!」曖昧的眨眨眼「而且…這是事實呀,害羞什麼!」說完忍不住伸手捏捏素還真紅通通的雙頰,啊~哈哈!好可愛!
「前輩呀…」面對童心大起的前輩,素還真無奈的哀嘆,他明明知道自己現在手腳酸軟、無力反抗,才會如此肆無忌憚的玩嘛!分明趁人之危!嗚嗚~形象~形象呀!自己的形象都毀了啦…
「嘿嘿!」再多捏兩下,步懷真終於滿足的放開那軟軟嫩頰,言歸正傳:「以他說話的語氣及神情,吾看不出絲毫造假之處,或許…真是你的貴人呢!」
真的是為救自己而來的嗎?事情有那麼單純嗎?素還真攢眉…
「唉唉唉~別想那麼多!現在毫無線索,再怎麼想也是枉然,只要咱們小心點,相信就算有什麼陰謀,也能見招拆招吧!」步懷真樂觀的道「倒是,青陽子怎麼去這麼久?」
話才說著,就見青陽子走入內室。
見青陽子身後無人,步懷真詢問:「人還在睡嗎?」真厲害,雲塵盦都快吵翻天了還能睡!?
搖搖頭,青陽子回答:「人不在!」
方才他走至御天青寢房,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想聽聽屋內的人鼻息是緩是急,以判斷人是睡著還是醒著,冒冒失失去敲門的話,本來就算睡著也會被吵醒。但,聽了半天,一點點鼻息聲皆無,疑惑之下,他輕輕敲了門,等了一陣…沒反應…
不會有人睡覺用龜息大法吧!?那應該是不在囉?青陽子想了會兒,以內力輕震門閂,開門進入。走至床褟側,才發現被褥整齊疊在床頭,無動用痕跡…
靜靜聽完,步懷真疑惑的道:「走了?吾在他身上下的禁制還沒解就走了?」
「禁制?」素還真問:「什麼禁制?」
「因為對此人毫無了解,因此當初為了安全起見,在吾同意以他之方法解救你的同時,他也同意讓吾在他身上下禁制。吾以自身的一股真氣,潛伏在他經脈之中,待三日之後,若未收回,對他的功體會有嚴重影響。」步懷真解釋。
「可能臨時有事要辦,暫時離開吧…」青陽子猜測。
「或許吧…可能明天就回來了!」步懷真不負責任的說,重新舉箸:「反正現在沒事,先吃先吃!」累了一整天,有事等吃飽之後睡完回籠覺再說吧…
嗯!反正前輩都這樣說了,那他也繼續吃吧!青陽子拿回自己的餐具,一箸夾向步懷真與淨琉璃桌上的素菜…
「你你你~~」步懷真眼明手快的擋住「你做什麼?」
「吃飯呀!」青陽子一臉無辜。
「你的菜在那邊!」步懷真一指指向大桌。
「那邊…」青陽子回視一眼「戰爭已經打完了。」剩下一桌杯盤狼藉…
「呃…」好像是喔,看眾人已經吃飽喝足倒成一片了。步懷真收回阻擋的手:「好吧!在我們這桌要優雅的吃喔!」他可不想吃得那麼辛苦。
「嗯嗯~~放心放心!」青陽子忙應承。
輕聲笑起,素還真看向一室和樂。眾人好久好久沒這樣充份表現出赤子之心、這樣放鬆、這樣玩得兇了!這般景象,但願呀但願,可以一直…一直…長長久久的延續下去…
第八章 雨來
御天青隨著眾人回返雲塵盦之後,反覆回想在救人關鍵時刻,聽見的那聲險些誤事的驚呼。
那聲調…是如此的耳熟,好似小妹…對!就跟小妹看見老鼠或是軟溜溜的蛇時所發出的尖叫聲相同!
坐在房內,御天青幫自己斟了一杯茶,手指輕輕的摩挲杯緣,繼續想著…
可…小妹不是待在莊裡?怎麼會到無邊無涯去?難道她一直跟著自己嗎?
淺啜一口杯中香茗,御天青蹙起眉頭,隨即重重放下杯盞。
不!不成!得去確認一下,他可不想因自己的計畫中有任何不確定因素而導致失敗…
想到即行,御天青走至門邊,開了房門,探頭看看天時,子時了;再看看周圍,安靜無聲;眾人現在應該都睡下了,正是夜深人靜…
輕手輕腳的關上房門,御天青長身而起,兔起鶻落,點塵不驚的躍出屋舍,通過數道防禦陣法,直奔東方密林。
自己的隨身侍從「如影」一直都不離自己身邊一里以上範圍,不論何時都一樣,而在此地,最合適的藏身之處就是那片枝葉繁密的樹林了。
輕靈迅速的進入密林,御天青相了一個高點,停下身,自懷中取出一管小笛,就口吹了起來。
這管笛,吹出的聲音頻率很高,人是聽不見的,但「如影」養著一隻聽得見此種音頻的隼,那隻隼會領著她至自己面前。
不一會兒,羽翅的破空之聲傳來,首先出現的,便是那隻猛禽,其後緊著一道纖細身影。
只見「如影」原來是個年紀輕輕的姑娘,瓜子臉,瓊鼻櫻唇,一雙勾人的鳳目輕眨著,而身材在黑色緊身衣的包裹下,更顯窈窕,曲線玲瓏,是個美人胚子。
纖影一至,朝御天青躬身一禮「主子!」聲音嬌軟甜膩。
那隻帶路的隼,盤飛一匝落在如影肩頭。
「如影!」御天青喚她「知道小姐在何處嗎?」
小妹的隨身侍從「隨行」與「如影」是一胞雙生,兩人之間有種奇特的感應能力,而「隨行」不離小妹,知道「隨行」在哪,就等於知道小妹在哪。
「隨行」…想到「隨行」,御天青突然想起素還真身邊不是也常常跟著一名白髮劍客,名叫「風隨行」的,今日好似未見?
「小姐在離此約三里外的『秋葉村』中。」如影回答,她從小被教育服從,主人問什麼,只要她知道,就一定實話實說。
「果然是她!」御天青撫額,他這個小妹,打小嬌生慣養,驕蠻任性,老愛粘著自己,此次自己出莊辦事,曾對她聲明只離莊幾天便回,怎麼她還是跟出來了?唉!頭痛呀…
「帶吾去找小姐吧!」御天青打算先勸回小妹,她在這兒,自己又怎能專心進行手邊計畫…
「是!主子請隨吾來。」如影纖細的身形復又騰起,朝西面的『秋葉村』急掠而去。
身後,御天青邁步緊隨…
§ § §
「秋葉村」是個小地方,民風樸實淳善,村民多是務農維生,每日雞啼即起,日落即息,生活因規律而簡單,因知足而長樂。
但今日,一貫的安穩平靜生活,卻被兩位外來客而被攪弄得一團混亂!
事情大約是酉時左右發生…
村民用完晚膳,一如往常的聚在一株枝葉茂盛的大樹下閒聊休憩,一日的忙碌,於此時告一段落。
大牛兩手交疊腦後,躺在樹下假寐著,自動將耳邊村民們叨叨絮絮聊著八卦的聲音當作催眠曲。
就在他果真要睡著的前一秒,粗狀的手臂突然被人猛扯了下!
「欸~大牛,醒醒!有人來了耶,好像是兩位年輕姑娘?」未見大牛不豫的臉色,阿平興奮的搖晃著他。
這村很小,也少有外來客,熱情的村民一發現有人向著村莊而來,都掩不住興奮,想一股腦的將熱情傾倒。
卻沒料到,這一迎…迎來了兩尊他們供不起的女羅煞!
「這是什麼落後地方?連個像樣的住所都沒有!」穿著紡紗雪白長裙,外加件精巧的小馬褂,頭戴白紗叫人看不清面容的姑娘,如珠走玉盤的清亮嗓音,頭一句便說著傷人的話語…
「難道沒別的選擇嗎?這會弄髒吾的衣裳的!」以纖纖玉指刮畫著屋內桌椅,白衣姑娘聲含嫌惡…自己這身衣裳可是大哥送的,她寶貝的緊吶。
無視站立一旁尷尬後隱含沉怒表情的村民,另一位著青衣的姑娘火上加油的說著:「唉…主子,您就委屈點,雲塵盦方圓三里內就這麼個小村莊,若您能忍受離少爺再遠些,隨行便幫您找個人住的地方就是。」
意思是說,他們都不是人囉!?敢怒不敢言的村民恨恨的吞下屈辱。
在青衣姑娘擺明要強佔村中最好的屋子時,村民便明白這兩個看似嬌弱的姑娘不是好客人,但沒料到會這般難伺候。
不是不想反抗的,但在村中公認最強壯的大牛,最靈巧的阿平,都抵不過青衣姑娘一隻白皙玉手之後,眾人這才認了命,只求兩人別再傷人便阿彌陀佛了!
「算了算了!」白衣姑娘像是給了多大恩惠似的揮揮手。「要他們打掃打掃!被褥換套新的,今晚便住這兒成了!」在外頭等總比在裡頭吃灰塵要好,等眾人打掃乾淨再休息吧!
白衣姑娘在屋內繞了一圈,婀娜多姿的娉婷身影晃向門外。
「聽到沒!?」青衣姑娘頤指氣使:「快動作呀!若是害主子等累了,別怪吾不客氣!」
妳本來就很不客氣了好嗎?!村民心中罵罵咧咧的,將惡霸般兩個外來客的祖上八代全問候了一遍,表面上仍得唯唯諾諾的應是!這苦…比吃黃蓮還苦上百倍!
當御天青到達「秋葉村」時,看到的情形便是村民們還忙著幫小妹燒熱水,原因是…那位姑奶奶想沐浴!
「這,這小妹!不能吃苦就別出門,做什麼這般折騰人家善良無辜的村民,真是…真是…」
捨不得罵這打小疼到大的妹妹,真是什麼的御天青唸了幾聲硬是沒個下文,只好暗罵自己,都怪自己,太寵她了才會這樣!
趕忙拿了數錠銀子交給忙碌中的村民「呃…在下教導舍妹不嚴,給諸位添麻煩了,這是一點小意思,感謝各位的幫忙。」
人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雖說村民們是一肚子火,但御天青儀表不凡,又謙和有禮。
「算了!」村長推回御天青的手「我們不是貪你這個…你將裡頭那兩尊快快請走就行,咱們供不起…」
聽聞御天青的聲音,白衣姑娘在屋內喜呼一聲,乳燕投林般撲向御天青懷抱,遮面的白紗飄落身後,露出姣好面容,讓離最近的村長一時看呆…
他無法形容那是怎樣的美貌…只覺得心魂彷若被勾走,可為得她一笑而赴湯蹈火…
「大哥!做這麼跟這種人低聲下氣,他們不過是低賤愚民!」白衣姑娘撒嬌的在御天青懷中磨蹭著。
村長聽聞此言,被迷惑的心智猛然一清。這姑娘,外表可媚惑眾生,但內在涵養心性可實在令人不敢恭維,到現在他才深切的體悟,內在心性真的遠比外在的美麗重要的多呀!
「天雨!別胡說!」御天青輕斥,推開白衣姑娘,轉望村長,將手中銀子塞入他手中,握緊,不容拒絕的「這是吾一點心意,若您不收,吾可就無地自容了。」
白衣姑娘—御天雨嘟著嘴,卻是不再說話,她知道當大哥喚她名字時,就是真的生氣了,平時都是叫自己小雨的。
這對性情天差地遠的兄妹呀!村長感嘆著…瞧見御天青認真的眼神,終於還是收下。
見村長已收下自己的歉意,御天青對著周圍村民躬身一揖「感謝諸位幫助,在下兄妹就此告辭!」隨即拉著不依不饒的御天雨離開。
§ § §
「大哥!大哥呀~」
奔出一里,御天雨用力的甩著大哥緊握自己的手「你把人家抓痛了啦!」
終於停下疾馳的步伐,御天青回過頭來面對自家小妹,放開她的手「小雨!妳不待在家裡跑出來做什麼呀?」
「做什麼?當然是找你呀!」御天雨理所當然的語氣讓御天青哭笑不得。
「吾不是說過,過幾天就回去,妳連幾天都等不了嗎?」黏成這副德性,又不是沒斷奶的娃兒。
「哥哥呀~人家…人家好奇嘛!」御天雨噘著菱唇,企圖博取同情「你把莊中四大暗衛都調了出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呀!」
「刀、智、影、殺」四大暗衛是莊中最隱密的強勁武力,只有他兄妹及兩人的貼身侍從知道。
一般就算執行秘密任務,也只是一到兩人離莊,而此次兄長突然一次全部調出,不能怪她疑惑嘛!
「欸!哥哥呀~你煞費苦心救的那個人是誰呀?」拉甩著兄長的手臂,御天雨臉上漾著討好的笑「告訴小雨嘛~說嘛~」
四大暗衛其中三名被兄長安排在那個漩渦週遭負責警戒並暗中協助防守,一名不知去向,估計是牽制敵人去了,如此鄭重其事,表示那名遇難之人對兄長來說是很重要的了,怎麼能不問個清楚呢!?
「答應乖乖回家等吾,吾就說。」御天青雙手環胸,提出條件。
「怎麼這樣!?」御天雨垂下眼眸,不如…先敷衍過去,反正有如影隨行在,她隨時可以找到大哥…「那…好吧!快說快說!」
「吾會要如影與隨行隨時聯繫,告知吾妳的行蹤,若是騙吾,沒有乖乖回莊,那以後就別想大哥帶妳出門了。」
涼涼說著,小妹那點心思御天青豈會不知,畢竟是他從小看大的…傻丫頭!她能利用如影隨形知道自己的行蹤,自己就不能知道她的動向嗎?
「耶~」對喔!御天雨扁著嘴,不甘不願的「好啦好啦!回去便回去!那你快說…那人是誰?」
輕輕揚笑,御天青摸摸小妹的頭「走吧!到了客棧再聊。五里外有城鎮,妳今晚先在那安頓,明兒一早回莊去。」
「五里~~~」御天雨開始哎哎叫,她下午已經走了好長的路了呀~~
「誰叫妳要偷跑出來!」御天青沒好氣的「算啦!背妳吧!」
笑顏逐開的,御天雨摟住御天青脖頸:「哥哥呀~就知道你最好了!」
趴上御天青的背,御天雨佔有似的摟緊雙臂。哥哥!哥哥呀~~哥哥是吾一個人的!誰都別想跟吾搶…別想!
美眸中閃過一絲陰狠,御天雨掩藏在御天青背後的容顏,突然變的如斯猙獰而可怖…
第九章 睡蓮
敲醒沉睡中的店家,安頓好小妹,而在小妹纏夾著非要他解釋清楚之後,天色已經泛白…
御天青運足功力,風馳電擎般急急趕回雲塵盦。
他失蹤了這許久,應該不可能沒人發現,回去得想個合理的解釋才成…
停在雲塵盦周圍受陣法保護的區域外,御天青觀察了一下陣式,確定沒更動之後,方舉步進入。
乎進乎退、左轉右繞,在即將通過陣法之際,突感一道殺氣冷冷襲來…
御天青不欲發生衝突,停步揚聲:「在下御天青,是哪位朋友在此顧守?」
「御天青?」隨著冷沉語調而來的,是個如風劍客,一襲白衣如雪,額前白髮有如絲緞隨著風翩舞飄飛著,顯得飄逸灑脫,而彷彿承載許多愁的眉間皺折,則將那雙晶亮瞳眸襯托得更加深邃銳利…
「搭救素還真的?」言語簡潔明瞭。
「正是!」御天青點頭,打量著劍客,有著九成把握,他問:「閣下是…風隨行?」
真巧!幾個時辰前才想起這號人物,馬上便見著了,果然是如同調查內容中所言的冷靜寡言。
微微頷首,風隨行擺手,肅客「既是…請!」
微欠身後,御天青再度舉步邁進,風隨行則緩步跟隨…
一入屋舍內,御天青不由一陣迷惑…人呢?一路走來步履並未特意放輕,怎麼一個人都沒有出現?雲塵盦內一如夜晚寂靜…
天色已然大亮,不可能所有人都還在睡吧?
御天青疑惑的目光投向風隨行。
「人,在素還真房內。」知道御天青想問什麼,風隨行隨口答道。
當他接到素還真脫險消息後趕到雲塵盦,所產生的疑問跟御天青一模一樣,自己不過比他早到一個時辰,不過…當時可沒人可以告訴自己,好在他第一個打算前去的便是素還真的寢房,否則,有得好找…
「全部?」御天青有些驚訝,轉身走向素還真寢房「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步伐之間不由加快速度,腦中開始胡思亂想…不是素還真發生什麼意外吧?他記得在他半夜偷溜前,都沒什麼問題的…
「沒事…」風隨行一貫的人問一句他答一句。
但,他突然想起之前打開素還真房門時所發生之事…伸手想通知御天青一聲,卻見他已…
「小…」風隨行看著御天青急匆匆的推開房門步入!
看著房內突然亮起的一片刀光劍影!
聽著鏗鏗鏘鏘一陣金鐵交擊聲響起!
看著御天青動作俐落的連續幾個閃身連著一個後空翻驚險的避開!
然後…他的第二個字才出口「…心…」
嚇出一身冷汗的御天青,站定後擺出應敵姿勢…但他沒聽漏風隨行的話,青白著臉,是嚇的,也是氣的,這麼晚才說!?「小心什麼?」
有敵人嗎?剛剛那陣刀光劍影,似乎都是高手…
「反射動作…」風隨行面無表情的說出,他之前也是嚇了一大跳,後來才發現…
眾人在素還真房內吃飽喝足聯絡感情結束後,就直接窩在椅子上,或靠在牆上休憩,而眾人身經百戰,就算熟睡時,只要有人闖入警覺範圍,身體便會動的比心中想的還快,先一步剷除可能的危險,這就是所謂的「反射動作」…
有些呆滯的看著風隨行,御天青懷疑他說的是外星語言,聽不懂呀~~能不能說清楚一點?
「誰呀?」房中響起步懷真滿含睡意與抱怨的嗓音,充分表現剛剛被吵到的不豫。
看風隨行沒有緊張戒備的跡象,御天青滿含疑惑的收起備戰姿態,步懷真在房內?到底怎麼回事?
風隨行指著門,示意他自己去看看。
挑挑眉,御天青小心的挨近房門口,然後,先探頭進去瞄了一眼,縮回頭,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然後,再探一眼,看到眾人伸懶腰踢腿打喝欠的動作,明明就是一副剛睡醒的樣子!
於是…他終於懂了!
深刻的…明白了何謂「反射動作」!
可惡!!這該死的風隨行!寡言到這種程度!若是他身手不夠敏捷,豈非被「反射動作」給大卸八塊!?
揉揉眼睛,看見御天青僵在門口的身影,步懷真邊打喝欠邊朝他揮手「原來是你呀!進來吧!」
御天青面色不善的步入房中「你們…有床不睡?幹麻來睡椅子地板的?」
「呃…」步懷真乾笑…
總不能說昨晚眾人鬧的太兇,懶得回房,反正練武的身子,餐風露宿都慣了,強健的很,才不怕感冒傷風,於是便將就了,哪裡找個角落就那兒窩去,只有淨琉璃回房歇息去了。
「沒~沒什麼!昨晚素還真醒了,所以眾人聊得晚了些。」步懷真隨口解釋,待御天青一走近,便出手如電按住他壇中要穴。
一股暖流由步懷真手掌流入,明白步懷真在幫自己解除禁制,御天青不慌不忙安靜的站著,但眼光已不由自主飄向床上的纖白素影。
昨晚便醒了嗎?看來真是無恙了…
身陷在柔軟被褥中的纖瘦身形側臥著,雪白髮絲披散在還稍嫌蒼白的細嫩頰旁,長長的羽睫微微上翹,在下方映了一層淡淡的陰影,微揚的唇角含著恬適柔和的笑,彷彿做著什麼好夢…
安歇中的白蓮,無形中散發一種恬柔的氣息及淡雅的清香,讓人想好好憐惜呵護。
有些看傻的御天青,絲毫沒有發現步懷真已經收功並饒有興致的觀察他,也沒發現原來在房內的眾人已經離開。
看來之前他說御天青仰慕白蓮並沒誇大呀!步懷真暗暗的想…
「御天青?」步懷真喚他,伸手在他眼前搖了搖,只差沒唸句魂歸來兮「你昨晚那兒去了?」
如夢初醒似的,御天青嗯了一聲,戀戀不捨的收回目光「吾去之前投宿的客棧拿東西。」
「半夜去?」步懷真有些懷疑…「什麼東西?」重要到非得急著取?
「是一味藥材,入睡前突然想到那對素還真的復原有幫助。」御天青臉不紅氣不喘的。原本便想找機會將此味藥材拿出,而此時剛好用此藉口,正可謂一舉兩得!
將一包以布巾包裹著物品交到步懷真手中,御天青續道:「此乃私人種植培養的,外邊買不到…」
「是嗎?」沒有打開布巾,步懷真突然一指點向素還真的睡穴,朝御天青一笑:「吾對藥材不太了解,你還是跟素還真談吧…」
「咦?」輕咦一聲,御天青驚訝的看著步懷真的動作,素還真不是自己睡下的嗎?
低下身,步懷真搖了下素還真裹在羽被中的肩頭,而後輕輕拍了一下白嫩面頰,笑語:「小豬!起床囉~日上三竿,太陽曬屁股啦!」
素還真扇子般的羽睫輕搧幾下,悠悠醒轉,緩緩睜開的明眸因意識還有些朦朧不清而顯得迷離夢幻,彷彿一池湖水,波光粼粼,能讓人溺斃…
看見床邊的步懷真,素還真喃喃抱怨「前輩~誰是小豬呀?!吾已經說過不想睡了呀!您想睡儘管自便,幹麻非逼著吾也要一起,還點吾穴,害吾睡得太久,現在頭昏腦脹…更累了啦!」
聲音帶著慵懶撒嬌的呢噥~有些類似南方姑娘吳噥軟語,甜甜的…軟軟的…
剛剛甦醒的白蓮,有著震撼人心的清麗,更有天真的憨甜無邪~~
不由自主又看傻的御天青,忍不住在心中描繪著…
白蓮現在這模樣…與清醒時,簡直是完全兩樣的風情,但同樣動人!
清醒時那彷若謫仙的風華氣度,應敵時運籌帷幄散發著智慧與自信的光芒,但卻不驕不狂,一本謙和態度。
這朵渡世的白蓮,究竟還有藏有多少驚奇讚嘆可供人挖掘?
終於發現旁邊有陌生人的素還真,猛然又清醒了幾分!先瞪一眼沒提醒他,兀自在一旁偷笑的步懷真,才對御天青客氣的笑笑:「是恩人嗎?」
就著步懷真的扶持坐起,素還真不著痕跡的打量一下這位恩人,果然是個翩翩佳公子!
瞧見變的客氣而生疏的表情,御天青心裡有些失落,但依然拈笑:「別稱恩人!吾名叫御天青,稱吾天青即可!」語氣溫和而誠懇。
再與步懷真交換了一下眼色。素還真疑惑,恩人不像前輩說的那般冷傲呀?
步懷真真的有想翻白眼的衝動!這小子…平平是人,態度怎麼差那麼多?!
剛開始來找他時像是用鼻孔看人,除了對風之痕稍微客氣之外,對眾人也是冷冷淡淡…差別待遇呀!嚴重的差別待遇!
果然…果然!現在他能百分百肯定御天青對素還真的仰慕如同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啊!!
接下去怎麼說來著?步懷真偏偏頭,開始想去請教那口若懸河、真的能夠滔滔不絕的秦假仙了…
第十章 是夜
不習慣如此迅速的與人親近,素還真依然有禮的笑笑:「不敢!那…稱呼您御先生?」
先生是對有德或是睿智之人的敬稱,素還真不知道恩人是否有德?也不知是否有智?以先生稱之,是為感謝御天青的伸出援手。
雖然心中失望,但御天青明白不能操之過急,溫言道:「別這麼客氣,吾擔當不起!不然…」思忖著,如何能別那般疏離?
「就叫御兄弟好了!」不耐煩為了稱呼囉囉唆唆的,步懷真直接拍案敲定:「御兄弟說這能幫助你復原,看看…」
邊說著,邊將裹著物品的布巾遞給素還真。
有些不滿的瞥了步懷真一眼。竟然打斷兩人如此和諧的談話!不過看在他解決了稱呼問題的份上,御天青決定寬宏大量的放他一馬。
「哦?是什麼?」素還真接過,輕輕打開布巾。
入目是一片片有著金色邊緣及金色葉脈,狀似千層塔的葉片…
「此為吾私人培育的藥材,吾名之『續斷』,對保護受傷的經脈以及接續筋骨均有成效。」當然,也是另一味藥材的藥引。
御天青上前一步,稍稍靠近床邊,繼續解釋…
「吾略通醫理,還…呃…素賢人全身經脈因無邊無涯漩渦的強大拉扯力量而變的極度脆弱,此藥草可以在經脈周圍形成保護作用,一方面減輕酸疼,一方面增加復原速度。」
果然一靠近就能聞到淡淡蓮香呀…不動聲色的深呼息口氣,御天青的表情更形柔和…「此外,素賢人歷經洗骨大法,已脫去凡骨,而無邊無涯漩渦雖然使的經脈脆弱,但相對的,可塑性便大增,如能好生療養,對於今後習練更高深的武學,會有莫大幫助。」
將藥草拿至鼻間聞了一會兒,素還真伸出舌尖欲嚐嚐藥草味道…
「喂!」步懷真眼明手快的擋下「你當神農嚐百草呀?隨隨便便亂吃?」
御天青見狀,不悅的嘲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難不成怕吾下毒嗎?」
步懷真擋下素還真的動作原意並非如此,因御天青若真要加害,不必花這麼大功夫先將人救出無邊無涯,他只是擔心素還真目前身體狀況不如以往,若藥性過於猛烈,恐將承受不住…
這會兒被御天青的話一氣,步懷真索性當個真小人:「欸!那可不一定呀,說不準,你是打著『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如意算盤…」
越想越有可能,步懷真說的煞有其事!
「你…」御天青怒上眉梢,誰能忍受在自己仰慕的人面前被人攻訐?
「別吵別吵!」素還真一手拉住一個,無力的被拉離床褟一點點,渾身又是一陣酸軟,不由蹙了蹙眉。
鬥雞似的兩人見狀,趕緊伸手相扶,步懷真快了一步,御天青斷羽飲恨…
「欸!你是病人耶,別動別動!」
怎麼樣?步懷真示威的偷偷眨眼,明知素還真是他的罩門,若還不懂把握時機善加利用,之前的氣豈不是白受了!?
握緊拳頭,御天青暗自咬牙…這莫名其妙的仇,算是結下!
重新靠坐好,素還真先給步懷真一抹代表無事的微笑,隨後轉向御天青,溫聲解釋:「前輩是擔心若藥性過烈,以吾如今的身體狀況會承受不住,方才制止的。」
果然親疏之間還是有差別的呀!瞧瞧現在,便是幫著步懷真說話。
御天青有些不是滋味的想。他考量的倒是也是有幾分道理啦!不過,自己還是得多加一句以示清白:「這藥性很溫和的!而且沒有毒…」
「吾明白…」素還真微微漾笑,成功迅速的讓御天青火氣消散。
沒有再嚐試,素還真重新觀視藥草外型及聞嗅氣味,閉目思忖了會兒:「這可是…以功能止血行血、行氣止痛的『金不換』、及通血脈的『人參』為主,輔以能夠助筋脈,益氣力的『菟絲子』、補虛調中的『紫菀』及活血壯筋的『骨碎補』,調和藥性,加以培植的嗎?」抬起頭,如數家珍似…
以驚異眼光看了素還真一眼,御天青不由嘆服:「只差了一味能通舒經絡的『建蘭葉』,不過光以外觀氣味及吾口述的藥性,便能做如許準確的推測,果然不愧是創了神農藥譜的素神人。」
素還真謙遜微笑:「謬讚了!御兄弟能培育出此種珍貴藥材,才真是造福千萬群眾。」
「這麼說,有大用了?」步懷真擅長直接以真氣通穴脈的治療法,對於藥名倒是搞的有些頭昏腦脹,不如直接問結果最乾脆。
「廢話…」不知怎麼的,御天青此時就是想和步懷真抬槓。
這小子…步懷真瞄他。這會兒倒是有點兒人味了,不像一開始,高傲的像什麼似的!不過,一樣討人厭就是。
步懷真輕嘖了一聲:「既然有用,那咱們走吧…」
「走去哪?」御天青問,要走他自己走,他還想多留一會兒…
「拿藥去煎呀,你這藥難不成是直接給他吞下去的?」
步懷真其實是不想讓兩人單獨待在一起,這小子表現出的仰慕太過明顯,難保不會動手動腳,而自己還有許多事要忙,總不能一直固守在此,當然要找個理由把人支開。
「而且…素還真是病人,病人你懂嗎?別吵人家休息!」等會兒可得叫續緣好好看著,可別讓他老爹的豆腐被吃光光!
還休息?!
聽聞此言,急急想出言抗議的素還真,一句「吾不想睡!」被步懷真凌厲的眼光給瞪回肚子裡,忍不住在心裡嘟嘟嚷嚷…睡睡睡!睡得頭昏腦脹,都變笨了還睡!!真當吾是豬了…
§ § §
當病人的感覺真不好!素還真睜著毫無睡意的明眸,呆呆的看著床上樑柱。
前輩去處理妖刀界、邪能境、武癡傳人與葉口月人的事,忙的不可開交,只是偶爾回來與他商討當前情勢與解決的方法;青陽與劍君爲四無君的事奔波;小釵去接神童了;續緣整天纏著御天青研究藥理醫術…
大家都在忙,只有自己目前只能無所事事的整天睡飽吃,吃飽睡…唯一能陪自己消遣的只剩好友屈世途,但也只能喝喝茶、下下棋。是不是平時忙慣了?一閒下來便覺渾身不對勁?
「唉…」輕嘆一口氣,素還真決定開始數羊…雖然他不相信這樣睡得著,但是現在已是亥時,夜已漸深,實在不好叫累了一天的好友來陪自己閒聊。
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
喀!的一聲開門輕響,在數羊數得越發清醒的素還真耳中,顯得格外清晰!
誰來了?微偏頭,瞧向連接內外室的玄關,素還真暗自思忖。會是前輩臨時有急事要商討嗎?還是續緣來看看自己睡得安妥否?亦或是…敵人呢?
飄揚的白髮先主人一步映入素還真眼簾,隨著熟悉的氣息襲來,素還真不由漾起一抹笑意…「小釵,怎麼來了?」
風塵僕僕趕回的葉小釵,見著素還真欣喜的面容,總算覺得辛苦是有代價的!看來…他已是悶得慌了。
嘴邊含著溫柔的笑,葉小釵走近床褟,輕扶起素還真纖瘦的身軀。
『吾已將神童安置好,來看看你…』
暖暖心音滑過,看著葉小釵一身沾滿塵沙,不難明白他是如何星夜趕程。
素還真抬手輕拍葉小釵身上塵沙。「你無需這麼趕的,吾在雲塵盦很好、很安全…」就是…太枯燥了點!
葉小釵饒有興味的看著他,還是這般逞強呵。光自進房時,看見他那抹讓整張俊顏乍然亮起的笑靨,就知道他一定無聊的緊。『吾帶你去個好地方。』
「哦?什麼好地方?」他是很想去,整天悶在房內,身體都快生鏽了,可是…現在?外頭烏漆抹黑的…
『別問…跟吾來就是』葉小釵將帶帽暖裘披上素還真肩頭,幫他密密實實穿戴好,確定不會受夜風侵擾後,便一把將他抱起。
「咦?!」驚呼一聲,素還真尷尬的動了動。「吾可以自己走的…」只是慢了點…
『等你走到,天都亮了!』不容拒絕的,葉小釵緊了緊雙臂,制止素還真亂動的纖瘦身軀,腳下一頓,如電光石火般快速的離開寢房,朝著那不知名的目的地奔去。
第十一章 泡湯
夜風呼呼自耳邊飛過,葉小釵腳下奔馳的速度不見減緩,但上半身依然保持著平穩,而攬抱柔軟身軀的其中一隻手將素還真露在空氣中的臉龐壓向自己頸窩,不使寒冷夜風直接吹拂到他如今容易感到寒意的肌膚。
與葉小釵的視線落在相反的方向,素還真看著越來越遠的雲塵盦,看著周圍景象不斷向前延伸…這會兒,似乎往山裡跑吶。「小釵…現在究竟要去那兒?」
忘了在屋內留下隻字片語,萬一夜半時分好友或續緣前來探視自己,發現人不見了,不知會不會引起雲塵盦一陣雞飛狗跳?
因素還真的開口說話,葉小釵耳邊突然拂上一股溫暖氣息。有些微癢的縮了縮肩頭,笑語:『不是說好別問的嗎?』
因葉小釵的心語交談,素還真不怕他開口吃了滿嘴風沙,可以想說就說。呵!這倒是頭一次發現心語有這般好處!
而且…沒有遺漏葉小釵畏癢的縮肩舉動,素還真輕輕笑起,有些刻意的多話起來:「吾想先知道,還很遠嗎?天亮前趕的回來嗎?」他不想讓續緣擔心。
發現他的刻意,葉小釵寵溺的笑笑卻沒有制止,他悶了一、兩天,有興致玩,算是好事吧!『很快便到了,那是吾無意中發現的。』
「哦?!」素還真轉過臉想看看前路究竟是通到哪裡,沒理由在雲塵盦週遭,小釵知道,自己卻不知道吧?
察覺他動作的葉小釵,未等他轉過頭來便又將他臉龐壓回頸窩處,好笑的聽見他嘟嚷抱怨著,與更多隱含報復性質的溫暖熱氣襲上自己畏癢的耳邊頸項。難道病人都會這樣?還是這朵白蓮平素乖慣了,一旦當了病人便物極必反的任性起來?
『別看了,小心著涼!你平時那麼忙,哪來的時間到處亂逛?肯定不知道的。』
「難道你就有空!?」他們一直在武林中奔波,自己沒時間,那他怎麼會有?
『總比你多上一點!』眾人幾乎一有事就想到白蓮,他沒空,是正常。
「真不公平…」低喃一聲,素還真將臉頰靠上葉小釵肩頭,微嘆…
『是不公平,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麼事是公平的!』葉小釵有些感慨,他們都不求回報的為這武林付出太多。白蓮為的是天下蒼生,而他為的是…
偏頭看向白蓮俊雅臉龐。平心而論,與其說自己為的是蒼生,不如說是放不下這朵絕世白蓮多一些…
『到了!』停下奔馳中的步伐,葉小釵拍拍素還真肩膀,示意他可以轉頭了。
側過臉頰,首先接觸到的是白茫茫的一片蒸騰熱氣。
輕噫一聲,感受到溫暖水氣撲面而來,素還真努力集中目光想看清白霧中的景象「是…溫泉嗎?」
潺潺水流聲傳來,令素還真不由一陣欣喜,離雲塵盦如此近的地方竟有這麼一處好地方呀?!平日裡,真的很容易疏忽了身邊的小事呢。
『是呀!吾想…這對你的身體應該多少有些幫助。』葉小釵笑看素還真那明顯形之於外的愉悅,向前行了幾步。
一入那白茫茫的溫暖世界中,視線馬上變的模糊不清,以素還真現下毫無功力的情況下,窮盡目光也只能看見二尺之內的距離。但隨著溫度漸升,不難知道離溫泉池越來越近了。
走到池邊,葉小釵將素還真輕輕放坐在一塊大石上,走至他身後,自懷中取出一柄精巧玉簪,大掌收攏著柔順的雪白長髮,有些笨拙的將滿頭雪絲盤上。
動作雖顯笨拙,力道卻控制得輕巧,未曾使素還真感受到一絲不適。
雪絲盤上,露出線條優雅的白皙頸項,霧氣蒸騰中,美得如夢似幻…葉小釵目光留連了會兒,方走回素還真面前,微屈膝,雙手移至衣襟,輕柔的解下他身上衣物。
由著小釵幫自己服務,素還真一足前伸,以足尖撩撥起池水。水溫略高,但對他來說卻是極為合適的。
這幾日,喝了加入「續斷」的藥湯後,經脈的復原確有顯著的進展,且經脈周圍似乎多了一道保護層作為緩衝,使他在動作時,較不會感到酸疼,而這道保護層也讓藥性存留在經脈中的時間拉長,能達到完全發揮的效果。如今,再有這池子推速藥性行走全身,經脈的復原已是指日可期!
踢著水,看著自己的腳,素還真突然發現…小釵帶他出來時,好像沒來的及穿鞋吶!那…等會兒小釵一定又不肯讓他自個兒走了,唉…
衣物在葉小釵的幫助下盡除,素還真表達謝意的回以一笑,站起身,緩步走入池中。
雙眼緊盯著素還真有些搖晃不穩的身軀,葉小釵動作迅速的除下外掛,裡衣卻來不及脫,長手長腳的趕緊一把撈回雙足已經下水的白蓮,順勢一起滑入泉水之中。
「喂!」不滿的推推葉小釵環在自己腰間的手臂,素還真掙動了一下。「吾可以自己來的!」雖說有傷在身,可他又不是沒手沒腳,不想凡事依賴人。
『池子水深,而且池底很滑,你現在身子虛弱,危險!』
禁錮著柔軟身軀的手臂緊了緊,找了個可以支撐兩人靠坐的位置,葉小釵靠著池緣坐下,讓素還真穩穩的坐在他的懷抱裡。
既掙脫不得,也只好坦然接受。素還真無奈的放鬆身軀,靠上身後自願做墊子的強健胸膛。今日的小釵,似乎有些強勢!?
『舒服嗎?』葉小釵聽到素還真彷彿要抒盡鬱悶似的深深吐了一口氣,不由笑問。
「嗯…」溫熱的水陣陣襲上身軀,熨燙著每一吋肌膚,彷若每個毛孔都舒張開來,全身都在呼吸似的。呢噥一聲,素還真閉上雙眼,細細感受著一絲絲逐漸滲入的溫暖…是休憩,也是享受。
『欸…別睡呀~~』葉小釵空著的一手輕拍柔嫩面頰,誘哄著:『你看看上方…』
上方?這兒到處都是水氣,霧濛濛的,有什麼好看?
素還真睜開明眸,順著葉小釵向後仰倒的身軀,視界漸移向上。「看什麼?」
『看星星!』葉小釵手臂上指,劍氣倏然射出,指繞一圈,驅散上方迷濛水氣,露出星斗滿天的燦爛夜空。
微噫一聲,素還真輕輕淺淺的笑起,一絲溫暖感覺柔柔滲入心底。
「小釵,你何時懂得這浪漫之舉?」記憶中,他一向安靜木訥,今夜卻顯得如此感性…
『看著…能讓心情平靜。』看著廣闊夜空,點點星子相互輝映,葉小釵的思緒總能漸漸沉靜。這樣的感覺,他想與白蓮分享。
有人說,每顆星星都代表一個人,他常常在這廣大的夜空中,尋找那最亮的一顆星,看著,看著…便彷如看見白蓮那晶晶燦燦的明亮雙瞳…
有時他會想…自己是何時戀上這朵出塵白蓮的呢?
從他屢屢幫助自己後嗣的義氣之舉?
從他與自己並肩作戰、生死同命的每場戰役?
從他說要把命交給自己的那一刻?
從他開始能聽見自己心語的那一瞬間?
還是…從第一次見面?只一眼,自己便已注定深深陷溺?
細細回想過往的一點一滴,才發現…原來呀原來…
「刀狂劍癡」已經愛上「清香白蓮」好久,好久了吶……
第十二章 問心
收回驅散霧氣的手,葉小釵以雙臂環擁懷中纖瘦身軀,看著漸漸合攏的霧氣,逐步遮蔽清明夜空。有點像吶…像白蓮的心,始終隔層薄紗似…看不清……
低下頭,將下頷擱置在散發著淡淡蓮香的頸項旁,無聲嘆息…
他呢?在他心中,葉小釵究竟佔著何種位置?何種份量?
想問他的心意、想說自己的慕戀。只因,知道他待自己的特別,只為,發覺他對自己的依賴。
但…卻又不敢問、不敢說。怕那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認定,一旦結果不如自己所想…此後再見面,將會只剩尷尬。
問…?不問…?
說…?不說……?
問…?不問…?
說…?不說……?
心中天人交戰著,葉小釵不由暗自苦笑。刀狂劍癡,何時竟變得這般優柔寡斷?
久久未聞身後聲息,素還真微偏頭,瞥向葉小釵剛毅面容。「想什麼?這般出神?」今夜的小釵,感覺有些不同,是那兒不同呢?
葉小釵凝睇著近在咫尺那深幽秋潭般的明眸,異於一向平穩的心音,顯得有些迷離飄忽。『想你…』
「想吾?」素還真不解的挑眉,表情靈動而自然。「想吾什麼?」人就在他眼前,有什麼好想的?
『嗯!想你…想…你的傷如何了?』一問出口,葉小釵懊惱的蹙眉。不!他原想問的不是此事,怎麼話到嘴邊,硬是轉了個向…?
「吾的傷?是指這個嗎?」素手撫向胸口舊傷,只餘一條淺淺疤痕。「早就沒事了,這不是你的錯,你已經盡力了,吾知道的!」素還真淺淺漾笑。
雖然當時處在知覺已失的情況下,但他依然可以感受到眾人的維護,這在他苦苦與萬毒對抗的日子裡,是支持他繼續撐下去的最大力量。
而小釵,他知道的。在有他相伴的那段時日,那暖暖心音始終不停的流洩過自己疲憊而幾欲沉眠的心靈,不斷不斷的提醒他,別放棄!別放棄!
在感受到劍尖刺入身體的同時,更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小釵的焦急慌亂、自怨自責及洶湧怒氣。
所以,他知道的!知道小釵已然盡力,知道小釵無論如何想護自己周全的情義!
『不!你不明白的…』葉小釵喃喃低語,語氣中有些淡淡的寂寥。一語雙關,他不明白自己愧疚自厭的心,更加不明白自己對他的…情…
有些聽不清,但可感受到葉小釵失落的情緒,素還真微微移動被懷擁著的身子,側過身,以便能看清葉小釵的表情。
「小釵…你有心事嗎?」目光在葉小釵帶著微抑的面容上逡巡,素還真關心的抬高一手撫平小釵眉間皺折。
「吾不強迫你一定要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但若你想說,吾很願意聽。」
看著眼前這張刻畫在自己心板上已深的俊雅容顏,葉小釵緊了緊雙臂,讓那纖瘦身軀更加貼合自己,再度埋首在那馨香頸側。
措手不及的素還真,在微愕之後,雖然被擁得有些呼吸不暢,但依然沒有反抗的放鬆身軀。
人在激動徬徨時,相擁的溫暖交流能快速平復不安定的心情。他不知道小釵為何心神不定,但他樂於提供溫暖的懷抱供他停歇。
白蓮,白蓮!如此善體人意,聰慧靈秀的白蓮,為何總看不見自己對他的情?是自己表現的太過含蓄?還是他在感情一事上天生就是少根筋?
沉沉嘆口氣,葉小釵稍稍放鬆雙臂,抬起頭,有著壯士斷腕決心似的問:『對你而言,葉小釵是什麼?』
微愣,素還真看著葉小釵認真神情,發現不是在說笑,也非隨便問問,於是,他沉思…
屈指算來,與自己心有靈犀,有深厚默契的有三人,一頁書前輩、小釵、以及屈世途。
與前輩相處亦師亦友,最多的是敬重,而就目前的前輩而言,則多了一份可親近的自在。
屈世途自一出道便伴在自己身旁,與其說是好友,其實心中已將其視為家人。
這兩者,與跟小釵的相處狀況又不相同。那麼,小釵又是如何?素還真問自己。
朋友?
不!不只是一般的朋友…
兄弟?
有點像…他們像一對難兄難弟,經常相隨左右,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能放心依賴,會相互扶持。
他倆,是對等的,是相惜的!
想到多次並肩抗敵,同生共死的情誼,素還真唇邊泛起溫柔的笑。他們之間無法言喻的默契便是如此一點一滴建立。
那…或許能這樣說,小釵,就像自己的半身,重要性不言可喻。
「小釵…就是小釵!」堅定語氣、熠熠目光顯露出素還真回答的鄭重「無人可以替代。」
聽聞此言,葉小釵有些無奈的笑嘆!
顯然白蓮誤會了自己想問的重點,更表示他對於情愛這方面根本沒放上心思。
唉唉~罷了!本來便知道他全副心力幾乎都投注在黎民蒼生,忽略的又何只是情感而已。
既然已經等了這許多年,何妨繼續等下去?只要能靜靜伴在他身側,終有一天能夠有所回應吧!?雖然…雖然心中難免有些缺憾,但現在,便如此了吧!
回以一抹微笑,重新擁緊懷中身軀,忍住莫名欲淚的衝動,葉小釵再次在心中說服自己,現在,便如此了吧…
第十三章 劫蓮
東方,一絲天光微微透出,劃破黑絲絨般的夜空,一點一滴,蠶食著附著其上的點點星鑽。
那淡淡的微暈逐漸擴散,纏繞上盤繞山巔的山嵐霧氣,使得巍峨青山一半以上彷彿蒙上一層白紗,猶如半遮面的少女,朦朧中增添神秘氣息。
靜謐中,群山圍繞的雲塵盦,有若遺世仙境,那般美麗而虛幻不實!
雞鳴乍起,天色驟明。
光明前如夢境般的朦朧虛幻,彷如輕煙薄霧,瞬間蒸散,消失無蹤,徒留騷人墨客的輕聲喟嘆…
與此同時,一聲高亢震撼的嗓音,猛然劃破靜謐的空間,驚醒雲塵盦內各種飛禽走獸,一時拍翅聲,草叢窸窣聲,此起彼落,熱鬧非凡!
「屈~世~途~」聲調綿長而幽遠,空谷回音般餘波盪漾,綿綿不絕…
屈世途乍然驚醒,一慌之下身形一翻,不慎跌滾下床,哼哼唉唉兩聲站起,撫上跌疼的脊骨。「誰?!誰呀?!」
大清早的,擾人清夢就算了,叫這麼大聲,是在叫魂喔!?嚇死人!!
咕噥咕噥抱怨著,屈世途依然快步走出寢房,他聽得出叫聲中隱含的驚急。
「什…什麼事呀?」屈世途一開門,便見步懷真一臉不善的盯著自己。呆愣了下,現在是什麼情形?
「素還真人呢?」步懷真臉色不善,語氣也不善。
他忙和了半天,想來與素還真商討一些問題,沒料到一來卻發現白蓮房門大開,人也不見蹤影!
「素小子?不是在房裡睡覺?」屈世途疑惑回道。
「要是人在房內,吾還問你幹麻?!」沒好氣的,看著那呆呆的表情,步懷真很想一巴掌拍下去讓他清醒清醒。
「咦?怎麼會?」屈世途衝入素還真敞開的房內,呆呆看著床褟,真的,沒人耶!?「啊是…跑去哪了?」
「你就睡在隔壁,人什麼時候不見的都不知道?」步懷真聲音再度揚高,震的屈世途頭昏眼花。
「何況,他現在能自己跑嗎?其他人呢?」現在在雲塵盦中,嫌疑最大的便是那來歷不明的…
「前輩,發生何事?」素續緣聞聲急急趕來,御天青尾隨其後。
「素還真不見了!」步懷真答道,目光一瞬不瞬的凝注御天青清俊面容,等著他的反應。
「什麼?!」兩聲驚呼同時響起,素續緣一臉驚急「怎麼會?」
御天青那猛然一驚的表情不像故意裝做啊,步懷真思忖著…周圍機關未遭破壞,房內被褥也算整齊,若非是御天青,難道真的是白蓮自己跑出去亂晃?啊!對了!還有一人…
「風隨行呢?」
「在此…」
冷然的劍客,悄無聲息的出現,眼見眾人聚在素還真門口,不待發問,便道出眾人最想知道的答案:「素還真跟葉小釵出去了,馬上便回。」
他遠遠的跟著兩人出盦,也先一步回返。
才說著,葉小釵那昂藏不屈的身形已映入眼簾,他懷中那被包裹密實的雪白身影頓時成為注目焦點。
葉小釵先是有些驚訝的看見一群人聚在白蓮寢房門口,才憶起兩人離開時忘了留下隻字片語!
微微垂下眼簾,不看眾人不悅的視線,葉小釵穿過人牆將懷中白蓮安置回床褟之上,替他除下大氅,挹好被褥,才轉身面對跟隨而入的眾人。
「怎麼回事?」步懷真看向素還真,這才發現,他今兒個臉色不錯呢,瞧那透著淡淡粉色的白嫩雙頰,掐的出水似的,害他手有點癢。
「兩人那兒去啦?也沒通知一下?」
「抱歉!吾一時疏忽…」素還真好抱歉似的垂下頭,偷偷拉了下小釵衣角,示意他別說話,自己來應對便成。「下次會注意…」
屈世途哀怨不已的瞄向那懺悔似的人兒。素小子欸!你可知你的一時疏忽害吾老人家到現在還頭暈耳鳴吶。
「你…」步懷真看著那對著自己的頭頂,無奈的…「算啦!沒事就好!吾有要事跟你談。」
正事重要呀!不然他也不用七早八早便匆匆趕來,今天這事先記著,改天在算!
「咦?」沒料到這麼容易過關,素還真輕輕漾開一抹笑「前輩有何要事?請說…」
收到步懷真示意要單獨談的眼神,眾人領會的魚貫而出,屈世途走在最後,口中習慣性的碎碎唸,但還是沒忘記體貼的帶上房門。
沒人注意到,在房門闔上前,御天青回頭一瞥中,眸底那複雜難解的眼神…
§ § §
今夜,一絲淡淡異香瀰漫在雲塵盦中,整個空間,有種詭譎的靜。
御天青靜靜站立在素還真床側,逡尋著那精緻俊雅的恬淡睡顏,一眨不眨的,良久…良久…直到雙眼泛著酸澀,方輕輕開闔一陣。
這一下,彷若解了定身咒。御天青伸出白淨修長的手,左手緩緩的拉開被褥,右手卻疾快如風的併指點向素還真的睡穴!
就在指尖觸上穴道前一剎,只見素還真原靜靜側臥的身形,迅速向床褟內側滾去,極為驚險的避過那意圖不軌的指勁,隨即翻身坐起,毫無倦意的雙目凝向御天青,一語不發。
這位御兄弟很聰明,自援救行動過後,待在雲塵盦已然多日,表現均無一絲異狀,不但懂得利用前輩等人離開雲塵盦後,盦內連他僅剩五人的此刻,甚且選擇在眾人漸漸對他放下戒心的同時,方有所動作。
若非自己近幾日來,入眠時間不定,難保已經著了道。
不過…素還真暗暗苦笑,還是晚了吧!?
端看四周瀰漫的淡淡異香,以及御天青明目張膽的站在自己床邊這許久,八成…續緣、好友以及隨行都已經沉在深深的睡眠之中,就算現在鑼鼓喧天,也叫不醒了吧!?
本以為十拿九穩的一指,竟爾落空,御天青有些反應不及的稍稍呆愣住,看向素還真戒備的雙眼,不由輕聲笑起,讚道:「不愧是才智過人的素賢人呀!」
「不敢!」對他,仍是疏忽了!
「御兄弟,你…意欲為何?」猜測著,卻始終猜之不透。
「呵…」微微笑著,御天青手指撫娑著下頷。「這…素賢人何不跟吾來一趟,便知所以!」
話落身形微動,便要上前擒拿…
忽見素還真眼神一閃,盯向御天青身後,一張口,似欲喊叫出聲!
明知八成是計,御天青仍是不由自主的轉過頭。才不過略偏,馬上趕緊又轉了回來,伸手欲擒,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翻落的床板迅速闔上,吞噬那纖瘦身影。
「唉~真是朵難纏的蓮呀!」沒有失落不豫,也沒有惱羞成怒,御天青只是笑著,微嘆…
落到床板下的素還真,仰頭看著機關合起,第一次覺得這地道挖太深了…
撫著方才跌落時扭傷的足踝,綻開一絲苦笑,現在是分秒必爭的時期,趁著御天青心思放在機關上,得趕緊先將好友及續緣帶入安全所在。而隨行,一向躲藏在暗處,御天青要找他也是不易吧。
扶著牆顫巍巍的站起,走至幾步前隱藏的機關樞紐,拉下坎在壁中的把手,便見屈世途昏頭轉向的跌落。
素還真趨身上前,拍拍他的面頰,急聲喚:「醒醒呀!好友!」現下手邊沒有水,該如何讓他清醒?
續緣的房間有些距離,而機關開處也非是床板,以自己現下狀況,若無好友相助,就算趕去,怕也是於事無補…
唉…好友,委屈你了!素還真歉然低喟,心一狠,素手握拳,使勁的朝屈世途熟睡的臉頰揮去!
「唉喲!」痛唉一聲,屈世途驚跳而起,手撫頰,語焉不詳的喊:「誰?誰偷襲吾?」
「好友!這邊這邊!」素還真甩甩揮拳的手,喚他:「先去找續緣!」
定睛看見眼前身形有些不穩的素還真,再看見身處於地道之中,驚覺事態有異的屈世途,沒時間追究頰上傷勢,趕前兩步扶助纖瘦身軀。「怎麼回事?」
「御天青…」有些不知要如何說明,也沒心思說明,素還真急急前行,強行忽略足踝處陣陣襲來的痛楚。「先去將續緣接來再說!」
「素小子…」看著素還真額上滴落的冷汗,微喘的呼息,屈世途有些擔心。「你受傷了嗎?」
「足踝稍微扭了下,不打緊!」勉力擠出一抹笑,腳…快不是自己的似。
「你…不早說!」輕斥一聲,屈世途彎腰托起白蓮身軀,快步奔向續緣房間方向。雖說是一把老骨頭了,也算頗健朗的,可不會抱不動。
直跑到續緣房中暗門處,放下懷中身軀,輕巧的打開暗門,屈世途先開了一條小小縫隙,目光朝外溜轉一圈。似乎沒人!?再開大一點點,頭探出去左右張望了下。靜悄悄…
「沒人耶!」
「小心些…」素還真輕聲叮嚀。「麻煩好友將續緣帶進來,吾會負責照應。」
不知道御天青的目的,也不知道他是否已在附近埋伏,不論如何,先使自己人脫離掌握,方是要緊。
「好…」屈世途走向床榻,將素續緣沉眠中的身軀抱起,緊接著快步走回,一切動作迅捷而無聲。
就在即將閃入暗門之際,攻擊猝然而至…
重重掌影湧來,屈世途不得不微退。
暗門內,閃出素淨身影,纖纖素手輕靈飄忽、翻飛如蝶,以四兩撥千斤之法,暫化雷霆之勢,護著屈世途退入暗門中。
目的只是為逼素還真出來的御天青,一見那雪白身形,掌勁便已消去七分,改掌為爪,扣向白蓮肩頭…
微偏身,塌肩,翩翩身影迴旋閃過,素還真纖指款擺,攻向御天青肩井要穴。
毫不在意急攻而至的柔白素手,御天青手上攻勢不變,手腕微轉,依然扣向單薄肩頭…
他很清楚現在的白蓮無法提運真氣,只能單以巧勁招式進行防守,就算穴道被拂中,應該也無傷大雅!
但他很快的發現自己依然輕估了白蓮之能,唇邊泛起苦笑。
在自己扣住白蓮的同時,也發現自己肩井穴上插著一支細長銀針,半身一酸一麻,扣人的手一陣無力…
冷汗涔涔,素還真只覺全身經脈叫囂著不堪重負,足踝處更是有如烈火在燒灼。用著最後一分氣力掙脫御天青的手,欲退回暗門中卻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沒錯放素還真搖搖欲墜的身形,御天青長手一伸,趕在屈世途救人之前,將那馨香強擁入懷,一手微扣纖細頸項,迫使屈世途投鼠忌器,不敢妄動。
「你…你…你想做什麼?」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屈世途盯著那操縱著白蓮生死的修長手指,生怕他突然使勁。
「沒!」御天青快速的拔除肩井穴上銀針,微笑著,低頭在素還真耳邊低語:「白蓮呀!差一點…就只差一點點呢。吾真是錯估了你的能耐!就算是傷中,你依然不容輕侮呀!」
「你…」素還真身軀輕顫,現下就算只是站著,都已經不能負荷,微微顛簸,纖瘦身軀幾欲傾倒…
御天青拂向白蓮睡穴,攬抱住軟倒的身軀,對著屈世途露齒一笑。「吾沒想做什麼,吾只想掬一朵清蓮!」
原來!他的目標就僅只是素還真!懊惱的看著御天青的笑靨。那是屈世途第一次見到御天青愉悅的笑,但…他寧願別見呀!
無力阻止的任由御天青揚長而去,屈世途癱坐地上,欲哭無淚…
這回,那朵白蓮是真的不見啦!!
嗚嗚嗚…就連自己都很想砍了自己,他…一定會被眾人凌遲處死的啦!!
第十四章 尋香
天色將明未明,處於最渾沌的時刻…
雲塵盦中,籠罩著令人沉鬱的陰翳氣息,身處風暴中心點的屈世途只覺那集結而來的目光,道道有如利刃,欲將自己切的體無完膚。
在目送御天青離去之後,他以最快的速度使素續緣及風隨行清醒,並通知眾人白蓮遭劫的消息。不過短短一個時辰,接到通知能趕來的幾乎都趕到了。
重複說了多次那驚險的過程,口乾舌燥之餘,仍不敢在眾人目光下稍離去喝口水。嗚!就知道最慘的一定是自己啦!平白被揍了一拳,臉頰到現在還隱隱做疼,不但沒時間冰敷消腫,還要被眾人以責難的目光盯的自己都覺得自己罪無可赦。
是啦!他是有虧職守啦!但是近幾日忙的緊,一沾枕便不由自主的進入熟睡之中,加上提防數日,那姓御的小子都很安分,不知不覺便鬆懈了下來,誰知道他這麼會挑選時機…唉!唉!我的素小子欸~你現在到底在那兒?
自怨自艾著,屈世途紅腫的左頰不時隱隱抽痛,引的他連連抽氣齜牙。
「他朝哪個方向走?」步懷真平素愛笑的臉龐完全斂了笑意,嚴肅的表情透出一股令人不由自主服從的霸氣。
「往…往那邊去了…」指著日出的東方,屈世途話說的有些結巴,一方面是痛的,一方面是懾於步懷真的氣勢!
怎麼看著步懷真的眼睛感覺像見到一頁書那威儀懾人的晶燦鳳目!?
想到一頁書…此事要是被那個始終愛護著這朵白蓮的高僧知情…屈世途有些背脊發寒的暗自打個冷顫,他是不是該先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省事?
快手拉住一聽聞方向便急欲往外尋找的葉小釵,步懷真低斥一聲:「莫急!」
心急如焚的葉小釵,兩指在地上飛快書寫,字跡失了平素的工整,亦失了條理,明明白白的顯示他心中的慌亂…『他…有危險…吾…要快…』
怎會如此?才在心中更加堅定了守護的意志,那個該被細細呵護的人兒便消失無蹤?
「吾何嘗不急!」步懷真神情凝重。「但你如此漫無目的的搜尋,只怕會徒勞無功!」
御天青既有等待眾人鬆懈後方動手的心機,斷不會如此輕易讓人發現他的動向。
略為思忖,步懷真看向一旁已經叨唸過一輪,正歇口氣喝茶潤喉,準備繼續朝屈世途開火的秦假仙:「御天青說他之前投宿在附近的客棧。秦假仙,麻煩你們繪下御天青面容,去詢問各店家,是否曾見過此人。此外,請盡力查探御天青的身分背景!」
御天青身分神秘,若無一絲線索可尋,要找人,恐怕不易。
「沒問題!」滿口應諾,此時最怕的是無處著力,如今有個方向可供依循,總比無頭蒼蠅亂飛要好!
帶著兩個小弟,秦假仙揮揮手,毫不耽誤時間的辦事去。
「葉…」側過身,步懷真才要繼續交派任務,入口處突然響起莫召奴柔潤而帶著疑惑的嗓音:「咦?這是什麼香味?」
住得較遠,接到消息踏著夜色趕來的莫召奴,在一入雲塵盦後,便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說不上是什麼樣的味道,只覺得如空谷幽蘭般幽遠飄邈,久久不散。
「什麼味道?」屈世途呆呆重複。「迷香的味道吧!」就是這該死的迷香,害他丟了小蓮花兒。
莫召奴飄逸若仙的身影轉入眾人眼簾,只見他微微蹙眉,疑惑的回道:「不像呀!?聞了沒有暈眩的感覺,而且,迷香味道應該沒有如此高雅吧!?」
迷香的味道因為成分的關係,一般都是香馥濃郁的。
「高雅的香味?」屈世途用力吸了吸鼻子。「耶!?好像真的有!?」
而且,還有點熟悉的感覺…
呆立一旁,雙眼些微紅腫,被自責壓的快喘不過氣的素續緣,聞言反射性的深吸一口氣,隨即一掃憂悶,驚喜的拉住屈世途衣袖,緊緊的!
「啊!屈伯伯!是『千里尋香』,一定是爹親施放了『千里尋香』!」
他們久處在充滿香味的空間中,一開始被迷香的香氣所掩,以致於忽略了那夾雜其中的淡雅香味,直到迷香味道消散的現在,那若有似無的淡然香氣方漸漸分辨的出。
「千里尋香?」看著素續緣突來的激動情緒,聽聞他說出的關鍵名詞,步懷真很快的歸納出重點。「是用以追蹤的嗎?」
「對對對!!」屈世途連連點著頭,神情亦顯露出發現一絲希望的喜悅。
「那是之前續緣與吾一時心血來潮,結合了吾凝聚水氣的想法以及續緣調出的一種持久而不膩的香料所製成的。一經施放,那淡而容易讓人忽略的香味會維持一日夜不散,是追蹤的妙方!」
素小子呀!難得你在當時那種情況下還能留下這一手。你可要撐著呀!若有機會,別忘了想辦法多拖點時間等我們去救你欸!
「既是如此!事不宜遲,這就出發尋香去!」步懷真托住素續緣臂膀,朝葉小釵微微示意,在化作流星騰飛而去的同時,留下一句交代:
「我們三人前往,其餘眾人,先將手邊之事解決!屈世途,你便留守雲塵盦等待秦假仙的消息吧!」
如今江湖情勢複雜,總要有人顧守著。若是白蓮無恙回返,想必也不願見到眾人因他而誤了事。
屈世途匆匆趕上兩步,乎覺身邊清風拂過,定睛一瞧,那一襲白衣的劍客,也已追隨而去。伸出的手掌指間,徒留風過留下的清冷…
唉…也好啦!風隨行在醒後就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眉間的皺折本來就很深了,如今更是可以夾死好幾隻蚊子!跟去也好啊,省的讓他老人家看的更加心煩!只是,自己幾乎每回的任務都是留守,等待的時間可不好消磨吶!
回頭看向方才抵達的莫召奴。看來,得再說一次那個他今晚已說過無數次的白蓮遭劫經過了。
再度嘆了口氣,一雙眼巴巴的看向莫召奴的美眸。是說…能不能開開恩,先讓他喝口水呀?
§ § §
怎麼回事?現在的俘虜待遇這麼好嗎?
環視週遭一眼,這兒,該是某處客棧吧!?而房外天色未明,自己身上冷汗未乾,照此推論,離開雲塵盦應不是太遠…
坐靠在床榻上,身上蓋著厚暖的被子,手中握著一杯熱騰騰的薑茶,床邊放著一盆燃燒著的火爐。
素還真滿腹狐疑的眼神盯向那個忙進忙出幫自己準備換洗衣物以及熱水的御天青。
甫一醒來,御天青便彷彿知道自己當下最關切的是什麼,非常乾脆的開口道明好友與續緣如今無恙的待在雲塵盦,隨後在自己面前沖泡了一杯薑茶,塞進自己手中,並殷殷囑咐著快喝。
在自己面前沖泡,自然是表示他沒動什麼手腳,可以安心飲用。只是,為什麼?
「御…」有點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好,依然稱呼御兄弟感覺好像不太對?
「怎麼了?還冷嗎?」聽見他不完整的叫喚,御天青帶著溫和笑容靠近床邊。「薑茶快些喝吧,冷了就不好了!」
御天青關懷的眼神循向素還真被熱茶煨暖,白裡透紅的白皙素手,再看向仍顯冷白的玉顏,接道:「等會兒熱水準備好,泡個澡,換下這身汗濕的衣裳後,就不怕著涼了。」
他在離開雲塵盦後,緊擁著懷中柔軟身軀,原是一心想趕回自家莊院,是以運足全身功力,腳下稍沾即走,身形如輕煙一縷,快的讓人看不清。
但在夜色中奔馳了半個時辰,心中喜悅及緊張的情緒漸漸緩和後,才驚覺懷中人兒雖在沉睡中,卻因冰寒的夜風而輕輕顫抖著,唇色更是泛起令人心憐的青白。
暗責自己的粗心大意,御天青忙停下身,解下外掛包覆住那纖瘦身軀。
怎麼會忘了呢!?白蓮尚在病中,並無功力護體,甚且如今只著一襲汗濕的裡衣,在冰冷的夜風吹襲下,怎禁受得住?
趕忙招來如影,傳他指令吩咐四大暗衛中的兩人繼續暗中觀察雲塵盦中眾人的動作加以警戒,另兩人則跟隨自己匆匆忙忙的往最近的一座城鎮前進,為的,是幫懷中這朵絕世白蓮保暖驅寒。
他怎麼能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看著御天青滿含溫和笑意的俊顏,素還真微微蹙眉,百思不解。
現下的情況著實有些詭異吶,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可自己都已經被他「盜」來了,還需要獻什麼殷勤?
莫非他已察覺自己身上有「千里尋香」?因此要沐浴淨身去除香味?但,若真是如此,又何以會這般優哉游哉、不慌不忙?是有什麼仗持嗎?
沉思著,不論如何,多拖點時間應是有利無害吧!
定定神,素還真開口詢問:「你…究竟是何門何派?意欲為何?如今可以說了嗎?」
恍若深潭般的幽眸,鎖定御天青面容,素還真平靜的聲音,帶著難言的疏離。姑且不論願意與否,現下確實已跟御天青走了這麼一趟,該給自己個明白了吧!?
「嗯…」依然維持著溫和笑顏,御天青撫著下頷,劍眉微挑,說不出的瀟灑恣意。「吾沒有騙人呀!吾確實不屬任何門派,不屬任何江湖勢力,至於,意欲為何…」
笑容加深,御天青身軀前傾,耳語似的:「這原因要從十五年前說起…」
微偏頭,素還真更加疑惑不解的望向御天青蘊滿笑意的雙眸,正待問個明白,門外忽然閃入一抹窈窕身影。
「主子!」黑影掠至御天青身後,躬身為禮。那清秀明麗的臉龐,正是如影!
「何事?」御天青轉身面對隨身侍從,若非真有要事,如影從未主動出現跟前。
如影迷人鳳目瞥視了一眼坐臥床褟的素還真,示意主子低下頭來,耳語了一陣,隨即在聆聽主子的交代後,再度躬身退出。
在如影的那一瞥中,素還真已感到有些不對,待見到御天青再度面向自己時那複雜難解的表情,更可以確定有事發生,而且,是與自己有關的事。
「嗯…素賢人,可能沒辦法讓你舒舒服服的泡澡了,麻煩你在一刻鐘之內,淨身換衣,最重要的是,將衣袖中那會招蜂引蝶的香味洗掉,可以嗎?」
眨眨俊目,御天青隨後又加了一句,似笑非笑,半調侃,半威脅的。「如果你動作無法太快,吾很樂意幫忙的!」
被發現啦!素還真平靜的笑笑,原就沒寄予多大希望,自然也就沒有太大的失望。
之前不知道御天青的目標是自己,施放「千里尋香」是在沒辦法之下的手段,因為自己也沒把握前輩及友人是否會發現,只單純的希望留下一點線索。
看眼前御天青似是方才知曉以及急忙欲離的樣子,莫非已經有人發現,繼而前來尋找?若真是如此,就算自己未能得救,目的也已達到一小部分了。
至少,已有了可供找尋的方向,而自己也多認識了一些御天青隱含的實力…能發現這淡香是引人追蹤的方子,已顯示他手下亦有善於追蹤或是藥理的能人。
將手中熱茶放下,挪身下地。素還真不慌不忙,穩穩的走向簾幕後的浴桶,即使足踝處傳來陣陣難忍的疼痛,動作依然顯的閒適自在。不願讓御天青發現他的不適。
這是他的堅持!亦是他的驕傲!若非為了武林存亡大事,他,清香白蓮素還真,絕不在任何敵人面前示弱!!
注視著那抹雪白入簾,御天青的神情是難言的複雜。是對白蓮的讚賞、也是對自己的輕嘲。
適才如影前來告知自己,雲塵盦有動作了!步懷真等人,自一出雲塵盦後,便毫無遲疑的朝著正確方向尋來。甚至,連自己故作疑雲,要下屬在其他方向留下誤導人的蛛絲馬跡連一點拖延作用均無。其追尋路線完完全全便是依著自己離開的路線前進,一分不差,就像有條無形的絲線牽引著…
發現此種不尋常的現象,讓暗衛中擅長追蹤的暗影衛,由起先懷疑白蓮身上的淡香,到肯定這與他常用的「暗夜飄香」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均為追蹤妙方。
甚至,就如影轉述,暗影衛對那發明這妙方之人給予甚高的評價,因這抹淡香,真的非常非常容易令人忽略。
白蓮八成是在昏睡前及時施放的吧,在當時迷香浮動的時刻,自己根本無法察知,而出了雲塵盦後,與白蓮長時間的接觸,也讓自己習慣了那淡雅香味,是以從頭至尾均毫無所覺。
果真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呀!
在暗中看著白蓮的十五年中,早見識過白蓮的聰穎機敏,但也不只一次暗晒白蓮敵手的失誤及愚昧。但,他到現在才發現,身在局中與身在局外是不同的!
自己在這局中,何嘗不是犯下了輕忽自滿、失慮急躁的嚴重錯誤!?
若非白蓮身體不適,如今作階下囚的應是自己;若非身邊有暗衛及如影協助,只怕很快便會被尋到。
唉…自己畢竟還是不夠沉穩呀!
第十五章 錯身
木桶中、水面上,飄浮著滿滿或淡粉、或紅艷的玫瑰花瓣。氤氳朦朧空氣中,瀰漫著不濃不淡的花香。一旁檜木小几上,則擺放著一條雪白長巾及一套裡衣外掛鞋襪一應俱全的粗布衣衫,其上亦散落著數片淡粉。
素還真圓睜著晶瑩水瞳,哭笑不得的看著水中隨波漂動的片片瑰紅。
這…是打算以玫瑰花香掩蓋甚或滌去「千里尋香」的味道嗎?他活了如許多個年頭,這還是頭一回有幸洗個芳香的花瓣浴吶!
眼睫半闔,唇角輕輕勾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素還真緩緩解下身上裡衣,坐入那綴滿花瓣的木桶,微微仰首,將纖白頸項靠上木桶邊緣,任一頭雪白雲絲柔順的披散在桶外,宛若一道燦亮銀瀑,在地面圈起層層疊疊的漩流。
靜靜舒展了一下手足,放鬆緊繃的身子,感受著水的溫熱,漸漸透入微帶冷涼的肌膚中。雙手無意識的按壓著疲累的筋骨,腦中思緒卻正翻湧…
關於御天青,除了知曉此人醫術頗佳,心智武功皆不弱之外,對其身分背景,所為何事,卻一直是個不解之謎。
之所以會如此急於弄清其目的,絕非是憂心自己未來處境,他真正擔心的,是會不會危害到武林眾生?會不會對親朋好友們造成威脅?
適才,御天青曾明言其非屬武林中任何門派勢力。觀他神情,似乎是真非假!但…若是真,為何要劫持自己?除開武林,自己還有何利用價值?
他又說原因追溯至十五年前?若依御天青年齡推算,當時不過十歲左右幼童,會與自己有何關聯?莫非是其先人長輩與自己有所嫌隙嗎?可看他對自己的態度又不像有何深仇大恨?
不解,不解!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方才見他似乎打算說出的,可惜啊…卻遭中途打斷。
沉沉吐了口氣,素還真雙手移至受傷的足踝處,輕輕推拿起來。扭傷當時非但未能及時處理,反而得強撐著增加負荷,如今已經紅腫一片,若再忽視,恐將留下暗傷,那便不易治了。
忍著疼痛,素還真心分兩用,繼續思忖…
那麼,前來尋找自己的會是誰呢?
「千里尋香」主要是續緣所製,當然會對香味較為熟悉而敏感,尋香而來的必有愛子一份吧!而其他友人,幾乎都有事在身,如今武林局勢如此混亂,希望不會因自己而誤了正事,那便罪過了!
雙手承起一捧水,微微高舉,素還真注視順著水流滑過手腕的片片馨香。
既然續緣會來,是否該留下一些訊息呢?雖然就目前而言,所知實在少的可憐,但,至少告知自己目前無恙,以及御天青有幫手一事。
可一些長年帶在身上防身的小東西已被搜括一空,剩下…
素手掠過耳際髮鬢,已顯紅潤的唇微彎,釋出一抹淡淡笑意。
或許,可以利用這些花瓣…
§ § §
拗不過執意跟隨的風隨行,步懷真一行四人順著空氣中留下的淡雅香味急步前行。
香味淡,固然令人不易察覺,但相對的,若追尋者無靈敏的嗅覺,亦是倍增困難。
幸好,眾人多是功力深厚的老江湖,雖然較之平時趕路慢上些許,但依然相當迅速快捷。
可,不滿意!看著那緊蹙糾結的眉心便知道,眾人對這速度並不滿意!太慢了!對心急如焚恨不得脅生雙翅的四人而言,慢上些許是那般令人難以忍受,因那表示著救援的風險將大上許多。
時間在追尋中一分一秒流逝,在天光乍現的當口,四人也藏身在一間酒樓前的暗巷處。
「確定是這兒嗎?」看著橫在上頭「天香樓」三個鍍金大字,步懷真輕聲問道。
「嗯!香味是延續至酒樓中。適才繞著附近轉了一圈,並無其他方向可循,由此看來,似乎尚在樓中…」有些不確定的低語。秀逸面容上滿是憂心,素續緣衷心希望歹人尚未發現「千里尋香」的功效。
「那吾與續緣先行入內查探。葉小釵,你與風隨行注意樓中是否有可疑人事,若有任何狀況,以兩短一長警示通知!」
透出威嚴的雙瞳,在沉靜的表面下閃動著點點隱然沉怒的星火,步懷真當機立斷的交代著,隨即再度握住素續緣臂膀,低喝一聲:「起!」兩道身影應聲倏然拔高,輕輕一晃進入安安靜靜闃無人聲的酒樓。
葉小釵盯視著整個酒樓,向來平靜無波的眸,在此當下,卻浮現難得的急躁。等待的時間最是磨人,兩人不過方入樓,他卻已開始覺得漫長。
忽的,一陣轆轆車聲自酒樓旁巷中傳出,由遠而近,隨即,一台馬車悠悠然轉出巷口,沿著大路答答前行。
拖車的,是匹老馬,行進速度不快,但頗為穩健。趕車的,是個壯漢,手臂肌肉賁張,彷彿能扛起一座山;面上留著落腮鬍,蓋住整張臉的一半,看不出多大年歲。而壯漢身後,布簾低垂,瞧不出車內玄機。
葉、風二人對視一眼,同時身形一閃,一前一後圍住馬車。
雖說無故擾民向來是他們所不願為,但如今狀況有異,寧可讓人事後詬病,亦不願在此時錯放任何可能線索!
老馬受到突然出現人影的驚嚇,唏嚦嚦嘶鳴了聲,前蹄高高揚起,讓趕車壯漢險些控制不住。
呼喝數聲,安撫下躁動老馬,壯漢持鞭之手怒氣沖沖的指向站立前方的劍客,脫口大罵:「格老子的,你這是從那兒蹦出來的兔崽子,馬車在走沒看見是不?路老大一條,幹麻非往老子眼前闖?活的不耐煩了嗎?知不知道老子是誰?老子就是…」
「啊!相公啊!」
正打算賣弄自身豐功偉業的話語,卻為一聲尖銳刺耳的驚叫聲硬生生截斷。壯漢顯然大大吃了一驚,手忙腳亂的下了車,趕忙欲探視車中嬌妻。
微皺眉,風隨行移身至車後,與葉小釵倂肩,銳利眼神先掃向遮掩住車中情景的布簾,復移至面色怪異僵硬的葉小釵,詢問:「何事?」
搖搖頭,葉小釵退了一步,讓自前座趕來的壯漢一股腦的鑽入車中。
在壯漢掀簾瞬間,風隨行未放棄機會的瞥視一眼,從約略瞧見的狀況,不由感到啼笑皆非。
車內,擺放著許多花草盆栽,如此看來,壯漢八成是個花草農夫。而在那些花花草草中央,還坐著一位千嬌百媚的女子。適才的驚叫顯然出自她口。
看不出這樣一個粗魯漢子,竟是以如此風雅之事維生,甚且,更討了房人比花嬌的媳婦兒。
小婦人的衣衫有些凌亂,這當然不可能是葉小釵所為,那…約莫是清早出門趕得急,來不及準備,當小娘子在車內整頓儀容之際,正巧葉小釵掀簾觀視,方導致此時尷尬情景。心中如是猜測著,風隨行的神情卻依然維持著一片冷凝。
對著風隨行綻出一絲苦笑,葉小釵頭痛的聽著車中傳出夫妻兩人的對話。壯漢在車內溫聲安慰著嚶嚶哭泣的嬌妻,痛罵著車外二人,想來不一會兒,便要為嬌妻與兩人拼命來了!
他兩人可不能被拖在這兒,但,離開?這對夫妻看似毫無問題,可葉小釵就是隱隱感覺不對,問他那兒不對?偏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倒是,他有些莫名在意…在意那女子身後那名白髮如雪、彷彿沉睡中的老婦人。
正當不知如何是好,葉小釵眼角餘光突然捕捉到一抹瑩白自天香樓中竄出。
偉岸身軀微微一震。那身形…是御天青!?而他懷中那有著雪白髮絲的人兒,是他嗎?是那令自己心心念念的蓮嗎?
猛然一拉風隨行,示意他看向那抹瑩白飛掠之處,不待風隨行發出通知警示,亦不顧那名壯漢探出頭來罵罵咧咧,葉小釵已如流星般飛身追蹤追去…
§ § §
在雲塵盦入口跺著步,屈世途搓搓手,口中喃喃叨唸著,目光頻頻探向遠方,期望在下一刻便見到眾人的身影。
唉…去了這麼久,人到底是有沒有救到呀?素小子身子還沒好,這番折騰,可別讓即將復原的經脈又傷著了呀!
盼呀盼,等呀等…終於在日頭掛了老高之際,瞧見那尋香而去的四人。
立刻迎上前去,在四人周遭晃了一圈,不見那抹牽掛著的白影,屈世途乾乾的打個哈哈,未曾發現聲調是多麼乾啞,依然玩笑著說,定是眾人還想嚇嚇他老人家,故意將白蓮藏起,好讓他多緊張一陣,是不?是不!?究竟是藏在那兒啦?他已經被嚇到了,夠啦!可以別再玩了,出來吧!出來吧…
素續緣紅著眼框,看著那張強顏歡笑的容顏,趕前一步,握上屈伯伯等了許久而微帶冷涼的手,靜靜的,搖搖頭。接著,牽著瞬間脊骨無力彎垂而下的身軀,默然無語的往回走。
坐在雲塵盦待客廳中,屈世途的情緒尚未平復,滿面愁容的,喃喃低語:「怎麼會…?怎麼會這樣呢?」
素續緣深吸口氣,拍拍屈世途放在身側的手:「先別擔心,爹親有留下一些線索。」
自懷中拿出以淡藍手絹裹著的布包,素續緣小心而仔細的打開,放置其中的,是數片呈現淡淡粉色的玫瑰花辦。
「這…是什麼?」疑惑的目光,逡尋著那帶著夢幻般色彩的花瓣,試圖從中看見所謂的線索。
素續緣拿起其中一片,就著天光,可見其間有些明亮透過。
「屈伯伯,你看看,這上頭有些字…」
在與前輩一同闖入那含帶尋香淡雅香氣與玫瑰薰香的房間時,已然人去樓空。床旁几上擺放著尚溫未涼的薑茶,浴間木桶中的水,亦不斷散發著溫熱氣息,再加上房中微亂情況,顯見御天青應是倉卒離去。
未及見著爹親,失望之餘,只好依著前輩所言,在房中尋找可疑的蛛絲馬跡。
察找之際,無意間發現浴間檜木小几上,看似紊亂無章、隨意散置的玫瑰花瓣,隱隱呈現平素與爹親奕棋時常常排的棋譜,淡色為白子,深色為黑子。
心中微微一動,素續緣執起放置在爹親常言關鍵之處的一片淡色花瓣,在手中觀察片刻,驚喜的發現這是爹親特意留予自己的線索。
順著此方向尋找,果然發現有五片花瓣上,是刻著字的。
「字?」屈世途靠上前去,凝聚目光自那小小花瓣中看去,果然連著那透出光亮之處,看出那是「平安」二字!
「這…這是怎麼做到的?」屈世途接下花瓣,由於花色淺淡,一離開天光透晰,瓣上只餘淺淺刮痕,不仔細看根本無法察覺。
「我記得…」素續緣俊目微斂,不自覺間,隱隱顯露出神似素還真思考時的風采。「屈伯伯給過爹親一條『雪絲銀針』!?」
那條細針,平時藏在爹親耳際,隱在髮鬢之間。
「啊!對呀…」一手握拳擊上另一手掌心,屈世途恍然大悟。
那條『雪絲銀針』可也是自己另一項得意之作。針身柔軟而有彈性,藏在耳後,以一小片接近膚色之膠質固定,根本瞧不出破綻。想來素小子就是以此在花瓣上刺上細細紋路。
「那…素小子寫了什麼?」
「平安、數人、御非武、東南、花。」最後那片,是在接近房間門口發現的,字跡顯得倉卒忙亂。
「前四片極易了解:『平安』自然是指白蓮目前安全無虞,要吾等不用擔心;『數人』則點醒御天青並非單獨行動,想來他能先一步得知我等行動並及時撤離便是由此…」
步懷真雙目精光閃現,剖析著短短數字之間白蓮所欲表達之意:「關於『御非武』應是對於御天青身分的大致方向,或許其真非屬於現今武林中任何一方勢力;『東南』是吾等在追蹤尋香最後行進的方向,甚有可能亦是御天青巢穴方向;至於最後一片上的『花』字…」
字最少,亦是最難解的!
「我們回來了!有一點線索了!啊人勒?都到那兒去了?」
就在眾人思忖間,秦假仙充滿鼻音的聲調自遠至近越顯吵雜,但在此時,卻不啻如同天籟,尤其是那句「有線索了!」更使眾人精神為之一振。
匆匆迎了出去,將三口組領進廳中。「是什麼線索?」才問出口,屈世途發現這句話似乎變成自己的口頭禪了。
「我們繪製了御天青的身形樣貌,在周圍大小城鎮尋找,一直找到『秋葉村』,當地村民告知御天青曾與兩名貌美女子有過接觸…」
「是呀!咱大仔一聽到有漂亮姑娘,眼睛都亮了!」蔭屍人在秦假仙口沫橫飛的當口不知死活的出聲補充解釋。
一道快、狠、準的側踢踹飛那老愛吐槽自己的小弟,秦假仙呵呵兩聲,自懷中掏出兩張畫像。「聽說這兩名女子其一是御天青的妹妹,另一名則是隨侍身分,這兩名姑娘美則美矣,脾氣性情卻是令人不敢恭維,所以畫像倒是很容易便弄到了。」
接到據說是隨侍的那名姑娘畫像的剎那,葉小釵不由全身一震,難以自制的猛然站起!雙手不自禁微顫,情緒的失控,令在場眾人均明確的感受到!
「怎麼?」站在下手的風隨行,靠上前去,精銳目光掃向畫像後,亦顯出懊惱神情。
雖然是驚鴻一瞥,他也可以確定!這畫像中嬌媚的姑娘,除開倔傲神情,那五官樣貌,活脫脫便是在「天香樓」門口所遇那輛馬車中那位小娘子!原來,她亦是御天青黨羽!
那麼,後來那曇花一現,引得眾人一路追蹤,而後在層疊屋瓦中神秘失蹤的御天青,顯然是肩負著引開眾人注意的任務,好讓其他人得以順利帶走白蓮。
就像瞬間打通各各關節,豁然明朗!白蓮最後那個『花』字,便是欲通知眾人自己便在裝載著花卉的車輛中!
竟然白白錯身而過!葉小釵握緊手中畫像,緊的幾乎揉成一團,心中滿是自責氣惱。
自己當時不也覺得車中那名沉睡的老婦人有問題嗎?若能多句探問,多看一眼,定能發現破綻的吧!?
明明…明明白蓮就近在咫尺,就在伸手可及之處啊!!
第十六章 過往
睜開眼簾,入目所及,是一片霧濛濛的世界,困惑的眨眨眼,才發覺那是床側紗帳。
輕輕復閉上漾著迷濛的水瞳,勉力抬起右手撫上前額,以兩指在雙眼之間揉壓按捏,使自己的思緒能夠集中。
神智是清醒了,但身體似乎還處在休眠狀態,渾身酥酥軟軟的,像似骨頭被抽離了一般!
緩緩的握拳,疏放…再握拳,再疏放…一點一滴的,雖然少,氣力總算漸漸回籠。
雖說身體依然無力,但並不難過,相反的,還有些舒適的感覺…彷彿有人在自己昏睡之時,幫他疏通筋骨,之前那渾身酸疼的感覺已不復見,甚至足踝處也經人細心推拿過,除了留下一身慵懶,已無不適之處。
撐坐起身,素還真掀開紗帳,靜靜的打量著周身環境。
室內裝設清幽雅緻,與雲塵盦中自己廂房有些神似,不同的是,所有家具,均是以上等紅檜木製成,上雕栩栩如生的飛禽花卉,而擺設的青瓷花瓶以及牆上的山水墨畫,顯然均是價值不斐的古董或是名家手筆,反觀自己房內,則多是友人或是自己難得閒暇時的即興之作。
移身下塌,慢步至窗櫺邊,素手輕推,室外景致頓時映入眼簾。
承認自己是有些訝異的,在看見窗外那種植著朵朵清蓮的玉池時…那週遭的一景一物,竟與「琉璃仙境」有著七、八分相似!素還真頓時有種時空倒置的錯覺,這兒…是何處?
未想的太久,因隱隱傳來的腳步聲,讓他知道有人可以詢問了。
轉過身,腳步漫移向房門,在伸手拉開房門同時,恰好見著那張還算熟悉的俊朗面容。
推門的手僵在半空,御天青無預期的對上清澈明眸,怔愣了下「你…醒了?!」算算時間,三日醉的藥效是該過了。
側過身,自素還真身側進入室中,順勢牽握住白蓮開門的手,將人帶轉了半圈。「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將手中湯藥放置在桌上,御天青轉身端詳著白蓮氣色。
素還真疑惑目光凝向那被緊握的手,這人…動作怎能如此自然?而且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他跟自己…很熟嗎?
「吾…沒事…」素還真手腕動了動,想抽回陷在對方掌心的手。「你…啊!」要人放手的言語瞬間轉成輕呼,因那晃動的視界,以及突然離地的雙足。
抱起白蓮輕盈身軀,御天青走向床褟,將人輕柔的放回床上。「你腳傷未癒,別久站。」
頎長的身形一轉,端來擱置在桌上的湯藥,放入那雙白皙素手中,隨即掀開下擺,蹲身,便要去握那隻受傷的足踝。
縮足…素還真拒絕被碰觸的動作明顯。「御兄弟,你弄什麼玄虛?」依然稱他御兄弟,是為他直至目前為止,表現出的友善。
「吾只是想幫你治傷,你在雲塵盦時便傷著了是吧!?為何不說?」語氣中有淡淡的埋怨,也有淡淡的自責,自責自己竟然直到回到莊中才發現。
眨眨眼,素還真目光中疑惑更甚。「為何要說?」溫和的嗓音帶著疑問,亦含帶解釋。
他們非親非故,尤其在他劫擄自己之後,更稱不上朋友,甚至可說是敵人,在此情況下,說了,徒增難堪不是!?
明白簡單四字背後的疏離,御天青懊惱的蹙眉。自己在白蓮面前,不知怎地,就是會失去平時的冷靜自持。
「吾…別當吾是你的敵人好嗎?」語音放的輕軟,帶著隱隱祈求。
瞧那蹲在自己身前,神情顯的期盼的御天青,素還真不由有些心軟。微歎…終是放下腳,讓他為自己診治。
「只要你坦白將吾帶來此處的目的,吾會斟酌…」這句足足問了三次的話,總該有所解答了吧。
御天青手上細心推拿的動作不斷,沉默片刻,始幽幽開口。語調有些寂寥,更多的是緬懷…
「吾說過,這要從十五年前說起,在吾說出目的之前,先容吾說個小小的,小小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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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翠鎮」原是個熱鬧繁榮的鄉鎮,在瘟疫肆虐之前。
這場瘟疫來的又急又快,短短一個月時間,已奪去二十幾條人命,鎮中尚未染病者,紛紛拋下身邊已有些微症狀的人們,遠遁他去,不管這病的,是生養自己的父母,或是發誓一生相互扶持的另一半,甚或是…親身骨血!
被狠心遺下的,只能相互扶持。從放聲痛罵無情無義的親友,到怨天尤人的消沉,直至看破世事的淡然。有些人尚未走完整個心路歷程,便已滿含不甘的撒手塵圜…
對於年僅十歲的小天而言,父親一直是他相依為命的依靠,為他撐起一片天的巨人。突然有一天,這巨人倒了,他的天塌了、他的世界崩毀了!眼看著父親在病痛折磨中呻吟輾轉,他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在父親身邊哭泣兩日,照顧兩日。在父親偶爾清醒的時間裡,一直催促著自己離開,可,他辦不到!父親是他唯一的親人,他沒有那麼豁達!他放不下!
那兩日間,他求遍鄰鎮各個有名無名的醫者。但,沒有!沒有人願意前來幫忙診治!他只能眼睜睜看著父親嚥下最後一口氣。他氣、他怨,但他束手無策…
後來,有人來了。一個身著玄色道袍,手執拂塵的仙人,帶著滿身蓮香,驅離「倚翠鎮」那令人避之唯恐不急的勾魂使者。
他痛哭失聲,用小小的拳頭一拳一拳使盡全身力量的擊打在仙人的身上。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早點來呢?那樣父親就不會死,不會死了呀!」全力嘶吼著,他只想將心中滿滿的怨忿傷心、滿滿的無助驚惶,全部…全部發洩出來!!
仙人毫不反抗的任他擊打,甚至伸出那纖白的素手,緊緊的,緊緊的擁抱他!那溫潤的嗓音一遍遍…一遍遍的撫慰著他飽受煎熬的心靈。
此後,他跟著仙人學醫,幫著醫治鎮上的鄉親父老。每幫著治好一人,他心中的傷口亦痊癒一分…
然而,就在仙人留在「倚翠鎮」將滿一個月之際,有個塌鼻子的怪人到了鎮中,交給仙人一紙訊息。
自那天起,仙人一向漾著令人心曠神怡的淺笑不復見,繼之而起的是淡淡憂慮。雖然依然留在鎮中,但心思卻似乎已飛向好遠好遠的地方…
「仙人,你…要走了嗎?」鼓起勇氣,他第一次叫喚那在自己心目中已然佔著重要位置的仙人。
他帶著他越過死亡,幫助他重獲新生。在這一個月中,他學到好多好多,超過他過去十年的多!仙人教導他醫術、教導他認字、教導他許多做人處世的道理。但是,他還有更多更多還沒有學呀!
「別走…留下來好嗎?好嗎?」殷殷祈求企盼著,別丟下吾…
仙人露出了一個好無奈,好無奈的淺笑…撫著他的頭,輕輕對他說:「小天,吾不是仙人。吾只是一個在江湖中浮沉的平凡人,現在朋友們需要吾,吾必須回去了…」
「江湖?那是什麼地方?吾跟你一起去…」他牽握著仙人的手,不放!他不想放…
「不!不行!」
仙人突來的嚴峻神色,令他瑟縮了一下。「為…為什麼不行?」囁嚅著,但那小手依然固執的緊緊握著…
低低歎口氣,仙人將他抱至腿上坐好,目光悠悠遠遠的落在遠方…「江湖不是個好玩的地方,那有好多好多的危險,是存在著許多人性黑暗面的地方,你,不能去!」
「既然江湖那麼可怕,就別回去了…」他用力攬抱住仙人手臂,彷彿這樣便能留住仙人腳步。
輕聲笑了,為那童言童語。「一步江湖無盡期,那不是說踏入便能踏入,想退出便能退出的地方。」尤其以自己的身分…
「這麼麻煩!?」他皺皺鼻頭。「那要如何才能退出?」
「這…要等到死亡吧。」仙人目光中的情緒複雜難解,嘴角有些自嘲的微勾。「或許…連死亡都無法擺脫…」
他一輩子忘不了仙人當時那彷彿蘊藏著無數悲憫、無數慈愛、無數無奈、以及那埋藏的深深的…深深疲憊的水漾明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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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仙人幫小天找了一戶人家寄養。過了一年,有個去『倚翠鎮』經商的老爺,看上了小天的資質,將他收為義子…」故事彷彿尚未結束,但御天青娓娓敘述的嗓音卻停了下來。
「你…」像似有些無法相信的低語。在那之後,他有回到「倚翠鎮」一次,但事過境遷,街坊鄰居只說小天一家子搬走了,卻打聽不出搬去那兒了。
「嗯~我就是小天!仙人…」御天青停下推拿的動作,抬起頭,拿出當年白蓮送給他的一方玉佩,直視他放在心中十五年的明眸…
那雙眼中的情感更加內蘊了,無奈、傷心、疲憊已被壓進更深更深…旁人觸不到的地方。這纖瘦的身軀,不太寬的肩膀,承受著太多太多的壓力!他心中,泛著強烈的心疼…
「沒想到,你長這麼大了呀!」微喟,時間~真的是飛逝如梭呀…
素還真伸手將御天青扶起,端詳著那俊朗面容,與記憶中小天的稚顏漸漸重合。像是多了一個孩子似的,感覺…有些微妙!
「吾…早就不是孩子了!」臉微紅,御天青急忙分辯。
看著白蓮的這十幾年,御天青知道自己的情感有些變化,由原先的孺慕、仰慕、到愛慕…這幾種情感混雜在心中,他不知道該如何去釐清、也不想去釐清!只知道…他不願白蓮依然將他視做孩子,他想做他的依靠,做他的臂膀,為他擋風遮雨、為他分擔苦難。
「是~你不是孩子了,已長成出色的佳公子了!」附和著他的話,素還真微笑著,心中不由得想起續緣…他也常常強調著自己已經長大了!唉~他現在應該很擔心吧!
「那麼…小天!你帶吾來此…不會只為敘舊吧…」
「當然不只…」御天青握住白蓮的手,像十五年前一般,緊緊的,不想再放!不願再錯失!「這兒,是『耀日莊』內的『惜蓮居』。」
急著現寶似的,御天青身形一動,就想扶抱起白蓮身子,帶他去看看週遭環境。這是他親手佈置的,相信白蓮會喜歡。
「慢…慢…」抬手制止御天青的動作,素還真無奈笑歎。「別急,有時間看的,先告訴吾你的目的吧。」
「吾…吾現在有能力可以保護你了!」吶吶說著。
這幾年他一面注意著白蓮動態,一方面努力的充實自己,不論是武功、學識、各個方面。希望自己成為能站在白蓮身邊的人,希望能建造一個堡壘,將白蓮密密實實的保護妥善。
但…想建造一個安穩的居所,光只有財力是不夠的!因此,除了擴展「耀日莊」旗下生意,他更積極網羅隱於深山大澤的高人異士,務使物質與武力上,均有相當的實力能擋住各種麻煩。
如今,雖然他覺得尚嫌不足,但是,看著白蓮一次次的受傷,一次次徘徊於生死關頭,他忍不住利用此次機會,順勢將白蓮接到他所建造的堡壘中。誰知道,下一次會不會就真的失去了…
「所以?」微挑眉,素還真不解詢問。
「所以…退出江湖吧!」御天青的目光顯的真誠而灼熱,瞬也不瞬的凝注著俊雅容顏。清麗的白蓮,不應該在那血腥的江湖蒙塵!
「就為了這個!?」微訝之後,素還真失笑搖頭。「那是不可能的。」若是前輩他們知道原因竟是如此簡單,不知道會不會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可能的!」御天青再度蹲下身形,仰視著那微俯下的臉龐,急切的…「只要你願意,吾會為你擋去任何麻煩!」
「不是這個問題,吾有吾的天命…」為難的看著眼前的年輕俊顏。他知道小天是好意,但,他不能接受。
「去他的狗屁天命!」恨恨罵出口,不管白蓮訝然瞠視的目光,御天青繼續不吐不快的叨唸…「武林又不是你一個人的!況且,何必為那群不懂感恩,不知好歹,只會批評怨嘆的人如此拼命!?不值得!不值得的!」
每次見到白蓮好心沒好報,盡力豁命的結果往往還惹來一堆非議,他就有氣無處發!
「呃…」好像有點耳熟,這些話好像某人也說過!?
素還真看著御天青的義憤填膺,不知為何,竟覺有些想笑。「別說的忿忿不平!是吾自己放不下,放不下天下蒼生、放不下已犧牲的朋友們一致想促成的遠景…」
一路走來,有太多太多同伴以血和淚舖就這條艱辛的道路,要他半途而廢,他…做不到!「況且,尚有許多好友們持續努力著,叫吾如何拋下一切,獨自享福?」
「你…為何這般固執!?」看著那堅定的眼神,御天青知道說的再多也是不會有用的,全身頓感一陣無力。其實,早知道的不是?知道白蓮不會輕易放下他的包袱,但…沒有嘗試過,就是覺得心有不甘!
「擇善固執,有何不對!?」輕輕眨眼,素還真的笑依然雲淡風清。
「你確定所擇是『善』?是對他人『善』,對自己可是一點好處都沒吧!?」忍不住多嘟嚷兩句,御天青充分表現出他的不以為然。
「好了好了!」素還真拍拍他的肩膀,調侃的話語自然的溜出:「你還這麼年輕,不想這麼早就變的像屈世途那位老先生一樣愛叨唸吧!」
「唔~」將他比做屈世途!?御天青俊朗面容顯的有些扭曲。
「哈哈!」呵笑出聲,素還真站起身,走往文案方向。「既然誤會冰釋,吾修書一封,勞煩小天為吾送至雲塵盦如何?介意吾留兩天敘舊?」
多留兩天是為御天青的用心,但前提必須先向眾人報個平安。
「嗯~」無可無不可的低應一聲,御天青靜靜尾隨著白蓮的腳步。
果然是這種結果!唉~要想讓白蓮脫離江湖,難道…真的只能用那個方法了嗎?苦惱的蹙著眉心,御天青內心,陷入天人交戰之中…
第十七章 蓮真
一燈如豆,搖擺不定的燭火,在御天青的臉龐灑下明滅不一的光影。炯炯目光盯視著擺在案上的一封信與一顆深褐色的藥丸,面色沉凝。
信,是兩日前素還真寫好的那封。他,沒有送…
他很清楚這封信一旦送出的結果,必是有人來將白蓮接走,那抹清雅,終將回到波譎雲詭的武林。這…與他一直以來所努力的目標,將完全背道而馳!
或許當年白蓮見他年紀小,知道他不會懂得自己眸中所透出的情緒,因而毫無掩飾隱藏。當年固然不懂,但他一直…一直是記著的!記著那雙滿溢著情感的明眸。
而這十五年間,他體悟了當年白蓮的一句話。「或許,連死亡都無法擺脫…」就連「死亡」,都將備受質疑!這淡然的語調中,究竟隱藏著多深的無奈!?多深的悲哀!?
是的!以白蓮在江湖中「正道支柱」的身分,在任何覬覦中原這塊富饒土地、妄想稱尊稱霸的野心家眼中,不啻是一道最大的阻礙!一個必須剷除的目標!
若中原武林是團結的,倒也罷了!但偏偏宛若一盤散沙,多數人只知獨善其身,不明白「覆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
嗤笑一聲!御天青眼中透出淡淡不屑,那些人,或許只是石頭吧,根本不會破!喔,不!或許該說是「牆頭草」,反正風朝哪邊吹,往哪邊倒就是。
他始終覺得不值,為了這樣的武林、這樣的蒼生…常常弄得自己傷痕累累、兩面不是人,到底有什麼意義?人不都是自私的嗎?為何白蓮不同?
啊,是了!他是仙人嘛。唇角揚起一抹溫柔的笑,御天青目光漸轉柔和…他是小天的仙人呀!若非心慈的仙人,自己當年不可能得救。
那麼,既然讓小天見到了仙人的悲傷、無奈、以及那深深的疲憊,小天應該就有責任去撫平仙人的傷痛,讓仙人得以好好的休憩吧。
伸手拿起案上那顆深褐色的藥丸,握緊,御天青眼中閃過一絲堅定目光,另一手將信舉至燭火上,靜靜的…看著它燃成灰燼!
§ §
「這…色澤似乎有些不同?」看著手中的湯藥,素還真微蹙眉。
並非懷疑小天,他照顧自己一直是盡心盡力。但就一名醫者的觀察,今日的湯藥雖然氣味相同,顏色卻似乎與之前飲用的有些微差異。
心頭怦然,御天青神色不變,應了一聲:「是嗎?」低俯下身,就著素還真手中的碗啜飲一口,煞有其事的咂咂嘴。「沒問題呀!火侯足了,濃淡剛好,藥性也都入了。」
淺笑,素還真低頭再度看向手中湯藥。也許,真是自己多心了…
御天青屏息陪著白蓮將湯藥喝完,背部也因緊張而微微滲出汗水。「如何?一樣吧!?」
「似乎是…」語聲未竟,素還真驀然緘口,只因丹田處蠢蠢欲動的灼熱真氣。抬頭,直視御天青的明眸中,沒有責備,僅有無聲的詢問…為什麼?
下意識避開那雙清澈的眼,御天青低聲辯解:「吾…吾是為你好…」
多麼自以為是的答案?真要為自己好,為何事前不敢說?擔心自己會反對?但若明知會遭到反對,又如何確定此法的確比較好?想笑…但那已經開始在體內左衝右突的真氣,卻使素還真無心旁顧。
灼熱的真氣彷彿一隻失控的狂牛,流竄全身各處經脈,尤其在受封鎖的關鍵上,更是反覆的衝撞數次,而且力道一次比一次強勁,就像有人源源不絕的供應力量,非將擋在前頭的牆衝破不可!
一般經脈在受此強力真氣的衝撞之下,必不堪負荷而受損或爆裂,但那層圍繞著經脈的保護層,在此時發揮了無比的韌性,硬是將經脈守護得好好的…
在感受到此現象的一瞬間,素還真明白了,前此小天提供的「續斷」不但具有保護經脈的效果,更是一味引發當下現象的藥引!原來,在那麼早之前,他便已經有所計畫了嗎?這帖藥,究竟還有何種功效?
突然,一道冰涼真氣自身後湧入,舒緩著方才飽受折磨的經脈,金針也適時的引導著那股灼熱真氣的流向。一陰一陽,加上金針度穴,這是破除功體禁制的方法呀!?若單純是為解除禁制,小天為何不敢說?為何?
就在灼熱真氣衝破各處禁制之際,本以為會與緊隨而至的極陰真氣消融,但卻突然反常的衝向頭部。素還真神志猛然一陣暈沉,在陷入黑暗之前,耳邊傳來御天青彷如輕絮似的低語:「白蓮,睡吧…一覺醒來,一切都會不同的…」
來不及問什麼會不同?素還真有些好笑的發現,他聽到這句話,頭一個冒出的念頭竟是…怎麼最近大家都喜歡強迫吾睡?吾明明不想睡的說…
§ § §
坐在妝台前,御天雨由著隨行幫她梳理一頭絲緞般的長髮,一雙明媚大眼注視著映在銅鏡中的傾城容顏。
幽幽的,她開口,語聲低沉,似在自言自語,但隨行知道主子是在對自己說話:「調查的如何?」
三日前,她一接到哥哥即將回莊的消息,便興沖沖的等在門前,期望著哥哥回莊時能第一個見著自己,親自迎他入家門。
但…她所見到的,卻是哥哥小心翼翼,像呵護著最珍惜的人似的,懷擁著那帶著淡淡蓮香的雪白身影快步走向「惜蓮居」!若自己沒出聲,甚至沒發現她站在一旁的身影。
無法言明當時的震驚,在莊中,「惜蓮居」是哥哥的一處禁地,其間的一草一木,從未假手他人,除了哥哥與自己,連如影隨行都只能候在居外,而如今竟然毫不猶豫的將人送入!?
那人是誰?是早前哥哥所說的恩人嗎?她追問著…但哥哥始終含糊其詞,只微笑著告訴她,以後要將那雪白人兒當作家人。哥哥不說,難道她不會自己查嗎?
強烈的失落漫上心頭,而厭惡的情緒如浪濤,一波接著一波,一層疊著一層。就算那人曾有恩於哥哥,此次拯他於危難,也算仁至義盡,沒必要一直照顧他吧?她討厭,討厭哥哥重視他人甚於自己!
「嗯。」隨行輕應著,調查的結果,有些出乎她意料之外。
「那人是誰?」明媚大眼中,暗潮洶湧。
「清香白蓮,素還真。」沒有多加解釋,這名號太響亮,只要有接觸過武林,鮮少有人不知道。
「是他!?」訝然!御天雨迴轉過身,看著與自己情如姊妹的隨行,語氣充滿不確定:「那個『正道支柱』?!」
「是的。」調查過程中,有太多令她吃驚之事。那人的身分固然令人驚訝,但自家少主對那人的過分在意,也令人百思不解,還有一點…「少主讓他服了『續斷』及『赤玉丹』…」
「什麼?!」猛然站起,御天雨失聲驚呼,絕美的臉龐上寫滿不可置信!「哥哥在打什麼主意啊?!」
這兩種藥分開使用均是難得一見的靈丹妙藥,但一起服下…這…抓緊隨行的手,急急再問:「哥哥有施針嗎?」
點點頭,隨行可以理解主子的震驚。她一得知這個消息的當口,除了驚詫之外,什麼念頭都沒辦法有。「少主似乎打定主意要讓『清香白蓮—素還真』消失於武林…」
「這…」御天雨顯的有些失神。
她的原意是想調查那人的底細,以便在之後能讓那人自己知難而退,離開「耀日莊」。怎知竟會得到如此驚人的消息!?素還真…不是普通人,沾惹上他,會帶來許許多多的麻煩,而他的那些朋友,也不可能放過帶走他的哥哥!何況,哥哥還讓他忘卻一切…
清香白蓮!哥哥是何時與此人搭上關係的呢?白蓮…莫非哥哥一手創建「惜蓮居」,爲的便是他嗎?
心,有些疼痛…在發現自己並非哥哥唯一關心的人時。
搖了搖頭,御天雨深深呼息幾口,平復下紊亂的心情。自己的幸福要自己掌握,無論如何,她不會讓任何人成為她的阻礙,她也不會讓哥哥因為任何人而遭受危難。縱使這個人…是名震江湖的清香白蓮,縱使…他也算是個受害者…
輕輕垂下目光,御天雨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未曾發現,隨行眼中流轉著令人心驚的詭詐光芒…
§ § §
意態悠閒的靠坐在床邊,御天青目光留連在床上那抹雪白人影的清雅面容上。
自那日過後,持續睡了三個晝夜,是不是該醒了呢?快快醒來吧,好讓他知道,這朵清蓮…是否已脫離江湖那污穢的泥沼?
彷彿聽見他的企盼,長長羽睫輕輕的顫動了一會兒,有些畏光似的微搧幾下,方緩緩的掀開眼瞼,露出兩潭盈盈秋水。
御天青靜靜的看著,那是他見過最清澈而美麗的眸子,沒有悲傷、沒有無奈、沒有疲憊、沒有一切負面情緒,彷彿初生嬰兒般的純淨不染塵。於是,他輕輕的笑了,為了他眼前所見到的。
似感疑惑的輕眨了眨眼,靈動的雙眸微轉,很快的發現了坐在身旁的人。
「你…是誰?」不慌不忙的坐起,雪白人兒目光對上那直盯著自己的俊目,開聲詢問:「這兒…是哪裡?」
「吾!?」故做驚訝的,御天青伸手比了比自己。「你是問吾嗎?」
「當然是問你。」雪白人兒左右看了看,還探頭看向御天青身後「這兒還有其他人嗎?」
「唔~」御天青面色沉凝下來,抬手撫上雪白人兒的額頭。「唔唔~沒發燒呀!?」
用力拍下御天青的手,雪白人兒溫潤的嗓音有些被人冒犯的不悅!「你才燒壞腦子!你到底是誰?」
「不會吧?」御天青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似乎雪白人兒不認識他是如何不可饒恕的一件事。「吾是御天青呀~我們認識十五年了~別開這種不好玩的玩笑!」
「御天青?」端詳著那自稱自己老友的御天青,雪白人兒努力的開始尋找著自己的記憶。這一下,才驚訝的發現,除了日常生活的一些基本知識之外,他的記憶竟是一片空白。
怎麼回事?自己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該問這個似乎與自己很熟識的人呢?眼前,他似乎沒有選擇的餘地…
「我們…是朋友?」
御天青頭點的很用力。
「那可否請朋友告訴吾,吾…又是誰?」微微斂眸,雪白人兒沒有看御天青,他不想再看到那驚訝的眼神。在一覺醒來時發現所有記憶不翼而飛,而自己的事反而要向他人詢問的感覺並不好受。
「你是『蓮真』…『白蓮真』…吾…的好友…」
語聲有些斷斷續續,但雪白人兒並不在意,他咀嚼著「白蓮真」三字。
是嗎?這是自己的名字?對自己的名字毫無感覺,這種感覺…還真是十分微妙呀…輕嘆口氣,雪白人兒默唸了幾次據說是自己名字的三個字。不管是真是假,暫時便是如此了吧…
第十八章 抽絲
「有何進展?」步懷真炯然目光盯視著眼前那位直喊著口渴,並將眾人桌上香茗一杯接著一杯喝得涓滴不剩的紅鼻子先生,語氣不善的問著。
明知眾人掛心著那數日之前遭人劫擄失去蹤跡的人兒,在這兒等著聽他查探的結果,竟還這般沒事兒似的討茶喝,簡直就是…欠揍!
輕輕扳著指節,發出喀喀聲響。「請問閣下喝夠了沒?」步懷真語氣輕柔,卻隱含欲來風雨。
快修成人精的秦假仙,怎可能察覺不出語中的隱喻!
嗯哼兩聲當作回應,銅鈴雙眼咕嚕一轉,彷彿在怨怪步懷真的不知體諒,他可是風塵僕僕,沒歇息的往回趕吶。「有吾火龍神探秦厲害出馬,放心啦!」
「放心?你的意思是說,人…找到了嗎?」不急不徐的問著,步懷真倒沒期望能聽到肯定答覆。若是真的已經尋獲,依秦假仙的個性必是一回來便吆喝,也無須藉喝茶來整理思緒了。
看著聞言精神一振的眾人,秦假仙輕呃一聲。「是還沒找到人啦,可是有新的線索了…」支唔著,在看見眾人明顯垂下的肩膀時。
欸欸~他們這是什麼意思呀!?也不想想原先線索便少的可憐,自己抽絲剝繭,馬不停蹄的四處查探,忙活了半天抓住了一點線頭,已經相當不容易了,瞧瞧這群人現在是什麼態度?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的勞苦功高。嗯嗯…果然只有白蓮才是最懂自己的人呀!秦假仙有些鬱悶的想。
「既是如此,快說來聽聽吧!」莫召奴溫潤嗓音柔柔催促著,打斷秦假仙心中的喃喃抱怨。
「嗯嗯…」秦假仙移身坐上離自己最近的一張空椅,飽含濃重鼻音的語聲迴蕩:「由原先手邊的線索,初步得知御天青一出雲塵盦便有人接應,且人數不少於四人…」
自己在「秋葉村」查知兩名與御天青有關係的女子、葉小釵在「天香樓」門口見到其中一名女子與一名壯漢帶著白蓮離開,而事後得知那載著白蓮離開的馬車,是「天香樓」巷後一家花店的所有物,店主言明是一名個子瘦小的男子前去商借,加上御天青,目前手邊共有五幅人像…
「而就御天青的衣著、談吐、以及一些生活上的小習慣,加上素還真已確認他並非武林中人且往東南而行,因而吾順著這些特徵,沿著東南方向的各大城鎮查問各商家、世家以及藥舖…」
御天青的衣著體面,談吐不俗,醫學方面有所專精,顯見家世理應不差…
「講重點好嗎?」不耐的吼出聲,狂刀覺得額間有青筋在跳。直接說哪裡有問題,大家殺過去把人逮起來詢問不就得了!?廢話一堆!
翻翻白眼,秦假仙決定大人大量不跟這沒耐性的狂刀計較。講這些細節,一方面讓眾人更加清楚手邊有的線索,另一方面參詳一下其中自己有無遺漏之處,也是相當重要的呀~
「重點?」業途靈接口接的挺順。「喔!就是咱大仔,找半天沒消息之後喊累,想去『醉紅樓』鬆一下,沒想到就發現線索了。」
「醉紅樓」—聽名字就知道八成是煙花之地。
哪有多厲害?還不是誤打誤撞!眾人眼中同時出現此種訊息,但,話說回來,換個人去查,或許真的永遠也找不著這條線索。
「業啊途靈~」秦假仙急得跳腳,非常後悔自己離的太遠,無法及時摀住他的大嘴巴。說話也不會看一下場合,這事兒要事傳進花仔耳中就糟了!何況,她阿公還在場…偷眼瞧瞧葉小釵,尷尬的打個哈哈。
瞧見秦假先偷瞄葉小釵的動作,業途靈自作聰明的趕緊幫忙解釋。「葉小釵呀~你不用擔心啦,咱大仔沒什麼本事偷吃,全身只剩那張嘴啦~」
「業啊途靈~」狂吼出聲!男性雄風被質疑,這對個男人來說,絕對是最最嚴重的污辱,秦假仙頭頂沁煙、火冒三丈、氣衝牛斗!「你想提早回姥姥家,吾成全你!」
雙拳緊握,秦假仙蹦跳起身,就要前去教訓這個口無遮攔的老小。
前衝的身子猛然被扯住,一個顛躓,秦假先猛回頭,欲出口的言語,凍結在葉小釵滿含焦急憂心的雙眸中。
靜靜的搖搖頭,葉小釵神色認真堅定、不容置疑的指著秦假仙原先的坐位,充分表現出…要算帳,可以,但必須先將事情說清楚!
一時被那神色撼動,秦假先吶吶坐回椅上,先以眼神將業途靈千刀萬剮,方接著述說:「『醉紅樓』是江南大城『臨江』中,數一數二的青樓,二日前…」
二日前,秦假仙與兩個小弟沿路尋至「臨江城」,在調查各商家、藥舖仍不得要領的情況下,於是涉足風月場所,畢竟那兒是龍蛇混雜之處,或許有消息可探…
就在酒酣耳熱之際,老鴇不能免俗的前來套套熱呼,秦假仙假意應對幾句,便拿出那五張人像向老鴇詢問。老鴇接過圖像,只一眼,便有些怔愣住,雖然那異樣神色只存在短短一瞬,但如何能瞞的過秦假仙打滾多年所練就的火眼金睛,論起江湖經驗,那位老鴇顯然還是嫩了點!
隨後秦假先夜宿『醉紅樓』,暗中派了蔭屍人盯緊那位老鴇,果然到了深夜,便見到有人被派出,似乎是通報消息去!
蔭屍人一路緊緊尾隨,在城中繞了好一陣子,換了好幾個人,終於讓他見著一個關鍵人物——那位扮成花孃的姑娘…
含著厚重鼻音的破鑼嗓音,說到此,停了下來。
「就這樣?」不甚滿意的抬眼瞅住秦假仙,步懷真語氣沉沉。近來諸事纏身,他發現自己有耐心逐漸告鑿的傾向。
「吾有要蔭屍人留在那兒繼續監視著,那位姑娘精靈的很,目前雖然盯住她了,可她上面的人卻依然查不到。」所以他這會兒回來,除了告知眾人探查結果,也是想看看眾人有無方法可以引蛇出洞…
「啊…」葉小釵站起身,示意他想走這一趟,畢竟離白蓮近一步,是一步!
「你,不成!」步懷真毫不客氣的反對,炯亮雙眸對上那聞言透出疑惑及蘊怒的眼瞳,一瞬不瞬。
「你的心不安!不穩!不定!不靜!」語聲鏗鏘有力,擲地有聲,每字每句,都像一把把重錘,重重的敲向葉小釵心房。
「啊…」面色猛然一白,葉小釵張口無言,眼神頓時失焦。這麼明顯嗎?他一直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可…心怎麼能「安穩」?怎麼能「定靜」?在那抹清雅不在身邊的此刻,怎麼可能!?
步懷真深深注視葉小釵一眼,隨後歛眸、細細尋思。目前自己無暇分身,必須找個合適的人選:「我們不能一直處於挨打地位,必須藉機化明為暗,而此行目的主要在於探查,務必找出背後勢力,因此,需要一個善於易容且能冷靜周旋的人…」眼神一掃,停駐在屈世途臉上。
「吾?」指著自己鼻尖,屈世途有些驚訝任務掉在自己頭上。耶~這回不用留守了嗎?
「是,就是你…」步懷真給了他肯定的答案。「麻煩你走一趟,屈大軍師…」
§ § §
「現在要如何?」一汪秋水般的翦水雙瞳凝視著坐在「玉荷亭」中的雪白身影,御天雨悄聲問著跟在她身後的隨身侍從。
隨行媚人鳳目輕輕流轉,流洩些許精靈狡詐。「約他遊湖去…」
「耀日莊」後,近山腳處以人工開鑿了一個佔地廣闊的湖泊,承接著自山上涓涓流下的清泉。
湖畔,遍植楊柳,風一吹過,低垂的枝條會在層層被吹開的水波中點上圈圈漣漪;湖上,修築著曲折的走道拱橋,間或立著供人休憩的亭台,由上朝下看,就如一條蜿蜒紅龍,在碧波間穿梭嬉戲,朝著湖心的一方綠地而去。
御天雨很喜歡那兒,因為哥哥一有空,便會約著她一同在那兒共賞湖光山色,品茗對奕。
「約他遊湖?」御天雨不解的瞠眸。「為什麼?」她們不是在想著如何整人嗎?
哥哥今日一早出門辦事去了,不趁哥哥不在家時好好的「招待」這位「蓮哥哥」怎麼行呢?
「蓮哥哥」…虧哥哥說的出來,竟然要自己叫那人「哥哥」?!想到那人的真實身分,恐怕可以做自己爺爺了吧!?御天雨有些刻薄的想…
看前幾日哥哥那股子殷勤勁兒,不但一路陪著那人熟悉莊中環境,還努力的送些奇珍異寶,尤其是那隻精靈可愛、渾身毛色皆銀白一片的天山雪貂…如此這般盡力的討好著,想將人永遠留下的意圖再明顯不過。
這一切,看在自己的眼中,何只是刺目,嫉妒的情緒更是時時啃噬著她脆弱易感的心,可…她又不忍心怪哥哥,總之,千錯萬錯都是那人的錯。對!千錯萬錯都是那人的錯!所以,她整人是有理的…
「主子,妳聽吾說…」隨行紅潤雙唇靠向主子耳邊,低低私語著…
靜靜聽了一會兒,御天雨蹙起遠山含黛似的雙眉,遲疑的囁嚅。「這樣…好嗎?」
她是想整人,前幾日也確實或明或暗整過多次。看著那人傷腦筋或是有些狼狽的模樣,看著哥哥十分為難而又捨不得責罵自己的神情,那讓她覺得在哥哥心中自己是有份量的,至少能讓心中的不安稍稍平復。
雖然…雖然整人成功機率似乎挺低的,而且是越來越低,同一個手法,不可能成功第二次,次次都得推陳出新,辛苦了她平時幾乎不需要思考的腦子。可惡!那麼精明做啥?失去記憶就該有失去記憶的樣子嘛!
可…整歸整,之前那些惡作劇,都是沒有危險性的,畢竟以那人的真實身分,若真出了事,可能會為莊中惹來無盡麻煩。她很多事是不懂,可那不表示她會分不清事情輕重!
「主子放心,不會有事的!」了解主子顧忌的是什麼,隨行忙提出保證。「吾會跟在你們身邊照應著的。」
「唔~」御天雨抬頭再度看向亭中的那抹狀似悠閒的雪白身影。既然隨行已經說了不會有事,那就…那就試試好了,最多是嚇嚇他,不會有事的…是吧…
深吸一口氣,御天雨讓自己的嬌顏上漾起友善的笑,步履輕快的朝著「玉荷亭」,朝著那抹雪白前進…
§ § §
遠遠的便瞧見那個刁蠻任性的姑娘與她的侍從在竊竊私語著,八成又在想著什麼詭計想害自己出醜吧。白蓮真唇邊泛起一絲了然的微笑,抬起撫弄著懷中雪貂的左手,將握在右手的書卷翻了一頁…
從第一次見面,便可明顯感受到那位小雨姑娘對自己有著敵意,至於為什麼?他不明白。其實當時他原就是什麼都不明白的…而至今相處了好些天,經由觀察,他有了粗淺的推測,雖然這推測令他感到啼笑皆非,也更感困惑。
以眼角餘光注意著小雨姑娘的動作,看她以有些虛偽的笑容朝自己走來,白蓮真眼角眉梢間笑意更濃,雅緻的面容更添風采。看來,她已想好該如何進行此次的「惡作劇」了!
老實說,他是有些期待的,期待她又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樣的「驚喜」?倒不是喜歡挨整,只是,每回的「驚喜」,都讓他多發現一些「自己」!唔…或許應該說,這讓他原應該因失去記憶而失落徬徨的情緒,轉變成挖掘自己、摸索自己能力的樂趣。
頭一回,她在自己前行道路上,伸出纖纖玉足…在那險些跌個五體投地的同時,他發現自己的身體不但能很快的產生自然反應,而且相當柔軟輕盈,因而促使他去觀察了莊內許多武師護院的練功情形。
第二回,她引著自己前去莊後的「五行八卦陣」中,他在那兒困了整整一個晚上,直到隔日御天青尋來。
為了賭一口氣,他一頭鑽入「書齋」找尋破陣相關書籍,然後…驚訝的發現,不知是原先這些知識便藏在腦中,還是自己真有過目不忘之能,無論是關於哪一方面的書冊,只要看過一遍,書中所有,便有如烙印般深深刻入腦海…
而在閱讀過程中,當他瞧見冊上朱紅色的圈點批注,以及握在手中的朱筆,才發覺自己原來有這樣的習慣!於是他二日前跟御天青提過,他想回家看看自己的書冊及莊園,或許能從冊間字句或是熟悉景象找回屬於自己的記憶。
當時御天青的神情似乎顯得相當為難苦惱,這反應,讓自己不得不起了一絲絲疑慮。若他真是自己多年好友,此事應是輕而易舉吧?
「喂!你什麼意思?」
清脆的嬌喝聲,打斷白蓮真思緒,清朗眸光轉注喝聲來處,只瞧見一堵寬闊背影。
啊!他險些忘了,御天青離莊前,曾向他介紹了那高了他一個頭的壯碩漢子。嗯~記得他的名字叫做「熊霸」吧!果然人如其名,生的跟頭熊差不多高壯,據說他的任務是保護自己。搞不懂?在莊中有什麼好保護的?
「小姐你也敢攔?吃了熊心豹子膽嗎?」嬌喝又拔高了幾度,可仍無法讓那堵寬闊背影動上一動。
「喂!白公子!你就躲在後頭當縮頭烏龜嗎?」眼見無法撼動那堵人牆,脆嗓轉而向白蓮真叫陣。
充滿著靈氣的明燦雙瞳微瞇,形狀優美的紅唇輕抿之後微勾起唇角,再不復原先溫和慵懶的神情。
站起身,放下懷中雪貂,闔上手中書冊,雪白優雅身形緩緩步出「玉荷亭」。
「隨行!妳喊的『白公子』…指的可是在下嗎?」
拍拍熊霸寬肩,示意他讓過一邊,白蓮真犀利目光直指那狐假虎威,態度囂狂放肆的「奴才」!
微微瑟縮了一下,在接觸到那明亮而隱隱含威的眸光之時…
明明那張俊雅面容是含著笑的,說話語聲中亦平穩無波…可為何在此眸光注視之下,她竟能感受到那隱含的怒氣與那高高在上的氣勢,讓她…頭一回感到自己的身分終究是供人差遣的…終究是低人一等的…
「吾…」向來伶牙俐齒,說話苛刻不饒人的隨行,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依她在莊中小姐隨侍的身分,可說是非常接近權力中心,何況…小姐對她的愛護,也讓她橫行霸道慣了,她…何曾受過這個…
「是又如何?」將隨行拉至自己身後,御天雨前進一步,水燦大眼瞪向白蓮真雙眸。「你可瞧見這兒還有別位『白公子』嗎?」膽敢欺負她的好姊妹,原本還有些遲疑的,這會兒,不給他用力整下去,她就不姓「御」!
瞥視那縮到後頭去的身影,白蓮真沒錯放那雙媚人鳳目中一閃而逝的怨毒。
這幾日,自己一直相當不解,不解三日前飯菜中那不足以致命,卻會累積在體內的毒是誰下的?一開始他以為又是那整人不手軟的小雨姑娘,深覺此行已超出所謂「惡作劇」的底限,因而在話語中加以試探暗示。但在她的自言自語的低聲咕噥中,他發現她確實有下藥,那卻是會使人茅廁蹲上一整天的瀉藥,而非自己所發現的慢性毒藥。
那藥是誰換的?算來算去,嫌疑最大的便是那老幫著小雨姑娘執行「整人」任務的隨行!
深深的凝視一眼,白蓮真收回探索目光,真的左右掃視一遍,方回答御天雨的詢問。「嗯~似乎是沒有,那麼,請問『雨妹子』,找吾何事?」
御天雨微呃一聲。此時才想起她原意是來邀約遊湖的,可如今場面如此緊繃,搞得自己像似來問罪的,她要突然在此時改變態度,那不是十分詭異嗎?
「吾…吾本來好心想約你去遊湖的!」盡量將口氣說的嗆,責任推推推…都推到那討人厭的人身上。「可這會兒本姑娘心情不好,不想去了!」算了!計策再想就有,沒差這一次。
「哦?!」白蓮真饒有興致的揚眉。
遊湖?她們這次的計畫該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吧?要試試自己會不會游泳,似乎不用選在這麼冷的天。可既然她已經下了帖子,自己不接,豈非弱了聲勢?
「心情不好?那更需要去散散心囉,聽聞莊後的『映翠湖』是甚佳的賞玩地點,吾也正想去瞧瞧,雨妹子可願同行?」
「你想去?」有些高揚的語氣,充分表現出御天雨暗中欣喜的情緒。
忍下想笑的衝動,白蓮真認真的點頭,給她肯定的答覆。「是的,吾想去!」
這個不懂得演戲的姑娘呀~狐狸的尾巴都已經露出來搖呀搖的,還當沒人發現呢。他是真得覺得她比不知道隱瞞些什麼的御天青及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的隨行要可愛的多了!
「好吧!吾勉為其難,誰叫你是客人呢?哥哥不在,吾總得盡點地主之誼。」
聽那嗓音,還真是好生委屈的呢!可那遮掩不住已經飛揚的黛眉。
「那麼,就多謝雨妹子囉!」白蓮真含笑正式接招。是見招拆招,採取守勢?還是以攻為守,還招於敵呢?
欸欸~~這會兒,誰整人?誰挨整?可是還在未定之數?
第十九章 遊湖
層層追逐的漣漪,將沉穩的墨綠山色,轉化為瀲灩波光…色彩是淡了、淺了、朦朧了,卻彷彿擁有了生命,層疊著、閃爍著、展現著更加明亮輕快的風貌。
青山綠水,一靜一動,相應成趣。青山依著綠水,綠水映著青山,山水一色,盡是令人心曠神怡的青碧…
一葉扁舟,悠閒的擺蕩在碧波之上,舟中兩抹瑩白,亦渲染上柔柔淡淡的水光山色。
輕輕搖著槳,白蓮真唇邊含著溫雅的笑,靜靜欣賞著眼前美景。
好山、好水、加上美若天仙、仙露明珠般的佳人,說是美景,可一點兒也不為過!不過,若是那位佳人明燦雙眸中流露出的明顯算計能收斂些,那一切將會顯得更加美好。
御天雨收回與遠處隨行傳遞訊息的目光,轉眼瞧向眼前人,心卻不由自主的一陣怦然…
一直沒仔細去瞧那名滿天下的「清香白蓮」生得是何模樣,只因她的目光始終只追隨著哥哥的身影。如今這般與白蓮面對面靜靜的坐著,老實說,還真是自他到「耀日莊」後的頭一遭。
清澈不染塵的靈燦雙眸,挺秀圓潤的鼻樑,蘊含著淺淺笑意的玫瑰色唇瓣,白皙秀逸的面容上,是一片柔和溫雅。
如此仙人之姿,襯以閒適自然的動作神態,在波光映射中,微風輕送下,那飄飛的雪白髮絲,更添飄逸出塵之態,當真彷如降世之謫仙!
老實說,有那麼一瞬間,一絲不明所以的情緒輕輕掠過,歛眸蹙眉,御天雨似心慌,似氣惱…怎麼著?一時之間,自己竟會覺得他…好看?
微搖頭,搖去適才讓自己一度迷惑的想法。不對不對!世上最好看的是哥哥才對!就算他比一般人俊秀許多,也比不上的…
抬頭再瞧一眼,好巧不巧直接對上了方收回遠眺目光的雙眸。御天雨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又睜大明眸,大有先說的人贏的態勢!
「你…你看什麼看?」珠圓玉潤的嗓音響起,態度之逼人與不說話時展現的柔美形成兩極。
不以為意的淡然一笑,白蓮真搖槳的手未停,閒適的態度不變,口…亦未開…
「你做什麼不說話?」御天雨不滿的嗔道。這樣,顯得自己非常小心眼似的。
「沒什麼…」白蓮真依舊溫雅的笑笑。
奇怪!?對於這個藏不住心思的「小妹妹」,自己總是有多一些些的耐心陪她「玩遊戲」,會是因為自己身處在模糊不清的狀態中,因而對於能表現出「真」的人較為欣賞,而對於善於「隱藏」的人則下意識的提防排斥嗎?
「吾只是在想…『惜蓮居』的蓮花,何以值此深秋,仍能與秋菊爭相競妍?」蓮應是在夏日方飄散淡淡清香吧?雖然自己很喜歡那池白蓮,但不合時令的綻放總令人疑惑。
「這…」御天雨抿唇,一雙美目瞠的圓圓的,瞪視著眼前人。
她是知道那池四季會綻放不同品種清蓮的蓮池,是哥哥下了多大的功夫以及多昂貴的代價去建造與培育的,但她…不想說!雖然哥哥不曾明言是為眼前人所建,但只憑近幾日哥哥的表現,大概也能得知結果必定八九不離十。
不想!不想讓眼前這人知道,哥哥為他費盡心思。想到這兒,她心中又泛起淡淡酸苦…哥哥呀哥哥,你何時才會發現,你的小雨已經長大了呢?
被瞪得莫名其妙的白蓮真,微挑眉,自動轉個話題:「那麼…御兄弟忙什麼去了?」適才那個問題,許是御姑娘不明白,但又拉不下面子說自己不懂。
哥哥忙什麼去?近來哥哥少說一半以上的時間花在「你」身上,「你」居然還好意思問吾哥哥忙什麼去?還不是因為你的一句「想回家看看自己的居所」讓哥哥忙的沒時間陪吾!御天雨貝齒咬著下唇,美目都快冒出火了。
嗯?又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嗎?白蓮真疑惑…
就他這幾日所觀察,他與雨妹子能聊的,除了不著邊際的風花雪月,就只有御兄弟了。從雨妹子的一言一行中,可以明顯感受到她對哥哥的仰慕已經超過一般兄妹的感情,而御兄弟對妹妹的寵溺也幾乎到了有求必應的程度。
老實說…這對兄妹的相處,讓自己怎麼看,都不覺得像單純的兄妹。難道真是覺得自己分去了御兄弟的關心,雨妹子對自己才總有莫名敵意嗎?如果跟她說,自己其實並不喜歡御兄弟前陣子老是跟前跟後的「關心」,會不會反而更糟?
唉~這也不能問,那也不能談,動輒得咎。他倆是不是只能在這舟上乾瞪眼吶!?
「沒什麼,不過是生意上的事。」御天雨咬牙答道,持舵的纖纖玉手,將小舟漸漸導向湖心。
「嗯!」看著漸行漸遠的湖岸,白蓮真低應一聲,目光復投向湖光山色。既然話題不適合由他開,那還是繼續保持沉默,賞景好了!更何況,只怕再過一會兒,就沒空欣賞了。
又咬了咬唇,原先嫣紅的唇,顯得更加嬌豔欲滴,御天雨眼神溜轉,瞧見遠處隨行背著熊霸,給自己打的暗號—一切就緒!
收回持舵的纖手,瞄了眼前毫無防備的身影一眼,御天雨心中輕哼一聲,就看你等會兒還能不能這般悠閒!?
稍稍側移嬌軀,御天雨一手扶握住舟邊,一手伸向湖面,狀似掬水,卻是…
白蓮真唇邊微笑依舊。雖說他目光看似放在遠方,可眼前人的一舉一動,他可無絲毫錯放!
他見著雨妹子那眼神的變化,見著她的動作,見著她頭上那柄鬆鬆簪在髮間的木簪,隨著她微微彎身的動作而順著烏黑柔順的髮絲滑落到湖中,隨後,聽見那嬌滴滴、明顯裝做的驚呼…
「唉呀!吾的木簪…」
依雨妹子所願,白蓮真將目光凝注回那張傾國傾城的嬌顏,這一瞧,卻讓他險些忍不住已到嘴邊的笑意。不行不行!不能笑,不然就太不給雨妹子面子了。
她真的很不會演戲呀!或者該說,楚楚可憐這樣的表情對她來說,或許相當陌生吧。雙眼是閃動著水光沒錯,輕顰的雙眉也沒錯,微垂的嘴角更是對了!每個部分都沒問題,可整體看起來為什麼就是讓人感覺到那股得意與看好戲的神態呼之欲出。
輕咳一聲散去哽在喉頭的笑意,白蓮真配合著雨妹子的戲碼,順著她顫動過烈而顯得不自然的春蔥纖指看向那在水波中越漂越遠的木簪。
「那…那是吾最喜歡的…」見白蓮真沒什麼反應,御天雨連忙再補一句,隨即低下頭去低低飲泣著…
收回哭笑不得的目光,白蓮真無奈的看著低頭假哭的雨妹子。那柄簪,逆著水流漂走這般不合理也就算了!這輕舟的舵操在她手中,她不掌好方向,怎麼追?怎麼撿?
眨眨眼,暗嘆一口氣。這到底是自己聰明?還是雨妹子…腦子暫時打結?嗯…他倒寧願相信是雨妹子跟水裡那位溝通不良。
「別哭!別急!那是木簪,不會沉的,我們將舟搖過去拾便成,雨妹子,快將舵掌好…」不得不出言提醒,他擔心這麼冷的天,水裡那位家僕會凍僵。
僵了幾秒,御天雨暗責自己太過入戲,只顧著隨行交代盡量裝可憐些,忘了撿木簪才是重點!
「嗯!」輕應一聲,纖手伸向舵把,頭未抬,御天雨僅用眼角餘光偷偷瞄向白蓮真的表情。真糟!他會不會因此懷疑了呀?
盡量將目光放在那不遠處波浮沉的木簪上,白蓮真雖然沒看,也知道雨妹子的反應會是如何。不看,一方面是讓雨妹子安心,一方面…則是避免自己忍不住笑場!否則這戲又該如何演下去?
小舟划至木簪旁,白蓮真將槳固定在舟旁,一手探出,便欲取簪。如他所料,每當要觸碰到之時,那木簪又漂遠一些些,連著幾次,身子已大半探出舟外。
突然間,舟身一陣劇烈搖晃…
白蓮真低呼一聲,扶在舟邊的手似欲保持平衡的一陣揮動,猛然揮到了放在身邊的槳…
木槳彈跳而起,驀然襲向已事先穩好下盤的御天雨!
原是笑彎著唇,笑瞇著眼,等著看好戲的小姑娘,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驚的一呆,隨即反射性的向下矮身一滑,伸手格擋。
御天雨這一動作,在避過那根木槳的同時,也不可免的將原先穩好的下盤打破,更甚者因此接近到白蓮真身邊,被他揮動著的手一把抓住…
就像是溺水者抓住扶木般,御天雨這會兒倒成了白蓮真為維持平衡而順手拉住的支撐點。
一聲響徹雲霄的尖叫聲響起,白蓮真蹙眉扁嘴,豐神秀逸的臉龐忍不住皺了一秒。天!好驚人的肺活量,好尖銳的聲音!
搖搖晃晃的小舟上,兩個搖搖晃晃的人,有驚無險的擺蕩了一陣,總算平靜下來。
「你…你抓吾做什麼?」御天雨喘了口氣,纖指指向眼前竟想拖著她一同下水的可惡的人,氣的整張嬌顏都紅了。
「吾…不是故意的…」白蓮真一臉無辜。「不是故意」自然是假的,雨妹子的意圖這般明顯,他怎可能沒有防備?可他現在是真的後悔,只因那穿腦的魔音到現在還在腦中嗡嗡作響。
「你…你…」御天雨纖指抖呀抖的,紅唇張張合合…
「呐!」白蓮真抓下指著自己的纖纖玉手,將她緊握的手掌攤開,撿拾回的木簪放上玉白手心。「妳最喜歡的木簪。」
恨恨收回持簪的手,御天雨扁著嘴兒。可惡!不但偷雞不著,還險些蝕了把米,將自個兒也給賠進去,這怎麼划的來!?
眼珠子一轉,御天雨瞧見湖心那抹綠…
湖心一小方綠地,綠地中心矗立著一株枝葉茂盛,枝幹需三人方能合抱的大樹。這株不知名的大樹,每到深秋,會開出許多雲白的花朵,這雲白花朵若經大風一吹,片片飄落的花瓣宛若飄雪,形成相當美麗的景緻。
在開鑿這「映翠湖」時,之所以會保留著這一株特別的樹,便是因為這花朵深得當初莊主夫人,也就是御天雨娘親的喜愛。
經過了二十幾年,這株樹生長的越發繁盛,枝幹已幾乎將當初預留的小綠地佔滿,而在枝葉綠蔭下,也籠罩了部分碧波。
吐了口大氣,御天雨唇角為勾,笑意又起。「欸~當作給吾驚嚇的補償,送朵花如何?」
順著她的眼光,白蓮真自然知道她想要的花是哪裡的花,淡然一笑,輕聲漫應:「敢不從命?」
拾回方才導致御天雨連聲驚呼的木槳,緩緩划向湖心那株大樹,白蓮真不經意的問:「那樹…可有名稱?」在他現下翻閱過的書冊中,沒見過這種樹。
「我們稱做『初雪』,在見著真正的雪之前,這場花雪,會先讓我們感受到入冬的氛圍。」
「很美的名字。」白蓮真真心讚美。
「當然!吾娘親親自取的名怎會不好。」語氣中有深深的孺慕與懷想,御天雨此時的神情是白蓮真少見的柔和。
見著她的神情,白蓮真腦中倏忽閃過一張模糊不清的面孔。那是誰?似乎也曾有人以孺慕的神情看著自己。可…怎麼會?御天青說自己今年二十八,尚未成家。
或許,有必要問問其他人,御天青的言行舉止總讓自己覺得有所隱藏,尤其是在說到自己過去的事時…
將小舟停在枝枒邊緣下,這兒,離那一小方綠地尚有三丈許距離,一般人是跳不過這一段距離的。之所以停在這兒,是小雨姑娘的要求,只因她認為在此上方的那朵雲花最美。
那朵雲花並不高,但也非坐在舟上伸手可及的,必須站起身,踮起腳,伸直手臂方搆的著。而白蓮真,也真的這麼做了。
只是,就在他方踮起腳跟,重心最是難以掌控之時,木槳帶著一陣風襲向膝彎處…
唉~就知道雨妹子愛記仇,適才自己用木槳讓她吃虧,這會兒她馬上便想用木槳來回敬自己,該稱讚她學的快?還是該嘲笑她沒新意?
一足平貼踏舟,一足點上襲來的木槳,被綠蔭波光映得瑩綠的身影長身而起,隨即自袖中,一條白綾倏忽閃現,纏繞上較遠處但明顯相當堅固的枝幹上。彷彿凌波仙人,頎長身形那般優雅而瀟灑的踏波而上,落坐於枝枒之間。
這廂,行雲流水的動作,優美的像一幅畫;而那邊廂,驚叫連連加上手忙腳亂,可是一點兒美感也無!
御天雨原是打算以木槳輕擊上脆弱的膝彎處,迫使白蓮真失衡落水,可在一擊落空的同時,白蓮真點上木槳的一足,反倒使持槳的她感受到一股重壓,為抗這股下壓的力道,她奮力上舉,可那力道又在此時捉狹的消失!
無法及時收力的御天雨,退了兩步,終於支撐不住,尖叫著仰倒入冰涼的湖水中。
「小姐!」遠處觀察著兩人的隨行與熊霸,見狀急匆匆的沿著碧波上蜿蜒的紅龍趕來。
白蓮真驚訝的看著在水中奮力打著水,揮舞著雙手的御天雨。咦?莫不成雨妹子不會泅水嗎?那她居然還敢將這「惡作劇」付諸施行?她難道沒想過這對她自己也是同等的危險嗎?
白綾輕疏,捲上御天雨在水中浮載浮沉的嬌軀,接著使力一振,將那水淋淋的身子拉起。白蓮真偏身下樹,順勢托了下御天雨手臂,將拉扯的力道化掉。
「沒事吧?」
「你…咳咳…你…咳…」御天雨嗆咳著,身子也因冰冷的湖水而顫抖。
唉~自己怎會有一種在欺負比自己小很多…很多…的「小朋友」的感覺呀!?白蓮真暗嘆一口氣,微微苦笑,解下外加的狐裘外掛,披上御天雨纖巧的肩膀。
「可惡!素…」順了口氣,御天雨的纖指又指上白蓮真鼻尖。
「小姐!」一聲雄渾的聲音乍響在耳邊,是尚未趕到的熊霸狂吼的嗓音。
搞什麼?白蓮真緊皺眉頭,今兒個他的耳朵可真算受罪!
他是知道有一種功夫稱做「束氣成聲」或是「傳音入密」,這種功夫可將語聲傳至想說的對象耳邊方發出聲響,他知道熊霸百分之百用上了這種功法。
可…他認位的功夫未免太差,要喊小姐,做什麼將那能將人耳膜震破的吼聲傳到自己耳邊,自己又不是他的小姐!?
還是,他的目的,是在阻止自己聽到什麼?適才雨妹子說「素」?素什麼?
饒有深意的目光打量起那急奔而至的魁武身形。記得御天青提過熊霸的武功是莊內年輕一輩數一數二的,這樣的好手,可能犯那種錯誤嗎?
看來,雨妹子剛剛說出口的,是熊霸,或者該說是御天青,不想讓自己知道的。是不是該找個時間或機會,好好問問雨妹子呢?
白蓮真看著眼前忙碌的三人,靜靜思忖著…
「你們說說看,該怎麼解決?」雙手抱臂環胸,御天青靠向椅背,紅唇緊抿,濃黑劍眉緊蹙,整張俊顏上充分表現出兩個字—苦惱!
分立案前左右的兩名黑衣人同時斜斜互瞄一眼。右側那名雙唇微啓,朝左側那名黑衣人呶呶嘴,無聲推託:「你的工作,快想!」
右側黑衣人,個子稍遜,面容線條剛硬如刀鑿,渾身散發冷冽陰沉氣息;而左側的黑衣人,則有著一副瘦長高挑身材,面容斯文秀雅,一派文儒書生模樣。
左側黑衣人淡淡挑起一眉,伸出右手食指,左右搖晃了下,無聲回應:「不不不!少主是說『你們』,不單指吾。」
「你是『智衛』,動腦這等麻煩事當然是你來!」右側黑衣人瞪眼,雙唇急速開闔間,依舊無聲…
「莫非你執行任務從來不動腦的嗎?真令人驚訝!」左側黑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右側黑衣人幾眼,眸中取笑意味濃厚。
「晟尉、稷生,你們倆還有空拌嘴!?快給我想!」雖然沒抬頭,也沒聽見聲音,但身前那暗潮洶湧的氛圍,足夠讓御天青知曉眼前這兩個已經不小的小子又鬥了起來。
「呃…」被發現了!?不愧是少主,越來越瞭解他們了…左側黑衣人眼神微一溜轉,笑道:「少主,咱們沒拌嘴,是稷生說他有法子了。」
左側黑衣人,暗衛之一的「智衛」—殷晟尉,笑的像隻狐狸似的將燙手山芋轉給聞言正想跳腳的右側黑衣人,暗衛之二的「殺衛」—楚稷生。
「喔?說說看。」御天青一手改撐下頷,凝向楚稷生。
不知是否情急生智,楚稷生剛毅臉龐上很快覆上一片為難之色:「少主,方法有是有,可這是剛剛晟尉偷偷告訴吾的,問他比較清楚。」敢陷害吾,倒要看你還能怎麼說?楚稷生愉快的發現少主的目光轉向。
好樣兒的,稷生腦袋裡裝的也不光是豆腐嘛!?再推塘下去可不行,少主八成兒沒什麼耐心,算了!這回當他小勝一局就是…
殷晟尉沒時間瞪視那張定然得意的欠扁面容,趕緊轉起平日還算精的腦子。「找人來臨摹筆跡如何?」
「依你看,多久時間能完成一屋子的書?」御天青頭痛的撫額。他現在深切的明白何謂「自作孽,不可活!」
兩日前,白蓮頭一回主動與他攀談,他驚喜之餘…幾乎是有問必答,忘了該隱瞞關於白蓮從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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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風習習,吹拂過碧波,帶起大大小小、層層疊疊、彷彿嬉戲著的圈圈漣漪;秋風陣陣,吹拂過池中朵朵盛開白蓮,帶起一片淡雅馨香,飄飄然掠過白皙頸項,勾起一縷雪白柔絲…
「玉荷亭」中,兩道身影一靠一坐。輕倚著亭柱的雪白身影,專注於手中卷冊;而落坐在亭中石桌旁的頎長身影,手中烹煮著香茗,目光卻留連於眼前那抹清雅,含著閒適與滿足…
白蓮真左手持卷,右手持杯,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轉動杯盞,不經意的開口:「御兄弟,你『書齋』中的藏書頗豐啊…」溫潤嗓音流洩,引來俊朗青年的驚喜目光。
「是呀!有好些典籍在市面上即使有錢也買不著了。」御天青欣然回應。這可是白蓮自醒來後頭一回主動提起話題呢,這是否表示自己已稍稍打入他有所防備的心防?
「那真該好好把握了。」白蓮真俊雅面容含笑,持杯就口,淺啜讓齒頰留香的香茗,又道:「吾還瞧見許多書冊中都標有注記,想來御兄弟定是博覽群書,智識過人了。」
「呵~興趣罷了,怎敢與蓮真你相比?」無意中得到稱讚,御天青以斟茶來掩飾微靦俊容。
「喔!?難道吾的藏書之量,竟可與御兄弟的『書齋』相提並論不成?」微挑眉,白蓮真語調含著驚訝,面容含著疑惑,可那雙靈燦瞳眸卻澄淨無波。
「那是當然!吾這是小巫見大巫…」相當自然的脫口而出。御天青話一說完,便覺有些不對…
可白蓮真未讓他有補救機會,雙眸微轉,唇角微挑,笑意盈然。「果真如此,那吾該回去親眼瞧瞧囉!?」
「呃…」一時啞口,御天青微愣之後慌忙留客:「何必急著回去?以你現下情況,留在莊中有人照應,吾比較放心。」
「吾不小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更何況,吾已叨擾許久…」
「不久不久!」急急打斷白蓮真未竟之言,御天青不禁圈握住白蓮真擱置在桌上的手,包覆力量之大,彷彿擔心眼前人在下一秒便消失無蹤。「你可以當『耀日莊』是自己家,想住一輩子都成!」
「可『耀日莊』畢竟不是吾之居所!」未急著掙脫手上傳來的力道,白蓮真溫和神態之中自有堅持。
「吾想…回到自己的住處,應該對恢復記憶有所幫助。而且,吾近來閱讀時,發覺自己有圈點批注的習慣,吾想看看書冊中,是否有可供吾了解自身過去的線索。」
彷如晴天霹靂,御天青這會兒是真的愣住了,久久回不了神…
要為白蓮設置一座莊園並不難,可…他要到那兒去生一間藏書量萬卷以上,書冊中還要有白蓮親筆批注的書房出來!?
「怎麼了?」瞧御天青那呆愣的神情,白蓮真不解的將手自那力道已失的掌中抽出,在御天青眼前搖晃。自己只是要回家而已,沒必要如此震驚吧?
「沒…沒什麼!」御天青苦笑…他想努力維持笑容的,可惜顯然不怎麼成功。「吾…吾這幾日有些事要忙,過幾天再帶你回去可好?」
御天青那不自然的神情,推拖延遲的舉動,再再使白蓮真心中疑念叢生…他不是說兩人是多年好友嗎?那麼,送自己回家這件事,對他而言應是輕而易舉吧?
「過幾天?是多久?」進一步詢問,白蓮真疑惑的目光毫不掩飾。
驚覺自己的反應已引起白蓮疑心,御天青不敢將時間拖的太長,沉吟了會兒,方道:「旬餘…」
「如果你忙,指派個人送吾回去也可。」白蓮真蹙眉,十餘天…似乎長了點。
「那麼…」御天青忙道:「七日!蓮真,就等吾七日,吾親自送你回去,可好?」語聲急切,隱帶懇求…
深深凝視他一眼,白蓮真淡然淺笑,語聲平靜:「不必勉強…」
「不!不勉強!」眼見白蓮終於首肯,御天輕小小鬆口氣之餘,心頭湧上的…是滿滿的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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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說…要幾個月吧!」殷晟尉估量著。而且,這還必須找來多人同時進行才成。
「五日…」御天青伸出右手五指,左右晃了下。「只剩五日!」
「開什麼玩笑!?」殷晟尉驚呼。「咱們又不是神仙,當這是隨手點一下就有的呀?」
「咱們的確不是神仙!」御天青點頭附和,抬眼瞅向一向點子多的「智衛」,語聲低迴:「但…若是想不出辦法,吾讓你們當神仙的方法多的是。」
嚇!這絕對是威脅!雖然少主沒有咬牙切齒,也沒有拍桌怒罵,但那冷冷的語調,配上那陰沉的神情…
嗚嗚~~這個有了心儀之人便把兄弟扔過牆的少主,嚇到吾纖細敏感的心了…殷晟尉忍不住以哀怨的神情控訴少主的沒良心。
可惜御天青的良心剛好被狗啃了。「直看著吾做什麼?快想辦法呀!」現下分分秒秒可都不能浪費!
唉…輕嘆口氣,殷晟尉認命的打算繼續傷腦筋,眼角餘光卻發覺在一旁發呆,彷若事不關己的楚稷生。
「喂!吾剛剛提了一個意見,換你了。」
「吾!?」楚稷生指了指自己鼻尖。「開什麼玩笑?如果是要殺人放火再叫吾來還比較實際,至於那些不外乎偷拐搶騙的歪七扭八點子,跟吾無關!」動刀動槍、直來直往比較符合他乾淨俐落的作風,會使腦子打結的差事,敬謝不敏!
「欸!」殷晟尉雙目一亮,手肘靠上楚稷生肩頭,呵呵笑著:「真是不錯的點子,兄弟平時可真是深藏不露呀!」
嗯!?他剛剛有說什麼方法嗎?楚稷生抖肩甩落殷晟尉的手,疑惑的看向這老愛找他拌嘴的兄弟。
「放火嗎?」御天青深鎖的眉頭依然未開。「不成的…」
若是現在才跟白蓮說他的屋舍遭到祝融之災,一切均已付之一炬,那麼,白蓮對他的疑慮戒心很可能大增,那是他極不欲見的。
「不!」殷晟尉秀雅面容上,漾著胸有成竹的微笑。「咱們『偷』!」
「『偷』嗎?」御天青星目一亮,左手三指微屈,姆指搭上下頷,食指撫挲著鼻翼,唇角已微微有些笑意。
「是的,偷!」看見那緩和下的神情,殷晟尉知道少主已經明白,兩人眼神交換間,智計隱然成形…
聽著兩人啞謎似的對話,楚稷生眼神在兩張出色面容之間溜轉。有誰能跟他說說,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呀!?
§ § §
一手攢著一紙方才收到的傳書,一手拎著裙擺,隨行風風火火的奔入御天雨房中,揚聲呼喚:「小姐小姐,有消息了!」
「什麼消息?快拿來給吾瞧瞧!」自內室款款走出一抹纖麗身影,御天雨招呼隨行一聲,分別在小廳中茶几兩旁的檜木椅中落坐,隨即接過遞來的傳書。
匆匆看了一遍,御天雨黛眉微蹙。「哥哥帶人去雲塵盦盜書?」真是的!哥哥為了那個人,偷拐搶騙,幾乎做了個足…
「現下那方的人多數在外尋找清香白蓮蹤跡,雲塵盦中反而守衛薄弱,況且,他們也料不到少主會如此大膽,竟敢再度回返,因此少主理應不會遭遇什麼危險的。」隨行明白主子一向最在意的是什麼,不待詢問,便自動將詳細狀況娓娓道出。
「嗯…」御天雨輕應一聲。要達成素還真的要求,將他自個兒的書房原原本本的搬到他面前,的確是最直接而快速的做法。
「少主還著人務必將書冊詳細檢閱一遍,將任何有可能引起素還真懷疑及記憶的部分挑揀出來…」隨行不禁對少主思慮周詳感到佩服。但,藉由此舉,倒也給了自己一個想法。
聽出隨行語中未竟之意,御天雨美目一眨,有些不確定的問:「隨行,妳有主意了是嗎?」
「嗯。」微微頷首,隨行媚人鳳目中流光閃動。「其實這也是少主給的靈感。既然少主急欲隱藏素還真身為『清香白蓮』的一切,那麼,咱們便反其道而行…」
「妳的意思是說…將那些挑揀出的部分,適時的讓素還真看到?」芙蓉玉面燦然笑開,御天雨擊掌笑道:「這倒是個好主意!交代下去,就這麼辦吧。」
「是!主子。」隨行甜甜笑答。順手拿起桌上杯盞,為御天雨盛了杯清茶。
纖白素手持杯就口,御天雨像似突然想起了什麼,方一沾唇,便又放下。「隨行,『臨江城』中現在情況如何?」
「『臨江城』?主子指的是秦假仙那班人嗎?」隨行腦子動的快,馬上便聽出主子想問的重點。
「嗯,目前有什麼動靜?」
思忖了會兒,隨行整理腦中訊息,挑揀著重點:「目前依然是盯著如影姐姐,所以少主便順勢讓姐姐待在城中,吸引他們注意,也順道替少主處理城中生意事務。」
「喔?他們發現了線索,沒去討幫手嗎?」御天雨疑惑的問。難不成秦假仙認為就他三人便能成事?
「秦假仙與業途靈有離開過幾天,城中這些天的確有多出許多不明身分的人物,可每日城中往返人潮眾多,就算是生面孔也無法馬上確知是否他們的人手…」
「那麼…咱們帶素還真上『臨江城』逛逛,妳覺得如何?」御天雨水燦明眸輕眨,透露精靈俏皮神態。
雖不知對方探子是否已到達「臨江城」,但帶著他們急欲找尋的人出去晃一圈,多多少少也會傳出點風聲吧?
「熊霸定會阻止的。」隨行蹙著柳眉,不太看好此一行動。
那頭只聽少主命令,不知變通的可惡的「熊」!少主對他是千叮嚀萬交代,除了保護素還真安全,還肩負維持其身分秘密的重要工作,因而這些天,他可沒讓主子和自己少受氣呀!更何況…
「主子,萬一秦假仙等人真的綴上咱們,難不成要讓他們知曉『耀日莊』所在?」隨行語含憂心。
莊中之所以一直到現在都維持平靜,主要便是因為始終保持著隱密,若是破壞了當下狀況,御家家大業大,難保不會受到有心人覬覦…再加上那些所謂正道人士,就算將素還真還給他們,難道就能將所有事一筆勾消嗎?
「嗯…」御天雨沉默下來。一時沒想那麼多,想讓素還真離開,可莊內安全更須顧慮。
「要不…咱們回莊時小心些。再不…咱們就待到他們找來帶人為止。」豁出去似的,御天雨神色堅定。自己將人送回,那些人自詡正道,當不會為難她一個小女子。
「您不怕…少主回莊後怨怪您?」小心翼翼的措辭,隨行話說的婉轉。少主千方百計才將人帶回,如若主子如此輕率的又將人送走,那…兩人之間很可能產生無可彌補的裂痕。
「唔…」被點中死穴,御天雨臉色驟變。
「主子,耐心些…咱們可以暗中放消息動手腳,但千萬別明著來。絕不能讓少主認為素還真被找著是咱們造成的。」隨行輕聲叮嚀,神情認真而凝重。
「那…那該怎麼辦?」御天雨嬌顏上滿是喪氣無措。這素還真真是麻煩人物!既不能殺,連送他回去都困難重重,甚至後患無窮…
「咱們再計議計議,或許,您說的,並非完全不可行…」隨行安撫著自家主子,鳳目微歛,陷入思考…
§ § §
清晨,薄薄霧氣尚未消散,天光透過樹梢輕霧,灑落凌亂疏落的溫暖柔和。
素續緣目瞪口呆的站立在「漱玉齋」—雲塵盦中書房門口,幾疑猶在夢中…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何以齋中數以萬卷以上的書冊會在一夜之間不翼而飛!?就連爹親使用已久的筆墨紙硯文房四寶也無可倖免的消失無蹤?
獃愣片刻,素續緣開始探查起自家失竊多少物品。這一查找,卻令他更加疑惑不解…除了書房內的書籍用品,其他房間均毫無被翻找過的痕跡,這說明整個盦中僅有書房遭竊!?
這是何方雅賊?竟然只盜書而忽視金銀錢財、古董字畫!?這書冊竹簡可沒比那些個值錢東西輕多少呀?更何況,這賊是如何在不驚動自己的情形下,通過雲塵盦周圍的重重機關?莫不成…
思及可能的賊人身分,素續緣不由渾身一震!
除了自家友人同志之外,唯一能在此時神不知鬼不覺侵入盦中的人,非御天青莫屬!只因在爹親遭劫擄之後,屈伯伯一直沒時間也沒心思去更改機關設置。
可…他為何又回來盜書?此人行事怪異莫名,著實讓人百思不得其解?搖頭輕嘆口氣,素續緣闔上房門走向盦外,他得快些通知眾人。
姑且不論他因何盜書,但他既然有所行動,那麼,便又多了一個方向可供追尋。萬卷以上的書冊流向,可是個相當大的目標,就算御天青分批運送,也無法盡掩耳目…
腳下走得飛快,素續緣秀雅面容上滿是憂急。爹親啊…爹親,您現下身在何處?可還安好?續緣…好擔心…也好想您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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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驚見
炙豔的秋陽微微偏西,不時被偶然飄過的潔淨雲朵遮掩,投落片片形狀不一的淡淡陰影。
映翠湖中,蜿蜒的紅龍之上,一白一青兩道婀娜多姿的纖細身影,款款擺擺的走向最接近湖心那抹碧綠的一座亭台。行在前頭的白衣姑娘,其身未至,一雙盈盈秋水似的瞳眸已凝向不遠處的三道身影…
亭中,依舊一襲雪白長衫的白蓮真,素淨俊雅的面容在波光交互折射穿透所形成的迷離之中,顯得更加清透白皙,泛著淡淡嫣紅的唇,唇角微微上揚,含著飄忽淺淡的笑意,其意態閒淡自適,彷若融入整個山光水色之中,而隨著烹煮茶葉的修長手指優雅怡然舒動之間,沁人心脾的裊裊茶香隨風飄然遠送…
白蓮真身後,熊霸魁武健碩的身形,輕輕倚靠著亭柱,兩臂環抱胸前,微闔的雙眼不時有精光閃現,尤其在見著那逐漸接近的兩道纖細身影之後,神態間更是顯得有些緊繃。
而於白蓮真面對落座的,是一名蹙著眉頭,目光死死盯著桌上棋局的葛衣老者。老者面容紅潤不顯枯槁,雙目細長而眼尾微微下垂,瞇起時僅見彎彎一縫,銀白長眉在雙眼之上微微上挑,但尾端如瀑下垂,長掛至肩頭,滿頭皓髮未束冠,只隨意的以一條與衣同色的長巾鬆鬆在頸後紥了個結,而其肩頭一隻碧色畫眉鳥停駐,不時於垂下的白眉與皓髮之間穿梭嬉戲。
見及亭中那一團和氣悠閒景像,御天雨小巧菱唇微噘。適才詢問莊中僕役,方得知素還真被淳于爺爺拉到映翠湖下棋來了,他們倒真是有那份閒情逸致吶…
可惡的淳于爺爺!幾日前託他幫忙小小教訓一下素還真,沒想到他這一去,讓自己待在山裡一陣好等不說,甚至只丟給自己因區區兩字「投緣」便臨事變節,這會兒反而跟素還真好的如膠似漆,時不時便仿效那三姑六婆,窩在一起說這道那,也不知究竟在聊些什麼…?
唉呀!昨日素還真那渡水而過的輕功身法可不就是淳于爺爺的「風擺柳」嗎!?
一想到這兒,御天雨水漾瞳眸含著怨懟狠狠瞪向那名葛衣老者。居然…居然連功夫都教給他了!?那輕功身法自己當初央求了好久,淳于爺爺只是為難的說自己資質不足,可如今…居然教給素還真來欺侮自己!?
感受到一陣惡寒襲身,原是低著頭專心於棋盤上的葛衣老者緩緩抬首,對上那直逼而來的氣怒目光。
尷尬的扯扯唇角,葛衣老者心知自個兒對雨娃是有些過意不去,可當時一見及白蓮真,便給他那百年難得一見的上好習武資質給弄懵了三分,接著又迷上他親手沖泡的香茗那齒頰留香入喉回甘的感覺,然後…就這麼聊了開來,一聊之下,才知一切都是誤會,自然…那所謂的「教訓一下」也就無疾而終。
「嘿!雨娃,妳怎麼來了?」面容堆笑,葛衣老者揮揮手招呼。
含怒帶怨的嗔視他一眼,御天雨輕哼一聲。「當然不是找您來的!」
撫挲著鼻翼,葛衣老者看看那傾城嬌容,再看向那依然含笑的俊雅人兒。「喔?莫不成妳是來找『乖徒兒』的?」
「乖徒兒?誰?您何時收徒了?」一臉莫名,御天雨黛眉微挑。
呶呶嘴,皓首朝那白蓮真那方向晃了晃。「喏!不就在妳眼前嗎?」
「嗄!?您收他當徒兒?幾時的事?」御天雨驚訝的圓睜水燦大眼,左右來回審視著。
只見白蓮真抬起頭,深邃清靈的明眸睨向葛衣老者,神情似笑非笑。「唔…是呀,吾也想知道呢?」
「五天前…」葛衣老者張開右手五指,瞇著眼笑道。
初見白蓮真,便因其筋骨絕佳而動了收徒念頭,再經過數天相處,其展現出過人的聰穎機敏更讓自己如獲至寶,這麼一塊良質美玉,怎能不趕緊收來雕琢?
總之…自己預先訂下,如若他未曾拜過師,自然最好不過,反之若是已然投過師門,那麼…大不了自己找那位「前師父」打上一架,贏的當師父得了!主意既定,葛衣老者笑的更加開懷。
看著葛衣老者那欣喜歡愉的模樣,白蓮真不由得既好笑、又無奈…
明明與逸翁說過,自己以往的記憶盡失,不知是否拜過師父,不能答應投入他門下,偏偏這逸翁執拗得緊,直說現在不拜師也無妨,只要他認定自己這個徒兒便成,而這「乖徒兒」一辭,屢次抗議無效之後,也只能由著他了…
「雨妹子,先坐下喝杯茶吧。」修長手指端著白玉瓷杯放置在臨座位置上,白蓮真抬手肅客。
依言落座,御天雨噘著嘴,粉臉兒紅撲撲的,盯視著葛衣老者—淳于逸,嬌嫩嗓音中含著嗔怒埋怨。「那麼…您果真已經把『風擺柳』的輕功身法教給您的『乖徒兒』囉?」
樂呵呵的笑著,彷彿未見御天雨不豫神色,淳于逸語氣中充滿驕傲讚賞:「是呀,雨娃妳知道乖徒兒花多久時間學會嗎?」伸出三根手指搖了搖。「三個時辰!才三個時辰喔!」簡直就是天縱英才,自己當初學的時候半個月都不只…
哼!那有什麼了不起,要不是您不讓吾學……御天雨細聲嘟嚷著,紅唇兒噘的更高了。
「好了好了,喝茶吧,這有什麼好說的。」為淳于逸已然空空如也的杯盞重新注入澄亮清透的香茗,隨後側首凝向御天雨絕麗嬌容,白蓮真笑得溫和煦然:「雨妹子找吾,不知有何要事?」
「倒不是什麼要事…」抿抿唇,御天雨明燦大眼中目光微微閃爍。「吾是想說…『臨江城』中每逢初一、十五,初二、十六,會有各方商賈帶著貨品齊聚城中,形成非常熱鬧的市集,這兩天適逢其時,你…想不想去看看?」
「嗯…聽來不錯。」不知雨妹子這回想出什麼招,但出莊去走走也好。
「小姐!?」聽聞白蓮真附和,熊霸魁武身軀聞言頓時僵硬立直。「這不妥!」
「喔?」御天雨美目移轉,斜睨那出聲發話的「大熊」。「你倒是說說看,那兒不妥?」
「這…」急得想抓耳撓腮,熊霸不禁懷疑少主是否錯派了任務,若論行事圓滑,實在應該讓晟尉來才是。
「小姐,您也知道外頭覬覦御家家產之人為數眾多,咱們多年來之所以維持低調神秘就是為安全考量,出遊一事…是否能等少主回莊後再做安排?」
這兩日來,小姐的頻頻出招,可讓自個兒那維持秘密的任務執行得分外艱鉅,一方是少主疼愛的妹妹,一方是少主嚴令加以保護的恩人,既不好過份得罪小姐,又必須避免讓白蓮真產生疑慮。這…著實讓自己烏黑濃密的髮絲在這短短兩、三日間平添些許花白…
「這吾明白,可『臨江城』是咱們的地頭兒,若在自家勢力範圍內都得這般畏首畏尾,那御家養著這麼多人有什麼用?」語調平緩,但其間的強硬堅持卻是顯露無遺。
看雨妹子一付胸有成竹、侃侃而談的模樣,此次真的是下足了功夫有備而來吶…白蓮真輕啜香茗,靜觀唇槍舌戰,含笑不語。
「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小姐千金之軀,白公子又是莊中貴客,這責任重大,但求小姐別為難咱們這些下人。」雖然「臨江城」是自家地頭,可近日秦假仙一干人等留連不去,小姐倒是還好,只怕白公子一現身便會引來許多麻煩。
「這怎麼算為難呢?」御天雨美目微一溜轉。「要不…莊中出入原就有秘密通道,咱們再帶上白紗帽,這樣總成了吧…」
「這…」
「還這呀那的!」御天雨打斷熊霸未竟之言,探手拉住淳于逸,笑道:「再不…淳于爺爺陪咱們去吧,您武功高強,定能保護咱們的對吧!?」
「吾…?」指著自己鼻間,淳于逸有些遲疑。就是因為性喜靜,情願寄居山林與鳥獸為伍,亦不願涉足人群之間,他才與好友—即雨娃的父親商借這一小片山林居住,去集市…唔…光想就覺得累人。
「好嘛好嘛…」搖晃著淳于逸的手臂,御天雨將紅潤小巧的菱唇湊向淳于逸耳邊,輕聲道:「淳于爺爺呀,難道您不擔心您新收的好徒兒的安危?」
「嗯…」安危是不怎麼擔心的,可經雨娃這麼一說,他倒是擔心起萬一有其他人看上這乖徒兒的好資質,會來與他搶徒弟。「好吧!吾捨命陪妳這小妮子。」以及看好吾那乖徒兒…
「沒話說了吧!」示威似的對熊霸皺皺鼻頭,御天雨嬌聲道:「還不去準備!」
蹙著眉頭,熊霸這會兒是一個頭兩個大。眼見白公子也被提起了興致自己又不能限制白公子的行動…唉~~看來,得趕緊給如影捎個信,請她儘早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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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雲樓」—臨江城中最大的一間客棧,坐落於兩條通行要道交叉口,樓分三層,佔地廣闊。
這「觀雲樓」最著名處並非其建築之高尚雅緻,而是在於那令人讚不絕口的菜餚,相傳是主事者特別重金禮聘告老還鄉的御廚前來親身指導,其美味決不下宮中御膳。
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眼前珍饈,屈世途觀察著眼前那顯得有些坐立不安的美貌女子。這名女子,便是葉小釵認出的那名假扮賣花人家的小婦人,也就是目前秦假仙重點追蹤的人物。
瞧她迷人鳳目不時覷向窗外街道,可尚能不時對自己身旁這位「觀雲樓」樓主所彙報的事項一一提出疑問,樣樣切重要點,顯示她雖然心有掛礙,但依然有逐字逐句詳細聽取的。
雖說他兩人所談,正是關於自己的來歷背景,可屈世途並不擔心會露出破綻,只因除了自己這個人是易容喬裝之外,所有的身分來歷、包含來此的目的,可都是真有其人,果有其事。
只不過…那真正想來此地拓展商務的生意人,現下正在秦假仙的安排之下,於常人尋不著的溫柔鄉中流連忘返。
眼見時機成熟,屈世途含著看上去十分熱切誠懇的笑容,插上話題:「如影姑娘,這您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本人賣的絕對都是難得一見的良質玉石,不信您上郴縣打聽打聽,吾「瑯琊齋」的貨品,可是有口皆碑的…」
說的順溜,屈世途正待繼續吹捧自家貨品,扮演好生意人能說善道的形象之際,忽見如影抬起白皙玉手,打斷他老早預備好的冗長說辭…
「馮老闆。」如影歉然笑笑。「煩請暫待,吾有些私事。」
只見如影纖手輕招,起身迎向一名年約二十五、六、高挑瘦削,身著白色勁裝的青年。白衣青年快步上前,微微壓低上身,在如影耳邊喁喁低語…
有些微訝,屈世途目光在眼前兩人身上溜轉一圈。自己竟沒發現那青年是何時到來…
聽聞莊中兄弟捎來的消息,如影神色微變。
小姐怎會來的這麼快!?雖然已有佈置,可時間還是太過倉卒,難免有不周全之處,而小姐竟還朝著「觀雲樓」而來,這根本亂了套!?
熊霸那頭「呆熊」,辦的什麼事!?如影心頭不由埋怨幾句。看來…得儘早離開這兒,好引開秦假仙所布的眼線。
如影蹙眉抿唇,略略思忖片刻,避開那圓瞪著眼,一臉好奇神色的「馮老闆」,朝「觀雲樓」樓主—侯之禮低聲吩咐道:「小姐不久將至,記著安排隱密僻靜的雅房,好生接待,千萬別讓任何閒雜人等靠近,明白嗎?」
「屬下明白。」侯之禮躬身低應,眼光微眄向那伸長著頸子,直往這兒探看的馮姓商賈。「那…馮老闆…」
「暫時安排住下吧,吾明兒個再來與他談談。」如影頭痛的撫額,小姐這不按牌理出牌,著實讓他們這些為人屬下的傷透腦筋…
「欸!還有,吾離開後,你仔細過濾一下週遭,若有可疑之人,寧可得罪驅離,也不能讓小姐等人在這兒的消息洩漏出去。」
「是。」
仔細的再叮嚀一回,如影見侯之禮那小心謹慎神情,淡然淺笑,柔聲道:「吾必須先行離開,這兒的一切就拜託你了!」
話落微偏臻首,目光投向不遠處那探頭探腦的「馮老闆」,嫣然一笑,微微襝姙:「馮老闆,小女子臨時有要事,必須趕去處理,眼下怠慢之舉,待明日如影作東,再與馮老闆請罪。」
「那兒的話。」屈世途見狀忙不迭站起,回揖一禮。「如影姑娘貴人多事,只要別忘記馮某在此恭候便是,何來請罪之說?不敢當不敢當…」
「馮老闆客氣了,那麼,如影告辭…」
「慢走慢走…」
目送那纖纖身影漸離視線,屈世途心思漸轉。
他們將自己當成不揞武功的普通商賈,雖然討論之時已將音量壓低,卻仍然讓自己聽了個七、八成。而那位「小姐」…聽來身分不低,若能攀上這條線,是否能更快打入他們的組織之中?
「馮老闆,你在想什麼?」送離如影,侯之禮一回來就見「馮老闆」一付神不守舍的模樣。
「喔!呵呵…」尷尬的笑笑,屈世途揉揉鼻子道:「沒、沒什麼,吾只是在想…如影姑娘年紀輕輕,就如此能幹,可有婆家了?」
聞言微愣了一下,侯之禮福泰的面容上隨即升起忍抑不住的笑意:「敢情馮老闆看上咱們的如影姑娘啦?可惜人家姑娘早已心有所屬,您終是晚了一步…」
「不不不…」慌忙兩手直搖,屈世途這下可是真的臉紅:「吾可不是幫自個兒問的,是…是有位年輕有為的朋友…」
「吾懂…」打斷屈世途的解釋,侯之禮煞有其事的點頭,伸手拍拍屈世途肩膀。
看他神態,那像真懂的樣子?屈世途瞪著那笑的曖昧的人,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沉默片刻,這侯之禮就淨盯著屈世途笑,笑得他渾身不自在。
「欸~我說…馮老闆呀…」
「幹啥?」沒好氣的。都怪這張正值青壯年齡的假皮相!否則怎會讓人認為他心不老…
「沒沒沒…沒幹啥。」侯之禮一臉含著抱歉和那說不出涵義的笑容。「吾只是想說…等會兒有貴客到,吾得去安排安排,您在這坐會兒,要是無聊,可以先去客房休息休息,要不去外頭市集逛逛,挺熱鬧的…」
「無所謂,您忙吧!吾會自己找樂子的。」揮揮手,屈世途趕蒼蠅似的趕人。
連道兩聲失陪,侯之禮離開時的神情…讓屈世途很想一拳轟出去。
唉呀唉呀!沒想到年紀一把了,還會聽到這樣的調侃,這真是哪門子的誤會呀!?要是讓那素小子知道了,怕不常被拿來當茶餘飯後的笑點!?真是…嘟嘟嚷嚷著,屈世途坐下身,開始自斟自酌。
靜靜喝了幾杯清茶,支頤坐了會兒,屈世途偏頭看向窗外…
這兩日各方商賈齊集,雖說現已酉時三刻,街道上依然人來人往,熱鬧非常,甚至有些攤兒現在才開始準備擺設…這八成到了夜幕降臨之後,市集的重頭戲才會陸續登場吧!?
以淡淡的欣羨眼光看著。這一般人的生活,自個兒這群人究竟到何時才能有機會試試?
尤其是那個素小子,常常把責任往身上攬,要想平淡度日,怕是等到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也盼不著吧!?說不得自己這把老骨頭,也就只好陪著他耗啦…
心裡喃喃抱怨著,可屈世途面容上的神情卻是帶著淺淺的無奈…以及深深的寵溺關懷…
唉~不知這幾日素小子的情況如何?可吃得飽?可穿的暖?可……咦?吾居然會想他想到眼前出現他的幻象嗎?
揉揉雙眼,屈世途不敢置信的再次凝目看向樓下街道,適才驚虹一瞥中,似乎隱約看見素小子的身影!?真耶?幻耶?
「觀雲樓」大門之外,一輛雙轡馬車停駐,馬車邊數條人影晃動…
運足目力,屈世途仔細觀察著,直到一抹雪白頎長的身影,在走動之間映入那雙專注的瞳眸…
霍的站起,砰乓喀啦…連珠炮似的碰撞聲響起,杯倒盤碎,各式佳餚散落桌面,頓時一片狼藉…
是他!一定是他!雖然他戴著白紗帽遮掩住面容…
握著窗櫺,屈世途半個身子探出窗外,只為再看上一眼。
不會錯的!那身影…就算化成灰自己也絕不會錯認!
素小子進了「觀雲樓」!?現下就處身在與他相同的地方!!
轉身,屈世途急急邁出一大步的身形驀然又突兀的停了下來。
不!不成!素小子身邊似乎有不少人與他一道前來,在尚不知敵友之前,如此貿貿然行動只會增添危險,還是先弄清局勢再來談其他。當下最重要的,該是是如何與素小子取得聯繫才是…
坐回窗邊,屈世途深吸口氣,冷靜下一時的激動情緒,回復清明的思緒,開始動起他那不差的腦袋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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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上) 接觸
親身至「觀雲樓」門口迎接東家,侯之禮執禮甚恭的引領著貴客行至樓中最為清幽的居所。
「澄心居」—是一幢三層樓閣,東南西北四方,分別設置了春夏秋冬四季庭園,不管於任何季節到來,總有一方符合時令的美景。時值深秋,秋景艷艷而冬景正萌…
走過楓紅片片的羊腸小徑,沾染一身濃濃秋意。
摘下紗帽,白蓮真伸手接住一片翩翩飄落凋零的落葉,兩指微捻,輕輕轉動著葉梗,神情間,有些迷離而朦朧…
「怎麼?乖徒兒,你喜歡楓葉?」淳于逸眨著眼,看向那俊雅面容。
「不!」白蓮真淡然一笑。「只是想接住…」接住那隨風翻飛不定的葉…就像捕捉每一個突如其來的感覺或是一閃而過的記憶。
「唔…」不太懂…但當人師父的,又不好意思去做那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事兒。
「那…你這會兒接住了,咱們進屋裡喝茶去?」淳于逸笑彎著細長的眼兒,他實在是喜歡喝乖徒兒泡的茶。
不由莞爾,白蓮真聞言輕笑回應:「好。」彷彿收藏珍寶,將葉片小心收入懷中,趕上兩步與淳于逸並肩,相偕走入那泛著淡雅木香的「澄心居」…
居中古樸簡易,既無雕樑畫棟,也無精美的陳設佈置,予人一種自然清新、不受拘束的舒適。
一樓待客廳中,擺設著未經雕刻的木製桌椅,型式各異其趣,引人遐想…
御天雨便落坐在正對房門主位的左首,隨行靜立其身後。
眼見珊珊來遲的三人,御天雨抬手肅客,讓淳于逸坐上了主位,白蓮真居於右首。至於熊霸,則立身白蓮真身後,同樣為人下屬,隨行未有坐席,他自然也是一樣。
「你們進來的晚,吾已自作主張先行點了幾道菜,你們看有沒有其他要追加的…」御天雨偏頭朝隨行輕輕一點…
見狀,隨行上前一步,檀口開闔之間,流洩出一串菜餚名稱:「前菜先來個較為清淡的『生菜蝦鬆』,接下來以『鱘龍豆腐煲』、『蟹黃鮮菇』、『紅爐烘雪衣』、『仙鶴燴熊掌』、『鳳入竹林』、『酥炸鯽魚』六道作為主菜,菜後有兩個鹹點,兩個甜點,鹹點為『雲腿餡兒府』與『蟹肉海棠果』,甜點則是『奶油燈香酥』與『蓮子蓉方脯』,至於湯品與水果……」
「停停停!」淳于逸舉起手來揮了揮,止住那攪得他頭昏腦脹的長串菜名。「菜點好就好,吾沒意見…沒意見!只要告訴吾有沒有茶可以喝?」
「知道了,幫您點一壺龍井。」
「呃…送茶具、茶葉跟清泉來就好,咱們想自己泡…」轉眼瞧瞧白蓮真,淳于逸復又笑得眼兒彎彎。「是吧,乖徒兒?」
輕淺一笑,白蓮真方待開口,突聞熊霸猛然一聲大喝:「什麼人!?」
隨著喝聲,熊霸魁武的身形怒矢般朝門外射去,一閃不見。不一會兒,便見他半提半拖著一名中年男子進入廳中。
「唉呀呀!你這人是怎麼回事兒?放手!放手啊!」用力揮舞著雙手,拍打著頸後桎梏著自己的粗壯手臂,男子努力掙扎著的力道,卻只如蚍蜉撼樹,毫無作用。
「難不成是綁票?吾家無恆產,你拿不到什麼好處的!啊呀!救命…救命啊……」哇哇叫著,男子一足試圖立穩身形,一足朝後踢蹬著,扭動不休。
「此人是…?」御天雨微蹙眉頭,卻又含著些許興味兒的打量了那男子一眼,終是出聲詢問。
這男子的裝扮樣貌,著實讓人摸不清他實際年歲…觀其唇上及下頷留著三綹長髯,以及那樣式看來顯得些微老成的深綠色袍服,乍看之下似是四十許人,可仔細觀察其眉眼之間,卻又顯得年輕許多…
聽聞那嬌脆嗓音,男子微一怔愣,現下才發現週遭有其他人存在似的,將目光投向發聲之處…
先是瞧見了一位彷若天仙的佳人,讓他眼睛發直了一會兒,隨後又見著了其身後那嬌媚可人的姑娘…
「欸!這不是如影姑娘嗎?」男子目光一亮,急匆匆的開口求援:「姑娘在這兒正好?吾身後這位大哥跟姑娘可是一道的嗎?真是大水沖倒龍王廟,自家不識自家人啊,呃…可否請您開開口,讓他放了吾?」
鳳眼兒微轉,隨行帶著些許捉弄人的神態疑問道:「閣下…識得如影?」
「哈…哈哈…姑娘說笑了…吾是『瑯琊齋』的老闆馮莫言啊!不到一個時辰前才與姑娘以及侯樓主商談過的!」面色發苦的打了兩個哈哈,男子自我調侃著:「想必是馮某生得太不起眼,讓姑娘才隔這麼會兒功夫便給忘了…」
「馮老闆言重了,她是如影的孿生妹妹—隨行,確實未曾與馮老闆碰過面的…」御天雨朝馮莫言微微一笑,隨即偏頭向隨行吩咐著:「去請侯樓主過來一趟,順道將淳于爺爺要的茶葉器具等交代下去。」
「是!小姐。」隨行輕笑欠身,纖軀嫋嫋婷婷的行出「澄心居」。
「嗄!?不是同一人!?」馮莫言—也就是假扮成商賈的屈世途,驚疑的目光閃爍著…
的確,就氣質上而言,適才那位姑娘顯得媚人而靈動,而如影姑娘予人的感覺卻是莊重而沉穩,果真是二而非一!?
「熊霸,放開馮老闆吧!」御天雨有趣的看著屈世途變化萬千的神色。
「可是此人方才在屋外鬼鬼祟祟的…」遲疑著,熊霸拎著的手鬆了些,卻仍未放人。
「什麼鬼鬼祟祟!?」屈世途雙臂再度揮舞起來,這次無關驚惶,是為氣怒。「你…你這人不分青紅皂白便動手已經很失禮了,這會兒還誣陷吾!?」
「吾叫你放人!」熊霸遲疑的動作令御天雨黛眉輕鎖,語氣不快。
見小姐真是起了性子,熊霸終是無奈的鬆手。想來自個兒與淳于前輩都在場,應是不會出什麼岔子。
「馮老闆請坐。」纖纖素手輕擺,指向那僅剩的、背對門扉的坐椅。
甩手聳肩,屈世途回頭瞪一眼那大塊頭,表現出怒氣難消的態勢,方依言落坐。
才觸著木椅,便傳來隨行那軟膩的甜嗓。「小姐,侯樓主到了!」
來得倒是挺快…屈世途心眼兒微轉,侯之禮福態的身影一映入眼簾,便隨即迎向前去:「侯兄,您來的正好,快來幫吾評評理,這大個兒簡直將吾當宵小賊人看待了!」
「咦?馮老闆,您怎麼在這兒?吾還當您嫌悶,到外頭找樂子去了?」沒料到會在這兒見到屈世途,侯之禮圓潤面容上含著訝異及惶恐…這下讓外人來打擾到小姐,不知姑娘會不會怪罪?
「還說呢!吾只是有事找侯樓主您,見您領著人朝這兒走,才跟了來,誰知你們腳下生風似的走得飛快,吾一時跟不上,在外頭晃了一陣,剛聽聞這方向有聲響才過來看看,誰知…」伸手指向熊霸魁武身形,屈世途氣呼呼的道:「這大個子突然衝了過來,二話不說便動手逮人,現下還指吾行為鬼祟…哼!」
彷彿不需要換氣,連珠炮似的抱怨著,可卻是字字清晰入耳,毫無窒礙。這份「說話」的功夫,引得眾人一致投了一記注目禮…
「如此看來,馮老闆確是朋友囉?」御天雨嬌顏含笑,詢問的目光凝向侯之禮。
其實,她倒真希望這馮老闆是中原武林派來的細作呢,如此便能早早將素還真在此的消息放出去。
「是的小姐,馮老闆是郴縣著名玉石舖子—「瑯琊齋」的主事者,不久前才在樓中與如影姑娘商談營銷事務,彼此不外。」
「彼此不外」一辭,看似平凡卻隱含玄機。字面上意指此人是友非敵,實際上卻是說明已詳細調查過此人,並無問題!
「那是熊霸魯莽了,還請馮老闆不罪。」不知是釋然還是失望,御天雨晶燦大眼微闔,點頭示意。
「不罪不罪,既然小姐說了話,自然是不罪了。」屈世途漾著殷勤的笑,轉了個話題:「適才…聽侯樓主與隨行姑娘都喊您小姐,想必…」那未竟之意,任誰都聽的出來,這馮老闆是打鐵趁熱,想趁此機會談生意了。
腹中輕讚這馮老闆耳朵尖,懂得抓時機,侯之禮咧嘴一笑道:「這位是咱的東家主—御家的天雨小姐。」
擊掌哈哈笑了兩聲,屈世途讚美逢迎的話毫不吝惜的說出口:「吾就說嘛!這是哪家的小姐這般嬌美知禮、氣質尊貴?原來就是御家!難怪難怪…那,這邊這位俊逸出眾的公子,莫非就是您縱橫商場的兄長?」
第二十二章(下) 接觸
打從入廳之後,屈世途頭一次將目光轉向那抹牽繫掛心已久的雪白身影,手也順勢握上白蓮真輕放在桌面上那修長如玉的手,狀似親熱的上下搖了搖。
素小子近來似乎過的不錯啊!?瞧那面色雖是白皙,卻隱隱透著健康的淡粉色澤,清澈眸光瀲灩,唇邊那輕鬆怡然的笑意更是許久不曾見過了…
眨眨眼,是打著暗號,同時也是困惑不解…再瞧瞧那身質地柔軟、樣式雅緻的雪白衣衫,襯出素小子溫雅煦然、飄逸出塵的氣質,很顯然價值不斐…
再眨眨眼,那…那圈圍在素小子頸項,瞪著兩個圓圓大大黑眼珠直瞧著自己的是什麼?是那個數量極為稀少的天山雪貂嗎!?真是…真是既奢華又獨特的禦寒配件吶!
很顯然的,素小子眼下在物質方面用的極好!!
而身周這些人,觀其神態,除了那大個子熊霸看來較為警戒之外,其餘眾人都是一派輕鬆自然…換言之,他實在瞧不出素小子有丁點兒受制的跡象。
可如若素小子真是自由的,何以多日來未曾與己方聯繫?
心中百思不解,屈世途再度捏捏那柔軟的手,眼睛又眨了眨…
那麼…現下該如何行動?暗號反覆打了幾次,素小子怎麼連回個眼神都沒有?難不成他智珠在握,已有打算?但就算如此,多少也該給自己一點暗示吧!?
儘管心中叨叨唸唸,屈世途那顯於外的動作神態,卻依然忠實而毫無缺點的扮演著他的角色。
「不,這位是家兄的友人,白蓮真,白公子。」御天雨俏鼻微皺,嬌靨帶著些不以為然。
「欸~~原來是白公子…」改名換姓!?屈世途不動聲色的再捏一下白蓮真。這小子,害自己如墜五里霧中,搞不懂弄的什麼玄虛!?
「而這位是淳于逸,淳于爺爺…」纖指指向主位。
屈世途聞言不得不轉個方向,繼續賣弄唇舌:「喔~~淳于爺爺,您看來真是仙風道骨、氣勢不凡啊!馮某…」
白蓮真靜靜收回右手,與左手交握,拇指輕輕撫挲著適才被捏了好幾下,微微有些泛紅的掌緣處,深邃眸光若有所思的凝向那墨綠身影…
這位馮老闆還真是個做生意的好料子啊!瞧他如此迅速的以絕佳口才及懷中玉石,席捲了廳中所有人的目光,便可窺一斑。
這所有人,自然包含了白蓮真自己,可引其注目的,卻並非那些玉石,而是那口若懸河的解說人…
從馮老闆緊握自己右手時,那捏一下,眨兩下眼睛的動作看來,他…該是識得自己的吧?既然如此,以暗示方式向自己傳遞訊息,顯然是不想讓其他人發現!
可是…自己不懂得他的意思啊!而他…會是友人嗎?眼下的接近,是什麼意圖?自己該做何反應?靜觀其變?
白蓮真清靈眸光微轉,見著馮老闆趁眾人目光轉移之際,朝自己無聲動著唇,像說著什麼,再加上擠眉弄眼的,面上表情著實引人發噱…
忍笑,雙肩幾不可見的輕聳,白蓮真回視的目光透著無辜。馮老闆雙唇的動作,因那長髯而看不清、辨不明,自己真的不知該如何回應吶…
這是什麼意思?那是什麼表情?自己與素小子的默契幾時變得那麼差!?屈世途瞪著那張俊雅面容,一臉疑惑…
「乖徒兒,這顆墨玉如何?」拿著屈世途方才直說適合自己的玉石,淳于逸現寶也似的捧到白蓮真面前。
歛下目光,執起圓珠狀的深色玉石,白蓮真把玩片刻,含笑道:「色調均勻無瑕疵,雕磨功夫也做的極好,確是上品,逸翁喜歡?」
「嗯,喜歡!」淳于逸半舉墨玉,就著窗外透進的光線。「你仔細瞧,這樣往裡看進去,不是墨黑,竟是深綠…」
乖徒兒!?
震驚於淳于逸的稱呼,屈世途不由呆了片刻。他…他叫素小子什麼來著!?素小子拜師!?自個兒是不是病了導致幻聽?怎麼突然覺得頭好暈…
「對了!馮老闆,你手邊有沒有適合吾家乖徒兒的玉石?」
幫乖徒兒也挑上一個,說不準見自個兒對他這麼好,會心甘情願叫聲師父?淳于逸心中打著如意算盤,紅潤面頰笑嘻嘻的看著屈世途。
「嗯…」趕緊收回可能引起疑慮的神情,屈世途低頭故做思考狀。「白公子一襲白衣飄然,看來淡雅溫煦,配上同是白色的『漢白玉』雖是不錯,確不甚顯眼,不如…」
自懷中取出一方玉飾,屈世途接道:「配上這冰種翡翠…」
「翡翠吾知道,可…什麼冰種?」淳于逸定睛看去,只覺此玉顏色嬌綠、色勻而光澤鮮明。
「玉石依『色、透、勻、形、敲』等鑑賞方式,分為『玻璃種、深色老坑、老坑、金絲、油清、豆青、花青、瓜青』等不同級別,其中以玻璃種的翡翠為上品,而『冰種』又是玻璃種中的珍品…」
屈世途介紹著,一邊調整著玉飾上的繩結,一邊轉向白蓮真的方向。「來,吾幫你別上,再瞧瞧滿意與否?」
起身,彎腰,就在即將碰上白蓮真腰際,屈世途卻突然像是立足不穩,身子一歪,低呼一聲跌入白蓮真懷中。
「你…」淳于逸目中精光一閃,猛然探手扣住了屈世途右腕,往上一拉…
「唉喲喲!淳于爺爺,輕點兒輕點兒,馮某這雞肋怎堪您虎爪一抓?」屈世途唉唉叫痛,若非另半邊有白蓮真幫他撐著,這一拉,恐怕腕骨脫臼。
「你剛剛…」蹙眉瞪眼,淳于逸抓握的手,猶如鐵環,緊緊箍住屈世途腕脈。
「不要緊,馮老闆只是一時失衡,吾沒這般嬌弱,不會一撞就傷…」打斷淳于逸未竟之言,白蓮真含笑搭上淳于逸手臂。「逸翁,鬆手吧!」
疑惑的瞅一眼白蓮真,淳于逸有些遲疑:「可是…」
方才那個馮老闆跌落的瞬間,自己分明瞥見他似乎塞了什麼到乖徒兒懷中,難道是錯覺?
「沒事的…」白蓮真溫潤嗓音柔柔安撫,輕拍淳于逸使勁兒的右手,待他力道鬆了,方輕輕將兩人分開。
「馮某失態,所幸公子不怪…」立身站好,屈世途暗噓口氣,順著白蓮真的話意接口。
適才那個動作,自己擋住御天雨與隨行主僕倆,素小子遮住熊霸視線,而跌落之時,自己還以右臂掩飾左手的行動,沒料到這老頭子的眼睛恁尖,若非素小子適時緩頰,恐怕現已暴露行藏…
想到這兒,屈世途更加疑惑了…素小子開口居然有用耶?甚且,這位逸翁,與那位人高馬大的熊霸,在自己撲跌之際,均明顯表現出對素小子的在意與維護,這又表示什麼?他們…明明就是劫擄人的匪類呀!?
越是觀察,越是思考,重重濃霧,層層疑雲,便越是包覆住屈世途的心…
「來…」將那方翡翠繫上白蓮真腰際,屈世途微退一步,偏頭看了看,笑道:「你們瞧,這清透溫潤的光澤,是不是很適合白公子?」
確然,一身素白固然清雅,搭上嬌綠配飾,更是增添了些許尊貴高尚的脫俗氣息…
對上白蓮真雙眸,屈世途含笑再道:「所謂『月下美人,燈下玉』,這些上品玉石若就著燈光欣賞,會更加通透迷人…」
「馮老闆的貨物果然都是精品!」有點兒不情願承認白蓮真配上玉飾當真好看,御天雨只好轉而稱讚貨品…「眼下這些,便都留著吧!一會兒讓侯樓主帶你支領銀票去。」
「多謝小姐!多謝淳于爺爺!多謝白公子!」喜孜孜的抱拳一揖,屈世途表現的眉開眼笑。「那麼…設立分舖的事兒…?」
「放心!吾自會與哥哥提的。」
揮揮手,御天雨目光留連在那方「翡翠」上,暗自思忖著…雖然自己手上成對兒的和闐玉也是少見精品,可那方翡翠確實很美呀!改日再問問馮老闆還有沒有吧…
「承小姐金口一言!那馮某不打擾諸位,先行告辭了…」躬身退出廳門,屈世途與侯之禮行了個並肩。
「真有你的!」侯之禮一拳輕輕擊上屈世途肩膀。「輕輕鬆鬆便談成一筆大生意!」
「那兒的話?」屈世途睞他一眼。「這一趟吾給人又提又抓,可不輕鬆吶!」
「這樣還不算輕鬆?」侯之禮誇張的瞪大眼。「別不知足啦,吾可是佩服的緊!改日兄弟事業越做越大,可別忘了老哥哥吾啊!」
馬上便稱兄道弟啦?屈世途笑了笑,沒答話,只回頭又看了看那漸離漸遠的廳門…
「怎麼?在想隨行姑娘?」自作聰明的侯之禮以肩頂頂屈世途,語含曖昧的道:「這位姑娘生的與如影姑娘一模一樣,可還無人訂下喔…」
一巴掌拍上侯之禮寬厚多肉的背,發出響亮的聲響,屈世途沒好氣的道:「去你的!誰在想這個啦?」
「不是?」侯之禮面露狐疑。「那你在想什麼?」
「吾…吾在想…」
想著這場意外的相遇,想著方才令人不解的一切,想著…
素小子啊~東西已經交給你,別讓我們等得太久,可知,眾人均掛念著你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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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信息
燭光熒熒,燭淚成堆。
揉揉酸澀雙目,素續緣秀逸的面容上滿是疲憊…
在發現盜書者極可能是御天青之後,他迅速的動用了所有能打探消息的管道,包括爹親的,包括秦假仙的,包括諸位前輩的…緊急搜尋書冊流向以及所有可能線索…
案上堆放的,便是自各處傳回的信息…
信息眾多且紛亂,初時,完全分不清哪一條消息有用,哪一條無用…直到此刻,經過一日夜的細查判斷,總算有些進展…
起身舒展了一下久坐的筋骨,素續緣踱步至窗櫺邊,推開緊閉的窗門,深深將那沁涼的空氣吸入,再沉沉的,彷如帶出胸中鬱悶般的吐出…清冷的空氣讓人神智一清,而深沉的呼息滌出些許困乏。
靠上窗櫺,將目光投向晨光晞微的東方天際,素續緣腦中依然盤旋著賊人的可能動向以及意圖…
賊人頗為精明,不斷增加人數朝不同方向行進,也不斷誤導搜尋方向,可他們似乎在急趕著,有許多破綻因而產生…這也讓自己得以掌握大致去向…
但…他們在急什麼?那些書冊又是要交給誰?作何用處?這種種疑問,素續緣想了多次,卻次次依然只以疑問作結…
嘆口氣,立直身,才想回到桌邊繼續未完的工作,耳邊卻突然聽見拍翼的噗噗聲響。
又有信息傳來了嗎?
素續緣快步走出房門,迎下信鴿,解下繫於其足上的信籤。
這次會是什麼消息呢?
拆開繩索,攤開捲綑的紙張。
咦?屈伯伯的字跡?屈伯伯不是去「臨江城」試圖打入敵人圈子?
疑問的神情。
咦咦?屈伯伯見到爹親了!?
雙目圓瞠。
咦咦咦?屈伯伯與爹親接觸過並偷偷傳消息給他了!!
用力握緊手上信籤,素續緣快步奔跑起來…他…他得去找前輩們,跟他們一起去「臨江城」找爹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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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乖徒兒啊,那個姓馮的塞什麼給你啊?」
淳于逸兩手交疊平放於桌面,下頷靠上手背,細長的眼微微往上吊,注視著眼前專注繪著丹青的俊雅人兒。他越想越肯定當時定非錯看!一定有些什麼的!
「沒什麼…」未抬首,執筆的修長手指亦無絲毫顫動。
「胡說!」板起臉低叱一聲。
原想擺擺師父威風氣勢的淳于逸,見及白蓮真依然不為所動的神情,隨即氣餒的垮下臉,耍賴似的道:「好啦好啦…乖徒兒,就給吾老人家滿足一下好奇心嘛…」這謎底一日不解開,他這心頭呀,便一日堵的慌!
未曾看向那雙盈滿好奇的細眸,白蓮真屏息凝神,專注於案上畫作…這最後的點睛之筆,關乎整幅畫的神韻意境,可是絲毫大意不得!
落筆,彷彿點出畫中人物靈魂,昨日那八面玲瓏的「馮老闆」,登時躍然紙上,栩栩如生。
眸光不由自主被吸引過去,淳于逸偏頭細瞧畫中人,再抬頭看向若有所思的白蓮真,疑問道:「你認識『馮老闆』?」
淺笑,白蓮真擱下筆,淡然回應:「逸翁不也是嗎?」
雖然昨日與「馮老闆」相處時間不長,但對於此人,在場者都可算認識了…
「你明知吾不是這個意思!」細眸微瞇,淳于逸挑起長眉。
「喔?」白蓮真明澈雙眸含著些許刻意的疑惑不解與淺淺的調皮笑意。「那是…?」
「吾是指…你以前就認識他了?」
若是第一次見面,何以那位「馮老闆」要偷偷塞東西給乖徒兒?就算有些商人會私下行賄,但在當時,這對象理應是雨娃而非乖徒兒。
「唔…」右手食指輕輕撫挲了一下鼻翼與下頷,白蓮真給了個模擬兩可的答案。「或許吧…」
「或許!?」聲調高揚。對於白蓮真不乾不脆的回答,淳于逸只覺堵在心口的塊壘又增加了,實在是…悶呀!「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什麼叫『或許吧』?」
「沒辦法呀…」白蓮真眨著眼,帶點無奈,帶點無辜。「吾,忘了嘛…」
「忘了!?你說忘…」淳于逸高聲反問,卻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頓時僵在那尾音上。
「呃…唔…啊…忘了呀…那…你慢慢想嘿…一定很快可以想起來的…」安慰語句說的斷斷續續,淳于逸對於未經思考便衝口而出的話有些後悔…
自己明知乖徒兒眼下最困擾的便是他失去的過往記憶,竟還這般窮追猛打似的追問,雖然他實在是無心的呀…
「逸翁。」輕喚一聲,語調一如以往的溫和。
「什…什麼事?」有些愧疚的淳于逸眼神亂轉,就是避免去對上白蓮真清眸。唉…難道因為這個師父,是自個兒黏過去當的,所以在乖徒兒面前,總覺端不起架子呢?
「不打緊的,吾沒有不悅。」瞧逸翁那氣虛的模樣,白蓮真在感到窩心之餘,也不由莞爾。這逸翁呵…雖是白髮蒼蒼,年近古稀,卻仍保持著一顆赤子之心。
「真沒有?」淳于逸偷瞄一眼白蓮真神情。
「真沒有…」微嘆,白蓮真乾脆伸手定住淳于逸晃來動去的面頰。「吾看起來像生氣了嗎?」
唔…看起來是不像。「你…不介意?」再問,不放心似的。
斂眸,掩下些許淳于逸看不清的心緒。對於遺忘的過去,不是不介意,而是選擇面對…
眼簾再啓,又是澄澈清亮的靈透。白蓮真輕道:「吾已經想過,對於失去的記憶,吾盡全力去挖掘、去追尋,若能恢復,是吾幸,若是不能…」微頓,唇邊牽起一抹笑。「便重新創造、重新體驗吧…」
逡尋著眼前俊雅人兒面容上溫和淡定的神情,淳于逸突覺有種名為「心疼」的情緒悄悄蔓延。
這話,若由他人來說,對乖徒兒是種安慰鼓勵,但如今卻是自乖徒兒口中對自己說出。他,想必是想讓自己釋懷吧,聰穎的、溫柔的…乖徒兒呀…
「嗯,吾幫你。」不管是尋找記憶或創造記憶,他,淳于逸,決定幫到底!
漾開笑,淳于逸雙眸一轉,續道:「所以呀…那位『馮老闆』該是你的舊識吧,他給你什麼東西,拿出來師父幫你看看吧,或許可以從中找到線索…」
不由氣結…白蓮真瞪著那努力維持著討好笑容,卻在自己注視下逐漸僵硬的臉龐。
說了半天,逸翁仍未忘懷他原先來此的目的,依舊執意要滿足他的好奇心吶…
嘆口氣,明白不讓逸翁看一眼,他是不會罷休的了…白蓮真探懷取出一方泛著乳白色澤的白玉,以及一管長短約一指半,逕長約吋半的圓管,圓管上方密封著,而下方則鑲接著一個恰巧堵住圓管的碧綠珠玉。
「這是什麼?」對那方白玉沒興趣,淳于逸目光落在那不知作用為何的圓管上。
「不知道…」今日已不止一次將兩樣物品翻來看去,白蓮真依然迷惑。
「那…」淳于逸執起圓管,笑得過分燦爛。「吾幫你看這個,你繼續欣賞那塊玉……」
那笑容一起,白蓮真便已警覺探手,怎奈淳于逸打定主意要玩玩新鮮事物,一溜煙兒,聲音陸續傳來,那瘦削的身形卻已消失無蹤…
那個…老…頑童…
唇邊牽出一抹不知是笑是氣的弧度,白蓮真無奈的翻轉起剩下的那方白玉…
這方白玉的質地,較之他身上繫的冰種翡翠要差的多,特別得是,其繩節與玉石之間,固定著一小塊黃金,黃金打得很薄,呈ㄈ字型,密實的咬合著白玉,而另一端有個小小的孔,穿繫著紅繩…除了整體的感覺頗為精緻之外,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玄機…
抬頭望向窗外天色,將落的紅日,染映得西方天際一片瑰麗,大片黑幕,無聲無息的自東方逐漸覆蓋整片天空…又將夜了啊…
點燃房內各處燭火,白蓮真走回案前,才想將白玉再度收回懷中,卻突然想起那位「馮老闆」曾盯著自己說:「所謂『月下美人,燈下玉』,這些上品玉石若就著燈光欣賞,會更加通透迷人…」
「燈下玉」…這…會是暗語嗎?
忙將白玉對著燭光細究,這一瞧,白蓮真清雅面容上頓時浮出淺淺笑意…
透過暈黃的燭光,白玉內部也被映的暖黃,可原應是整方透亮的白玉,卻在中央處呈現無法透光的漆暗,甚至一道隱隱約約的裂痕,亦由最下方通過漆暗處,隱沒於那咬合著白玉的黃金之內…
很精巧,很別出心裁的小機關!
這方玉的中央有一道刻意挖開的縫隙,只要將那塊ㄈ形箝合的黃金取下,白玉便可左右一分為二,取出縫隙內的紙,紙很薄,色調與玉石相近,即使折了數折,仍可很容易的塞入而不易讓人察覺。
小心翻開摺疊的紙,其中,一片空白…
不可能真的空白吧?要水浸還是火燒字才會出現?嘗試著將紙的一角靠近燭火,果真隱隱浮現一些字跡。
精神一振,白蓮真移動紙張,看著那陸續浮出的字…
「素,明晩城東「悅來客棧」,若無法前來,放信號,我們去接你。
屈」
字很亂,明顯是倉卒之間寫就,字也不多,得到一個答案,但產生了更多疑問…
原來那圓管是用來施放信號的…可是「素」?是稱呼自己嗎?記得雨妹子也曾脫口喊出這個字,可是自己的名字中沒有這個字…?尾端署名「屈」,是姓?是名?是代號?他是自己的…什麼人?而「我們」?除了那位「馮老闆」,還有誰?
很想走一趟「悅來客棧」,可熊霸老跟著自己,依「馮老闆」神秘的舉動,顯然不欲讓其他人察覺,那麼…該如何擺脫熊霸的跟隨?
靜思片刻,門外忽然傳來人聲呼喝,足音雜遝…
怎麼回事?多日以來「耀日莊」內從未有此情況呀…疑惑著,白蓮真步出房門,輕喚:「熊霸!」他知道熊霸始終不離自己左右。
「公子。」魁武身軀點塵不驚的落在白蓮真身側,熊霸垂首低應。
「發生什麼事了?」
「淳于前輩住的木屋附近著火了,眾人急著找木桶水盆趕去撲滅。」
「啊!?那我們快去幫忙,有人受傷嗎?」聞言身動,白蓮真修長身軀倏然拔起,朝莊後那火光豔豔的山林之間逸去,熊霸如附驥尾,緊緊跟隨…
「沒有,只是山間易燃,滅之不易…」近日未降甘霖,林木乾燥,火勢簡直一發不可收拾。熊霸見那熊熊火光,不禁憂心…
八成是逸翁不小心點燃圓桶內的火藥了吧?白蓮真由不住苦笑…
如今,阻止火勢方是當務之急,也不需去想該如何擺脫熊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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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伯伯,那個是不是信號?」指著映著些微紅光的天際,素續緣回頭問道。
「唔…不是,那可能是某個地方失火了吧,我的信號彈不是那樣的…」探頭看一眼,屈世途回答。
「喔…」聲音消了下去,素續緣繼續盯著天空瞧…
「你說…你跟素還真提過『悅來客棧』了?」隱含質疑的嗓音,在經過兩個時辰之後響起。
點頭如搗蒜,屈世途瞄瞄此時圍坐桌邊的三人,心中悄悄咕噥…好你個素小子,動作也不快一點…
「你說…你將信號彈交給素還真了?」又等了一個時辰,已至丑時,那疑問的嗓音再起。
再度點頭證明自己的清白,屈世途哀怨的回視那三雙快要把他瞪穿的目光。「可能…可能是要避開人,所以…哈哈…所以會晩一點吧…」
天空漸漸泛起魚肚白,響亮的雞啼聲此起彼落…
「屈世途…你說…素還真怎麼沒放信號也沒來?啊?」那聲啊,啊的輕柔而綿長,啊的屈世途背脊發寒…
這這這…這他怎麼知道?這應該要問素小子吧…
嗚嗚…素小子,你你你…你害我被步懷真質疑、被葉小釵瞪,被續緣埋怨…
屈世途氣悶的在心底咆嘯…素小子,你…到底在幹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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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忘塵
素還真在幹麻!?
答案是…救火!!
配合趕來幫助滅火的眾人,淳于逸將一桶桶、一盆盆緊急運至的山泉湖水,澆上燒得劈啪作響的枝葉,只求盡早撲滅那兇狠吞噬著深綠的豔紅。
可偏偏天不從人願,無雲的天空非但未曾降下半點甘霖以助,反倒颳起一陣又一陣的秋風,經風助長的火勢,順著濃密交纏層疊的枝葉,延燒之快、實非這少量的水能夠遏止的…
急的跳腳!淳于逸飛身搶上一棵即將遭受祝融之災的桐樹上,將啁啾啼叫著的雛鳥連帶著鳥巢,帶往較為安全的場所。
這樣下去還怎麼得了!?
淳于逸看著他居住逾三十年,深深喜愛而依戀的山林,一吋吋,化做灰燼,那份心痛與無處施力的挫敗感,讓他深感內疚自責—自責於自己的一時好奇,卻造成這片山林與其間生物的浩劫…
大大嘆口氣,身形輕晃,淳于逸復又投身入火場,只因瞧見一隻不及逃生的小狐狸…
便在此時,一前一後,一白一黑兩道身影,疾如流星般落在眾人取水的道上。
尚未看清來者何人,那雪白身影旋即帶起一溜燦燦耀人的刀光,彷彿集中落日所有光華在那一瞬間迸射而出,炫花了眾人雙目…
未及眨眼,墨黑身影隨即大步跨至方才遭刀光閃過的大樹旁,一聲雷霆般大喝,應聲將那需三人合圍的大樹推倒。
「眾人莫慌,先如吾與熊霸這般,清出一條通道,以阻隔火勢蔓延…」
雙眼還有些光亮閃眩,耳際尚有些嗡鳴,但那清朗溫潤的嗓音,卻如一道砍不斷的涓涓細流,柔潤而清晰的傳入眾人耳中,奇異的安撫下眾人的慌亂…
乖徒兒﹗?是乖徒兒來了﹗﹗
拎出顯然飽受驚嚇的小狐狸,淳于逸雙目一轉,很快的補抓到那飄逸靈動的雪白身影…
唇邊勾起一絲笑意,鬆開小狐狸令其逃生,淳于逸探手向莊中護衛借了把刀,依樣畫葫蘆的砍樹去,但那雙細目,卻時不時溜轉到白蓮真身上…
「哇啊啊!好燙好燙!」太過靠近火場的張三哇哇叫著被白蓮真一掌輕送到外圍…
「哎呀!救…救…」站錯位子的李四在險些被頹倒的樹壓到之前,熊霸及時伸手推了一把…
眼見乖徒兒一面與熊霸配合無間的將路經大樹一一砍倒,一面觀察著整體情勢適時給予指示幫助,再看看自個兒與乖徒兒各自以刀砍樹的斷口…淳于逸不由露出了有些放心卻有些古怪的笑容…
放心,是因為火勢逐漸受到了控制;而古怪…則是因為見識到了他這乖徒兒的「不凡」!
姑且不論能安撫人心、指揮若定的風采,光看那樹的斷口如此平整光滑,功力若是不足,是不可能做到的…
熊霸的那柄「斬風刀」固然是件鋒利的名器,可瞧乖徒兒砍樹都僅只「一刀」!以他那並不粗壯的手臂,穩穩的執柄,迅捷俐落的揮動,不論樹的粗細,全是「一刀」!﹗
即便「斬風刀」是依著熊霸身量特地請名匠打造,較之一般的刀要長、要寬、要重的多…但刀長仍不及某些樹的寬度,而「一刀」!?莫不是乖徒兒能隨心所欲的發出刀氣以補刀長之不足吧…!?
真想稱讚自己的好眼光呀!快手快腳的先將這名了不得的乖徒兒給訂下,如此,非但一身武藝不怕失傳,能夠發揚光大更是可預期的…
搖搖頭,淳于逸笑得越發古怪,像是得意之中摻雜著點僵硬尷尬…
不過,話說回來…自個兒真有那個本事當人家師父嗎?
這會兒,不止乖徒兒想追回以往的記憶,連他,都被勾起十二分的興趣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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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徒兒呀!你怎麼知道要砍樹阻止火勢蔓延啊?」
「書上看來的。」
喔,原來如此…淳于逸點點頭。
「那…乖徒兒呀!你又怎麼知道那個可以快速引水的方法?」
將火勢控制住後,趁眾人忙著取水之際,白蓮真使用砍下的樹,剖半後挖空,連接成一條引水道,引下山泉,免去了眾人取水的辛勞,更節省了奔波往返的時間…
「書上有寫。」
又是書上有?眉頭輕皺,白眉微挑,淳于逸一臉狐疑。是嗎?怎麼吾就沒看過?好吧!大概是自個兒書讀的不夠多…
「那…乖徒兒呀!你那身法跟一刀斷樹的運刀方式是怎麼回事呀?」
昨日乖徒兒那穿梭火場間的身法,有他「風擺柳」輕功身法的影子,可細看之下又有些不同…而刀法,他記得他沒教過吶…
「書裡教的。」
「………」這下再不明白乖徒兒是在敷衍,他淳于逸就可歸入傻子行列了!
「乖徒兒!」揚聲大叫,淳于逸隨即皺起眉,扁起嘴,雙手壓上白蓮真手上那支已空了的圓管,抗聲道:「欸!你別老盯著那肇禍的圓管嘛…」
這圓管害他喜愛的山林禿了一片,如今一見就討厭!
「逸翁…」白蓮真無奈的撥開淳于逸壓得緊緊的手掌。「這信號做的很精緻,吾想仔細瞧瞧…」
信號管尾端小小的碧綠珠玉,顯露在外的那一半,圓潤而平滑,但被隱藏著的那一半,有著細微的一道浮凸,當珠玉旋轉的角度恰好將那一道浮凸嵌入圓管凹槽後,珠玉方可往內推,撞擊內部小小的打火石,藉以點燃信號…
一只細小的圓管,一方輕薄的漢白玉,在這小小的方寸之間,卻隱藏著如許細微精巧的機關,見微知著,製作者必有著一顆玲瓏巧心以及可比美魯班巧奪天工好手藝的巧匠…
而這名巧匠,會是那位馮老闆,「屈」…先生嗎?可惜昨夜,卻無法赴約一晤…
「你看很久了…」久到都不聽吾說話…低喃著,淳于逸細眸透著不平。
輕嘆口氣,白蓮真翻腕收起圓管,柔聲道:「好吧!其實應變的方法並不難,也並不是吾懂得比較多,只是當時眾人一時慌亂,若能靜下心來,逸翁應該也想得到才是…」
「唔…」是這樣嗎?就算如此,遇事能迅速冷靜也是不容易的吧,更何況還將原本只能以「兵荒馬亂」來形容的景況,安排的有條不紊…
「至於身法,吾只是將『風擺柳』改得更適合吾一些,而刀法嘛…」白蓮真手撐下頷,食指輕點鼻頭。「吾瞧過熊霸練刀,當時覺得那樣省力些,就那樣砍囉。」
白蓮真說得雲淡風清,不明就裡的人,真要當這沒什麼了,可淳于逸不是不明就裡的人,他是學武學得很不錯的人,因此他受到的震撼要比一般人多很多…
「只是」!?他居然說「只是」!?淳于逸目瞪口呆的盯著白蓮真…
「風擺柳」是他教給白蓮真的,他很清楚其中的複雜與難度,白蓮真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學會已經讓他大大吃驚,如今還能將之運用的更加精煉…而刀法,就更不用說了!僅只看過,便能無師自通,這…
嗚哇!他是知道乖徒兒定有青出於藍的能力,但是…但是…未免也太快了吧!?
「逸翁?」白蓮真不解的輕喚著。這逸翁…不知為何聽完話便愣住了,隨後,又突然趨身上前擁住自己,怎麼了嗎?
「嗚…」想到好不容易找到了個合得來的乖徒兒,可這教導的時間卻注定只能短暫,淳于逸就深感失落…
一手扶握淳于逸肩頭,一手輕拍淳于逸背脊,白蓮真偏首卻只能瞧見淳于逸的後腦杓。「逸翁?逸翁?你不舒服嗎?」
「唔…」淳于逸語焉不詳的輕應。是呀,心裡五味雜陳…乖徒兒呀,吾到底是該高興還是難過呢?
「噯!逸翁,你究竟是怎麼了?」握住淳于逸兩肩,白蓮真將他推至身前,只見那紅潤如嬰的面容微皺,扁著嘴,似乎盈滿委屈…
唉,逸翁想知道的,他不都說了嗎?為什麼還是這副表情?白蓮真無奈輕嘆…人說「返老還童」,這逸翁或者就是一個例子!
「嗯…」總不能實說,是在哀怨著乖徒兒太過聰明,害自己少了許多為人師的樂趣吧?淳于逸垂下細眸,盡力不與白蓮真澄澈的雙眼對上。
「算了!不說就是沒事,沒事就好…」察覺淳于逸微微扭捏說不出口的神情,白蓮真好笑的放他一馬。「那麼…與吾一起到外頭看看如何?方才似乎有些動靜…」
「嗯?有嗎?你怎麼知道?」瞠眸,挑眉,淳于逸神色轉為疑惑。
「聽到的囉。」溫潤嗓音平淡敘述,其威力卻如同一聲響雷擊入淳于逸耳中。
聽到的!?怎麼吾就沒聽見?難不成乖徒兒功力超過一甲子?比吾還高?淳于逸呆呆想著…不‧可‧能‧吧!?應是自個兒方才分了心,才沒聽見的!!
不明白逸翁為何又僵滯成木頭人一名,白蓮真眨眨眼,伸手在淳于逸眼前晃動了下,卻不見其回神…
嘆笑,白蓮真修長身形離座起身,行至那阻隔內外的房門,推開,跨出門檻,側首看向方落地的熊霸,等待。
「少主回來了。」不贅言,相處多日,熊霸已知公子欲問何事。
嗯?七日已至嗎?這幾日接連不斷的趣事與變故,著實讓自己忘卻了時光流逝呀…淡笑,白蓮真一襲白衣隨風輕揚,悠然行向「青竹苑」—御天青起居之所。
「走吧,見御兄弟去。」
寄居多日,是該回家瞧瞧了…家,如此陌生又如此令人期待呵,等待著自己的,會是個什麼樣的「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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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特意分植栽種的樹木花草隨意生長;藤蔓依附著枝幹蜿蜒攀爬;繁盛茂密的大樹下,散放著幾個形狀各異的石凳;曲折小道上,一顆顆圓白的鵝卵石之間,競生著小草…
這個庭園,乍看之下有些混亂,卻更加顯得生意盎然!
漫步其間,白蓮真一路走走停停,靈燦瞳眸逡巡著週遭景緻,未因入夜而影響他熟悉自家庭院的興致…
比之華美精緻的「耀日莊」,「忘塵居」的一屋一瓦,造景擺設,都顯得自然樸實而不具匠氣。
繞過一株垂柳,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形狀彎曲不定的水池,池中蓮葉卓然挺立。
順著池緣走入設於池畔的涼亭,白蓮真側身面池落坐,傾前靠上圍欄,撐肘托腮,目光投向池中隨著夜風款擺搖曳的蓮葉。
思及今晨方入家門的情景,白蓮真唇邊不由泛起一絲溫和笑意…
他設想過多種景況,就是沒想到這一種!
御兄弟曾以乏人照應為由,留自己在「耀日莊」作客,因此他原以為自家中人口理應不多,沒料到家門一開,圍上自己的人數之多,足以讓他眼花撩亂…
應變不及的他,有些怔楞的看著其中一名髮絲半白的中年男子,衝上前來緊握自己的手,一邊牽引著自己往屋內走,一邊抱怨著自己許久未回讓他擔心、抱怨著自己不顧危險涉入江湖,抱怨著…抱怨著…
事後白蓮真才聽聞,原來那位中年男子是自己的管家,跟著自己姓白,單名衡。
當然,知曉自己失去記憶後,白衡免不了又是一陣叨唸,叨唸之中,卻也不忘盡責的帶著自己認識「忘塵居」—自己的「家」。
隨著白衡走著聽著,每回遇見人,不論男女老幼,均含笑對著自己施禮喊聲「公子」,似乎…都對自己十分友善尊敬呵…
這便是自己的「家」嗎?一個溫馨而平和的所在…
閉目迎風,白蓮真深深呼息,感受著深秋沁涼蕭瑟的氣息,感受著這個家的氣息…須臾,淡笑啟眸,輕喚:「熊霸。」
墨黑而魁武的身形,自黑暗中悄然而現,行至亭外,低應:「公子?」
「你無須伴吾,歇息去吧!」白蓮真偏首瞧他,聲調柔和。熊霸日夜顧守,伴己多時,也該是累了。
「吾…吾有任務…」熊霸蹙起濃眉。
「不必擔心吾之安危…」漾笑,白蓮真續道:「如今忘塵居中人手眾多,若有事,吾會喊人的。」
除卻原是「忘塵居」之人,逸翁、御兄弟、雨妹子、熊霸、隨行…不知何故,「耀日莊」中跟著自己回來的也著實不少…
「但是…」唇瓣張合數次,熊霸卻不知該如何開口。不只公子的安全,他還有另一項需維持秘密的重擔啊…
「別顧忌那麼多,吾有能力自保的不是?」
溫潤話聲中,修長身軀立起,微微晃動間,熊霸但覺背後一輕,那柄「斬風刀」已落入眼前朝自己笑得煦然的白蓮真手中。
「吶,你看…」白蓮真晃晃手上長刀,笑道:「所以啊…若是你現在不肯聽吾的話自己歇息去,那麼…」伸出兩指搖了搖,白蓮真眸光燦燦。「吾幫你。」
「公子~~」瞠眸,熊霸瞪視著眼前俊雅容顏,不敢置信的低喊。
這…公子現在是在威脅他嗎?那修長如玉的兩指,是打算點他的穴嗎?
「唔…」白蓮真看看雙眼瞪得圓滾的熊霸,輕輕闔眼再張,像似思考後再行開口,神色認真的道:「雖然你體格壯碩,可吾想…吾應該還是搬得動的…」
公子果然打著點暈自己的算盤!熊霸無言的與白蓮真相視片刻,掙扎著道:「吾不累…」
「不累?」白蓮真抬手指向熊霸泛黑的眼框。「不是吾不相信你說的,只是…吾更相信眼前的證據…」習武之人固然可以用打坐來恢復精神,但…睡眠才是最徹底的休息!
「吾……」
「你是擔心對御兄弟無法交代?」偏頭思索,白蓮真猜測著。「放心吧,吾會與他說明的。」
「但……」
「別再說了。」板起臉兒,白蓮真重新舉起兩指。「你真想讓吾搬啊?」
眼見白蓮真如許堅持,熊霸只得無奈的暫退一步。「好…好吧,那…若有事,公子定要記得喚吾!」
「明白明白。」幫熊霸轉了個身,白蓮真將刀插回熊霸肩背,推著那壯碩身形前進幾步。「回房好好歇息,可別又偷偷摸回來,吾可是聽得見的!」
「呃……」心底打算被清楚言明,熊霸頓時一陣洩氣,一步一頓,步伐顯得遲疑而緩慢。
含笑目送熊霸離開,白蓮真不由深深吐了口氣。
雖然熊霸未曾干擾自己生活,可他的時刻相隨,仍是讓人隱約受到束縛…
伸展修長身軀,彷彿卸下看不見的擔子,白蓮真心中,多了點輕鬆,多了些自在…
旋身邁步,正待行回曲折的白石小徑,耳中卻突聞細細的破空之聲!
這熊霸…難不成真的又回來了?
嘆口氣,將目光挪向風聲之處,白蓮真迅急的輕移身形,眼角適時捕捉到一抹纖細的墨黑身影躍出圍牆。
嗯?體格相差甚多,不是熊霸!?那背影,像是雨妹子的貼身侍從—隨行!?如此深夜,穿著夜行服,要上哪兒去?
回首凝注屋舍方向,漆黑中,一間寢房透出的光亮分外醒目,那個位置,是雨妹子?
一直想找雨妹子好好聊聊的…聊她和御兄弟的關係、聊她何以敵視自己、聊她曾經脫口而出的「素」字、聊…自己今日在書房中看見的…一些過去…
如今…是一個機會?白蓮真尋思著…
御兄弟今日似乎相當疲憊,早已睡去,而隨行與熊霸亦皆暫時離去,夜深人靜的此刻…確然是個好時機吧!
淺淡一笑,白蓮真雪白的頎長身軀微動,輕輕然,飄飄然,朝那光亮之處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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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幅畫、像一首詩、像一個夢。
一幅精緻而優美的畫;一首清幽而雅逸的詩;一個迷離而飄渺的夢…
倚窗而坐的御天雨怔怔看著眼前景象,一時作聲不得。
一抹雪白緩緩凌空而降,月華輕柔的在周圍圈起淡淡光芒,夜風習習吹送,衣袂款款翻飛,那謫仙般的身影,直似欲乘風飛去,卻依然優雅的停佇在窗前桃樹的枝幹上…
半晌…御天雨晶燦大眼對上那凝注著自己的澄澈明眸,輕問:「你…還沒睡?」
「嗯。」白蓮真輕柔漾笑。
「那…你是來找吾的嗎?」御天雨疑惑再問。
「瞧雨妹子房內的燈亮著,來找妳聊聊。」未曾拐彎抹角,白蓮真直述來意。
「聊?我們能聊什麼?」難道是對之前的捉弄心有不忿,來找自己問罪的?御天雨逕自猜測著。
「聊…」白蓮真沉吟片刻。「妳…以女人的身份,愛著御兄弟嗎?」
宛若平地一聲雷!瞠大明媚雙瞳,微張著小巧菱唇,御天雨剎時驚愕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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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輕柔撒下清冷皎潔的光輝,於白日顯得生機盎然的庭園,籠罩在朦朧月華下,別有一番寧靜恬然的韻味。
「你怎麼知道?熊霸說的?」坐在房門外一株桃樹下的石凳上,御天雨垂首輕聲問著,含著掩不住的羞怯。
入冬的深夜,冰寒而蕭索的朔風拂面,卻無能消卻…那芙蓉面上的燙熱。
搖首,落坐在纖弱嬌軀旁,白蓮真目光體貼的落在遠方,悠然道:「吾是從妳平日的言行舉止判斷的。」
特別在御兄弟面前才會表現出的撒嬌、討好,一逮著機會便寸步不離的想霸佔御兄弟所有視線…這般明顯的動作,要硬指那是妹妹對兄長的依賴,不免過於牽強了。
「是嗎?」鬱鬱地扁起嘴兒,御天雨不禁氣悶。她的心意如此明顯,不過數日,便已讓不明內情之人察知,可那狠心的木頭哥哥,怎麼就始終不能明白呢?
「嗯,但令吾不解的是…你們不是兄妹嗎?」這層關係,是令白蓮真遲遲未開口詢問的主因。
「是,也不是。」語聲微頓,再開口,是含著回憶的低喃:「哥哥是爹親在吾四歲那年收的義子,我們…並非出自同源。」爹親與哥哥似乎都當她當時年紀小,記不得了呢。
其實,她記得的,記得第一次見著哥哥時,爹親拉著自己的手放在哥哥手心,慈藹的說:「雨兒,今後妳多了個哥哥疼妳喔,高興嗎?」;
記得哥哥鄭重其事的承諾:「吾一定會照顧妳的。」;
記得她一開始窩在爹親懷中,怯怯的因陌生而抽手,及至見到哥哥眼中的失落,方又將小手放回那有些冷涼的掌心…御天雨水眸微闔,視線透過滿地枯黃落葉,凝向遙遠的過往。
偏頭探視一眼,白蓮真目光柔和且深邃。「那麼,妳可曾同御兄弟說過妳的心意?」
恍然回神,御天雨輕啐一聲,嬌顏酡紅,美眸乜斜,「說什麼呢?說吾戀著哥哥嗎?這種事,吾一個女孩兒家,如何說的出口?」叫人知道了,怕不讓人叨唸不知羞?
「這麼說,御兄弟不知情?」淺笑,白蓮真眸光漾著趣然。
「吾…吾不知道…」御天雨遲疑著,雙手撫上燙熱面頰試圖降溫,「可爹爹臨終前,曾交代哥哥照顧吾一生一世,而哥哥…也答應了啊。」
一生一世呵…自她躲在房外聽見哥哥回答的那一刻起,她便認定了今生的夫婿非哥哥莫屬,單純的心中,只覺若非夫妻,一男一女如何能相伴一生一世?
「或許,御兄弟並非對妳無心,只是始終被恩情絆住罷了。」溫潤語聲輕然低語,在那惶惶芳心中投注了名為「希望」的力量。
是嗎?真是這樣嗎?恩人之女,盡力的疼寵包容,卻不敢擁有?難道…真要她一個女子拋卻衿持先行開口,哥哥方能放下罣礙來愛她?
靜思片刻,御天雨側首瞧向身邊人兒的俊雅面容。
許是今夜的氛圍太過寧靜平和,許是那柔潤的嗓音使人失了戒心,許是那如兄長般包容的笑容讓人暖了心房,御天雨忽覺…可以向著眼前人傾訴委屈。
「可是…可是哥哥喜歡的是你啊!」檀口一張,吐出出人意料之詞,御天雨噘起菱唇,軟軟的嗓音含嗔帶怨。
微楞,對上那隱帶控訴的大眼,白蓮真不由失笑。「喜歡有很多種,御兄弟與吾之間是友誼。」
「但…哥哥對你很好,特別的好!一點兒都不像對其他的朋友…」御天雨嘴上嘟噥著,心裡卻把許多哥哥對他的殷勤舉動細數了一遍,越數越是酸氣直冒…
「所以…」似笑非笑的,白蓮真瞅著她,「妳是因為『吃醋』才敵視吾的嗎?」
「吾…吾…吾才…不是…」紅嫩的唇瓣張合數次,御天雨窘得滿臉通紅,卻仍說不出個完整句子,那神態,不言可喻。
「唉!吾可是個男人吶,就算御兄弟對吾再怎麼好,也不能與男女情愛混為一談!」白蓮真為著自己的無辜嘆息,俊雅容顏中不含委屈,倒抿著笑意。
「愛與性別又有何干!?」未曾想過這句話可能引起的震撼,亦未曾發現身旁人兒聞言投來的凝視,御天雨直率道出心中所思,目光直直穿透前方,彷彿眼前的阻礙都不存在似的。
天地分乾坤,男女分陰陽,俗話說「獨陰不生、孤陽不長」,自古乾坤相生、陰陽相濟方能生生不息,世人也將陰陽調和視為正道常規,卻沒想到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有如此異於一般人的想法…
「自然有關,同性之人,是無法繁衍子息的…」說這話,是打算說服雨妹子回歸「正道」嗎?白蓮真自問著…不,不是,他不過對雨妹子的想法感興趣罷了。
輕笑一聲,神情滿是不以為然,御天雨纖指一比,停在白蓮真鼻前,嬌聲道:「你們男人呀,總有那麼多顧忌,對我們女人而言,愛情就是一切!」
皺皺俏鼻,御天雨收回纖指,唇邊溢著甜甜蜜蜜的淺笑,續道:「若能得一人傾心相待,彼此扶持不離不棄,就算此人是同性,就算未能有子女奉養是一種遺憾,那又如何?世上難得真心人呵,一生能得一份真愛,足矣!」
目光在那神態認真的嬌顏上轉了一圈,白蓮真仰身靠上身後桃樹枝幹,讓視線穿過葉隙,落在熒熒星子點綴的夜空之上,一時無語。
世間的常理規範,是以多數人的觀點而定,可多數人認為對的,真的全然無誤嗎?而那些被多數人認為離經叛道的行為,果真全是錯的嗎?是否人生在世,就必須受到多數人觀點的束縛,就要落入多數人認定的窠臼中?
雨妹子的想法或許過於天真、或許流於任性、或許驚世駭俗,可那份想愛便愛、想恨便恨,思想情感全然操控於己心的真實與自在,卻讓他有絲絲的欣羨。
「妳這番言論…難不成…打算撮合吾與御兄弟?」白蓮真表面上正經的詢問,嗓音卻隱隱含笑。
「咳!!」急切地險些咬著自己舌頭的御天雨,用力瞪向白蓮真,「說什麼呢你!?當然不是!聽好了,你絕‧對‧絕‧對不許打哥哥的主意!!不然…不然…」
橫眉怒目又滿含不安的嬌顏,逼近那唇瓣微抿的俊雅面容,一氣一急之下,始終說不出不然如何…
「哈…哈哈…」眼見御天雨那急切間不成威脅的威脅,白蓮真忍不住朗笑出聲,那開懷暢笑的神情,剎時使整個人更添瀟灑恣意的光采。
呆楞片刻,御天雨立時嬌嗔不依起來,「笑笑笑!有什麼好笑!?」那感覺…像是自己方才說了什麼傻話或是做了什麼蠢事似的。
「沒…沒什麼。」收起笑聲,卻收不回眼角眉梢的笑意。「放心吧,御兄弟與吾真的只是朋友。」微頓,白蓮真續道:「若雨妹子不嫌棄,吾還打算盡一己之力,幫幫妳呢。」
「幫吾?」御天雨斜睨身側人。她之前那般刻意的找麻煩,明眼人一見便知,遑論眼前這位受害者。「吾之前那樣…你會願意幫吾?」
「吾並沒有受到實質的傷害不是?」白蓮真溫雅笑著,「何況,吾這十多年來未曾發現妳的心思,也是過於粗心了。」
與御兄弟既是多年好友,雨妹子卻至今仍對自己捉弄不斷,顯見長久以來,自己對這妹子的心思毫無所覺?這…自己之前竟是如此遲鈍之人嗎?
「十多年?」不解的蹙眉,「相識不過一月,那來的十…啊!」驚覺說錯話的御天雨,纖手為時已晚地摀住菱唇,卻不知這一動作,更加啟人疑竇。
「一個月!?」未曾聽漏關鍵字句的白蓮真,疑惑地凝注那浮現驚惶之色的嬌顏,「白、御兩家,近幾年不是交往甚密?」自己同雨妹子又怎可能方相識一月?
「呃…是…啊…不不不!吾剛剛是指…你此次來到莊中僅只停留一月…」漏了口風,不得不趕緊找個謊言來補。
「僅只?喔…這麼說,吾以前都叨擾府上甚久?那麼,又怎會未曾見過雨妹子?」疑惑更甚。
「這…吾…吾終歸是女孩子家,未嫁人之前,不是說什麼…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嗎?所以…我們之前沒見過…呵呵…沒見過…」額角沁出冷汗,御天雨一面乾笑一面絞盡腦汁用力思考著。
「喔!?是嗎?」白蓮真微挑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若雨妹子真在意閨譽,眼下怎會在「忘塵居」的庭園與自己深夜對談?此前又怎會主動開口邀約自己去遊湖?去逛市集?
偷覷白蓮真的神情,御天雨心中忐忑。他仍對自己的說詞有所懷疑嗎?完了完了!要讓哥哥知道口風是從自己這邊洩漏,說不準馬上將自己趕回「耀日莊」去!
御天雨囁嚅著試圖將謊言補得更使人信服些,「而且…那個…大部分都是哥哥到『忘塵居』來找你…所以…呵呵…」
白蓮真睨著目光閃爍不定的御天雨,輕然點出矛盾,「原來雨妹子從未來過『忘塵居』啊…可是,吾看雨妹子對客房的位置…很熟悉呀?」無須白衡帶路,她便自個兒找到客房安頓好了。
填了這個坑,卻又掉入另一個自己挖的洞!
檀口微張,御天雨頓時無言以對,欲哭無淚的發現自己實在沒有說謊的資質。大大嘆口氣,揮甩著纖手,她終是自暴自棄的喊道:「啊呀~你別問吾啦!吾不能說啦!」
這句話大有語病!!
白蓮真明澈瞳眸若有所思地瞧著御天雨氣鼓的嫩頰。
雨妹子的回答不是「另一個解釋」,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這是否表示,雨妹子知曉一些事,卻被要求對己保密?而「不能說」的…是哪些事?感覺上與自己似乎頗有關連…
「那麼,若是不能說,妳就別說,只要點頭或搖頭,如何?」
白蓮真原是自行思忖著,這句話,不過是整理思緒間不經意隨口而出,沒打算得到回應的,卻不料御天雨聞言卻真的考慮起來…
只點頭或搖頭?這倒是個好主意!御天雨眼兒轉動,淺淺的笑容掛回嘴邊。倘若素還真由此得知了一些消息,也是他自個兒猜的,怎麼也怪不到她頭上來,屆時就算哥哥問起,她也能理直氣壯的道:「不是吾『說』的」!
「好啊,這樣蠻有趣的。」纖細身軀轉向白蓮真,御天雨明眸眨呀眨的,含著期待,「說說看,你想問什麼?」
對於御天雨的反應有些訝然,白蓮真看著那晶燦大眼,確定這小姑娘是真的打算回答之後,隨即整理起現有的訊息及疑點。
問什麼好呢?這樣的問答方式,若無法掌握關鍵且有條理的組織思維,得到的,也只會是零散的線索。
而,關鍵是什麼?
凝思著,白蓮真細細回想前此種種事件及跡象…
首次引起他疑慮的,是他請御兄弟帶他回家時,御兄弟那有些遲疑推託的神情;其次,是雨妹子在遊湖時,為熊霸所阻,僅脫口而出的那個「素」字;其三,則是那位形跡可疑的「馮老闆」,在給他的字條中,開頭的稱呼也是—「素」…
若「馮老闆」對己並非錯認,那麼,他的身份,是否非如御兄弟所說的單純?他是否可以大膽推測…
「吾…姓『素』?」
吃了一驚,御天雨沒料到這頭一問,竟就直指哥哥最想隱瞞的身份問題。心頭竊喜著,螓首微點,這答案,她回以肯定。
白蓮真眉峰輕顰,成串疑問隨著這肯定的答案紛至沓來、不斷浮現…
若自己並非「白蓮真」,那「忘塵居」從何而來?居中的管家、僕役,從何而來?那間擺滿自己親手寫下許多註解的書冊的書房,又從何而來?
「那麼,吾與御兄弟,是多年好友?」這第二問,是為確知情誼真假。
不知是否因驟失過往的不安全感,自失憶後,他對於每個人的神情變化一舉一動,均會不自覺的詳加觀察,自然,身週的善意惡意便感受的特別明顯…
而直至目前為止,不論是御兄弟、「耀日莊」護衛及莊丁、或是居中和善的人們,他感受到的,幾乎都是友善的、關懷的甚或含著感激的!
姓名、居所或許可以虛構,可情感…難道也能作假?
黛眉微蹙,御天雨頗為苦惱的先是點頭,隨即又搖頭。哥哥與素還真之間,是否有交情,這她實在不知。最後,她只能攤開手,聳聳肩,露出一臉莫名所以的神情。
明白那一連串的動作意涵,白蓮真暫緩了步調。這第二問,算是毫無所獲。
再來,該從何問起?問自己的真實姓名?若是一字一字猜,怕是問到天荒地老也不見得拼湊得出來!
輕嘆口氣,白蓮真放棄了這點,繼續思忖著…
御兄弟說自己曾是武林人,更對自己強調了江湖的險惡,叨唸著會受傷就是因為側身江湖,要自己千萬千萬別再去攪那池渾水云云…如此,在武林中能找到線索嗎?
「吾在武林中,可有名氣?」若是,日後應不難打聽,若非…就再從其他地方著手吧。
晶燦大眼倏地一亮,隨即又嘟起了菱唇,御天雨不想承認他的名氣過人,卻還是不得不承認的大幅度點了頭,藉以顯示是「大大的」有名。
「清香白蓮」耶!與「百世經綸—一頁書」並稱中原武林的兩大支柱的那個「素還真」吶!若這還不算有名,那武林中誰人還能擔這「有名」二字。
看著御天雨的表示,白蓮真不由一陣莞爾,一陣欣然。這表示,這是一個可以延伸的方向,「武林中,姓『素』的多嗎?」
搜索了一下腦海中的記憶,似乎,她只聽過兩個素姓人士,一個坐在眼前,一個則是眼前人的兒子,於是,御天雨搖頭。
有一定的名氣,有此姓氏的又不多,那意謂著將不難打聽…白蓮真微笑著再問:「那…吾的朋友多嗎?」
再度肯定的點頭。一頁書、三傳人、青陽子…這些正道赫赫有名的武者,她十根手指還不夠數呢!
「吾的朋友中,有姓屈的嗎?」白蓮真沒忘記那留著三綹長髯,老暗中對自己擠眉弄眼的中年男子,那位口若懸河的—「馮老闆」。
偏頭思考了會兒,御天雨點頭,立時又若有所悟的瞠大眼,驚道:「咦?你怎麼知道?你想起來了?」
輕輕一笑,白蓮真搖頭,「不,沒有,只是在書冊中,夾著一些非吾字跡的字條,其中有署名『屈』的。」還有「書」、「小釵」、「續緣」…
原來是隨行的計策有了作用啊,那些險些被哥哥丟棄的字條,果真引起素還真的注意了!御天雨暗暗笑著。
「吶,還有什麼想問的嗎?」盈滿期待的大眼眨動,她等著素還真提更多的問題,如此一來,恢復記憶離開哥哥的機會便大大增加。
一思及字條上的各個名字,白蓮真隨口問道:「這麼說來,小釵…也是吾的友人囉?」
「是啊!」不知不覺自行破了不說話約定的御天雨也隨口應答。
「那位小釵…可是位不讓鬚眉的巾幗嗎?」這,是白蓮真初見紙籤時所產生的疑惑…瞧這名字,該是位姑娘家吧?可俗話說「觀字知人」,那端正透勁兒的字跡,卻不似一般姑娘家寫得出來的…
「咳…咳咳…」猛然被自己口水嗆到的御天雨,咳得驚天動地,咳得面紅耳赤!
天…天吶!那不論橫看豎看,左看又看,都只能說是堂堂男子漢的「刀狂劍癡—葉小釵」居然被誤認是女子!!
斜睨那顯然不明所以的素還真,御天雨心中笑的天翻地覆。
其實,認真想想,若是未曾聽過武林事,僅只看見「小釵」兩字,九成以上會覺得這是女子的名字吧!會這般誤認,倒也不能怪記憶已失的素還真…
才想搖頭否認,好好嘲笑那離譜猜測的御天雨,忽又因突如其來的念頭而頓住。
這…就讓他誤會到底,不也挺有趣的嗎!?
捉弄之心忽起的御天雨,嬌聲答道:「嗯,是啊,你們倆在江湖上,幾乎可算是形影不離的呢。」這點,她可沒說謊喔。
「喔?是嗎?」雨妹子方才的神態動作著實怪異,這話…可信嗎?
「當然是啊!」理所當然的語氣,「而且,他是你的『未婚妻』喔…」說悄悄話似的,御天雨微微靠向白蓮真,輕聲道。
「為什麼告訴吾?」清靈眸光凝注那笑得生似隱含算計的嬌顏,白蓮真四分疑惑,六分戒心。不是說只點頭或搖頭嗎?怎會如此好心的直接告知?不怕受責罵了嗎?
「因為…你之前說要幫吾嘛,吾這是禮尚往來。」御天雨笑得眼兒彎彎,唇兒也彎彎。
不知當素還真發現他的「未婚妻」是一名昂藏之軀的男子時,會是什麼樣的神情?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
旭日東昇,雲蒸霞蔚。
直立於庭院之中,沐浴在天光之下,挺拔脫俗的身形卻隱隱透著疲憊心焦。
凝望振翅飛去的信鴿,素續緣仍擔心著自己的決定是否適切。
在此之前,秦假仙一行人早已被敵方盯上,至今仍滯留「臨江城」的目的,無非在於誘敵、惑敵,移轉淡化御家對於屈世途這名外來人的注意,使其得以順利側身於敵營之間。
而今目的既達,倒不如讓秦假仙改弦易轍,隱入暗處,以充分發揮其長才,自書冊遭盜這另一條線索來查探!
素續緣眼簾微闔,遮擋使雙目所見事物顯得模糊的燦亮光芒,右手虛握,撐扶下頷,再次確認思緒無誤…
陸續傳遞來的信息,經過相互比對之後,判斷書冊流向最終直指「匯川鎮」—一個位於「武漢」以東三里,「臨江城」以西十里之地。
線索至此而斷,卻不知書冊是流入鎮中的哪門哪戶?
暗中挨家挨戶搜索固然可行,然而此鎮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總有個百來戶,麻煩的是,由於此鎮鄰近水陸要地「武漢」,有近四成住戶是有聘武師顧守莊園的大戶人家…
如此一來,若要避免驚擾民眾,就只有兩種方法:
其一,調動修為高出護院許多的高手,神不知鬼不覺的侵入搜查。可在當下多事之秋,能抽調的人手極為有限…
其二,於各莊園中安插內線,或買通莊內人手以為助力。此等方法則須耗損大量人力,甚至曠日廢時,實是下下之策…
或許,門路遍佈中原的秦假仙能有較好的計策;或許,這條線索能更迅速的尋到爹親…
將突破的希望寄託在此,不知是對是錯…但不論如何,這是僅有的另一條線索,不可不追…秦假仙,「匯川鎮」將要勞煩你多多費心了!
嘆口氣,素續緣復將眸光投向那信鴿遠逸之處。
那攜著自己冀盼的信使啊,下回折返之時,能否帶來令人欣喜的消息?
§ § §
一抹青色身影行雲流水般地穿越渾然天成的庭園,快步走入雅致的客房,臨關門前,還小心翼翼地觀察了左右,確定四下無人。
「小姐小姐,吾回來了!」招呼一聲,隨行逕自步入內室。
「來,這兒坐,這回有什麼消息?」拍拍身側座椅,御天雨示意隨行坐下。
幫著御天雨與自己倒了杯茶,隨行舉杯就唇淺啜了口,方道:「秦假仙離開『臨江城』了,似乎朝著這『匯川』而來。」
「似乎?」黛眉輕挑。
「是的,他們一出『臨江城』便突然失去蹤跡,我們只能憑最後的動向猜想…」
「不能肯定?」御天雨疑聲道:「不是差人暗中洩漏消息了嗎?」
都已經甘冒風險的主動洩漏了,若秦假仙還不懂得追蹤而來,那「火龍神探」之名也不過浪得。
「嗯。」隨行螓首微點,「可是,所差之人未及行動…」消息尚未釋出,目標卻已先一步離開,這讓當時負責此事的下屬傻了眼。
「喔?那他們怎麼知道要往這兒來?」御天雨沈吟片刻,嬌顏忽湧現驚色,「難不成莊內有奸細!?」
柳眉緊蹙,隨行低頭忖思片刻,「應該不至於,莫說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難以在莊中安插奸細,就算莊中真有對方暗棋,那在我們帶素還真離開山莊時,怎可能不採取行動?」
御天雨鎖著眉頭,「那…秦假仙如何得知方向?」
「我的好小姐…」隨行移身靠向御天雨身旁,兩手扶握纖肩輕輕按壓著,試圖讓她放鬆,「您先別緊張,吾說的只是『猜想』,他們未必真朝這兒來呀?」
微微漾笑,隨行溫言安撫著:「您想想,莊內如今平靜依舊,便可知沒有什麼問題了,而只要不是莊內出了問題,他們能自行尋來,不也省了我們許多事嗎?何況,那方久走江湖,應該還是有些門道的。」
「這麼說也對…」憂心稍解,御天雨不禁又道:「那…萬一不是朝這兒來呢?」心中天秤搖擺不定。一方是情感上希望素還真快快被接走,一方是理智上對哥哥以及「耀日莊」的安危放心不下…
收回手,隨行端起未飲的那杯茶遞至御天雨面前,笑道:「這樣吧,我們先放出過幾天要遊『黃鶴樓』的消息,若他們已經追到附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不然…」
微頓,隨行那彷彿會勾人的鳳目眨動,笑言:「小姐就當跟少主相偕出遊,玩得開心些,辦法,回來再想囉。」
聞言先是輕聲一笑,御天雨嬌靨上,旋即又換上擔憂的神情,「若那方得到消息前來討人,妳說哥哥會不會有危險?」不安的心,需要反覆再反覆的確認。
「這更不用擔心了!除了四大暗衛暗中隨行,淳于前輩不也在嗎?何況…」傾身將菱唇貼近御天雨耳邊,隨行低聲說著她暗中多留的一手。
「什麼?」被耳語內容驚得紅唇微張,御天雨纖指指向那近在咫尺的麗顏,好半晌才驚呼出聲:「妳…妳下毒!?」
「噓…」快手掩上那洩漏秘密的小嘴,隨行壓低了聲音急道:「小聲點兒…」
跟著低頭縮肩,御天雨拍開捂著自己的纖手,細聲道:「妳…妳何時下的?哪兒來的毒藥?」
「原是要下巴豆的,小姐記得吧?還是您交代的呢。只是,當時玉兒恰好拿了『影衛』新研製的藥給吾…」隨行低聲回答:「這藥會潛伏在身體之中三個月,不會致命,但若此期間內,未服解藥,則會慢慢影響視覺。」
「妳是說…會看不見?」瞠眸,御天雨滿臉驚愕,支吾著:「妳怎麼…怎麼…」
「這不是挺好的嗎?」隨行插口為自己的行為解釋著:「若那方以武相逼,則吾等可以解藥相脅,相信那方不會不顧素還真的雙眼。」
「這…妳…妳當時便顧及到此了嗎?」御天雨仍不太敢相信。她知道隨行腦筋一向動得快,可沒想到竟會想得這麼多…這麼深沈…
鳳眼閃爍著,有些心虛的閃躲那灼灼盯視的目光,隨行應道:「嗯…是啊,這關係到眾人的安全,不得不防…」
「是…嗎…」觀那神情,御天雨已知隨行定然有所隱瞞!可…兩人之間有什麼不能說的呢?自己對她,可從來沒有秘密的呀…
這一瞬,她忽覺這個自小伴著自己長大、親如姊妹的人,好…陌生…
§ § §
「清風」—是一座「茶館」,一座「匯川鎮」上居民無人不曉的「大茶館」。
一踏入高雅大方,廣納八方四海來客的店門,左邊可見專司「外賣」的「頭櫃」;
向內多行幾步,經過了二櫃,便進入佔地不小的前堂,前堂廣闊通風的空間,予人不受壓迫的舒適感,其間整齊擺放著數張紅木製的茶桌,每桌各設四至六張不等的茶椅,也不知是體貼客人還是想將客人留的久些,每張椅上還放置著軟綿的圓坐墊;
舉目細瞧四周,雅致而造型各異的紅木櫃上,陳列著各朝各代著名的茶具器皿…唯一無設窗、未加擺設的牆面上,則提著唐代盧仝「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詩中的一段:
一碗喉吻潤。
二碗破孤悶。
三碗搜枯腸,唯有文字五千卷。
四碗發清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
五碗肌骨清。
六碗通仙靈。
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
字跡飄逸靈動,彷彿要隨清風飄去…
行向後院,映入眼簾的,是如同江南園林的美景…
清水潺潺流過水道,未加打磨的石板橫臥其上,形成古樸的小橋,曲徑與流水交錯蜿蜒,亭台、樓閣、迴廊、花叢錯落其間,格出一個個獨立卻相互融合烘托的空間,而每個空間中,輔以木雕、文物、字畫等裝飾…立身其間,著實讓人有「庭有山林趣,胸無塵俗思」之慨。
正值午茶時分的此刻,這大茶館不負盛名的坐了個九成滿…
隨著茶客們三言兩語閒聊間,鎮裡鎮外,哪家少爺鬧了事?哪家姑娘要出嫁?哪家生意興旺…?各式各樣消息迅速流傳開來,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碰!」「你…你竟這般小瞧吾!」
一聲巨響和著一句不平之鳴,突兀地在前堂響起!
茶客們執杯的手未動,談話間的嘴未合,目光無法控制的朝發聲處瞄去…那一瞬,詭異地形成一個落針可聞的靜謐空間…
只見中央那方桌旁的年輕男子站立著,右手撐著桌面,身形微微前傾,平凡得幾乎讓人過目便忘的面容上滿是氣憤,可仔細看去,似乎又含著些許畏卻,些許興奮,複雜的很…
坐在年輕男子對面的壯碩漢子有些發楞,顯然一時叫年輕男子出乎意料的反應給弄懵了…
怔了好一會兒,壯碩漢子方抬手捏捏自家結實的頰肉,以確定適才那一幕不是幻覺,然後…用力將蒲扇般大掌往桌面重重拍去,震得桌上杯盞彈跳而起,硬是較方才的聲響更勝一籌。
「你奶奶的!」壯碩漢子立身而起,宏大的聲量隱約震得人耳鼓生疼,迫人的氣勢壓向年輕男子,「你這隻死耗子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居然敢跟老子拍桌!?看輕你又如何?渾身上下幾兩重你自個兒清楚的很,老子連秤量都懶!!」
「虎哥…」仰首看著壯碩漢子的橫眉怒目,年輕男子剛凝聚起的勇氣,頓時又所剩無幾,「吾…吾…吾只是氣不過嘛…」
「氣不過!?氣不過啥!?不過說了你兩句,怎麼?你這會兒是鑲金啦?是找著我言虎抗不了的靠山啦?說不得嗎?我呸!」
「不…不是…」瞄著彷彿隨時會揪起他打一頓的言虎,年輕男子小心地退了幾步,辯解道:「昨兒忙和了大半夜…吾已經查到昨日前來茶館的那兩位姑娘了,誰讓虎哥不相信…」
這最後這段話說得沒前幾句大聲,可在異常安靜的此刻,卻依然聽得清晰…
「嗯?昨兒的『兩位姑娘』?你指可的是一身白衣跟一身青衣那兩個漂亮姑娘?」
「耶?真是她們?查到什麼啦?是誰家閨女啊?」
「真的查到啦?姓什名啥?可別又唬弄咱們…」
聚集在茶館的,多是熟客,而眾人對於昨日巳時出現的那一對姑娘,均有著十足的興趣!
「什麼?什麼漂亮姑娘?」昨日未臨茶館的茶客忙問。
「嘿!可惜你無緣得見吶,那兩名姑娘俏生生水靈靈的,光看那窈窕身姿,光聽那黃鶯出谷似的嗓音…」某桌茶客說得陶醉。
「是啊是啊!加上耗子機靈,覷準時機,趁勢碰掉那兩名女子的白紗帽…唉呀!那白衣女子…可真是天仙化人,傾國傾城,沈魚落雁,令人目眩神迷的…美麗啊…」另桌茶客努力搜索著腦海中關於歌頌美麗的詞彙。
「真有那麼美?比『小鳳仙』還美?」未曾目睹的茶客不相信的質疑。
小鳳仙可是鎮內公認的第一美人兒。
「美多了!」數人異口同聲的點頭應道。
「那…耗子說有消息…?」
美人兒誰不愛看?瞧過的,渴望再睹芳容;沒瞧過的,更是聽得心癢難熬。於是…隨著這問句,眾人目光齊刷刷轉向堂中站立著的年輕男子。
眼見情勢發展得較自己意料還好,外號「耗子」的年輕男子心下暗喜,偷偷按了按藏在胸口那張五十兩的銀票,想著完成青衣姑娘囑託後可再取得的一百兩,想著雖然青衣姑娘較白衣姑娘略遜一籌,可也是絕色…或許青衣姑娘欣喜之下,還願意陪自己…
思緒延伸間,那氣勢又壯了起來,年輕男子朗聲道:「可不是嗎!吾查到那白衣姑娘姓『御』,武林中說什麼『御劍飛行』的那個『御』,而那青衣姑娘是白衣姑娘的護衛,也跟著姓『御』。」
見眾人將關注目光投向耗子,言虎一時發作不得,悻悻然坐下,不以為然的瞪視著年輕男子道:「查到姓氏又如何?又查不著姑娘落身在哪家哪戶,誰知道你是不是自個兒編的?」適才就是聊到這兒,那耗子便突然拍桌,真個是莫名其妙到極點!
「什麼嘛!」
「『護衛』?有沒有搞錯?那麼嬌滴滴的姑娘是護衛?呿!」
「果然是唬弄咱們的!」
眾茶客擺了手,噓著聲,就要轉回原先自家聊著的話題…
「欸~等等,等等啊…」年輕男子忙召回大夥兒的注意力,急道:「可吾知道她們過幾日會去哪兒,會在哪兒出現!!」
「喔?」這一說,總算又勾回眾人興致,「你說說看!」
年輕男子嘿笑一聲道:「兩位姑娘兩日後將與親友同遊『黃鶴樓』。」
「真的嗎?」
「想也知道一定是假的,大夥兒也不是不清楚,死耗子哪來本事查出來?」怒氣未消的言虎冷言道。
「說的也是啊…」
「你拿什麼證明你說的是真的?」
「你從哪兒知道這消息的?」眾人聞言又喧鬧起來。
「證明?」年輕男子這會兒對眾人的輕視倒是不氣不怒,老神在在地道:「吾為啥要提證明?而且從哪兒得到消息可是吾的秘密…要不…」
頓了頓,年輕男子瞧眾人等著聽他後話的神態,心中不由暗自得意,「來打個賭吧,賭吾的消息是真是假,吾為了尊嚴,可是豁出去了,一賠三,如何?」
「吾賭了!」言虎不信到底,「吾賭假的,五十兩。」
眾人面面相覷一陣,終也挽起袖子加入賭局。
「吾賭真的!十兩。」
「假的,三十兩。」
… … … …
眼見越來越多人加入賭局,年輕男子險些大笑出聲…瞧瞧,這一來,不但如青衣姑娘囑託將消息散了出去,賺著了那一百五十兩,更利用此賭局大大賺了一筆,他實在忍不住要讚讚自個兒吶…
§ § §
「大仔,咱們剛到就有線索送上門耶。」業途靈看著秦假仙沈思的臉,實在有些不習慣大仔這般正經的神態。
「這…有點奇怪…」秦假仙繞著圈,踱著步,喃喃自語著。
「哪裡怪?」業途靈不解的問道。在他看來,這叫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
「那隻『耗子』似是刻意要引人注意。」
瞧言虎在耗子拍桌大喝後那愕然的模樣,從耗子在言虎宏大聲量中迅速退怯的模樣,怎麼也不像是有膽量之人…
而一般人若掌握著眾人皆欲得知的秘密,絕大多數都會先賣賣關子,討價還價一番,更何況,那耗子平日裡看勢是不被看重的…可他卻急急將能讓他拿喬的籌碼丟出,生怕他人不願意聽似的?
再加上他火龍神探可沒漏看那隻耗子在將手按上胸口時,那突然的短暫走神與隨即換上的堅定神情,他…懷裡藏著什麼?
「他故意的?為什麼?」搖頭晃腦著,業途靈推敲不出其中因由。
「先等蔭屍人回來再說吧!」秦假仙自覺推測了七七八八,原因卻要等蔭屍人帶回的消息來判斷。
突如其來的沈默,讓業途靈不自在的動了動身子,走了幾步,發呆,再走幾步,再發呆…就在快禁受不住開口之際,微微的動靜傳入耳中…
「蔭二仔!是蔭二仔回來了!」
「哇回來囉!」甫鑽出土的瘦長身形晃了晃,甩落一身塵土。
「如何?」秦假仙不浪費時間的問道。
「那隻耗子好怪…常常沒事便傻笑起來。」害他起雞皮疙瘩。
「他曾與哪些人接觸?」
「很多人…他逢人便說打賭之事,這賭局越來越大了。」
「沒任何可疑之人或可疑之事嗎?」
「沒…嗯…好像有人說『耗子今兒個變性了,以前是一毛不拔的。』」
「嗯…」秦假仙沈吟。
這耗子…竟不曾再與消息來源接觸以隨時掌握,對自個兒的消息相當篤定吶,而這反常的慷慨,會是因為賭金穩賺不賠還是有人暗中資助?
種種跡象看來,難道會是「御」家主動放出消息?若是,這動機為何?難道是陷阱?可如今對方在明,己方在暗,這麼做不是反而會使其陷入被動?
若非,又會是那一方的人放出消息?不解啊不解,還是這只是毫不相干的一個巧合?
「那隻耗子是幫著人刻意散布消息的,這點應當沒有疑問…」秦假仙道:「問題是…放出消息之人目的不明,因而消息是否確實也有疑問…可惡!」眼下時間太短,無法花費時間詳細調查。
「那現在要怎麼辦?」蔭屍人問道。
權衡利弊得失,秦假仙做了決定:「蔭屍人,你趕回雲塵盦,通知眾人『御天青的妹子兩日後將與親友同遊黃鶴樓』,這親友,極可能便包含御天青本人。」
不論如何,姑且聽之,己方在暗,小心些應是無虞,若此次能逮著御天青或他妹子,也算是收穫…
「好!哇遁~」蔭屍人領命而去。
「那大仔,我們要幹嘛?」
「幹嘛?繼續查探啦!」秦假仙敲了業途靈一記爆栗。
§ § §
黃鶴樓—素來享有「天下絕景」的讚譽。其矗立於黃鵠山山巔,而黃鵠山,位處武昌城接臨長江的漢陽門之旁。
登樓眺望,極目之處雲濤煙樹,咫尺千里;移目下望,長江之水浩浩漡漡,奔流於其下,氣象萬千…駐足獨立其上,不禁使人興起無限感懷,隱有超然物外之心境。
此時若有人仰首上望,必會驚異於黃鶴樓頂的數道身影。
這「頂」,指的非是最頂的樓層,而是上頂天,足踏樓頂磚瓦,足足比最頂的樓層要再高上一階的「頂」!
俯看腳下江寬野闊的景致,笑睇身側迎風卓立謫仙般的人兒,御天青不由心懷大暢,當先開了話題:「關於這黃鶴樓,坊間有多種傳言,其中一個是這樣說的:相傳有辛氏在山頭賣酒,有個道士前來喝酒,辛氏見道士不俗而不收一文一錢,卻見道士臨行前,忽然取了橘皮畫鶴於牆上…」
「喔?然後呢?」勾摟著哥哥手臂,御天雨饒有興致的問著。
「然後…那道士拍手招引,鶴即展翅飛舞。十年後,道士彷彿自天乘雲而來,鶴亦翔舞而下,道士於是跨鶴飛升離去。辛氏為紀念此一神蹟,遂建樓誌之。」瞧見御兄弟的目光投來,白蓮真含笑接下後話。
「用畫的鶴也能動?聽起來好不真實。」御天雨挑了挑黛眉。
「傳言總是誇大的。」白蓮真笑睨那緊黏兄長,愛撒嬌的姑娘一眼,「但也因這些傳說,加上騷人墨客在此遊讌謳歌,感景抒懷,於是讓這黃鶴樓除見證歷史文化之外,亦予人許多想像的空間。」
偷偷朝白蓮真皺皺俏鼻,御天雨朝自家哥哥問道:「那麼,剛剛說的是其中一個傳言,還有別的嗎?」
御天青笑道:「有的,據圖經中記載,費文禕登仙,嘗駕黃鶴返憩於此,遂以名樓。」
「哥哥好厲害,連這都知道。」搖晃著哥哥手臂,御天雨示威似的朝白蓮真睨去一眼,不掩得意的說。
「也沒什麼,書裡都有的。」小小取笑了不愛唸書的自家妹子,御天青好笑的發現逸翁那聞書色變的神情。
搖頭笑嘆,御天青眸光復落上那始終牽掛於心的身影,輕道:「蓮真,這黃鶴樓共分外五層內九層,看看去?」
才想答允的白蓮真,突地感受到來自御天雨意有所指的惡狠目光,到口邊的話兒一轉,笑應道:「不了,吾想與逸翁再待上一會兒,你便先陪著雨妹子逛逛吧…」
「這…那吾…」聞言,御天青相陪的心意不及出口,便為御天雨那甜甜的嗓音打斷。
「是啦,哥哥呀,人家想看看裡頭是什麼樣的,你給說說為什麼層數內外不同吧…」半拉半推著兄長的胳膊,御天雨口中催促之餘,不忘朝白蓮真投去一抹含著些許感激,些許「算你識相」意味的笑容…
看著那相偕而去的身影,白蓮真不由莞爾…雨妹子呀,吾可是如己所言,亦如妳所願的協助妳了,今後可別再埋怨吾了呵…
§ § §
「如何?可有發現御天青等一干人的身影?」
藏身於林木間,步懷真詢問著方才分頭行動的眾人。
「黃鶴樓周遭未見…」劍君道。
「吾查覺幾人貌似遊客,但眼神動作皆含著警戒,而身形…」風隨行對照了下記憶,「與所見過的賊人有八分相近…」
「這麼說來…我們該是未曾錯過,人,可能便在樓中。」步懷真輕吁口氣。
這路程有段距離,因而一接到消息,眾人不得不日夜兼程,以期能及時抵達,如今看來,應是沒有白趕一遭。
「那還等什麼?咱們這就進樓去把人逮出來!」狂刀反手將獅頭寶刀抽出,便想去教訓那強擄人臭小子,或是…那臭小子的妹子…?
「稍安勿躁,」步懷真伸指壓下高舉的寶刀道:「這兒可是名勝,你瞧瞧,出入的人還少嗎?進樓去逮人?不怕毀了名勝,嚇壞一般人?」
「那…難不成在這乾等?」狂刀蹙眉。
「當然不是,」白一眼那老是行動比思考快一步的直漢子,步懷真沒好氣的道:「總得先想辦法把人趕出來了,拳腳才好施展吧!」
啐了一口,狂刀沒勁兒地道:「唉…什麼都要先想想…悶…」
便在狂刀唉聲嘆氣的當口,突聞葉小釵輕「呃」一聲。
「怎麼…」微偏頭,正欲詢問何事的步懷真,意外瞧見葉小釵急射而去的背影!手急急一撈,只落得滿手清風,「欸~你…」
身旁涼風乍起,只見白影一閃,風隨行亦急掠而出。
「喂…都是怎麼了?」才勸著狂刀吶,那兩人便更衝動的先跑了?
眸光順著兩人往前延伸,直至那巍峨的黃鶴樓下,落在停佇於入口處的那抹雪白上。
「嗄!?那是…」步懷真訝然低語:「素…還…真…!?」
§ § §
對於葉小釵一行人而言,此行原只為尋關鍵之人,藉以追出素還真行蹤,卻沒想到能見著素還真整個人好好的站在面前,這…不啻是個令人意外的驚喜!!
可那迅速逼近的數道身影,對御天青而言,卻是個難言的震愕!
這…究竟是哪裡出了錯?讓人得以循線追來?
御天青心中思忖,手上毫不遲疑的迅速拉住御天雨及白蓮真,足下一點,飛退。
「少主!」四大暗衛見狀急馳,朝御天青方向圍攏。
輕喝一聲,葉小釵追掠之勢不變,氣凝指尖,心劍猝然前指。
冰寒劍氣挾帶著凌厲殺氣撲捲而來,所經之處塵沙飛揚,遇阻即摧,直逼御天青。
危急之刻,壯碩身形搶先竄入兩者之間,兩手擎刀,硬撼那強絕劍勢。
鏗鏘一聲!
持刀的手止不住震顫,壯碩身形連退數步,步步深陷入泥地中。
「熊霸!」玲瓏身影伸出纖手,扶穩壯碩身軀,急問:「沒事吧!」
搖頭,眼見葉小釵已甩下他往前追去,熊霸一拉那纖白玉手,忙道:「如影,快!少主那…」
語未竟,龐大氣勢又狂湧而至…
「不!你的對手是我,」提著獅頭寶刀,狂刀傲然站定在熊霸如影面前,笑呵呵的道:「來吧,讓我見識你的『刀』。」
這邊,狂刀檔下了熊霸、如影,那邊,葉小釵與風隨行對上了「智」「殺」二暗衛…
「唉呀呀!動刀動槍多不好,」滴溜溜閃過刺來的快劍,殷晟尉嘴上不忘嚷嚷,「來來來,咱們坐下聊聊吧…」
「你吵死了!」楚稷生揮動雙斧,抵擋著一波重於一波的攻勢,「打架認真點,閉上你那嘴巴!」
「唉呦喂呀!你你你,君子動口不動手…」依然以一字「拖」牽制著風隨行的殷晟尉繼續哇哇大叫,「欸欸~你別一直削吾衣裳,等會兒吾可怎麼見人吶…」
「煩!」沈沈吐息,被糾纏得萬分不耐的風隨行劍勢一轉,層層綿密地包圍殷晟尉溜滑的身軀,斷他各方生路,逼其面對己劍之威。
「唉~」嘆口氣,不得已舉起手中以百練金剛為骨的折扇格擋,但覺一股強勁力道沿著手臂撞入體內,殷晟尉喉頭一甜,一縷血絲溢出唇邊…
「書呆子!」
沒聽漏那隱抑的悶哼聲,楚稷生硬是多擠出幾分力道灌入那已然酸麻的雙臂,趁著揮舞而出的同時,躍至殷晟尉身側。
眼一轉,瞧殷晟尉似無大礙,嘴上忍不住叨唸道:「看吧!要你平常好好練功不肯,這下吃到苦頭了吧…」
殷晟尉無奈的瞧著風隨行獨自擋住他倆回援之道,不由苦笑道:「這…要挖苦吾也等打完之後吧…」
急步緩行的劍君,見著葉小釵一付神阻殺神的氣勢,嘖了兩聲,自動自發的幫他接下檔道的「影衛」及隨行。
「喂…你兩位,別去惹那頭目前失去理智的獅子比較好喔…」劍君緩緩解下劍架,緩緩的道。
擺脫「刀衛」,擺脫「智」「殺」雙衛,葉小釵足不稍停的掠過對陣中的劍君,清澈眸光始終堅定地鎖在那讓他心念的雪白身影身上…
感到危險逼近,御天青步伐一頓,轉過身將御天雨及白蓮真拉至身後,凝目看向緊追而來的兩人。
步懷真瀟灑舉步,速度卻是快得驚人;葉小釵身形未至,劍氣已準確的在御天青方轉身之際削向他那緊握著素還真的右手。
遭到猝擊的御天青右手一痛一鬆,待要再拉住素還真已然不及!
「御兄弟,可真是好久不見了。」
步懷真笑容可掬的打著招呼,手上攻擊卻如顯示著怒氣,兩手翻轉之間,強大的氣勁流轉,每一次對掌,均含石破天驚之威!
再顧不得妹子,御天青藉由一步步的後撤,吃力地接下道道掌勁,作聲不得。
淳于逸蹲低讓過一道攻擊,順手撿了顆石頭彈向亮閃閃的劍身,哇哇叫道:「喂喂喂~你們這群人是哪來的啊?」
葉小釵一聲不吭,長劍揮灑的更加快捷精妙。
哼笑一聲,游刃有餘的步懷真,盱衡情勢,揚聲道:「葉小釵,別浪費時間,你先帶素還真離開。」攻擊方向隨之移轉,一步步逼著御天青朝一名老人與葉小釵纏鬥的方向退去。
原以為這批不速之客是御兄弟仇家,正待施以援手的白蓮真聞言不由一愣…葉…「小釵」?「素」…還真?
左右看看,眼下除了自己與雨妹子外再無他人,這「素還真」指的會是自己,會是自己真正的名嗎?這「小釵」會是自己腦中所想的那個「小釵」嗎?
思緒紛亂糾結,一時之間,白蓮真竟不知自己該如何做才對…
恨恨地咬牙,御天青為著己身的無力懊惱不已。雖知步懷真欲以一己之力牽制自己及淳于爺爺,可眼下自己卻毫無扭轉乾坤之能…
將御天青逼退三步,已至葉小釵身側,步懷真大步橫跨,頂替葉小釵接下一掌,復身形急轉,再度讓御天青脫身不得。
靈活的步法,翩轉翻飛難以捉摸的雙掌,步懷真應對兩名修為不俗的敵人,依舊從容。
葉小釵退出戰圈,快步奔向靜立一隅的白蓮真。『蓮,走!』
探出雙臂,葉小釵一手環上白蓮腰際,一手托住白蓮膝彎,俐落的將那清雅的蓮收攏入懷。
「喂!」眼見乖徒兒被抱走,淳于逸忙碌之於也不由大聲喊道:「兀那笨強盜,你們要找的是『素還真』,把吾家乖徒兒帶走幹啥?認錯人啦~」轉身踢腿,淳于逸急欲脫身。
不為所動的步懷真一手旋繞化勁,身軀一矮,另一手攻向伺機欲離的御天青,一足支地,另一腳踢向淳于逸胸腹之間…
被牽絆著的兩人,目送葉小釵離開,只能白白著急…
§ § §
其實是有能力避開朝自己伸來的這雙手的,尤其這人在接近自己時竟是全然不設防的…
可為什麼沒避開?白蓮真問著自己…
是因為之前聽到的關鍵詞語,讓自己有幾成不會受到傷害的把握?
是因為那全然信任自己的動作,讓自己不方便出手?
或是…因那迎面而來,漾滿歡欣喜悅與安心釋然的神情,讓自己願意去接受另一段未知…
將眸光移向近在眼前的剛毅面容,白蓮真憶起方才有人喚他…「葉小釵」…
若此人真是雨妹子前些天夜裡提到的「小釵」,那這玩笑開得可大了!
自己的「未婚妻」?這個鬚眉男子的…「小釵」!?
白蓮真哭笑不得的嘆口氣…現在,他大概知道那個夜裡,雨妹子那始終有些怪異的神情從何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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