釵素 家有先天 一 就算沒帶著一身光彩,有人一樣已經回來。
一 就算沒帶著一身光彩,有人一樣已經回來。
葉小釵有些些微的清醒的時候,東邊的天空剛剛露出一線魚肚白。
他睡的那間廂房門朝南,窗戶在東邊牆上,床卻沿著西北角擺在牆根,所以就算是晨光初現,一時半會兒,也爬不到他身上。
所以葉大俠眼睛未睜,只把臂彎裏的什麼往懷裏又緊了緊,抱了個結實。
他懷中所抱的物事並不算太粗,手臂橫過恰恰可以將其環在其中;而他雙手所及之處皆是一片滑膩軟嫩溫潤柔和,美好的讓人忍不住心猿意馬。
那物事偏軟,卻又不是一味的綿軟,而是軟中有韌,又帶著三分彈性,加之曲線起伏,葉大俠右手所扶之處恰恰是最細一處,粗不過一握,往下便重又豐滿起來,觸感頗是堅實緊致。
此時正是春夏之交,雖是尚未入伏,天氣卻也是漸漸熱了,而他懷裏抱著的那個溫度偏低,但又不是冰寒刺骨,只溫溫涼涼的貼著胸口腰腹一路密合下來,清心平氣消暑降火,就讓人覺得在這麼個早晨抱著這麼個“抱枕”睡到日上三竿,實在是一種美事。
而那“抱枕”頂端只差一點便抵到葉小釵下頜,於是一雙眼睛一直沒睜開的中原劍聖含混咕噥了兩聲,低下頭去很愜意的把下巴在上面蹭了兩蹭,意圖再往夢鄉裏面沉一沉。
只是除了順滑之外他還得到了另外一種感覺,是一種很輕微的刺癢。
白髮青年很乾脆的把這種感覺歸功給了抱枕上的流蘇末梢。
不過,就算是這樣輕微的刺癢,一樣給了他一種很安心的感覺。
還有,很香。
風光不與四時同的西湖六月中所特有的那種香。
蓮香。
……
…………
………………
等等,蓮香?
為什麼會有蓮香?
還有,他昨晚上是單身入眠床上除了一隻枕頭一條薄被再無旁物,那麼懷裏抱著的……究竟是什麼?
猶帶七分夢意的大腦找不出答案,所以勉力睜了惺忪睡眼,葉小釵稍稍低頭。
入目的是一頭銀絲,而這頭銀絲的主人此刻正被他半壓在身下,兩個人肢體交纏的密不可分。
——葉大俠左手正環過人家肩膀右手就握了那人窄腰,兩個人四條腿絞在一起,身體密合的不留一絲縫隙,若是讓外人看到這般形狀,保證他一輩子都再也說不清。
而此刻葉小釵終於認清了那個人究竟是誰。
那人姓素,名還真,別號清香白蓮,是刀狂劍癡葉小釵的生死摯交,琉璃仙境之主,中原武林的中流砥柱、一代神人。
也是江湖傳言中,若干時日之前在九淵之顛決鬥鬼王覆天殤,傾命一戰之後,長空殞巨星的那個人。
更是不久之前,聖行者佛劍分說親往三十年後滅絕希望的世界帶來一朵梵蓮,並在前些日子才由梵?伽藍集齊離散的魂魄,再由淨琉璃菩薩親施轉生之術,使之復活的人。
現在回來了,復活了。
被他抱在懷裏圈在臂彎,細微的呼吸落在胸口頸間。
越發收緊了雙臂,葉小釵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笑了起來。
昨晚上睡覺之前都還在想明日起身之後再去問問菩薩既然素還真魂魄已經歸還,那麼身體什麼時候才能重築,今天醒來那人便已經再現,真好。
又在懷裏那位頭頂轉了轉下巴,葉大俠閉起眼睛打算再睡個回籠覺。
只是在他徹底沉入夢鄉之前,葉小釵居然還來得及意識到有什麼地方,貌似,不太對。
跟懷裏那人貼合之處的感覺確實很好,但是,是不是少了點什麼……?
再次睜開眼睛順帶又撩起被子,刀狂劍癡看了看,又看了看。
然後定禪天的廂房裏面,結結實實地噗通響了一聲。
“但若梵天控制不住心性,菩薩卻將如何?”
光著腳反穿了鞋子沖到前院的水池邊上的時候,葉小釵正好聽到這樣一聲。
說話那人袈裟舍利聲音清亮,秀麗面容上開滿妖媚紅花。
聽到這話,他對面那位黃衣瓔珞手裏握著個插了一朵蓮花的白瓷花瓶的人十分慈眉善目的露出來一個的微笑,大愛無情普度眾生。
“若一頁書控制不住,吾便……聖法梵諦現冰華。”
然後那人無比拉風地一個轉身,腦後發帶長衣廣袖劃出一道弧,氣勢萬千,一句話說的更加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吾就不信這次還能再跑來一個平風造雨四無君!”
某位先天的模樣頓時疑似被這句話砸暈。
葉小釵可顧不上那位前輩此刻究竟是什麼心情,只是一步上前,拽了淨琉璃袖子就往廂房那邊拖。
然後他被一頁書按住了肩膀。
“葉小釵,這般慌張,是發生何事?”
深呼吸,看一眼那位前輩又看一眼被自己拽住衣袖的菩薩,葉大俠提腕並指,劍氣應手而出。
‘素還真在我房內。’
兩位佛門頂先天跟著那位佛教傳人進入西廂房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床上有一團被用床單跟薄被裹的連根頭髮絲都不露的東西。
淨琉璃很淡定的走上前去把床單一掀然後開始檢查,葉小釵就通紅著一張臉背過身去。
然後拖過搭著衣物的椅子開始整裝。
他剛剛跑的太急,所以一身褻衣披頭散髮的就出了門直沖到兩位前輩面前。
好在定禪天少有外人,此刻又是清晨,所以也不會有什麼外人看到。
而當葉小釵套上外衣系好腰帶之後,淨琉璃給素還真做的檢查也已經結束。
一直不知道在想什麼的一頁書抬頭看了佛友一眼,菩薩則微微一笑。
“無事。”
“無事的意思是?”
“無事的意思就是他身體重築的很好,靈魂歸位的也很正常。”
“那他為什麼不醒?”
“散落的靈魂跟重築的身體都需要休息,等疲累消除,素還真自然會醒——一頁書?你不必太過緊張。”
這一位輕笑,那一位就哼了一聲,扭開頭去。
而葉小釵則拉了拉淨琉璃袖子,遞過去一張字條。
‘他需要休息那就讓他休息,可是菩薩,他大概……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看完這張字條,琉璃軍團首席奶媽森森的結結實實的看了葉小釵兩眼,直到把那位佛教傳人看的倒退三步這才開口發話,聲音很平淡。
“為了他好,葉小釵,吾有七字箴言,你記住。”
“啊?”
“睡覺睡到自然醒。”
西廂房裏飄出來長長兩行省略號。
不以為意的揮了揮手裏佛蓮,菩薩再次開口。
“還有,給素還真穿衣吧。”
哦了一聲,刀狂劍癡頂著一張紅臉打開衣櫃翻出來一套屬於自己的衣物,想了想又放下外掛,只取了一身內衣,這才磨磨蹭蹭走到床邊,掀開了那個依然毫無知覺的人身上,剛剛被菩薩蓋好的薄被。
而在他背後,有人很客氣的問了一個問題。
“按理說,素還真的身體重築之後,應該出現在吾所佈置的法陣之內……所以葉小釵,能告訴吾為何他會出現在此地,又是何時出現在的麼?”
二、心跳亂了節奏,夢是否自由。那是誰的承諾,在說。
又是一個清晨。
是比某一天要晚一點的時候,葉大俠已經做完晨鍛煉回房,就開始收拾床鋪。
從素還真神秘莫測出現在他房間的那一天起,他就開始打地鋪了。
定禪天客房不多,就兩間,一間是當下這一間,另一間,現在住著某位曾經意圖遠走高飛到個什麼荒山野嶺去住個不知人間歲月卻被菩薩很強硬的“挽留”了下來的前輩。
不管是淨琉璃還是葉小釵都不太敢把素還真放到那間屋裏面讓一頁書看管,而且他倆也真的不認為那一位是什麼會照顧人的人——這麼說吧,對於秒爆天王爆人的功力,不管是佛門的頂先天還是佛教的傳人,都是敢於、也樂於拍著胸口打包票的;可是只要一想到這一位用著那雙爆過無數boss的手來照顧個什麼人……
隨便哪位,嘴角都很有抽筋的衝動。
再加上那一位最近磷菌入體,雖然他絕大多數時候能壓制住體內殺性,可是在定禪天住了這麼久,那兩位,可是都見過一頁書某個時候一個按捺不住,碎掉桌椅板凳鍋碗瓢盆的景象。
甚至還有一次下棋下到一半,因為一片陣地的死活局勢突然失卻平常心,於是一隻白色雲子結結實實拍進了香榧木的棋盤,上端剛好跟盤面平齊,而且異常結實——結實到葉小釵事後整理棋具的時候用刀狂撬了半天硬是沒能撬出來的地步。
不過不管哪一次,那人一旦失准,立刻便會自行察覺,然後二話不說起身回房盤腿打坐誦經寧神,從未曾……搞到不可開交過。
但是不管怎麼說,現在素還真是跟葉小釵同房。
也因此,葉大俠乾脆俐落的打起了地鋪。
淨琉璃菩薩問過,說素還真又不胖而且他一時半會醒不過來所以不會打拳磨牙翻身夢囈,葉小釵你打地鋪作甚?
刀狂劍癡就眨眨眼睛,提筆,一行字寫的公正端謹。
‘天氣熱了。’
一邊一頁書剛好念完一段清心普善咒出來,看到這句話啊了一聲說了五個字,聽在葉小釵耳中卻只覺得他一向就挺高的嗓子越發高了那麼一點。
伊說,心靜自然涼。
不過不管兩位先天如何不解,肢似枯木心如止水形同岩石氣似川流的那一位,依然是把個地鋪打的不由分說。
所以在晨鍛煉之後的現在把地上被褥都疊好再堆放到床上素還真的腳邊,給自己倒了杯冷茶,葉小釵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窗戶半開,跟陽光一起飄進來的是經聲,不知是哪位前輩在做晨課,平淡而清淺,如風一般,能感到拂面而過的氣息,可一旦伸出手去想要捉住,卻連個尾巴也撈不到。
又坐了一會兒,他在平和清正的梵唱聲中站起來,倒了半盞山泉,把杯子握在掌心以內力加熱到溫熱之後,扶起床上的素還真讓他腦袋靠在自己肩頭,將茶杯湊到了那人唇邊。
十分仔細地給一直沒有醒來的那人喂了半杯水,葉小釵撩開他背後長髮以防他躺下去的時候壓到,這才重新把人放平。
然後他在床邊坐下,定定看著他。
這些天以來,他經常如此看著素還真。
他知道那個人既然回來了,那麼就不會再一次的不打招呼就走掉,他相信這一次無論如何素還真都不會再次不告而別,可是沒用。
他就是想這樣子看著這個人,這個……他曾經以為,永遠都不會再見到的人。
看著看著就長長歎了口氣,然後葉小釵將手掌分別按在素還真身體兩側,微微彎曲了手臂俯下身去。
他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貼到了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裏的那個人胸口。
葉小釵想聽聽素還真的心跳。
明明只是單一的甚至有些枯燥的噗通聲,不知道為什麼,此刻卻顯得格外的美好。
很沉,很穩,很有力,很安定。
一聲聲,一下下,節奏絲毫不亂,好聽到……讓人忍不住想要落下淚來。
提醒著自己不要把體重落到那個人身上,葉小釵就那樣子側著臉,把耳朵虛虛貼在素還真胸口,閉著眼睛,認真的聽著那人的心跳。
而當他終於捨得抬起頭來的時候,他對上的是一雙純黑的眼睛,帶著一點笑意,又帶著一點羞赧。
“葉小釵。”
微笑著,那雙眼睛的主人輕輕叫了他的名字。
——這麼久之後,素還真終於醒來。
於是一刻鐘之後,菩薩再次把某個人上上下下摸了一個遍。
區別在於,上次被摸的那個人閉著眼睛毫無知覺,而這一次他不光有知覺有反應,還會時不時的啞著嗓子給出點自己的意見。
然後一頁書也再次抬起頭來看了眼菩薩,菩薩就再次微笑。
然後吩咐。
“葉小釵,吾說,你記。”
伊開出來落落長一張藥方。
當把最後的水量及熬煮時間都交代完畢,一聽就知道這玩意是為了誰準備的那一位——也就是現在坐在床上靠著床頭背後墊著兩個枕頭——葉小釵離開床沿走到桌邊記藥方的時候給他墊上的——的那一位抽著嘴角苦兮兮的抬起臉來。
“菩薩,不要吧……?”
淨琉璃面無表情一眼看過去,素傷號立刻閉嘴。
過了好一會,大義凜然的再次開了口:“那,葉小釵,我也有東西說,麻煩你……一併幫劣者記一下。”
他也開出來落落長一張單子。
同樣是藥方。
開始的時候還在聽,到了後來菩薩就只剩黑線的份。等到那人尾音落地,黃衣的頂先天就走過去,伸手按了按某人額頭。
“不發燒啊?”
素還真臉色愈發抽搐,抽搐完了卻笑起來,滿臉悍不畏死:“這張藥方又不是素某給自己準備的。”
“那麼?”
依然一臉悍不畏死大義凜然的那人斜眼看了看一直沒說話的那一位。
然後梵天眼角一挑,一聲冷哼居然比天龍吼還要高出半八度。
開藥方的那人立刻低下頭去,嘀嘀咕咕委屈萬分,碎碎念的卻全是些歪理——而房間裏面的另外三位聽得最清楚的一句,便是“憑什麼只有劣者自己要吃藥,身體不在最佳狀態的又不是只有劣者一個人……”
一頁書的冷哼又高了半個八度,淨琉璃卻在看過葉小釵錄下的藥方之後點了點頭。
提筆修改了幾處地方,菩薩把那張方子重新拍進了葉執筆手裏。
“照方抓藥吧。”
——然後他拖著還在跟床上嬉皮笑臉的那人瞪眼的某位高僧出了門。
一出門就放了手,那位高僧哼了第三聲,還是開了口。
“素還真他吃的什麼藥?”
“一些能幫他更好的適應這個身體的藥物。”輕笑,菩薩解釋的很耐心,“那畢竟是重塑的身體,魂魄無法迅速適應也是正常,他此刻不能動彈便是因為如此。若是有足夠時間可以讓他慢慢自行磨合倒也罷了,只是現在天下並不安寧,所以吾開下那張藥方給伊,按時服用的話,可以大大加快磨合進程。”
“那他給我開個什麼藥?”
“這嘛……”
“耶,劣者只不過是想幫前輩調理一下身體呀。”看著床邊坐著的葉小釵,素還真笑的很開心。
白髮青年頓時愣了愣:‘調理身體?’
限於現狀所以只能稍稍晃了晃腦袋權當點頭,剛醒過來的那人笑容溫暖語氣柔軟:“平時都沒有機會幫前輩調理一下身體啊……那麼久的戰鬥那麼多的傷勢,就算是看起來沒問題了,還是會有些什麼積攢在身體裏面的。所以才要給前輩開那麼一張方子好幫前輩調理一下嘛,暗傷什麼的,一旦發作起來,會很嚴重的啊。”
說到這裏又扭過臉看著身邊那個人,一臉嚴肅認真。
“所以,葉小釵。”
‘嗯?’
“你抓藥的時候要不要多抓一副?”
‘給你自己的?’
“耶?劣者是新生的身體,沒有暗疾又何須吃藥。”那人又搖了搖頭,咬了咬嘴唇之後終於還是笑了起來,“素某的意思是,葉小釵你……是不是陪著前輩喝喝藥,讓前輩,平衡一下?”
白髮青年抽起藥方起身就走。
卻被那人勾住了衣袖。
‘怎麼?……素還真!’
回頭,他看到的是那人半伏在床上,神色痛苦,氣息微弱。
頓時就慌了神,刀狂劍癡手足無措的將那人扶起,焦慮萬分。
“啊、哈啊,葉小釵,我……還有一事,要、拜託你。”伏在對方肩上,清香白蓮氣息極弱,“劣者……好、餓……”
三 歡迎你回來和我回來了
葉小釵端了一碗白粥回來。
那是淨琉璃的吩咐,伊說素還真剛剛復活,腸胃不會太好,吃點清淡的有利於消化,也不容易引發什麼其他的毛病。
而且最好是吃流食——比如麵條,比如白粥。
菩薩這麼說葉小釵就這麼聽,所以鑽進廚房把早飯的白粥盛了半碗,又拿了碟子鹹菜,然後抄起勺子筷子回了房。
只有半碗粥也是遵照了淨琉璃的吩咐,菩薩說剛復活的話第一頓不要吃太飽,慢慢加量比較好。
考慮到素還真平常食量就不大,所以葉小釵的白粥只盛了半碗。
——其實按照葉大俠自己的意思以及平時在屈世途那裏看到的做法,他倒是很想端一碗雞湯或者排骨湯來,但是可惜一件事,淨琉璃菩薩所居住的定禪天,乃是佛門淨地。
所以最終擺在素還真面前的,也就是青花碗裏的半碗大米小米混著熬出來的粥,外加兩塊腐乳幾條醬瓜。
看著葉大俠把木盤裏的東西挨個放在床頭,背後墊著軟枕的素賢人在對方遞過來一塊熱毛巾要他擦擦手的時候尷尬的笑了起來。
“葉小釵,抱歉,我……拿不了。”
“啊?”
素還真不語,只是把視線投向自己安靜放在被子上的手掌。
那雙手依然是十指修長白皙乾淨,現在手指微微顫動,卻連最簡單的一個握拳動作都做不出來。
中原劍聖頓時有些驚慌,卻被一代神人一個笑容平靜了心湖。
“放心,應該是暫時的——你剛剛去叫菩薩的時候我連動動手指都做不到呢,所以想來,過兩天應該就可以了。”
說到這裏卻又苦惱了起來,皺著眉頭滿臉的此題無解。
“不過連筷子都拿不了,要怎麼吃飯……呃,葉小釵?”
床板一沉,是某位大俠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然後素還真看著葉小釵側臉,那一位正在用他那雙掌慣了刀劍的雙手握著自己的手,細細的擦過掌心手背十指間隙,然後眼前一花接著一黑,那塊熱毛巾直接蓋在了臉上。
比體溫稍稍高一點的溫度,擰的很幹卻又不粗糙,被一隻穩定的手握著,溫溫柔柔的從臉上擦過,素還真閉著眼睛感受著那種觸感,在手帕之下露出一個微笑,卻又在它離開臉頰之前收起。
再然後他就看到葉小釵左手端碗右手執勺勺裏半勺白粥,已經擺在了嘴邊。
那朵白蓮頓時染成火色。
“葉、葉小釵——嗚!”
甫一張嘴剛叫完一個名字嘴裏就被塞進一隻勺子,充分受了驚嚇的某人頓時閉緊嘴巴,那只勺子也就被他結結實實咬在了牙關。
看看顯然一時半會不準備張嘴的那一位,葉大俠手裏那只粥碗端的四平八穩,另一隻手就摸了摸素賢人頭毛。
‘乖,張嘴讓我把勺子拿出來,讓你吃飯呢——不是讓你啃勺子的啊。’
素還真睜圓了眼睛,也不說話也不鬆口,就那麼定定的大睜著眼睛瞪著他。
‘素還真?’
‘……我自己來。’依然咬著勺子,素賢人悶聲以心音作答。
不知道為什麼,反正葉小釵握著勺子送到嘴邊的時候,素某人全身上下,除了不自在就是不自在還是不自在……
而葉小釵在看了那位好一陣之後,微笑點頭。
‘好。’
——素還真在某些時候的臉皮能有多麼薄沒人比他更清楚,所以能退一步還是退一步的好,更何況……
葉小釵說好素還真就鬆口,素還真鬆口葉小釵就把那只勺子拿到了手裏。
倒過手裏勺子將勺柄貼在堅持要自己動手的那人右手虎口又一隻一隻屈起他手指讓他握住瓷勺,確定手指彎曲程度足夠之後,葉小釵放開了自己的手。
就見一代神人舉輕若重的抬著手臂,離床還不到一尺手腕已經顫抖起來,那只勺子就汁水淋漓的往下掉。
最終落在葉小釵早就嚴陣以待的手掌上。
素還真悲憤扭頭。
白髮劍聖卻也不多說什麼,只是再次舀了一勺白粥,送到素還真嘴邊。
這次那人閉上眼睛,自暴自棄一般張嘴,湊上,吃了。
看到他那表情葉小釵頓時玩心大起,於是再次伸手摸摸頭毛,中原劍聖華麗微笑:‘乖。’
他換來的是素還真一眼狠瞪。
視若未見,葉大俠又喂了一勺白粥之後放下碗,反手抽出床邊劍癡,另一手丟掉勺子在床頭櫃上重重一拍。
一塊醬瓜被他掌力震得跳起在空中,劍花一閃之後就變成無數小塊紛紛揚揚落下來,然後葉小釵抄起盤子一兜一轉,醬瓜就在盤中落成一朵小花。
素還真撇嘴鄙視望,葉大俠卻只是拿雙筷子夾起一小塊醬瓜又送到那人嘴邊,然後溫柔微笑。
“啊~”
翻白眼,張嘴,含入,咀嚼。
然後又是一勺子白粥,仔仔細細吹涼了送到嘴邊。
就這樣子伺候著素還真吃完了那頓飯,葉小釵伸手摸了摸素還真手感超好的頭毛,微微一笑之後收拾了東西出門刷碗,而某朵蓮花就靠在床頭跟自己生起了悶氣。
引靈山自爆之後在雲塵盦養傷的時候不是沒有被續緣喂水喂藥餵飯過,以前傷重的一塌糊塗動彈不得的時候好友也是幫過忙的,但是為什麼被葉小釵如此這般哄小孩一樣的喂下來,他就一肚子不爽呢……
而且是很不爽,超級不爽,無比不爽,非常——
然後眉心處按上一隻手,指尖皮膚粗糙,稍稍潮濕,略略冰涼。
是葉小釵刷了碗回來,還沒等擦幹手就看到素還真皺著眉頭在那裏不知道想些什麼,所以伸出手去。
他討厭看到他皺眉,因此希望,可以幫他撫平。
感受著那只手的動作,素還真閉上了眼睛輕輕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卻又皺了眉。
“葉小釵……”他聲音很輕,“你的手上,還……有醬瓜的味道。”
葉大俠電光石火收了手湊到鼻端用力聞。
而這時靠在軟枕上的那個人睜開眼睛看著他動作,然後就朝著床裏側扭過頭去,接著,小小的笑聲在房間裏低低的響了起來。
聲音不大,但是很清晰,很愉快。
葉大俠放下手來,挑了挑眉。
似是決定了某些事,他蹬掉腳上鞋子爬上床去跨過素還真身體,雙膝分開跪在那人兩側。
然後他稍稍俯下身體,接著就抬了手,十指微彎按在身下人腰側。
剛剛還在偷笑的那人詫異轉回了頭。
“葉小釵?”
刀狂劍癡點了點頭算是答應,又沖著清香白蓮露出一個微笑。
“葉小釵你這是要做什麼……等、等等、葉小釵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輕有重時緩時急忽上忽下若即若離,十指撫在生死摯交腰側的某人……毫不留情的開始撓起了身下那人的癢癢。
對新的身體暫時沒有足夠操縱能力的素還真自然無法躲開葉小釵的雙手,既然躲不開,也就只能照單全收。
只是那人與他相處太久,那些過往又太過親密,所以素還真身上哪些部位最為敏感葉小釵如數家珍,這次下手自然也是毫不留情的朝著那些地點猛攻。
就呵的毫無反抗的一代神人在床頭上蹭著身體微微顫抖喘息不斷,一頭銀髮淩亂鋪開,額前幾綹更是被汗水打濕沾在臉上,而他面色潮紅雙眼濕潤,竟是笑的連眼淚都掉了出來。
此外他剛剛復活毫無外出能力,於是當初葉小釵為他更衣之時就只套了一身裏衣。方才被人按在床頭呵癢他後背一通亂蹭,這身褻衣沒有扣子,只是掩過衣襟再用帶子系住,就連帶著掙開好大一塊,頸子鎖骨都露在了外面,甚至連胸口都露出小半。
素還真自己看不見自己怎樣狼狽,葉小釵卻看得見。
於是臉紅,住手。
然後扶了他起來替他拉好衣襟掩住胸口遮好鎖骨連脖子一起捂住,又抬手拭掉那人臉上淚痕,再小心翼翼把被汗粘在額頭臉側的頭髮撥開,順回耳後。
他看著素還真,然後伸出手,抱住,臉頰埋進那人頸窩。
他抱的很緊,緊的似乎要將那人整個納進身體,應著當初懷裏那人的那句話,合而為一再也不分開;緊的……他可以直接用胸口來感覺到素還真的心跳。
堅定、有力、平緩、清晰。
那個擁抱真的很緊,緊到素還真可以感覺到葉小釵的手臂箍在自己背後,而他衣服上的扣子硌的肋骨隱隱作痛,可是那個擁抱也緊的讓他很安心,很溫暖,很……遺憾自己現在不能動。
他聽到那人心音。
‘……還真。’
“嗯。”
‘素還真?’
“嗯。”
‘素還真……’
“嗯。”
‘素還真。’
“我在。”安靜的回答著,素還真微微笑起來,努力掙動手指帶起手臂環住身上那人的腰,“葉小釵,我在。”
而葉小釵抬頭,眼眶有一點點的紅。
舒眉,彎眼,唇角向上翹起,刀狂劍癡露出一個笑容。
“歡迎你回來,素還真。”
清香白蓮則認真堅定的回給他一個同樣的表情,燦爛如花。
“葉小釵,我回來了。”
下一刻房門轟然大開,某位管家碎碎念著揚長而入。
“葉小釵?聽說素——啊啊啊素還真?佛門淨地你抓著葉小釵做這種事你也不怕淨琉璃跟一頁書拆了你剛剛復活死小孩你讓人省點心好不好!”
捂著眼睛從指縫裏面看著床上抱在一起的兩個人,屈世途叫的比進門的時候還大聲。
葉大俠猛然彈身而起想要鬆手,不知道從哪里來了力氣的一代神人卻突然間把雙手挪到了他背後大約肩胛的位置,手指勾住了布料,臉龐順勢埋進抱著的那人胸口。
居然還是字正腔圓口齒清晰聲音歡快語氣活潑。
“耶,劣者知道好友你是羡慕嫉妒恨了劣者明白的好友不用解釋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有故事哦~”
最後那一個字拉了個長音,迴腸盪氣繞梁三日。
屈世途當場暴走,葉小釵卻在注意到把臉埋在自己懷裏的那人脖根顏色之後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後,他拍了拍素還真後背。
然後心音。
‘素還真你……害羞?’
‘……害羞你妹!’
‘不害羞的話,為什麼不敢抬頭?’
‘我樂意!你管我!!!’
‘那為什麼臉那麼紅?’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臉紅了!’
‘脖根耳後都紅了還說沒臉紅?而且素還真,你發燒了麼?好燙,隔著這麼多層衣服我都覺得你臉上——’
推開,抬頭,用力瞪。
“葉小釵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四 不可說,不可不說。
素還真叫的那一嗓子所換來的結果是屈世途驚異的眼神以及葉小釵在額頭充滿慈愛的一個撫摸,不過沒等著他家老友把驚異轉成八卦就有人來救了場。
——就這一點來說,一頁書前輩,確實是素大賢人最可靠的救星。
然後葉小釵把桌旁椅子拉開,開始給人布座,這屋裏一共有兩張椅子,他就一張給了屈世途,一張給了一頁書。
至於他自己,則是在給一位前輩一位管家分別倒了茶之後,回床邊坐了下來。
接了茶杯在手,黃衣的佛者倒是什麼都沒說,褐衣的中年人就摸著鬍子開始絮絮叨叨。
從水溫不對到茶葉沒泡開再到倒茶的時候水流注入杯體的角度壺嘴的高度,長篇累牘沒完沒了,直到素還真微微咳了一聲。
屈管家瞬間靜音。
然後床上那個人一臉無辜的抬起頭來,漩渦眉很微妙的揚起一點點。
“好友,葉小釵似乎不需要去考茶道哦?”
——我哉,這種東西只有我這個管家才需要倒背如流對吧?
屈世途如是腹誹,不過這些話……再借他十個膽子他都不敢說出口來。
不過那邊被評價為不需要去考茶道的那位看了評價的那位一眼,於是素還真就又低下頭去,一雙旋眉依然呈現出一個很微妙的弧度,不過再抬起頭來的時候表情就很正經了。
聲音也沉穩下來。
“屈世途,講講江湖上的近況吧。”
此言一出,一直安靜轉著茶杯的一頁書抬起眼睛,跟床上那個病號一起把視線集中在了萬年管家的臉上。
而那位元管家被兩人把視線這麼一集中,刷一下就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又是作揖又是打拱,一臉倉惶。
“素還真?一頁書啊你們兩位行行好高抬貴手饒了我,淨琉璃說了如果我敢在你們兩個恢復之前把江湖事帶進定禪天來他就要我好看,我老屈當了半輩子臥底僥倖是沒死在敵人手上,要是現在退出江湖了反而死在自己人手上你們要我上了仙山如何面對各位同伴——”
說到最後的時候,真是聲淚俱下了。
歎了口氣,葉小釵站起來走過去把那位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黑髮中年牽回椅子上坐好,習慣性抬起手來想摸摸毛表示安慰的時候突然想起來這不是素還真,於是那只手就落在了背後,輕輕拍了拍。
而屈世途則從腰帶裏面摸出一塊手帕,擦過眼淚之後用力擤了一把鼻涕。
床上那位跟另外一張椅子上的那位尷尬對視一眼,尷尬把視線轉開,不約而同的開始咳嗽。
——一方面是沒想到屈世途居然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另一方面,哭的老淚縱橫的這一位搬出來的那個靠山,確實是兩個病號真正不敢起任何陽奉陰違更別說正面頂撞念頭的人。
跟淨琉璃菩薩嗆聲?又不是腦袋被人敲過或者鬼上身甚至入魔附體,現在也不需要演戲騙人,所以那麼危險的事情,還是……免了吧。
萬年管家還在平復自己受到驚嚇的小心肝,葉小釵卻抬起頭來。
因為他察覺到那個誰,氣場有變。
畢竟是風風雨雨一路並肩走過來的人,所以就算那傢伙一張臉上堆滿素賢人牌應對用官方表情,他一樣可以從那人周身氣場的微妙不同上來察覺到來自素還真的,最細微的情緒變化。
易如反掌。
所以此刻,雖然銀髮病號依然盯著自家老友一臉高深莫測,刀狂劍癡卻可以輕鬆的察覺到那人已經放棄了打問那些被下了禁口令的消息的念頭。
於是心音。
‘你怕菩薩?’
素還真拿眼角瞟了瞟他,嘴角一扯似笑非笑。
‘葉小釵,如果你不知道,那麼讓劣者教你個乖。不管當什麼職業打什麼boss下什麼副本,最大的禁忌就是惹怒屬於你的那個治療——這絕對是最愚蠢的事情,而且沒有之一。’
白髮劍聖受教點頭。
‘我明白了——所以你才敢毫無保留的跑去九淵之顛送死。對吧?’
素還真狠狠噎了一下,依然站在屈世途背後的葉小釵則看著他。
靠在床頭的清香白蓮視線跟他是平齊的,所以素還真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葉小釵純黑的眼瞳裏的一點隱藏的很好的傷。
‘如果沒有佛劍分說開時空之門到三十年後的未來世界帶回一朵梵蓮,如果沒有佛子伽藍幫你收集魂魄助你重生,你跟菩薩關係再好,又有什麼用?這一點,素還真你想過沒有?’
被直呼其名的那位愣了愣,之後看著他微笑起來。
‘可是,現在我在這裏,葉小釵。’
‘但是如果你現在——’
‘沒有如果,’他微笑,‘小釵啊,沒有如果,因為現在我在這裏,素還真在這裏,所以你擔心的那些事情不存在——所以小釵你,只要把握住素還真還好好的存在著,活著的這個事實就可以了。’
葉小釵皺眉。
‘現在倒是想起來要喊‘小釵’了?’
‘哎呀?’素還真很可愛的眨了眨眼睛,‘難道劣者平時不是一直都這麼喊的麼?’
白髮劍聖頓時氣結。
那個某人平時不管開口還是心語一律葉小釵長葉小釵短,要他喊聲好聽的,除非是特殊時刻把他逼到忍無可忍以致口不擇言,否則真是比單挑旁邊那張椅子上坐著的那位前輩還要無傷完勝還難,但是怎麼一準備耍賴一打算使壞一意圖蒙混過關一妄想轉移話題這種叫法張口就來還不帶結巴的!
——那個正在生氣的某某人完全沒發現,他開始糾結這種地方的時候,其實就已經中了那個某人轉移話題的招數了。
不過此刻屈世途開口。
“素還真?葉小釵啊,你們兩個突然間是眉目傳情個什麼勁?一頁書可還坐在這裏呢——麥當他是死人啊!”
話一出口那位佛門先天頓時開始咳嗽,被點名的兩位中的某一位居然又眨了眨眼睛,甜蜜蜜的笑了起來。
“好友啊,你這是在嫌棄劣者拿你當死人了麼?”
……於是明明是日上三竿,萬年管家卻生生打了一連串的哆嗦。
看著屈世途抖成篩子,素還真輕輕一笑,搖了搖頭。
“其實我……前一陣子,見了很多人。”
“哦?”黃衣佛者本來都覺得這幫小輩談論的話題太過沒有營養於是站起身來準備離開,聽到這一句不由暫時駐了步,“何人?何處?”
垂目,清香白蓮費力提起指尖,朝上指了指。
“很多人,很多很多。與劣者有關的,與葉小釵有關的,與前輩有關的——采鈴、崎路人、簫姑娘、金小開、靈心異佛、截顱,還有——”
未能出口已變顏。
“素還真。”
是一頁書突然開聲截住,一聲一頓,一字一句。
明明沒有功體外放。
明明沒有氣勢威壓。
那人甚至連聲音都未曾起過半分變化,依然是面容安然語氣和緩,如他平日講經參禪與人談論江湖風波,不動色,不動心。
卻不知道為什麼,那樣子簡簡單單的三個字,硬是迫的床上那人再也出不了半點聲音。
只覺得心口如壓巨石,連氣息都透不過半分。
他從不知自己的名字從那位前輩口中以這樣的方式念出來,會有如此的可怖。
而黃衣佛者長身而立雙手籠在袖中,一雙墨色眼眸半斂,視線低垂,長睫微顫。
“素還真。”
那人又念了一次他名姓。
這一次語氣比上一次更加和緩,卻生生聽的銀髮人是如遭雷殛如遇火焚,喉頭一甜胸口一陣煩惡,想吐血,偏又被那種不知從何而來因何而起的什麼迫住,竟是吐不出來。
“前……輩……”
反復張口之後清香白蓮終於從牙關裏擠出這樣兩個字,臉上毫無血色。
他開口之時一頁書意欲離開,已是走到房門一側,可算是離素還真最遠,那種氣勢卻依然逼的床上那人癱軟靠著床板無力喘息,手指糾纏住身下被褥,絞緊複放開,放開之後再次絞緊,指節已經發白。
另一邊葉小釵屈世途雖然不是正攖其鋒,可他倆距離佛者卻比素還真更近,便一樣被那種突如其來的氣勢卷住其中然後結結實實困住。別說走動,甚至連開口說話都難。
一頁書抬頭。
清麗面容之上紅花盛放,平添三分妖豔冶魅,很美。
卻有種說不出的危險。
而純墨瞳孔不知何時染了一層血色,晦暗不明,陰晴不定。
啟唇,百世經綸第三次開口。
“素還真。”
被點了名的那人已經開不了口出不了聲,只向後仰了頭把後腦抵在床柱之上,下頜與脖頸拉出一條一觸即潰的弧。
他雙眼半睜,視線被因痛苦而泛上的淚水模糊的一塌糊塗,已經看不清屋內事物。
這種狀況之下居然還有個莫名的想法從腦中一掠而過。
——看來……在絕對的武力面前,就算與治療的關係再好,也是……
下一刻,房門被人推開。
淨琉璃菩薩站在門口,雙手互相抄在對面的袖子裏面,黑髮披散,用一根白色帶子松松束住。
“一頁書,原來你在這裏。來陪吾下棋。”
?那間如豔陽融冰雪,和風捲殘雲,屋內那不知何所來的奇異氣勢瞬間煙消。
而黃衣佛者在原地靜默片刻之後,一言不發的隨著菩薩離開了。
房門一關,屈世途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葉小釵直撲床頭躬起腰身揪著胸口用力呼吸的那人。
扶了他坐正的時候,白衣劍客看到一抹紅。
在素還真唇角,沿著面頰蜿蜒而下。
“素小子你!”
“無事,劣者無事。”拍拍葉小釵手臂,素還真抬起頭來一笑蒼白,口齒含混不清,“只不過是方才不小心咬到舌頭,好友你……無須那麼大聲——小釵,”他皺了皺眉,“拜託稍微輕一點,很痛……”
劍聖握住他的那只手,指尖已經緊進了肉裏。
放開人,刀狂劍癡扭了臉向一邊以深呼吸來平復自己心情,素還真則看著他半對著自己的側臉,又是一個因為無力而蒼白的笑容。
“還好剛剛小釵你沒有出手……不然前輩可能會受到更大的刺激,他現在磷菌入體,萬一控制不住自己……到時候會有怎樣的後果,那可是連劣者都無法推斷了。”
他自然可以看出,若是剛剛淨琉璃菩薩沒有出現,那麼下一刻,葉小釵的心劍,就會發出。
那人回過頭來瞪他一眼。
‘你以為這是為了誰?’
被瞪了眼的那人一臉訕笑。
屈世途這時候已經扶著椅子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灰土,他走到床邊。
“素還真?,你剛剛究竟做了什麼,惹得一頁書那個樣子?”
銀髮人低下頭去。
“素某只不過是答應了一個人,替他傳一句話,給他在仙山下的好友。
“但是素某沒有想到,一頁書前輩他……竟然連個開口的機會都不給素某。
“……前輩啊……您的要求,還真是讓劣者難辦呢。”
五、琉璃仙境重裝研討會及其後續
微微歎了一聲,不論屈世途怎麼追問,素還真依然堅決不肯對這個問題再做任何發言。
這時葉小釵重新倒了水來給管家手裏塞了一杯又把另一杯湊到素賢人唇邊,於是那人低了頭,就著刀狂劍癡沉穩如山的手湊上唇去小口小口的啜起了冷茶。
他並不覺得有多乾渴,借身邊人的手喝這兩口茶,也無非就是為了轉移一下話題,平定一下心緒罷了。
卻不由又想起來叫他若是有空,就幫忙捎一個口信給山下的老友的那位……藍衣人。
一死泯恩仇,仙山上的諸位,既然都已上了山,生前的很多事情便基本都看開了——倒是也有那麼些一時半會兒看不開的,後來也在別人的勸說下以各自的方式做了了結。
而了結之後再見面,即使做不到相逢一笑擦肩而過,最多也不過就是大路朝天各走半邊,鮮有不由分說大打出手的狀況。
至於那些生前便是好友舊交、同門同修的,上了仙山之後尋覓住處時大多相挨相近,莫說是幾人混住,甚至十幾、幾十人同居一處的也有。
偏只那位前輩雖然于山上有親有友有同修有故人,卻是仍孤身一人在山頂險峰之上找了處地方結廬獨居,煢煢孑立,形影相弔;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不是沒問過究竟為何會如此,只是無忌支支吾吾含混不清,愁月仙子則就掩口一笑。
“家兄喜歡獨處。”
當妹妹的那位如是說。
那他還能問什麼?
何況他與那位前輩兩人之間,並無多少交談。
無非就是他上山當日,被一群昔日敵手對頭堵在門口以“了結舊賬”為由灌酒,不喝酒不給上山,前有舊敵後有覆天殤,兩相交迫苦不堪言之時,是那位前輩出面……替他解的圍。
之後領著人往風采鈴的住處走,那人在前,素還真在後,三步之隔,一路無言。
直到某間小屋近在咫尺了那人才開口,低低說了一番話,要他視情況轉達。
之後,竟是再無半點相遇。
就又歎一口氣,卻惹的身邊屈世途好大一眼疑問。
“喂素小子你究竟是有沒有在聽?要忙也是我在忙你歎氣作甚?”
素還真錯愕抬臉神色茫然,葉小釵搖頭,歎氣,心音。
‘屈世途在跟你討論琉璃仙境重建的相關事項呢。他問你新窗簾要什麼花式。’
低低啊了一聲,素閒人看著正在吹鬍子的管家歉意笑了起來。
“辛苦好友了?。窗簾的話……大廳隨意就好,好友看著辦吧,不過臥室的窗簾我要上次那種。”
萬年管家頓時覺得眼皮開始狂跳。
“上次那種?上次哪種?”
“上次在雲塵盦養傷的時候臥室裏掛的那一種,白色底子上面有各種深淺不一的藍色花紋——唔,就是遠遠看上去很像是藍底白花的那一塊。”要是能動肯定會比手劃腳,不過就算不能動,說到那塊布料的時候素賢人依然笑的很愉快,“不過這次想要紫色的,淡紫色,想必會很好看吧?”
他說的輕鬆愉快,屈世途卻聽的眼前一黑。
然後就氣急敗壞。
“素小子你行行好幫幫忙!上次那塊料子那是我自己繡的!現在你傷成這樣外面又亂成那樣我哪兒有那個功夫給你繡——”
他暴跳如雷也就到此為止而已。
剩下的話,在看到床邊並肩坐著的那一對蓮葉看過來的眼神的時候,那位管家很無奈的,統統給咽回到了肚子裏面。
不管怎麼樣,在素還真或者葉小釵露出很無辜很不解然而很期盼很哀求的眼神的時候,他總歸,是無法繼續狠下心腸的來拒絕的。
更加就說不出半個不字。
……何況這次還是兩人一起拿眼睛放閃。
所以伸手用力按了按額頭,屈管家無力一聲長歎。
“……好吧我知道了……跟你在雲塵盦養傷的時候臥室窗簾同樣花紋的那一種,顏色改成紫色,對吧?”
清香白蓮用力點頭,又轉頭。
“葉小釵,你要什麼樣的——哦,一樣的麼?嗯好的。”
便愉快微笑著看向那邊抓著自己鬍子拽來拽去的那人。
“好友,葉小釵說他也要那種花紋的窗簾,藍色底子繡白花,有勞。”
無視那人一臉慘痛,素賢人繼續發問,語氣異常愉悅,“不過好友,那塊窗簾……你當初繡的是什麼花樣?”
“蓮啦,”揪了揪鬍子,天下第一巧瞪他一眼,“還虧你叫清香白蓮,連自己都認不出來——那繡的是楊萬里的一首詩。”
“啊?”這一次,問話的是葉小釵。
而素還真似乎想到了什麼,頓時咳嗽起來。
“——《曉出淨慈寺送林子方》。”依然揪著鬍子,屈管家這次笑的有點欠揍,“所以你倆都要那種花式對吧?我知道了,我會努力。”
無視掉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何事的葉小釵與磨著牙瞪著眼睛的素還真,屈世途繼續確認起了其他事項。
最終是用蠅頭小楷記了滿滿當當一張紙的零七碎八,黑髮的中年管家吹了吹墨漬把手裏東西卷成一卷,站起身來。
“那行素還真,我這就去處理這些事情,你在定禪天好好養傷,別給淨琉璃和一頁書添太多麻煩更別給葉小釵找事啊。”
被點名的那位一眼狠瞪。
“劣者幾時給葉小釵找過事了!”
這話一出房間裏另外兩個人統統看他,葉小釵還只是默不作聲面無表情的盯著他的眼睛跟他對視,屈世途就直接把嘴巴撇到了琉璃仙境。
跟刀狂劍癡對視了三十秒,清香白蓮率先扭頭。
他心虛。
葉小釵也沒追著繼續跟他對視,屈世途則在偷笑之後從帶來的包袱裏掏出來一疊子線裝書放到了素還真手邊。
“這是……?”
“坊間最近最流行的話本,我來的路上順便買的。你在定禪天養傷想來也很無聊,不妨看看解悶?”
“……好友……”素還真抬頭,眼睛裏面有不明的情緒閃動。
而屈世途受寵若驚。
“行啦行啦素小子,麥太感動,我也就是——”
話音未落,就看到床上那人再度低下頭去,話音蒼涼。
“好友,劣者現在,不能動啊……”
屈管家立刻消音。
許久之後憤憤:“那就讓葉小釵讀給你聽!”
“……好友,”那人還是低著頭,聲音極其詭異,“讓一個啞子給別人讀書是不是有些太不人道了?”
管家大人愈發憤憤。
“麥以為我不哉你跟葉小釵可以心識傳音交談無礙!你們兩個平時又沒少眉目傳情一直是閃到不行現在居然還來給我裝——”
他再次被打斷,因為根本沒在聽他在控訴什麼的素閒人艱難的挪了挪手腕揪了揪葉小釵衣袖,然後在被揪了袖子的那人把腦袋靠到他嘴邊的時候,以一個三個人都能聽得很清楚的音量咬了咬葉大俠的耳朵。
“最近青衣宮主與好友吵架了麼?不然他為什麼要嫉妒咱們兩個關係太好?”
葉小釵繃臉忍笑,屈世途七竅生煙。
最終卻只是把手裏清單往包裹裏面一塞,然後甩了空包到背上,萬年管家大踏步往外走,一言不發。
“好友慢走~”那位閒人在床上欠了欠身,張了張口卻又什麼都沒說出來,只是再次拉了拉身邊人的袖子,笑容甜美,“葉小釵,替我送送好友。”
一送送到定禪天門口。
然後屈世途轉身要葉小釵停步,葉大俠就提腕並指劍氣直書。
‘一路保重。’
看到這句,屈管家拍拍胸口無比驕傲。
“放心,論跑路,這邊是專門科!”
只聽的葉小釵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黑線,想起他出門時素還真的欲言又止,就又寫下一行字。
‘續緣可好?’
黑髮中年人忙不迭點頭:“放心啦,續緣好得很,金小俠也好得很——葉小釵你在這裏陪素還真出不去,不如改天我帶他們來讓你們倆看看?”
白衣白髮的劍聖搖了搖頭,抬手。
‘不必。’
頓了一頓,他又接著寫下去。
‘小俠現在是由花非花撫養?若是帶他來,勢必無法隱瞞秦假仙等人。他——’他回頭看了一眼禪房,微微一笑之後繼續往下寫,‘功體全複之前,我不想讓他已經複生的消息被太多人知道,所以還是不必帶小俠來了。’
屈世途啊了一聲,葉小釵卻還沒寫完。
‘何況這裏有菩薩與一頁書前輩看顧,待素還真可以自己行動,我要出去也不是不可以。到時候我自己去見小俠便是,有勞屈世途費心。’
那位管家又啊了一聲,刀狂劍癡還在寫,這一次終於是把要寫的東西統統寫完了。
‘倒是他,此次複生歸來想必很是掛念續緣。所以若是有機會,還請屈世途幫忙,帶素續緣來此與他一聚。’
黑髮管家立刻點頭,再次拍了拍胸口。
“葉小釵你放心,素小子的事就是我的事,這個就包在我身上,我會儘快帶續緣來一趟定禪天的啦。”
抬眼微笑,白髮劍聖微微欠身。
‘有勞。’
然後屈世途離去,而他就轉了身回房。
從某間屋子的窗下經過的時候則有聽到淨琉璃菩薩的聲音。
是告訴葉小釵他還要與一頁書下棋,午飯暫時不打算吃了,叫他中午與素還真自行覓食不要餓著,不必等他兩人,也不必為他二人準備飯食。
點頭應下,葉大俠先去廚房蒸了幾個饅頭又切了半盤子蘿蔔半盤子白菜,之後夾了兩塊腐乳若干醬瓜,這才把早上的稀飯熱了熱,盛了兩碗,一併端進了他和素還真居住的客房。
那人正在看書。
是屈世途給他留下的那幾本,他雖然不能動,可歪過頭去看看封皮上的字樣卻還是做得到。
而葉小釵為素還真擦過手臉之後就把那些書本摞成一摞放到桌上,收拾之間看到封面上寫著作者名姓,太陰司。
再回過頭來給那人餵飯的時候則看到他似是若有所思。
‘怎麼了?’
“無事。”張口含入一勺白粥,素還真搖了搖頭,神色悠遠,“只不過……是想起故人。”
‘哦?’
“葉小釵,你可知太陰司是何種所在?”
葉小釵搖頭,撕了塊饅頭塗上腐乳遞到某人嘴邊。
那人張口咬住,一面咀嚼一面又以心音為他說明。
‘當初崎路人曾經跟我說過集境狀況,說集境有一皇二將三宮六殿十八樓,後來我在仙山上遇到他人,又聽說集境改組,改成三司三儀十二殿,太陰司……便是三司之一。’
喂他一塊醬瓜,刀狂劍癡挑挑眉毛不以為然。
‘就算如此,那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啊,”再次搖搖頭,素賢人笑容清淡,“我只不過是在想,這個太陰司……會不會根本就不是那個太陰司?”
‘嗯?’
“日屬陽,月屬陰……”
他也就只說了這樣半句,之後就三度搖了搖頭,然後拒絕了送到嘴邊上的另外一塊醬瓜,“唔,葉小釵我要喝稀飯,這個好鹹……”
伺候著素還真吃完午飯抱了他在床上躺下讓他小睡片刻,看著那人閉上眼睛,白衣劍聖這才開始就著冷湯冷饅頭匆匆墊了墊自己肚皮。
之後出門把東西放回灶間又刷好碗筷,再回房的時候葉小釵也是有些乏了。
於是打開櫃門拿出被褥,他準備把地鋪打開,小憩片刻。
素還真卻在這時睜開眼睛。
‘葉小釵,你這些天來,便一直是如此休息?’
猝不及防被點了名的那人一驚回頭。
‘你沒睡著?’
素還真卻沒回話,只是皺著眉看著他手裏那床正準備往地上鋪的薄被,看了很久。
最後長長歎一口氣。
“葉小釵,上來一同睡吧。”
手掌搭在腹間,仰躺在床鋪正中的清香白蓮偏著頭看著站在房間正中的刀狂劍癡,一席話說的聽不出任何情緒。
“這張床雖然不夠大,但是睡兩個人也不算勉強。你將我往裏面抱進去一點,上來一起睡吧。”
而葉小釵在與他對視好一陣之後,點了點頭,走到床邊。
把手裏被子放在素還真腳邊再掀開他身上薄被,葉小釵俯下身去攬住床上那人肩頭將他抱起一點,手掌就插入腦袋與枕頭之間。
掌根托住脖頸,五指分開撐住後腦,刀狂劍癡鬆開攬在那人肩上的手轉而把枕頭往裏推進去一塊,然後換了個位置,抄起那人纖細腰肢。
雙手使力抱起素還真將他放到床鋪內側,葉小釵細心理順素還真一身衣物與滿頭銀髮又把被子給他蓋上,這才把自己枕頭跟素還真枕著的那一隻並排擺在了床頭。
之後拎起自己那床被子一抖一鋪,白衣劍聖轉過身去背對著床上那人開始寬衣解帶,又在床邊坐下,脫了鞋子,退了外褲。
床板微微一個下陷,是一身中衣的葉小釵在素還真身邊躺下。
側躺,臉朝裏。
‘這樣的話,滿意了嗎?’
幾分笑意幾分促狹,葉大俠沖著裏面那人的耳朵吹了口氣。
素還真哼一聲扭開頭去不看他也不答話,呼吸平靜綿長,氣息極穩。
穩的葉小釵以為他睡著了。
而他也打算入睡的時候卻聽到那人顫抖發問,聲音很輕。
“葉小釵你說……我究竟該不該,替那位前輩傳這個話?
“那位前輩說,若是這些年來,他那位老友身邊有人陪伴……若是有人能讓他不寂寞,那麼,他就要我什麼都不說。要我幫著他那位老友,忘了那位前輩。
“可是小釵……你覺得,前輩……一頁書前輩他這些年來,真的,不寂寞嗎?”
所謂後記:
很好,本周雖然爆了字數但是沒超綱,所以下一章吃吃飯喝喝茶,下下章,我們就可以目送小釵抱著阿素從定禪天裏私奔,然後去做一些在佛門淨地不太方便做的事情了=W=~
於是本周我很難得的有一天休息時間,所以在看完了新劇之後……我抓了錢包跑出去去之前常去的小吃店裏吃了很多很多東西……
雞湯米線啦,烤山藥啦,蝦餃啦,水晶燒賣啦,空心團子啦,油煎蛋皮肉卷啦,臘肉皮蛋粥啦,幹炒河粉啦,豆沙糯米兔子啦……等等等等。
此外還幫店老闆試吃了兩份下個月要擺出來賣的新品麵條,一份是魔芋粉做的牛筋面,用鵝肝跟鴨肉煲的湯做底,湯裏面有放切成丁的牛蹄筋跟火腿,還有剝了皮之後煮的很爛的番茄跟切的非常碎的蔥花;另一份是土豆淘出來的澱粉做成的冷面,加了熏雞肉撕出來的細絲跟切的很細的黃瓜絲,還有切的碎碎的白菜心,然後澆一勺蒜茸,用醬油,醋,麻油,花椒水還有另外一些東西調味,最後潑上用蔥花熗鍋之後燒熱的植物油,不管是哪一種味道都好贊好贊,掩面。
此外那道用好幾種魚熬成湯然後加上十七八種菌類煮出來的白魚蘑菇豆腐湯也很好喝……身為一個吃貨真是太幸福了嚶嚶嚶嚶嚶嚶嚶。
……好吧我一旦暴走就會狂吃這一點,看來是到死都改不掉了呢,遠目。
至於暴走的原因……理所當然是新劇。我還沒有欠虐到會為了本周不加班而暴走的程度呢,扭頭。
總之龍宿轉命術三個字一出口我頓時就風中淩亂了,而更淩亂的……
儒風道極燃佛光。
看過失魂落魄的道友應該有印象,我說過我喜歡這招的名字,但是他很少用——確切來說,這一招,他只用過一次。
圖騰第一集,阿素跟魔魁三掌之決,第二招就是儒風道極燃佛光,對的是魔焰熾無盡。
對掌結束兩人皆倒退數步,雙雙受了內傷,而後非凡提議,不如休息三個時辰,療傷之後,再繼續第三掌的對決。
魔魁是誰想必無須我多話,可就是這招跟魔魁對拼都不分勝負的儒風道極燃佛光,這一次生生被千葉打成了斷線風箏。
於是螢幕裏面阿素一個倒飛,我在螢幕外面開始用力拍臉。
那一刻,真的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我跟自己說,他是裝的,他沒事,他只不過是意圖讓千葉誤認為他受了傷需要找東西來治療,然後借機跑去找光世大如,可是看到他捂了捂耳朵之後文不對題答非所問,我又沒法完全相信自己所找的這個理由……
再加上書爹的那堆劇情……
於是除了敞開心胸讓各種草泥馬盡情賓士然後化悲憤為食欲,我他妹的還能幹嗎?
——以及,現在每一章所謂後記,是越寫越離譜了……
我家肉肉表示她想回到當初不用管誰是哪個編劇所寫,只用安心看劇的時代,我呢……我除了想回到那樣的過去——事實上我除了劇情爆表的時候就沒有想問編劇究竟是誰的時候……問一問編劇也僅僅是因為掀桌的時候不要砸錯人……——之外,還希望能夠回到寫所謂後記的時候只需要說說本章相關而不是長篇累牘的發牢騷飆怨念的那個時刻啊…
六、一碗豆腐引發的囧案
出了一趟門回來之後,屈世途跟眾位同道說,淨琉璃找素續緣。
關於這一點,不是沒有人疑問那位佛門先天找小素大夫小素神醫做什麼,不過天下第一巧只用一句話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阿屈講,菩薩找續緣,是為了另外某位,此刻正在菩薩那裏養傷的,佛門先天。
事關梵天安慰,頓時再沒有人還不識趣的黏黏歪歪浪費時間。
倒是有人問過需要不需要護送素家蓮子過去,畢竟最近這世道不算太平,滿街都是外星人吸血鬼趴趴走,一個不小心……那麼誰都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不過,小素大夫婉拒了。
他說正是因為滿街都是外星人吸血鬼在趴趴走,各位前輩才不能把寶貴的時間,耗費在送他去定禪天上。素續緣有自保之力,所以無須勞煩列位前輩費心。
然後藍衣青年上路,上路之前還搖著小手帕送走了被自家大仔打暈之後強行拖走的業途靈。
木辦法,誰讓小素神醫馬上要去診視的那位病號,正是業小靈最最親愛最最尊敬的仙涅,百世經綸一頁書呢……
不過,饒是素續緣充分的做足了各種各樣的心理準備,可當一路上被菩薩連下三十二道追魂奪命連環call催著趕路趕路再趕路的他,跌跌撞撞的撲進定禪天的時候,他所看到的那個場面,還是讓他定在了原地,好半天無法動彈。
無他,這一切,僅僅是因為小素大夫,小素神醫,真神仙素續緣的那位據說已經死在了九淵之顛的老爹,正靠在他老爹的好友、死黨、麻吉、生死摯交以下省略,江湖上人稱刀狂劍癡的葉小釵葉大俠的懷裏,吃‧豆‧腐。
這句話一點都沒說錯,素還真此刻,就是跟葉小釵坐在同一張長椅上——確切點來說是他坐在人家腿上還靠在人家懷裏——吃豆腐。
大吃特吃。
不過,此豆腐非彼豆腐。
素續緣看到的是乳白色的豆腐塊,方方正正有棱有角,被夾在一雙烏木筷子之間,下面虛虛托著一隻安穩有力的手,不知道是怕豆腐掉下來,還是怕湯水滴下來。
而自家老爹則舒舒服服倚在身後人肩膀上,被那個夾著一筷子豆腐的人圈在懷裏笑眯眯的張著嘴,等豆腐到了嘴邊,就一口吞下。
一塊豆腐一勺湯。
然後好像才看見他這個兒子一般的打了個招呼,開口吐出的語句卻讓素續緣跟淨琉璃都有點想掐死他。
“啊,續緣來了?來,吃豆腐。菩薩的豆腐哦,等閒可是吃不到的——劣者保證,絕對比阿屈的豆腐美味的多了!”
他眉開眼笑的這麼一說,葉小釵沖著青年點了點頭,接著把手邊另外一隻青花瓷碗朝著青年推了過來。
裏面果然是半碗豆腐,不知道是用什麼煮的,湯麵上浮著些許蔥花香菜,除此之外就再不見其他第四種作料。然而那碗湯湯底雖然是澄清透亮,卻是撲鼻的香。
定禪天是佛門淨地所以這湯顯然不是什麼雞鴨火腿煲出來的高湯,那麼又會是什麼東西?居然香的如此奇異。
心裏頭這麼算計著,素續緣跟房間裏另外一張桌子旁邊的一頁書以及摟著自家爹的葉小釵都打過招呼行過禮,這才伸手拿起碗邊搭著的勺子舀了一塊豆腐,吹了吹之後小小咬了一口。
一口咬下,眉眼頓時一起舒緩開來。
果然是美味。
那豆腐做的極細且嫩,細嫩到毫無殘渣與粗糙感,不知道菩薩處理的時候用的什麼法子,吃到嘴裏居然全無尋常豆腐常見的那種讓人倒胃的腥氣。而且豆腐一旦細嫩就不容易切成方正塊,這豆腐卻在保持了細嫩的口感之餘還有非常緊實的質地,顏色嫩白如玉,吃到嘴裏看在眼裏,都是一種享受。
此外還有一件事,同樣讓素續緣在心底暗自驚為天人。
素家蓮子在外行醫多年,絕大多數時候所作所為皆是義診,然而一旦有豪門大戶求到他頭上……
若是那家口碑好,倒是罷了。可那家平素裏作風行事不怎麼樣,那麼深得其父在多個方面的各種真傳的某一位……自然也不會放棄這種可以把竹杠敲的梆梆響的好機會——送上門來的竹杠嘛,那還不是不敲白不敲?
所以也吃過不少好菜,見過不少佳餚。
而豆腐這東西,窮人有窮人的做法,富人有富人的吃法,不過各種豆腐吃的再多,也只是讓素續緣越發認識到一句老話。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可這一碗,不是。
明明湯麵上還有熱氣氤氳蒸騰,吃在嘴裏的那一塊豆腐,外面雖然是熱的,一口咬開之後露出來的內裏,卻是一點都沒有想像中的熱燙。
那豆腐只能說是溫熱,那個溫度剛好可以舒服的熨帖在口腔,被牙齒咀嚼幾下之後滑入咽喉落入食道最終進入到胃裏,這一路上絕不會熱到燙的人兩眼淚花,但更沒有涼到冰人。
心裏想著,臉上不由就露出驚異。
而手隨心動,又舀了一塊,咬下。
另一邊素還真看到他臉上表情,頓時得意的跟這碗豆腐是他親手所做一樣,就笑眯眯開口。
“如何?好吃吧?”
素續緣點頭,若不是顧及到屋裏除了自家爹親剩下的兩位都是前輩,早已不顧形象的捧起碗來大快朵頤了。
而他爹就心滿意足看著兒子吃的粉紅泡泡滿屋子亂飛,不過也許是素續緣吃的太過美味,就扭過頭去拉了拉抱著自己的那一位的衣袖。
“葉小釵,我還要。”
他這樣說葉大俠就把本來要送到自己嘴裏的一筷子豆腐直接填到了懷裏人口中,然後自己又重新夾了一塊。
只是這種做法……這陣子一頁書看的多了已經見怪不怪,素續緣則當場呆在了原地。
片刻之後嘴角一翹似笑非笑。
“這陣子一直是小釵叔叔在照顧爹親麼?”
素還真細細抿著嘴裏那塊豆腐,含混不清點頭。
“是啊,我剛剛複生,暫時無法自主行動,前輩身體不好菩薩要照顧前輩,所以很多事情都是葉小釵在幫我呢。”
“哦……事無巨細?”
這四個字一出,腦袋顯然很不清醒的那位就詫異的回過頭去看自家兒子。
“我不能動呢,所以只得麻煩葉小釵……怎麼?”
“沒怎麼。”若無其事垂下眼簾,素續緣拿著勺子喝了口湯輕描淡寫,“只不過,覺得小釵叔叔真的是辛苦了,要照顧爹親。”
“還好……吧?”瞟一眼另外一張桌旁對著一碗豆腐攥著個勺子不知道在發什麼呆的那位前輩,素還真一句話說的聲音很輕,“劣者總比前輩好欺負一些……大約是辟穀多了,前輩有些時候連飯都不肯吃呢——哦,這碗豆腐正是菩薩為了前輩做的,所以我也好葉小釵也罷,都是沾了一頁書前輩的光啊。”
看一眼頭頂有黑氣蒸騰的某位先天,素續緣含混不清嗯了聲,把臉往碗裏埋了埋。
看著他吃相,當爹的那位很欣慰的笑了起來。
“所以多吃點,菩薩的豆腐,可不是好吃的呢。”
“哦~?”話音未落,就聽到有人拉著長音一聲質疑。
是淨琉璃菩薩處理完了灶間事項,洗了手臉換了衣服回來,可剛進門,就聽到某人如此一聲。
一面放下袖子一面關了門,黃衣黑髮的佛門先天眉毛稍稍挑起一點點。
“素還真,你是太久沒運動,骨頭縫裏都在發癢麼?”
被點名的那位轉開臉去咳嗽兩聲,抱著被點名的那一位的則很適時的送上一筷子豆腐堵了他的嘴。
心音。
‘送上門的便宜豆腐給你吃你乖乖吃就是了,多什麼話?’
某人頓時嗆住。
葉小釵放了筷子給他拍著胸口順氣,素還真一面嗆咳,一面也是心音。
‘葉小釵……你這話跟誰學的?’
手上動作沒停,葉大俠表情尤其無辜。
‘這話有什麼問題嗎?’
……要是能動,素賢人一定會抓起筆來給自己添上一額頭的黑線來充分的表達一下自己心情。
不過現在也就只是心音回一聲抱歉劣者想多了,然後張口咬掉又送到嘴邊來的一筷子豆腐。
——他沒看到葉小釵看著他的時候,露出來的那個笑容。
另一邊淨琉璃菩薩剛把茶葉放到壺裏注入熱水,扭頭卻看見一頁書碗裏一碗豆腐一筷子沒動。
瞟了眼正吃的不亦樂乎的某蓮花某葉子外加某蓮子,菩薩傾身過去,聲音很輕。
“雖然跟素還真不能比,不過你好歹也算傷病號,如何?需要我喂你麼?”
百世經綸那雙堅定無比的手頓時一抖,手裏瓷勺掉在桌上噹啷一聲響,很輕,很脆,很驚人。
驚人到另外三位一起看了過來。
不過他們看到的,也就是一位先天施施然泡茶,另一位先天埋頭苦吃的景象罷了。
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前因後果,素還真不顧葉小釵又把什麼送到嘴邊,身體歪出去好大一塊,竊笑著對著自己兒子小聲私語。
“看吧看吧我就說菩薩的豆腐不是好吃的嘛,要是不好好吃那就真的會不好吃了——”
話音未落兩位佛門先天一起看過來,葉大俠則抱著素賢人乾脆俐落的轉了個方向,那四道眼刀就毫無保留的插在了他背上。
饒是他不是正主,依然覺得,很痛。
看到這樣素家蓮子連喝湯都忘了,手裏勺子停在半空,為人子的那位真心實意感歎。
“果然是事無巨細……小釵叔叔您真的辛苦了啊。”
葉小釵嗯了聲算是表示知道,他爹則聽的是尤其不爽。
於是皺眉:“續緣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我……等等。”
吃了超久清粥小菜終於可以換換口味於是被一碗豆腐徹底抓住了胃也攪混了腦子的一代神人,他終於反應過來了跟他說了這麼久話的那一位,是誰。
“……續、續緣……你、你什麼時候來的……”
“來很久了呢,爹親。”吃掉最後一塊豆腐捧起碗來喝光湯,黑髮青年溫柔微笑,“爹親說的沒錯,菩薩的豆腐果然美味。還有,小釵叔叔真的是將爹親照顧的很好啊……續緣多謝了。”
被提到的兩位前輩都點了點頭,而最後一位,在過大的打擊而引起的石化結束之後,那聲咆哮幾乎將定禪天的屋頂掀翻。
“葉小釵……放素某下來,現在!立刻!!馬上!!!”
七、身為人父的尊嚴與悲哀。
素還真深刻懷疑他坐在葉小釵腿上吃豆腐還吃到得意忘形連兒子進門都沒有發覺的這件事會給他帶來很長遠而慘痛的不良影響,於是接下來定禪天裏所發生的事情,立刻就證明了他這一點預感所料非虛。
什麼叫做現世報?現世報就是來得最快的那種,從來就不會跟你玩什麼……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反射弧長到破表的那位素大賢人終於發現了進門的人是誰之後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他那位生死摯交把他從他腿上放下來,然後素續緣瞟了自家老爹一眼謝過淨琉璃菩薩幫他添湯的好意,自己下了廚,去再舀上一碗豆腐來吃。
人間極致啊……不多吃一點可怎麼對得起自己。
這樣子想著他不忘扔給自家老爹一個背影,順便又漫不經心的……再扔下來一句,在素還真聽來無比刺耳誅心一語插中素某心槽十分之痛的話。
——“爹親啊,你別折騰了行不?老老實實坐在那裏吃你的豆腐,讓人省點心吧就。”
說完了就快步溜走,掀開鍋蓋的時候正聽到自己那位絕大多數時候喜怒不形於色偶爾發個飆幾乎都是為了某人某人某某人的爹再次……一聲咆哮。
“葉小釵你給我說清楚我怎麼就不讓人省心了!——什麼叫做我自己心裏明白!!!”
然後是一頁書前輩的聲音。
“素還真。”
就算看不見,素續緣依然能想像得出那位佛者從碗上抬起頭來稍稍轉過臉去,眼睛半眯起的叫著自己爹名字的樣子。
順便還能想像得到自家那個很讓人頭疼的爹親的表情,想必是一臉不甘的扁著嘴的。
這麼想著,就真聽到他聲音傳過來,果然委委屈屈,哀怨無比,淒婉無比。
“前輩偏心,明明就是葉小釵欺負人嘛……”
之後居然又有菩薩聲音傳來。
“哎呀,不過就是吃個豆腐嘛,放輕鬆,放輕鬆啦~”
把臉埋進袖子裏,素續緣再也無法繼續忍耐下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現在這個樣子,很好。
蓮冠未帶道袍沒穿,不是手執拂塵肩負寶劍開口素某閉口劣者的中原砥柱素賢人,不用委曲求全不用鞠躬盡瘁,不用對著人笑的溫文爾雅……卻把所有情緒都隱起來,藏在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
不用……戴著個“完人”的面具示眾,把所有的表情、所有的柔軟,都隱藏起來,封閉在堅硬的外殼後面。
現在的爹啊……沒了江湖上的那些必要但是讓人不舒服的性情,他此刻親友面前有事沒事撒撒嬌耍耍賴犯犯迷糊、偶爾神志不清的短個路、遇到什麼事情也懶得想些這樣那樣的解決法子,只憑著跟人裝委屈扮無辜想要蒙混過關、一旦被揭了短戳了傷疤就呲牙咧嘴的沖著人不屈不撓的發著小脾氣鬧的仿佛一隻懶洋洋的在冬日的爐火旁取暖烘烤著毛皮,卻被人冷不丁的一腳踩了尾巴的貓一般的,素還真。
只是素還真。
這個樣子,真的很好。
比起江湖上打滾,在刀尖劍刃之間跳著舞的那個一代神人,好的太多。
也因此青年故意放慢了裝碗的動作,他想要讓自家老爹……多鬧一陣,放鬆一會兒。
反正此刻的定禪天裏沒有外人,他也不用擔心這種確實是很有點丟人現眼的樣子傳出去,給他爹的赫赫威名上抹一層黑邊,更何況如果青年過去了,那麼有些事情,恐怕就不會繼續發生下去了。
他那個笨蛋爹,在前輩們面前還可以放手胡鬧一陣,可是一旦在自己面前……就總是一本正經的。
——照屈世途某次面對青年不小心說漏了嘴的話來說……那似乎,是素還真他,還想要在自己兒子面前,維持一下自己身為人父的尊嚴、地位,以及光輝形象?
可是那些東西——那些素賢人想要用某些事情來證明來維持的那些東西,身為人子,素續緣真的,並不怎麼在乎。
不過還是又呆了好一陣子,直到那邊某人貌似被安撫下來了,藍衣青年才端著碗回屋。
一進屋就看到素還真雖然還是靠在葉小釵肩頭,卻已經得償所願的被從那人腿上放了下來,安安分分但是並不算很四平八穩的坐在一邊,由著白髮劍客捏著筷子往他嘴裏塞豆腐塊。
偶爾也會試著伸手去抓桌面上放著的那只瓷勺,並不是打算自行舀湯來喝,他只是屈伸手指試著握住勺子柄,再稍稍提高一點。
他手指依然無力,卻已經能虛虛握住點什麼並不算太重的東西。太細小的暫且因為無法做些精細動作而捏不住,勺子還是可以拿一拿的。
於是一次比一次握的時間長,一次比一次提的距離高。
直到腰背無力的素還真因為坐得太久而身體微晃,差點就從椅子扶手上翻過去摔到地上又被葉小釵攬住肩膀抱回來的時候為止,他已經可以握著那只勺子提到離桌面半尺的高度,提上約有六分之一個一刻鐘(附注,古代的一刻鐘是現代的半個小時)。
然後葉小釵左手擁著素還真右手在桌沿擋了一擋防止那只勺子落到地上摔個粉身碎骨,之後就扭頭看向縮在懷裏的那人。
似乎問了些什麼。
白髮道者搖了搖頭,稍稍疲憊的笑容很暖。
“不吃了——吃飽了。辛苦了。”
聞言,葉大俠挑了挑眉,放下手裏筷子把人打橫抱了起來。
“小釵叔叔?”本來決定不管發生什麼一律就當沒看到的素續緣此刻可不能繼續視而不見下去,嘴裏還咬著勺子,他問。
而葉小釵的“啊”式語言他自然是聽不懂的,所以也就只能看著那位叔輩把自家爹抱到牆邊的床上放下,兩個人不知道心有靈犀了些什麼,於是那位叔輩沒有把自家爹擺平而是讓他靠在床頭坐著,順便還給自家爹背後墊了兩個枕頭,又把被子拉過來蓋好,一直蓋到腰際。
然後轉身從床頭櫃子上摸了紙筆,接著就把字條遞了過來。
‘你慢慢吃,我去給他煎藥。’
說著轉身走了人,青年卻在看到那筆字之後看向另外一桌的兩位佛者,一臉錯愕。
“爹親……吃什麼藥?”
這個問題一頁書自然是不會給予解答的,而在淨琉璃菩薩想要開口的時候,床邊那個吃藥的人,沖著自己兒子招了招手,又拍了拍身邊床板。
“續緣,來。”
葉小釵端著藥碗進來的時候,他所看到的就是黑髮的青年捧著豆腐碗坐在軟軟的床鋪上面,聽爹親講那吃藥的故事——那場面無比父慈子孝異常天倫之樂,加上旁邊兩位黃衣佛者淡定安然,真的讓人有一點……想讓時間就定格在這一刻,再不流逝下去的念頭。
看著那個畫面無聲一笑,刀狂劍癡從門檻外面跨進門裏反手掩了門,走到床邊。
無視掉素還真的表情,他接了素續緣手裏已經空掉的湯碗,順手把藥碗塞了進去。
再遞給他一個勺。
“葉……小釵?”素還真愕然。
而白髮劍客微微一笑,伸手在茫然不解的看著自己的那人頭頂摸了摸,然後,轉身,
他坐回桌邊繼續吃他那碗已經冷了的豆腐,並且對某人的大呼小叫口語心音統統,拒接。
黑髮青年則在看了手裏藥碗跟瓷勺五秒鐘之後微笑起來。
抬頭面對自己爹親,真神仙素續緣笑的溫文爾雅體貼委婉:“爹親,讓孩兒喂您吃藥可好?”
素還真沉默不語的縮了縮身體,似乎是想要把自己按進背後靠著的那只枕頭裏面去。
青年看在眼裏卻不說什麼,只是舀起一勺湯藥輕輕吹到溫涼,再舉到那人唇邊。
“爹親,啊——”
素賢人愈加往後縮了縮。
嘴唇緊抿,臉上表情複雜無比,看不出他究竟是在想些啥。
而做兒子的那位也不說什麼,只是把那個笑容一直保持在臉上,手還是那麼舉著。
過了一會兒,也許是舉手舉的累了,也許是對於老爹拒不合作的態度有些心酸,素家蓮子稍稍低下頭,轉開。
“爹親,是不是……還是,讓小釵叔叔來,比較好?”
素還真一呆,葉小釵卻幸災樂禍飛過來一個眼神,順便加上一句心音。
‘喂,可別惹你兒子哭哦。’
看到那人表情之後又補上一句。
‘好的好的我知道,我不說話沒人拿我當啞巴~’
於是下一刻他那位老友張口把藥湯含進了口中,牙齒在勺子上磕的咯?作響。
一勺喝完兒子又喂上一勺,素還真既然已經張了口就乾脆來者不拒,眼睛卻沒看著面前的自家兒子。
反正喂藥的人是續緣所以他也不用擔心發生什麼被人把藥湯灌進鼻子裏面去的抽風事件——倒是某個人……現在身體不由自己控制沒法子撲上去咬他兩口,那麼練練以眼殺人,也算解氣。
直到嘴唇上被什麼柔軟所在微微一觸,然後舌面一涼一甜,不復方才藥湯的溫熱微苦。
“是……什麼?”感受著口腔內部那個不知其名的物事的堅硬,素還真把目光從某人身上收回來,問的有點含糊。
“般若解苦丸。”眯著眼睛笑了笑,素續緣把手裏布袋紮緊,又連同另外一隻布袋一起丟向葉小釵的方向,看著那兩隻袋子被劍客穩穩接住。
這才回過頭來繼續往下說,眉眼彎彎:“爹親很乖,吃藥的時候沒有叫苦,也很合作——所以這是給爹親的獎勵~不過孩兒無法在定禪天呆的太久,所以留給小釵叔叔,下次爹親吃藥的時候如果還是這麼乖,就讓小釵叔叔給爹親獎勵好了。”
就算沒有咬著勺子,素還真依然讓牙齒咯?響了一聲。
而那邊葉小釵抽開另外一個袋子看了看,拿出一塊放在嘴裏,之後皺了眉,沖著素續緣舉起那只袋子。
“哦,那個是天問枇杷珠,給小釵叔叔的——算酬勞吧。照顧爹親,辛苦了。”
說著,就又是眉眼彎彎一笑嫣然。
素還真一連做了三四個深呼吸依然無法把心頭那種抑鬱感覺壓制下去,偏偏那兩個人不論哪一個他都捨不得真正沖著發火,於是扭頭,他朝著一頁書開口,聲音無比委屈。
“前輩!”
被叫到的前輩瞟他一眼沒說話,另外一個前輩倒是示下意來。
“素續緣。”
青年起身,垂手而立:“續緣在,菩薩有事請說。”
“素還真的藥方如何你也知道了,心裏有沒有什麼打算?”
青年點頭。
“續緣覺得,對於爹親來說,這張藥方十分合適,不必加以什麼修改;但若是可以配合上其他方式,想必可以讓爹親恢復的更加快速一些?”
淨琉璃也一點頭。
“你覺得,藥浴如何?”
素家蓮子先是一愣,然後才繼續點頭。
“續緣認為可以。”
那位一向慈祥可親的前輩就微微一笑,笑容裏很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那,素續緣可有什麼可靠而合適的所在推薦?”
這次愣神的輪到了素還真:“需要出去?在定禪天不可以嗎?”
菩薩轉頭看向床上病號,依然是一笑:“定禪天條件不便,所以還是找個其他所在吧。”
於是連葉小釵都舉起了字條。
‘前幾天……前幾天菩薩不是還跟一頁書前輩說,素還真複生歸來一事,在他身體全複之前,不要讓太多人知道?’
淨琉璃正色點頭:“所以,才要請屈世途或者素續緣尋找可靠之人。”
另一邊一直未發一言的一頁書卻在此刻抬頭:“葉小釵。”
白髮劍客也起了身。
“素還真離開定禪天之後,在外進行藥浴治療之時,這整個期間由你陪同,可以麼?”
刀狂劍癡無聲點了點頭,幅度微小卻是重如泰山。
而那位閒人依然很有點想不開。
“可是……為什麼突然就要劣者出去?”
淨琉璃菩薩再次微微一笑,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此刻越發明顯了。
“不為什麼,只不過吾覺得,光是一頁書的舍利反光……已經很是刺眼了。”
八、被掃地出門之前的一段時間。
不管素還真如何抗議,總之他跟葉小釵被兩位前輩暫時性的卷了鋪蓋掃地出門的這一決定,已經是板上釘釘如潑出去的水,不可逆轉而且無法收回的了。
這一點讓素閒人鴨梨很大。
大到讓他經常跟葉小釵抗議。
“喂喂不就是一個藥浴嘛為什麼要出去還有那個光前輩的舍利反光就已經很刺眼了是什麼意思!——……好吧,一頁書前輩的舍利反光……確實是有點刺眼……”
而葉小釵也不回答他,葉小釵只是嗯嗯的點頭如搗蒜表示自己有聽到,然後舉起手裏勺子或者筷子或者其他一些什麼,然後……
然後,葉小釵對他說:‘有話用心音就好,我聽得到。別耽誤了吃飯。來,啊——’
依然在憤憤不平的那人就張口,咬下,一面咀嚼一面含混不清的接茬往下繼續暴躁,偶爾搖搖頭表示不要這個要那個,嗯就是這個,這個好吃我還要——再給我來上一勺湯我有點噎到了……
不然就是葉小釵這藥好苦我不要喝了……那喝完了之後給我糖吃,別跟我打馬虎眼我知道的,續緣當著我的面給了你那麼一大堆糖我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吃完了?吃完了不是還有續緣臨走之前又偷偷塞給你的另外一堆麼,我又不是沒看見。
——實在是,完全沒有任何自覺。
當然這世界上從來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定禪天遠不如琉璃仙境或者雲渡山不然笑情山鄉,總之淨琉璃菩薩懶得收拾所以他家也就那麼大點的地方,而且素還真還經常……忘了控制音量。
所以他三暴躁兩暴躁就暴躁到了另外兩位前輩耳中,而那兩位高僧之中還有一個……正值磷菌入體,心緒異常的不穩。
心緒不穩就有可能做出某些平時不會做的事情來,不過,那位畢竟是一頁書。佛法修為高深莫測,通佛理曉經意的百世經綸;冷靜自持,在三十年後的另一個歷史中即使磷菌入體,依然能壓抑住莫名殺性抱病堅持帶領中原眾人一年以上的,梵天。
更何況對方還是他交往已久,最疼寵的那個後輩,最關愛的那朵白蓮。
因此如不久之前的某一天裏發生的那種,他被某個不能說不可說不敢說的名字激的心神動盪,氣勢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毫無保留的全部外放並且直接開到最大,只壓迫的某病號只能無力挨在床頭動彈不得又被那種並非殺氣卻說不出來是什麼的混亂氣場壓制到吐血的事情,再也沒有發生過,一頁書前輩他……
他只是在某個早上一腳踹開了定禪天某間客房的房門,順手又拎起正在幫某人整理衣物的葉小釵,再甩手扔到門外。
彼時素還真腰背雙腿依然酸軟無力站立無能,手臂卻已經可以自由動作,所以剛剛整理衣物之時兩個人四隻手,忙的不可開交。
而素還真看著那位前輩如同怒目金剛一般縱然直入,拎起葉小釵甩手扔了出去,反身閂門再大刀闊斧走回來,走到床頭站定只微微眯了雙眼冷冷看著自己,端秀嘴唇微微抿起一言不發。那個樣子嚇的他很有些後背發毛,就不由自主的抓了還沒系好的領口,機靈靈打了個哆嗦。
這種表情他在一頁書臉上看到了也不是一次兩次,每次做錯了什麼事情或者出了計畫之外的變故,那個素某某把自己搞得一身是傷狼狽不堪的回到琉璃仙境或者去雲渡山報備的時候,就總可以見到那位前輩這般嚴肅的……盯著自己猛瞧。
……只是那些時候他好歹還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些啥,又需要用怎樣的方式來給那位元前輩轉化一下心情,彌補回來。
可是此刻,他一頭霧水。
所以還在系領扣的手條件反射的揪緊了沒有系好的領扣,清香白蓮縮在床頭,戰戰兢兢忐忑難安的等候著一個判決。
而那位前輩保持著那種表情盯著他看了足足五分鐘,這才轉身,從桌子邊上拖了把椅子過來往床頭一擱,接著一拂僧衣下擺,在椅子上坐的是四平八穩。
“素還真。”
“劣者在!”依然手抓領口,被點了名的那位回答的當機立斷。
這五分鐘裏對他來說彷如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漫長的他後背衣衫已經被冷汗濕透。
沒錯,梵蓮重生曆劫歸來之後他自認確實是沒有做過什麼會讓某位前輩惱火到獅……不,天龍吼的事情,但是如果那位前輩要算的賬,是從九淵之顛命星隕落之前,就已經記下了的呢?
更何況……更何況很多時候,素還真他經常是直到等到被找上門來算賬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在某些時刻的不經意間的一個所作所為,已經是嚴重的揭了身邊,最親近最重要的那些人的,逆鱗。
事情有大有小理由千奇百怪,但是算賬的結果,就總會讓某位賢人連哭都哭不出來。
一頁書如是,素續緣如是,葉小釵,也如是。
——此外萬年管家屈世途他倒是不會跟素還真翻什麼莫名其妙的舊賬,但是屈世途他……他會跟上面三位,告狀……
所以說,這一次……就又是哪里不小心,觸犯到了這位前輩的命門了啊……
後背緊貼著床頭手指揪緊領口,被一頁書的灼灼目光盯的連動都不敢的素還真低下眼睛看著身上蓋著的薄被花紋,欲哭無淚。
而那位看他半天似乎看的有些累,就長睫半垂沉聲開口,聲音裏很有些漫不經心。
“吾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與你講經釋義了?”
“……啊?”這個問題,顯然是很出乎等著被算賬的那個人的意料。
那位前輩就微微抬了睫羽,哼了一聲。
“有還是沒有,是或者不是。”
如果可能,素賢人一定會從床上蹦下來抬頭挺胸收腹提臀雙腿合攏腳跟靠近雙手中指貼在褲縫然後氣運丹田一聲大喝:“報告首長,是!”
不過他此刻還是病號,所以也就只有繼續抓著衣領,然後弱弱點了點頭。
一頁書也點頭。
然後微微一笑,那笑容看的清香白蓮心裏止不住的發毛。
“既然如此,那來陪吾談論經典吧。”
“啊……劣者榮幸。”稍稍放下心來,身為後輩的那個訥訥做了回答。
一頁書又點頭,點完了頭再看素還真一眼,雙眉微皺。
“還有,把手放下來,成什麼樣子?吾又不會介意。”
“我……”
“嗯?”
“是……其實前輩,真的沒有——”
——真的什麼都沒有就算將來要被算賬甚至是以某些個方式被算賬那也是將來的事情了畢竟素某此刻還是在療養期間而溫柔體貼到有如葉小釵自然不會在此刻對素某做些什麼之所以劣者會手抓衣領也不過就是一頁書前輩剛剛的氣場太過恐怖所以才會條件反射一把揪住之後前輩又一言不發素某不敢亂動這才沒有放開手前輩你千萬千萬的不要誤會啊劣者跟葉小釵之間(至少此刻)是清白的!!!
那個某人,腦海中瞬間掠過了這樣一長串的話語,只是他實在是……有些說不出口。
而一頁書又看他一眼,很認真。
“吾說過,”床邊坐著的那位前輩再次垂了眼睫,片刻之後複又抬起,居然還很難得的微微一笑,“吾不會介意。”
那個笑容美好的一如春回大地冰消雪融雨後花開風過拂柳,卻讓白髮道者突然間……就很有淚流滿面的衝動。
那種想哭又不敢的情緒一直維持到接近中午,一頁書被淨琉璃拖走去吃飯順便吃藥,素還真自然也要吃飯,葉小釵就捧著盤白菜燉豆腐溜了進來,順便還夾了厚厚一遝煎餅,過會兒又出去摸了罐子麵醬回來,外加捎帶上幾顆蔥。
素還真最近恢復的不錯,菩薩表示他可以適量的吃一些固體食物,不必繼續整天跟流食打交道,吃到清香白蓮錯覺自己活脫脫就一人形水罐子的程度。
只不過煎餅蘸醬卷大蔥還沒吃到嘴黃衣黑髮的琉璃軍團首席治療就抄著手溜溜達達邁著四方步子踱進屋裏來,伸手示意坐在床沿的葉小釵不必多禮,菩薩一笑溫文。
“素還真,吾來看看你的狀況。”
說完了氣定神閑伸出手去按上某傷號左腕,按了一會兒又換右手,接著就扭頭示意趴在桌子邊上邊吃邊看的刀狂劍癡過來。
做啥?
給素某人脫衣服,菩薩要進行望聞問切中的切。
手臂已經能自主活動了的那個素某人用一記狠瞪止住了把饅頭往嘴裏一咬就決定過來聽菩薩的話的那人,接著自己乾脆俐落的解開扣子把上衣往下一扒。
之後淨琉璃菩薩一點一點的捏著他身上骨節順著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長的不對,素賢人嗅著空氣裏面麵醬的甜香胃裏一陣陣的折騰,又抿了抿唇。
最終小聲。
“菩薩。”
“嗯?”讓某人趴在床上撩開他背後長髮,纖長手指從頸椎開始沿著脊柱一節一節往下按,偶爾在某些地方稍稍用力掐上一把或者揉兩下,高髻瓔珞的高僧反射性的應了一聲。
“一定要出去?”忍著那種疼、癢、酸、麻混雜在一起的詭異感受,素還真把臉埋在手臂跟枕頭之間,聲音很悶。
“嗯。”
“不能在定禪天麼?”
“嗯。”
“……為啥?”
“條件不夠。”從後頸一直捏到尾椎確定沒有問題才幫著那人翻身坐起,菩薩扔了他自己整理衣物,掀開被子又去按捏他雙腿骨骼,一面不緊不慢不鹹不淡,“而且,素還真,你跟葉小釵都好久沒吃肉了吧。”
“呃?”這句話顯然又讓清香白蓮傻了眼。
而菩薩一手握住他腳掌一手握住他小腿轉了轉試了試他腳踝之處關節的靈動性,一面依然平靜無波:“你剛剛重生歸來消耗很大,對營養的需求也不小。適當的吃些肉,對你的恢復有好處。你自己也是醫者,這裏面的緣由,想必不用吾多說?”
“呃……”這個理由倒是很充分,充分的讓神農醫譜的作者大人霎時沒了反駁的藉口。
卻依然不甘心——再怎麼說,被人以閃的太過分太瞎狗眼為理由趕出去,實在是,很丟人的一件事。
就小小聲,再小小聲。
“吃肉又不是必須的……更何況素某又不是多喜歡吃肉……再說了如果非吃肉不可那就出去吃一頓再回來唄,至於把劣者趕出去還連行李都打包好了麼……”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淨琉璃剛好檢查完畢,就對著顯然不怎麼甘心的那人微微一笑,笑容溫暖和煦,猶勝夏日豔陽。
“放你出去就出去,哪兒來的這麼多廢話?”
“……劣者只是不明白,幾次藥浴而已,為什麼一定要出去泡……”垂了頭,一代神人無比孩子氣的盯著自己光澤圓潤的指甲直看,嘴裏嘟嘟囔囔。
“因為定禪天不方便。”下了個最終審判,菩薩在葉小釵捧過來的水盆裏洗了洗手又拿過一邊搭著的毛巾擦了擦手,向外走去。
“……又有哪里不方便了……”這句話只是在舌尖打了個轉,偏偏還又被人聽到。
就看著菩薩停步,倚門,回眸一笑。
“吾的定禪天,是佛門淨地。”
然後菩薩飄然而出,唯留檀香一縷餘香嫋嫋,而床上一身蓮香的那位,徹徹底底爆了怒槽。
“一個兩個的都這樣都這樣都這樣劣者究竟是——”
話說到這裏噎住,素還真滿面怒容抬眼,狠狠瞪向此刻站了到他面前的那人。
那人一臉無辜,一臉擔憂。
就轉開頭,努力往下壓了壓火氣,開口之時依然很是不快:“葉小釵你有什麼事,說!”
葉小釵一臉無辜眨了眨眼睛,然後抬手,摸頭,揉了兩三下。
接著微笑,笑容依然是無辜透頂的,甚至還有著那麼一些……靦腆。
‘乖。’
九、真言
問:在藥浴完畢之後把一個衣不蔽體的清香白蓮跟一個同樣衣不蔽體的刀狂劍癡塞進一個狹小的密閉房間內清洗身上的藥渣,洗澡水裏還被不知情的好心人摻了烈酒,那麼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
答:該發生的一定會發生,但是其餘任何不該發生的事情,都絕對絕對的,不會發生。
——就算名叫素還真的那一位已經徹底的沒有了通常被稱之為酒品的那種東西可以用來期待,也請閣下,務必務必相信,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葉小釵葉大俠他的人品……始終是有如各大城市黃金路段的樓價一樣堅挺無比並且高居不下……的。
至於為什麼素大閒人他的洗澡水裏面會被人摻進去滿滿一?子二十年的女兒紅……這件事,就必須得從頭開始說起了。
在淨琉璃菩薩宣佈了某些事情之後的第不知道多少天,屈世途終於找到了一家可靠而沒問題的旅館——兼營溫泉。
於是他回到定禪天把事情如此這般的一交代,被最近的,某些前輩的某些態度外加一個生死摯交的另外一些態度搞到搞的滿心悲憤火冒三丈偏偏又發作不得的素還真,他就被菩薩給踢上了開往溫泉旅館的四輪馬車。
一起被踢上車子的還有另外一個,沒轍,誰叫素賢人那個時候雖然已經可以扶著什麼東西軟著腿站在那裏,可是只要他一邁步,就立馬能夠僕出去十幾二十條街呢。
然後到了旅館的那天,還出了個小意外。
好吧其實要說是意外的話到也不能算是多意外,只是那件事,還是讓屈大管家實在是有著那麼點哭笑不得。
至於另外兩個當事人……那倆人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還發生了這樣一個小插曲。
是說那一天,葉小釵葉大俠他穿的是件滾藍邊白掐牙的亮銀衣裳,收腰緊身,下擺卻又做的有些長;背後加了披風,用暗金雕花的扣子扣在肩膀上,兩側垂下銀白的麥穗狀飾品,末尾綴著藍色的琉璃墜子。
那衣服本身用的料子就很閃,而披風則同樣用了有淡淡反光布料,顏色則是仿佛夏日澄空一般的淺藍,邊緣的部分被刻意斜著裁開,又綴上白色的滾邊。而披風雙臂的部分很短,只稍稍攏過上臂,到了背後卻猛然的奔放豪邁起來,幾乎要拖到地上。
看上去似乎是俠客的裝扮,卻又帶著些文人的風流。
除此之前還有跟衣服配成一套的靴子護手以及腰帶,整套衣服一穿,看著穿了這樣一身衣服的葉小釵抱著一身粉白長衫的素賢人出來又把那人塞進車廂,屈仔世途伸手一拍額頭,居然又從袖子裏摸出來一條發帶。
那是他閑來無事的時候拿了鉤針,用平常給某人做簪子上綴著的流蘇的那種繩子,選了深藍的,摻上銀線挑花勾成的帶子,寬僅二指,長則足有一尺。上面的花紋,就連萬年管家自己都說不出來他弄的究竟是個啥。
把那發帶往車廂裏的素還真手裏一塞再把葉小釵推進車裏,萬年管家放下簾子自動自發的坐到了車夫位上,手腕一轉,甩了個鞭花。
起程。
一直籠在莫名其妙的低氣壓之中的素閒人看到那條發帶的時候總算是有了點生氣,於是他沖著在幫自己用軟被靠枕一類東西安頓出個舒服位子來之後就一直在忙活包裹行李直到臨出發了才被屈世途推進車廂、此刻正一臉無辜的靠著車廂牆壁坐在對面的那個人勾了勾手指頭。
葉小釵一臉迷茫的沖著素還真眨了眨眼睛。
然後他看到對面那位又勾了勾手指頭。
摸了摸鼻子,白髮劍客起身,靠了過去。
素還真揪住他鬢角頭髮,毫不客氣的把那人腦袋拉低了些。
咬了被屈世途塞到手裏的那條發帶在唇間,清香白蓮哼著聽不出來究竟是什麼的小調,纖長十指揪了劍客長髮,就毫不客氣的在葉小釵頭上動起了土。
在鬢角部分留了兩綹讓其自然垂落,素還真把葉小釵剩下的所有頭髮都攏到了腦後。而手指在白髮中穿梭過多次,覺得自己已經將那一頭白髮理順到滿意的程度了之後,銀髮道者取下咬在齒間的藍色發帶,給劍客松鬆綁了個馬尾。
至於繩結部分……素賢人壞心,打的是個蝴蝶結。
摸了摸從肩頭垂下來的帶子,刀狂劍癡一臉黑線幾乎能夠實體化。
而清香白蓮在對面那人臉上摸了一把,笑眯眯吹了個口哨。
在葉小釵肩膀上一推示意那人坐回的他位子上去,素還真身體一側雙腿一伸,歪在了出發之前就被某人仔仔細細的墊在腰後身旁的軟枕上。之後又從枕頭底下摸出來一本書,翻了兩下從書簽的位置細心分開書頁,他就著從車窗裏透進來的光線,將昨晚被睡覺中斷掉的閱讀進行下去。
無緣無故被人以接近於調戲的方式在臉上摸了一把還吹了個口哨的白髮劍客的表情自然更加奇妙,而他就帶著那麼個奇妙的表情坐回了他自己座位上,想了想之後,也從包裏拿出來一本書,翻開扉頁看了起來。
看著看著一抬眼,發現對面那人已經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葉小釵一笑。
笑完了,就反手摸上肩頭用來固定住披風的金扣,單手把披風解了下來。
把那塊布料細心展開,他將它蓋在了枕著書睡著了的那人身上。
然後回到位上繼續看自己的佛經,而對面睡著的那個人被不知道什麼東西擦過鼻尖,猛然間打了個噴嚏。
劍聖抬頭,正看到素還真翻了個身又在披風上迷迷糊糊蹭了蹭臉,之後蜷了身子往那塊淡藍布料底下縮了縮,硬是沒醒。
屈世途趕車趕的很穩,車輪在地面上滾動著,與泥土擦出刷刷的輕響;夏日專有的金色陽光拉了清風的手,輕輕拂過樹梢擦過草葉,又撩了簾子張頭張腦的窺進來;樹梢上有鳥叫,路面上有人聲,被車廂隔了一層有些發霧,似遠似近,仿佛聽得一清二楚,又仿佛什麼也沒聽到。
而對面那人屈了身體縮在披風下面睡的一臉滿足,殷紅的雙唇微張,烏黑的長睫在面頰上投下小小一排陰影,亮銀的長髮層疊鋪開,雪白的長衫下擺從淡藍的披風下露出一角,繡著淡粉的花兒。
卻讓人看著看著就覺得心裏面有什麼東西慢慢的漲了起來,把個心口堆的滿滿當當,滿的……幾乎要溢出來。
一時間突然就很想伸出手去拂開隨著呼吸慢慢落到那人臉上的散亂碎發,卻又不忍心,不忍心……打破了這一副畫面。
車子正是在這個時候停了下來。
聽到屈世途跟車外的不知道什麼人做了交談又交談了幾句,之後黑髮的中年文士在車門附近敲了兩下。
於是葉小釵把門簾一掀,乾脆俐落的跳下了車。
拍了拍衣上皺褶,他打量了一下四周。
這裏環境不錯,夠大也夠安靜,而且屈世途租下的還是個單獨的小院,只要他想,那麼他跟素還真,在這裏療養的這段時間,就完全可以不用跟外人打太多交道。
所以他很滿意。
因為滿意,就真心實意的,露來出一個笑容。
另一邊一小丫頭原本伶牙俐齒的跟中年文士鬥嘴鬥的不亦樂乎,吵著吵著一偏頭看到他那一個笑,突然而然的就啞了火,低下頭去。
卻又偷偷抬起眼睛來瞟了他一眼,複又再次迅速低了頭,臉上莫名的紅了一紅。
葉大俠只顧著在看過環境之後,重新鑽進車裏拿自己披風把還睡著的那個人裹得嚴嚴實實,這才攬了肩膀抄過膝彎,把人打橫抱了出來。
乍然從車裏來到外面,日光一打小風一吹,眼皮都沒睜一下的素閒人不怎麼舒服的嗯了一聲,在抱著自己的生死摯交懷裏拱了拱蹭了蹭輾轉了輾轉,尋了個滿意地方,又把臉深深地埋了進去。
一面又含混不清的哼了聲什麼,屈世途反正是沒聽出來,卻看到葉小釵停了腳步點過了頭之後,才重新拔腿,走進了客棧大門。
那小臉兒通紅的偷偷瞅著葉大俠的小姑娘,還算白皙的面部皮膚頓時有些泛青。
葉小釵葉遲鈍從開始就沒注意過她此刻自然更加不會去特別注意,可若是指望那位人老成精的萬年管家發現不了這點兒小女孩心思……那可能麼?
伸手抓了抓鬍子,屈世途有些好氣又有些好笑的搖了搖頭,最終全化為了嘿嘿一笑。
所以最終他就只幫著那倆人把車上的兩個包袱拿下來往房間裏一塞,接著天策軍師就捧了個茶杯,在大廳裏面坐的是八風不動穩如山。
等著葉小釵從房間裏面出來了,才拿了個黑檀木的匣子,往劍客臉前頭一擱。
也不等那人圈圈叉叉的劃拉,萬年管家回答的十分自動自發。
“續緣拿來的——叫你在他泡完了藥浴之後用這個給他做個按摩。用法什麼的盒子裏面都有。”
然後捧杯含笑看著劍客點了點頭,收下。
又淺啜一口茶水,黑髮中年依然笑的十分老狐狸。
“我說葉小釵啊,你要不要我把小俠給你帶來讓你見見?”
劍客頓了頓之後才搖了搖頭,看著對面那人的目光有點疑惑。
那個問題明明之前就說過一次,為什麼現在又要提起?
而屈世途放下茶杯。
“那好吧——耶,我沒事要說了,葉小釵你要是還有事,你先去忙?”
愈發一頭霧水的刀狂劍癡就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然後轉身回房。
待那位走的看不到了,才拍了拍衣服站起身來,歎了一聲。
“哎……有子如此,真是讓我老人家羡慕啊~”
邊上迅速接了個捧哏。
“老屈你說誰呢?”
老屈麻利的回了一個白眼。
“還能有誰?我可沒個好兒子幫我做藥膏讓我按摩。”
於是又有個人尖聲驚叫。
“啥?他連兒子都有了?不是吧!”
“對啊,”爆料人眨了眨眼,完全無視了對方跟他自己說的顯然不是一個人的事實,“他兒子好大了都,又孝順又好脾氣,嘖嘖,對他老爹的那個孝順勁喲……”
這個那個人已經有了個年齡不小了的兒子的現實顯然雷到了一片人,所以過了好久那個捧哏才艱難的再次開了口,結結巴巴。
“那、那那個小俠……是誰?”
“小俠啊?小俠是他曾孫。”
屈仔世途笑容滿面。
而這句話也終於成功的給那位已經是茄子紫色面孔的姑娘她……塗了一臉鍋底黑。
深黑。
不過雖然有過這麼一個讓人無法評價的小插曲發生,素還真與葉小釵兩個人,還是很快的,就把整個客棧內部,上至掌櫃下至小二,所有聲望刷到了崇敬,外加友好度滿值。
——這簡直是必然的。
葉小釵不必說,那一直就是五講四美三熱愛十全十美好青年的代言詞,在客棧裏面住了這麼些天,除了幫素還真泡藥浴做按摩清洗身體之外,只要他看得見,那麼就一定會幫著客棧裏的諸多服務性NPC做著大到劈柴小到抹桌的各種工作。
至於素還真,素還真倒是沒去幫著幹活。
事實上也沒人會指望一朵沒人扶著就連站都站不住的嬌花幹活,這種事情那純粹是做夢——更何況這位在琉璃仙境都不怎麼動手做家務——好吧在琉璃仙境他若是主動要求做什麼家務那麼屈世途就一定能哭著喊著沖上雲渡山找某位大神來看一看是不是素還真被什麼玩意靈魂附體於是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可是不指望他幹活卻不代表他就沒法子,來將各位的好感值哄騙到手。
畢竟素賢人素白蓮他……懂醫。
身為信了不知道什麼哥但是總能原地滿血復活並且踩在所有boss的屍體上邪魅一笑的苦境老百姓,他們肯定不會被各種兵器各種功體造成的各種傷勢搞的各種苦悶。
但是不會被戰鬥留下的痕跡鬱悶到可不代表他們不會因為一些日常的頭疼腦熱感冒發燒而憂愁,所以在定禪天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素米蟲,終於派上了用場。
長的標緻脾氣又好,談吐衣著都看得出是富貴人家出身,偏又沒什麼架子,綜上所述,就實在是不能怪這兩個人……只用了很短的時間就讓四鄰八舍的老少爺們姑娘嬸子們,統統喜歡上了他倆。
而那天素賢人一如既往的坐在大廳一角幫人義診,把病號都送走了,就坐在那裏和一群跟著爹媽一起到來客棧的小蘿蔔頭們玩了起來,講故事翻花繩,不亦樂乎。
玩的樂不思蜀的時候葉小釵收拾好了藥草湯過來找人,還沒等走到那位跟前就已經被人拽著袖子拖到了一邊。
指了指正跟一群小鬼頭擊掌做戲誰輸了就刮誰一個鼻子的那人,來人很有點鬼祟:“那一位……那一位那麼好的醫術,怎麼自己卻、卻是……”
唔了一聲,葉大俠伸指在一邊某小二用來涮抹布的水盆裏沾了沾,這才在桌上寫了五個字。
‘久病成良醫。’
寫完了,就走到那邊去。
‘到時間了,走,我抱你過去。’
素還真點頭,先跟小鬼們打過了招呼約好了下次再一起玩,這才伸出手去環住那人肩膀,由著葉小釵把他抱起來。
抱進那個為了味道奇特無比的藥湯而專門準備的、與其他任何房間都隔著很大一段距離的藥浴房,再放在鋪了一層薄被的藤編躺椅上。
一面嘀咕著自己這陣子也沒少吃多少東西怎麼那人抱自己依然輕巧的如同抱著一隻布娃娃,白髮道者看著已經卷起衣袖的葉小釵忙碌著試水溫做些這個那個的準備工作的背影,自顧自脫起了衣裳。
甩了外衫解了中衣褪了內裳,身上再無一物之後,他深深呼了口氣,將赤裸的雙腳踏在了水磨石的地面上。
然後手指扶上椅子扶手,掌心下壓按緊那塊並不算粗的硬物,素還真很慢很慢的試探著站起身來。
覺得自己站穩了,他鬆開了扶著椅子的手,再緩緩挺起腰,挺直。
當整個身體與地面成了一個標準的九十度之後,素賢人對著自己笑了笑,幅度很小的,貼著地面,將左腳向前蹭出去一點。
蹭出去約莫半個腳掌的距離。
這動作並不大,卻引得他上半身一個晃動,很快又站穩,再小心翼翼地把右腳跟了上來。
之後再次向前挪了挪左腳,這一次就比上一次幅度大了一些。
葉小釵彼時已經調好了水溫回過頭來,看到素還真自行站起不靠任何外力的向前行走也並沒有急著喝止或是過來扶了那人打橫抱起直接丟進浴桶。
他只是走到道者面前站在他身邊,跟著艱難的緩慢移動著的素還真緩緩向前,一直到素還真走完了這段只有四五步的路程,最終把雙手扶上浴桶邊沿。
那段路程他還可以努力,走到了這裏,卻無論如何再抬不起腿來,自己邁進去。
卻又不想乾脆向前一倒一個倒栽蔥栽進桶裏,畢竟那一桶藥湯的味道……實在不怎麼好。
——若是好,也不會被人費盡心思的找了這麼間單獨的房子給他用來泡澡。
而葉小釵一直看著素還真靠著自己的力量行走,雖然蹣跚雖然艱難雖然跌跌撞撞,卻始終是在以他自己的力量來行走。
他就那樣子一言不發的看著,一直看著他走到浴桶邊上又一個踉蹌,雙手扶了齊腰高的桶沿靠在上面疲憊不堪無力喘息。
於是微笑。
微笑著,葉小釵抬起手來,在素還真赤裸的後背上拍了拍。
然後把人抱起放進水裏,動作很溫柔。
手臂搭在木桶邊緣後背靠著桶壁又喘了一陣,素病號終於緩過勁來。
於是伸手,他拽了拽此刻站在他身後、正拿著一根簪子幫他盤頭的葉小釵垂到自己光裸胸口的長髮。
“你等會兒有事麼?”
‘去廚房幫人劈柴——怎麼?’將頭髮固定住,刀狂劍癡繞到了清香白蓮正面。
“沒怎麼,”道者搖頭,又討好般的沖著他笑了笑,“我想吃紅豆冰,小釵你央廚房的那位姑娘幫我做吧?她比較喜歡你呢。”
葉大俠迅速黑了臉。
‘菩薩說過你藥浴期間不能吃太冷的東西。’雖然克制不住的往上冒火,他聲音卻很是溫柔。
而素任性一聽到這種聲音就知道吃冰的野望鐵定是沒了戲,也不用再多做什麼哀求,他只是睜大了眼睛看向對面的劍聖,目光微微有些濕潤。
他這種表情對於對面那個人一直很有必殺效果,這一點,素還真知道的很清楚。
這次也一樣。
跟素還真那種幾乎就要滴出水來的眼神對視了不足半盞茶的功夫,葉小釵歎了口氣。
也沒轉開目光,他伸出手去在那人頭上揉了揉。
‘你現在體弱氣虛受不得寒,那種東西不可以吃……嗯,我去讓廚房給你弄兩角西瓜拿井水湃上好了。’
知道這就是那傢伙所能做出的最大讓步更知道要是繼續胡攪蠻纏下去那麼只會連冰鎮西瓜都沒得吃,素還真扁了扁嘴,點了點頭。
葉小釵一笑,又在他頭上揉了揉,突然又想起來一個問題。
‘你說的那位姑娘是哪位姑娘?’
——就他所知,廚房裏面那幾位女性,可就沒有任何一個……還有著足以被人稱之為姑娘的年齡。
水裏那人聞言坐直,那茶褐色的藥湯就只沒過他胸骨下緣。
狡黠一笑。
“對吾來說,她們可都還是小姑娘呢啊,葉小釵。”
聽著他話語看著他露在藥湯外面的漂亮身體,某位大俠臉色,就更難看了些。
水裏的那位卻很有點……不知死活。
低頭瞟了自己一眼又直了直身體,素還真笑的愈發的惡劣了。
伸出手去抓住那人鬢髮拽了拽,葉小釵心不甘情不願的彎下了腰。
“?,小釵啊……你現在,在想什麼?”額頭抵著額頭,清香白蓮甫一開口,帶著蓮香的氣息直接吹拂到了刀狂劍癡臉上。
而葉小釵皮笑肉不笑的沖著挨得極近的那人呲了呲牙,也不管這個表情在這樣的近距離下會扭曲成怎樣的怪異,他在那人揪著自己頭髮的手上拍了一把。
答的斬釘截鐵。
‘肢似枯木,形同岩石;心如止水,氣似川流。’
素還真悻悻放手。
“……葉小釵你真上進。”
上進青年就站直身體,微笑。
‘謝謝誇獎——我先出去了。’
在廚房劈了半個下午的柴劈的牆角柴火堆成小山,葉大俠擦了把汗,丟下柴刀打了招呼,提著裝了幾個廚子塞給他的幾樣小菜點心的籃子,往剛剛素還真泡藥浴的那個屋子走去。
他這一下午也不是全部都在那裏劈叉,中間也有離開一趟,是有人跟他表示洗澡水放好了,於是他就去把泡藥浴泡到了時間的那人從藥湯裏拖出來隨便擦兩把裹好,然後抱回他倆共住的那個房間扔進浴桶,讓他自己洗澡,洗掉一身藥味跟藥渣。
從那個地方回到藥浴間的路上倒是有遇見一小姑娘——就是半個下午臉上換了四種顏色——當然這件事葉小釵本人是不知道的——的那位,然後那姑娘笑嘻嘻跟他打招呼,手裏還提著一隻空酒壇。
從封口的部分來看,顯然是剛開的封。
瞟了一眼標籤認出那個?子原本裝的是二十年的女兒紅,不好酒的刀狂劍癡也沒去問這?子酒給了誰,他只是在打過招呼之後就回了藥浴間進行一下事後的清理,之後回到廚房,繼續劈柴。
所以回到房間之後,白髮劍客他,陷入了森森的憂愁之中。
空氣裏蔓延著的,除了水汽,蓮香之外,最明顯的一種味道,就是酒味。
從那個味道的濃厚度來看,很顯然的,那姑娘是把整整一?子酒……統統倒進了素某某的洗澡水裏面。
知道這間客棧一直有往客人的洗澡水裏面摻各種烈酒以起到舒筋活血化瘀通氣的作用的傳統,也知道這家客棧上上下下統統不知道一代神人素還真有個別名叫做素一杯倒,葉小釵努力告訴自己他們是好意他們不是有心……卻依然有點想要暴走。
而那位名震天下的一杯倒他此刻雙頰酡紅一片,燦銀的長發散下來濕漉漉的貼在胸口背後,正盤著腿坐在浴缸裏面玩的滿地是水,一雙眼睛亮的出奇。
聽到他進來就轉了頭無比孩子氣的揮了揮手——那個動作嚴格說起來更接近於在空中扒了扒,又笑嘻嘻打了個招呼。
聲音稍稍有點啞,還有點大舌頭。
“葉、葉小……釵。”
點頭,關門,把手裏籃子往桌上隨便一放,刀狂劍癡快步進屋,把所有窗戶都關了個嚴實。
之後迅速解開外套甩到椅子上又挽起中衣袖子,抄了條毛巾往肩上一搭,他把人從水裏撈了出來。
那人一身全濕,劍客也不敢把他就這麼著擱到床上,所以四下看了看,他把素還真放到了了一張太師椅上,又拖過條薄毯來把人裹了裹。
這才抽下肩頭毛巾粗魯包住那人腦袋,把那頭銀髮統統攏起,葉小釵力度偏大卻不失溫柔的開始進行他的擦幹。
擦的半幹了就用毛巾隨便一包,他又拿了條毛巾來,再小心揭開裹在那人身上的薄毯,幫他擦掉身上水跡。
出乎意料的,素醉貓並沒有進行任何反抗。
他只是低著頭看著半跪在自己面前忙碌著的葉小釵,然後笑了起來。
那個笑容裏面……很有些天真。
並且滿足。
“葉小釵,素某剛剛想了好久,然後素某必須得說……蒼天他、他待素某,不薄啊……
“他讓素還真遇見過風采鈴。
“他也讓素還真……還擁有素續緣。
“而、而且,而且在素某重生歸、歸來的此……此刻,他依然允許素某、素某能見到前、前輩,見到菩薩,還有好……好友……
“以及……你。”
說到這裏,就又笑了起來,暈紅的雙頰顏色有些加深。
“你看,蒼天待素還真不薄,所、所以,素某可是得感……感謝上蒼呢。
“葉小釵你說,是不是?”
跟那人一路風雨走來,很清楚那人在這一路中受過多少傷痛又失去過多少珍愛的刀狂劍癡抬頭,就對上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是純黑的,帶著笑意,又有些濕潤,濕潤的幾乎能滴出水來。
葉小釵突然就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下一刻雙臂一重,是素還真撲進了他懷裏,那個身體溫暖而柔軟,並沒有太多的重量,卻是沉甸甸的,帶著一種……他需要去整個生命來支援的分量。
而清香白蓮修長手臂勾了他脖頸抱住抱的很緊,臉孔又順勢埋進頸間。
溫熱身體就這樣縱入懷中,劍客此刻再沒了那種閒暇,去想什麼心劍口訣。
一時間天地之間似乎就只剩下了自己快如奔馬震似驚雷的心跳,還有雙臂之間……被他無意識圈緊的身體。
那麼美好的溫度。
伏在葉小釵肩頭,素還真絮絮的說著話。
他聲音並不大,雖然只是在耳邊低語,卻仿佛每一個字……都直接送入心窩。
“葉小釵啊……小釵,我有沒有說過,素還真一直很慶倖自己有那個幸運,能夠遇見你葉小釵?”
那一句話聽的劍者愈發無言,便只有把手臂收緊一些,再收緊一些。
又感覺到有液體落下來,滴在頸間滲進肌膚——他說不出那個溫度究竟有多少,似乎冰涼,又似乎滾燙。
“素某——我真的很榮幸,在此刻……在重生歸來的此刻,身邊依然有你。
“小釵,能夠遇見你,真的,太好了。”
十、就算是人間有風情萬種,我依然情有獨鐘。
雖然很沒情趣,雖然很不解風情,不過當素還真說完那一句,並把全身的重量都託付給那位被他緊緊的抱住了脖子的大俠然後安心的睡過去之後,葉小釵心裏所百轉千回的,卻也就只有一個念頭。
不能讓素還真他,感冒了。
念在齒間壓在舌根,千絲萬縷纏纏繞繞。
除此之外,也再翻不出第二個想法來。
他之前幫素還真擦過一遍身體,再加上白髮道者往他懷裏一撲一抱又蹭了幾下,於是彼時那人身上水漬已經幹的差不多。
順手在懷中人後背上摸了一把確定了他身上再沒有大片水珠,中原劍聖從一邊的椅子上拽了條毯子下來,把人裹了個嚴實。
這才打橫抱起素還真,放到床上。
已經是掌燈時刻,葉小釵看了看只在天邊還鋪著一道金紅的殘陽與桌椅在地板上拉的斜長的黑影,找了幾隻蠟燭依次點著了,再翻了些個茶杯出來。
挨個往杯子裏側的杯底上滴了兩滴燭淚並將蠟燭固定上去又尋了兩個託盤把那些杯子分兩撥擺上去擺穩當了,他把其中一盤放在床頭。
而另一隻託盤則搬到了床上放在最裏面的角落,確定它挨不到垂下來的幔帳,又不會一不小心就被碰到,再倒下來,惹出什麼不必要的麻煩。
拿了毛巾,葉小釵兩下蹬了鞋子爬上床去,又反過身解下床幃掛?,把帳子放下來。
解開毯子再把它順著裹在素還真身上的勢頭展開平鋪在床上做個鋪墊,白髮劍客盤了腿坐在毯子一角,正想把睡著的那人扶抱起來讓他坐在自己膝上,卻看見那人眼角有什麼一閃。
是淚痕殘留。
他低了頭以雙唇拭去那些微鹹的液體,這才小心翼翼環了睡著的那人肩膀把人抱起,放到膝上。
昏睡著的素還真被他一扶一抱也沒什麼反應,只是從鼻子裏哼出軟綿綿的一聲,腦袋上依然盯著塊毛巾裹著未幹的長髮,這時也就順勢偏過去靠在劍客肩頭,面頰就埋在頸間。
在劍客頸窩微微蹭了兩蹭,他似是睡的更沉了。
葉小釵看他並沒有醒來的意思也就放了心,他確實是怕那人身體沒有擦幹就入睡染了風寒,但是他也決計沒有把人從好夢裏叫醒的念頭。
於是讓素還真坐在自己懷裏靠著自己肩膀繼續沉睡,刀狂劍癡左手環過清香白蓮肩背,手腕從腋下繞到胸前扣住他身體加以穩定,右手就握了毛巾從脖頸開始細細往下,一點一點的為那人擦拭起了身上殘餘的水珠。
素還真重生甫歸,這新生的身體並沒有經歷過之前的那種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也暫時還不需要感歎些什麼半生閑隱今終止一步江湖無盡期,那一身肌膚白皙而美好,連最細小的地方都經得起最嚴苛的眼光的挑剔,完美,並且毫無瑕疵。
比瓷細膩,比玉溫潤,比花輕暖,比雪皎潔,比雲縹緲,比水柔順。
又帶著泡過熱水澡之後所特有的那種……溫暖綿軟,細膩緊致。
因為酒力和藥性的雙重作用,素還真此刻睡在劍客懷裏的樣子極為乖巧而安穩,而他全身的肌膚上都膩著一層薄紅,在葉小釵擦拭過去的時候柔柔退開,又在擦拭過後重又緩緩聚來,再次為他染上滿身淺緋。
被帷帳裏外兩處燭光一打,仿佛春櫻紛墜飄飄灑灑,拂了一身還滿;又仿佛夜深的海棠一枝,睡意纏綿,羞澀繾倦。
活色生香。
只是苦境第一名花這般抱在懷裏任君予與予求為所欲為,葉小釵葉大俠他……卻是半點傷天害理的念頭都沒起。
頭髮絲指甲蓋那麼點邪念都沒有的白髮劍客只是握著手裏那塊純棉織的毛巾,用最小心最俐落的動作,最輕柔最體貼的力度,幫懷裏好夢正酣的那人擦拭著身體。
他手邊擺著薄被,給素還真擦幹一點就用被子蓋起來一點。
這整個過程中某位閒人一直因為藥性與酒力的雙重作用而昏睡著,睡的很沉很安穩,沒有輾轉反側也沒有手舞足蹈,只是很乖巧的將臉埋在劍客肩頭,偶爾神志不清的略略蹭上一蹭。
帶著水氣的溫熱呼吸吹拂在耳根頸後,蒸騰的蓮香氤氳襲來,無聲無息的就熏了一身。
而睡著了的清香白蓮很有點清醒的時候所沒有的分量,可就是這樣的重量,靠在肩頭落在臂彎,卻讓忙碌著的白髮劍客有些難言的安心。
給那人一路擦拭到腰間的時候又隨手捏了一把,掌下的肌理柔軟而韌性十足,且帶著些九淵之顛以前絕對沒有的豐潤——梵蓮重生歸來之後在定禪天清粥小菜的那些日子姑且不算,打兩人來了這間旅館起,每日好吃好喝零食不帶住嘴的供著,總算是給這人養了點膘出來。
就是不知……等過些天,重又回到江湖中去之後,他現在好不容易略略豐滿了點的腰圍,又能在多少天之內,重新清減回去。
這麼想著,刀狂劍癡拉了拉滑下來的被子蓋住那人裸出的肩頭,手指帶著毛巾順著修長雙腿向下滑去。
沿途經過的大腿飽滿膝蓋圓潤小腿筆直腳踝纖細,腳趾頭柔軟,腳趾甲是淡粉透明的,修的很整齊,覆蓋在腳趾尖,像落了幾片桃花瓣。
擦完了就拿被子仔仔細細包好,葉小釵把人從自己腿上抱下來放到一邊,又給那人腦後墊上個枕頭。
先掛起一邊帷幔,白髮劍客這才端起那只放著蠟燭的託盤,擱到床頭另外一隻託盤邊上。
跪坐起來扯掉剛剛兩人身下墊著的那床已經有些濕的毛毯揉成一團扔到床下,也沒管它的落點究竟是數尺之外的浴桶還是浴桶邊上溢出的洗澡水所形成的水泊,葉小釵摸索著拉開床頭櫥的抽屜從裏面翻出來到這裏的第一天屈世途交到他手裏的那只黑檀木匣子放在枕邊,複又把床幃放了下來。
挑開匣子上扣著的精巧金鎖揭開匣蓋,裏面裝著的是一隻白瓷圓盒,盒面上帶著些暗暗的青花紋路。
擰開盒子,裏面盛著的是淡黃色的細膩膏體,已經用了一半。
挑了一團擱在掌心,劍客合了雙手將藥膏均勻攤開,搓熱,這才用指尖捏住素還真身上薄被一角,掀開。
他把掌心裏的那團已經被他搓熱到半融的藥膏塗抹在了道者身上,再細細,一點一點地將其為他推拿開來,直至完全揉進肌理深處。
這一個全身按摩做完,葉小釵的額頭也已經密密掛了一層薄汗。
捏著袖子草草擦了一把汗,刀狂劍癡重新展開那床薄被將人密密裹好,又找了條幹毛巾來。
這才將素還真頭上用來包裹長髮的那條毛巾取下,也從帷幔裏面扔出去,再用手裏這條毛巾將他堆雪般的發絲點點擦幹。
直到把所有的一切都打理完畢,劍客這才舒了口氣,爬到了床邊坐下。
趿上鞋子提了鞋跟,葉小釵把扔了一地的各種布料撿了撿又用那些布料擦了擦地上水漬,他將它們全數塞進了還有半桶殘水的浴桶之中。
之後他拉開了房門。
天空已經全部暗淡下去了,卻在很遠的地方還有一處暗暗的亮著,蒼茫的地與青藍的天之間的一線金紅,並不像是夕陽的顏色,倒像是延綿不斷的燈火,連天接地蔓延開來,一片深邃之中唯一的一點豔色。
夏夜的風吹過,葉小釵激靈靈打了個哆嗦。
他一身中衣在被某個醉貓一撲一抱的時候已經弄的半濕,後來幫素還真按摩又出了一身汗,現在早已全數貼在了身上。
又一陣夜風迎面拂來,刀狂劍癡迅速回房抓起椅上的外套,披在了肩頭。
這才搬著浴桶,向外走去。
再轉到門口的時候有幾個小二正勾肩搭背的站在不遠的一個院門口大聲談笑,看見了劍客,其中的一個就掛著滿臉的笑快步走了上來。
葉小釵認得他。
這孩子的母親有多年的腿疾,整日裏困在床上行動不便,就算在三伏天裏都要穿著笨重的冬日棉褲;而素還真來了之後幫著那位老人家看過幾次病,開了幾帖藥給人吃過又做過幾次針灸,現在已經好了很多,無須繼續穿著冬衣,也可以拄著拐杖自如行走。
而那人過來,看見了葉小釵卻沒看見素還真,就有些詫異了。
“葉先生一個人?素大夫呢?”
啊了一聲,葉小釵放下浴桶指了指房內,又將雙手合起擱在臉頰一側,眼睛閉了一閉。
小二立刻明白了他意思。
卻又愕然。
“怎麼這麼早就睡了?”
白髮劍客一聲乾笑,但又不知該如何解釋。
一方面面前的夥計並不識字,就算他寫給他看也是白瞎;另一方面,葉大俠真心覺得……就素還真那酒量,也確實是,忒家醜了點兒。
就在這邊一個人沉默另一個人不知其然的時候,又吹來一綹夜風。
風一吹某種味道一個渲染,那小二立馬就明白了怎麼回事。
想笑又不好意思,年輕人抓了抓後腦勺,臉上的表情雖然已經有所克制,卻依然帶著種八卦。
“素大夫他……酒量不太好麼?”
葉小釵尷尬點頭。
他面前那人就又嘖嘖兩聲,扒著桶沿往裏面看了看。
看見一桶毯子毛巾,以及沖天的酒氣。
“……這得加了多少酒啊……”抬起頭來,那小二問的有點結巴。
葉小釵雙臂圈成一圈比了比那個?子的大小,接著右手伸出一根手指。
“一?子?”
點頭,點完了頭左手舉起,伸著手指兩根,右手五隻指頭全部攥了起來,只舉著個拳頭。
“……二十年陳的?”那小二聲音裏有點絕望。
葉小釵比他更絕望的點了點頭,而他對面的那孩子早就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腦門上。
也不管那人心裏在想些什麼,劍客只是彎下腰去想搬起那只浴桶。
卻被人按住了手。
“這種事怎麼能讓你們自己做,”那小二說的匆忙但是輕快,“我們來就好——六子!小九!看著幹嘛?”一面說,他一面回頭朝著自己剛剛還站在那裏跟人扯八卦的門口喊了兩聲,隨便點了幾個名字,“過來搭把手!”
那邊扯皮笑鬧著的幾個夥計轟然應是,急急忙忙跑了過來,扶桶沿的扶桶沿抬桶底的抬桶底,吵吵著搬走了。
看著自己伴當走遠,這小二卻不走,只回過頭來又問了他一句。
“葉先生,今晚上有燈市?,還會放焰火咧。掌櫃的他大發慈悲給我們放了半晚上的假,葉先生你去看是不去?”
葉小釵搖頭。
那夥計還待勸他,見到他往房裏看了一眼之後也明白過來。
便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繼續堆著一臉的笑,問了劍客要不要幫他把晚飯送到房中來。
刀狂劍癡點頭。
他此刻並不想離開這房間太遠,沒有原因,只不過……就是不想離開罷了。
又吩咐了那夥計要他叫廚房記得明早做下一碗解酒湯送來,葉小釵轉身回房。
先去看了看素還真睡得如何,確定了那人睡的很沉很香之後,他這才放了床幃擋住光線,換下自己一身濕衣。
系好最後一個扣子的時候聽到有人在外面敲門,過去開了一看,果然是送了晚飯過來。
那小姑娘一身盛裝,顯然是急著去參加那場燈盞,只匆匆把食盒往劍客手裏一塞,便提著裙子跑掉了。
也能想明白她那種急迫的心情,所以葉小釵只是一笑,把門關好插緊,提了食盒回房。
隨便吃了些東西又從包裹裏把來的時候帶著的那本佛經翻出來看了幾頁,他收拾了一下床頭兩個託盤上若干茶杯裏的蠟燭,然後脫了外衣。
天色並不算晚,現在睡覺略嫌早了點,他卻也不想繼續就這樣子繼續下去了。
所以吹了燈,刀狂劍癡爬上床去,背靠床頭在清香白蓮身邊舒開雙腿坐了下來。
只是他剛剛坐定,身邊那個本來一直沉沉睡著、這小半個晚上連個身都沒翻一下的人卻突然翻了個身。
整個身體都打了斜的素還真丟開了枕頭把腦袋擱到了中原劍聖修長的大腿上,以手指用力捏住確保枕著的物事不會跑掉之後還拿側臉用力蹭了蹭,顯然很是心滿意足。
葉小釵頓時大囧,囧完了也沒忘了把枕頭拽回來,再把那人身體擺正,將那顆掌握文武半邊天的腦袋從自己腿上搬下來,重新放回枕上。
只是最多也就是一盞茶的功夫,那人再次在床上滾成一個斜角四十五度,那只倒楣枕頭也再一次的,被睡著的那人一巴掌拍飛。
而那顆平素裏轉著各種勾心鬥角各種機關算計此刻卻只讓劍聖擔心他明天早上會不會痛到讓主人暴走的腦袋,同樣重又堅定不移的,安放到了劍客結實有力的腿上。
嘴角抽了抽,葉小釵最終還是隨他去了。
只把因為主人一個過大動作而歪掉的被子重新蓋好,再伸出手去理了理那人淩亂在自己腿上的銀髮,一聲心語說的極輕。
‘好夢,還真。’
說著又伸出手把身邊床幃拉的再嚴實一些,拒絕所有夜風的偷窺。
剛拉好幔帳收回手就聽見天外一聲爆響,接著有什麼閃亮的東西嗖的一下,從遠遠的地面直直沖上天際,割裂黑藍的夜幕,劃出燦金的一道。
接著又是一聲爆響,之後的那一?,整個天空都亮了起來。
只有一瞬,卻亮的異常,那種斑斕的光彩隔著窗戶跟幔帳依然能透進來照在床鋪裏側,刺的劍客不由自主的閉了下眼睛。
愣了一下才想起來這想必就是小二所說的燈市煙花,葉小釵低低一笑。
又伸出手去輕輕覆在素還真眼上。
另外一隻手卻還是一下一下的順著那人蔓延在枕間與自己腿上的細柔長髮,剛洗過的發絲帶來的觸感尤其涼滑,穿梭在指縫間的感覺細膩而且柔順。
美好的能讓人成癮。
天外又是一響,接著就乒乒乓乓響成了一片,燦金亮銀的光芒一道接一道的從地面上沖到天空中去,五彩的焰火也在天空中一個接一個的炸開,只把個夜晚渲染的流光溢彩,幾近碧日晴空。
第一枚煙花放到天上去的時候素還真還略略有些氣息不穩,只是被葉小釵那般蓋著眼理著發,卻複又平靜下來,微微顫動的長睫平靜垂下,他枕著知己的腿,繼續睡的沉穩。
而葉小釵則什麼都沒說。
只是在嘴角掛著個輕輕的笑,透過放下的床幃跟關起的窗子“看”向天邊,繼續那樣子遮著腿上那人的眼睛,並順著他一頭銀髮。
一直到夜空重新歸於平靜,這帷幔裏面也再一次暗下來,被黑幕籠罩。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葉小釵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開始還只是一個兩個,後來便多了起來,連綿不絕。
跟腳步聲一起傳進屋裏來的還有說話的聲音,各種各樣的嬉笑聲,是去燈市遊玩的人們觀展歸來,一路上說著這一晚的所見。那語氣是興奮而急切的,透著種鮮活的愉快。
只是聽著,都可以想像出那些人臉上的那些笑容。
就把覆在他眼上的左手拿下來,右手卻再一次順了順素還真一頭長髮。
‘等你好了……又不那麼忙的時候,我們一起去看,好不好?’
素還真的回答是在他腿上蹭了蹭,又發出了極細微的一聲鼻音跟幾句囈語,模模糊糊聽不出究竟是什麼,也不知道說的究竟是夢話還是醉話。
葉小釵也沒再說什麼,只是聽著外面燈市歸來的人還在說著話,卻已經從今晚上的見聞轉成了明天要做些什麼,過會兒再換成洗洗刷刷一些日常生活,然後終究是靜了下去。
這整個旅館都睡了。
他卻還那樣子坐在那裏,撫著膝上沉眠著的人的一頭長髮,又給素還真掖了掖被角,再低下頭去,“看”著他的臉。
已經徹底夜了,外面的人基本都已入睡,沒什麼光線還繼續透進來。
劍客也知道,按理說……他也該睡了。
卻一點睡意都沒有,就只想這樣子看著那個人,看著那個哭著跟自己說,能遇見自己真的太好了的人,一直看下去。
明明帷幔裏面沒有什麼光線,明明帷幔裏暗淡的讓他只能隱約看見素還真一個側臉的輪廓,明明知道再讓那人這樣子在他腿上繼續躺下去那麼明天早上腿一定會麻掉,但是感受著那人枕在腿上的重量與透過薄薄一層褻褲傳過來的溫暖體熱,葉小釵卻……說什麼,都不想把素還真挪開。
便真這樣子看著那人的側臉坐到了天亮,直到晨光一點點升起來,沿著窗臺爬上窗戶透進屋裏鋪在地板上,再緩緩照上床幃,連帶著把幔帳裏面都慢慢耀的光明起來。
外面有了人聲,熙熙攘攘的;腿上那個人則隨著逐漸沸騰起來的喧嘩聲抖了抖闔著的長睫。
那人呼吸的頻率變了。
葉小釵知道他醒了。
只是知道歸知道,卻並不做聲,也沒什麼動作,只是看著那人皺著眉拒絕睜開眼睛,手臂抱住自己膝蓋往懷裏用力摟了摟。漂亮的臉轉了個角度,就往大腿上埋的更深了一些。
有些惱怒的話語模糊不清的傳了出來。
“這又不是在琉璃仙境,怎麼在定禪天養個傷都能這麼吵!”
噗嗤一聲笑,葉小釵伸出手去在那人後背上拍了拍。
‘素還真,醒醒。’
被拍了後背的人嗚嗚咽咽的摟著他的腿半轉了身往下趴了趴,又把他的雙腿抱的更緊了些,這次大半個胸口都壓在了葉小釵腿上,連帶著也把整張臉都埋在了刀狂劍癡長褲的布料裏。
——然後總算是發覺不對。
“……嗯?這是……啊葉——呃……嗚!!!”
終於發現自己抱著的東西不是軟綿綿的枕頭而是葉大俠硬邦邦的膝蓋的時候素賢人驚起猛抬頭——不過,他畢竟是還掛著個名為宿醉的DEBUFF。
而且某位劍客的大腿再怎麼柔軟也比不上屈世途特製的枕頭來的舒適,所以素賢人他很不幸的,在宿醉的同時,他還倒楣的,落枕了。
一隻手按著幾欲炸裂的頭頂一隻手捏著酸痛不堪脖子,痛苦的跪坐在床上、一張臉幾乎皺成包子的那位關心的居然還不是自己。
“葉小釵,難道說劣者就這樣子……睡了一夜?”
試圖做個屈膝動作,然後理所當然的發現這條腿麻到讓主人動都不敢動的劍客齜著牙點了點頭。
“那、那你的腿——”
兩條腿都在酸麻的那人微微一笑。
攏住肩膀,他把素還真拉的靠近自己。
他這麼一拉素還真很乖巧的順著葉小釵的力道靠了過去,又就著那人拉下自己捏著後頸的手的動作放開手。
而那只屬於葉小釵的手掌替代了素還真本人的手指方才所在的位置,以一種不輕不重、恰到好處的力度,緩緩給落了枕的那位揉捏著脖頸。
另一隻手則托了清香白蓮下巴,又偏過頭去在豐潤飽滿的豔色唇瓣上輕輕一啄。
‘早上好,還真。’
十一、看的人都看習慣了,被看的人居然還沒被看習慣?
盤著腿坐在床上,素還真咬著根木棍,瞪著床對面的白牆發著呆。
那根木棍曾經附屬于一支烤玉米,而那只烤玉米,是半個時辰之前,葉小釵給他拿來的。
現在玉米軸上的棒子粒早已經都被他啃了個一乾二淨,於是從木棍上抽掉棒子軸,素賢人……不,素閒人一口白牙咬的那只木棍哢哢作響,對著牆皮開始發呆。
他有點不解,很不解。
若干天之前他與葉小釵之間似乎發生了些什麼,至於具體發生了些什麼他並不知道,他只記得那天他終於可以不借助任何外力,只以自己的雙腿來艱難行走,也記得那天藥浴之後用來淨身的洗澡水……比平時的,要更熱一些。
然後他似乎看到了什麼人,然後他又似乎跟什麼人說了些什麼事,再然後他還跟那個什麼人……不,應該是他單方面的對那個人做了些什麼。
但是具體看到了什麼說了些什麼還做了些什麼,素還真卻是什麼都不記得。
可又有一點毫無疑問,就是那天之後,葉小釵對他,莫名的好了起來。
這並不是說之前那位葉大俠就如何如何怎樣怎樣的苛刻他,只是那天之後,葉小釵對待素還真……更好了一些。
至於具體表現嘛……
又把嘴裏的木棍咬的哢嚓響了聲,清香白蓮斜著眼睛瞟了瞟被他扔到床邊地上的那只玉米棒子骨。
——這只是這麼些天來諸多栗子中,很小很小的一個罷了。
反正,自打次日早上醒來,被人親了一口又被人喊了一聲還真之後,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正如同素還真自己並不怎麼稱呼葉小釵為“小釵”一樣,葉小釵也並不怎麼管素還真叫做“還真”。
——確切來說,應該是兩個人不管是在公共場合還是單獨相處,幾乎……就真的沒有管對方喊過全名之外的,其他任何稱呼。
開始還好,後來處的久了就有人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開始各種八卦。
至於究竟都有哪些人……
雲渡山上那位前輩八風不動諸事不掛礙於心倒是不會問,不過素病號在去定禪天的另一位前輩那裏做例行檢查診斷的時候,可是真真切切的就這問題打過好幾次的機鋒。
此外二弟青陽四弟召奴,打賭打輸了輸了住樓下的那位,多年同修各掌半邊天的師弟,還有某些真切切磋過也交談過的對手,都問過類似的問題,嗯,自然也包括清香白蓮家的寶貝蓮子,以及琉璃仙境的萬年管家屈世途。
或拐彎抹角或直抒胸臆,只問的那位賢人幾乎就要甩頭髮,捧胸口,倒退三步吐出一口血來,真真切切哀哀淒淒的歎一聲,劣者無能。
只是此刻,素還真自己回想一下,也忍不住有了那麼些好奇。
兩個人開始混在一起的時候是因為有些各種各樣的尷尬,以及某些過往存在所以……所以素還真不敢叫葉小釵叫的太過親近——至於葉小釵怎麼想,素賢人表示雖然兩人之間能夠心意相通,可是這一點,葉大俠就從來沒在心識傳音裏面講過。
但是,但是後來慢慢的熟悉了,經歷過了那麼多的事情那麼多的曾經,最終在一起了,這之後,卻又為什麼沒有改口呢?
……難道真的,只是習慣了麼……
反正確實沒有叫的多麼親近,也不會喊什麼好友老友道友同修或者其他的稱呼,就只是葉小釵,還有素還真。
可也沒覺得這樣子叫著有什麼不好,人還是那個人,心思也還是那個心思,叫的“親昵”一些不會改變,叫的“疏遠”一些也不會淡漠,那麼彼此之間怎樣稱呼,又有什麼妨礙?
倒是偶爾也會喊一下小釵或者還真,除了某些……很特殊很特殊很特殊的、情之所至不能自抑的時刻失控亂心之外,倒是也有別的時候會叫上那麼一聲。
……就譬如素閒不住在外面背著家裏大人惹了事搞到自己一身狼狽,溜達回來之後被葉大俠陰著臉堵在門口意圖家法處置,那個時候,素還真是真會好好喊上幾聲“小釵”的。
乖一點,表現好一點,喊上幾聲好聽的……比較容易讓對方心軟手松,那樣子的話,意圖蒙混過關轉移話題的時候,也好做一些啊。
至於葉大俠……刀狂劍癡是江湖上出了名的老實人也是琉璃一系中有名的乖寶寶好孩子——尤其跟他家那朵蓮花比起來——所以自然不會被逼到用這種法子來試圖耍賴使壞裝無辜的份上,也因此他會叫“還真”的時候,就一定是非常非常特殊的時刻了。
那時候他肯定在想著什麼,但是那時候他也一定不會告訴素還真他究竟在想什麼……
也因此這次被親了一口又被叫了一聲還真之後,白髮道者那個掌握文武半邊天的腦袋雖然全力開動,卻依然沒能得出什麼結論。
只不過真書藏萬卷也不是白藏,至少某人推斷出來,那個反應,跟那天晚上發生過的事情,有關。
此外他也覺得,這些天來葉小釵對他的態度猛然間的更好了一些,也跟那天晚上有關。
即使從表面上看起來,兩人之間的相處與之前沒有任何不同;即使葉小釵說縱使有什麼不同,也只是因為素還真現在身體好轉,因此許多有些東西不用繼續避諱下去,可以略略吃一點。
至於理由,沒有理由。
如果一定要有,那麼就憑他是素還真而那個人是葉小釵,就憑蓮葉相隨。
那麼現在的問題就是,他要怎樣……才能把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給……套出來呢?
旁敲側擊對於葉小釵來說是不管用的,或許別人有用,但是如果是他來使那就沒轍了——葉小釵瞭解素還真正如同素還真瞭解葉小釵,所以別人來套話或許還能套出些什麼來,但清香白蓮親自上陣的話,從刀狂劍癡那裏可以問到的,就只有顧左右而言他。
旁敲側擊不管用那就只能直截了當,而直截了當……至今為止,包括但不限於本次事件,面對刀狂劍癡,清香白蓮直截了當了無數次,所得到的回應就只有一個。
葉大俠他……摸素某人兔毛,笑而不語。
想到這裏白髮道者一肚子的氣騰騰往上冒,於是咬著木棍的一口白牙上又狠狠加了一把力氣,就仿佛他咬著的不是烤玉米的時候穿進去的木簽而是另外某人的肩膀或者手臂一般。
只是就算他咬著的真是那個某人的肩膀或者手臂,這般力氣用下去也是個撕裂傷,順帶還得附加一個名為出血的DEBUFF,至於這根早就被蹂躪了好一陣的木棍,那自然就是……斷掉了。
毫無疑問的。
受害者還沒有抗議,施暴者自己卻先楞掉了。於是低下頭去看著落在自己長衣下擺上的半截木棍,素還真把手裏另外半截吐在掌心,一時間有點回不過神來。
“怎麼……?斷了?”
木呆呆的說著,下一刻腦門一痛。
抬手按住前額兼憤怒抬頭,葉小釵正站在面前。
依然一臉摸某人兔毛笑而不語的淡定表情,手裏還托著個紙盒。
斜了那人一眼,素還真拎起衣角一抖把木棍甩掉,接著伸開雙腿坐到了床邊。
摸索著套上鞋子,他也不提上鞋跟,就那樣赤了腳趿拉著鞋走到桌邊坐下。
然後理所當然的回頭看了托著那只紙盒轉過身來的葉大俠一眼。
這段時間被照顧的太好,好的素還真……已經養成了某種條件反射。
而讓他養成了那種條件反射的大俠只是含笑回望,卻沒有跟往常一樣的也走到桌邊坐下,接著打開盒子,把裏面點心拿出來擺上一盤。
依然站在原地,葉小釵保持著手托紙盒的姿勢不動,笑而不語。
‘幹嘛?’旋眉微挑,某人拿目光發問。
‘不幹嘛。’同樣以目光作答,某某人想了想,優哉遊哉拆開紙提盒捏出塊點心來……放到了自己嘴裏。
那個某人頭上飄出來長長一串省略號,那個某某人則在連著吃了若干塊點心之後才注意到了某人異常詭異的目光。
然後頓了頓,卻依然是乾脆俐落的把手裏的糖霜水晶蓮蓉山楂糕塞進了嘴裏,這才在衣服上拍了拍手,白髮劍客滿臉的不解兼無辜。
‘看我做什麼?想吃就自己來拿啊,又沒有攔著你。’
素賢人再次挑眉,微微一笑。
之後起身,走過去,理直氣壯伸手。
結果盒子被挪開。
挑眉看了劍聖一眼,素賢人轉個方向,再次伸手。
於是盒子又一次被挪開。
再伸手。
再挪開。
還伸手。
還挪開。
繼續伸手。
繼續挪開。
……
……
他倆終於就,打起來了╮(╯▽╰)╭
八卦迷蹤步配合七巧如意手,日才子打的有聲有色怒氣衝天——若不是顧及到對方是葉小釵,他想要奪的那只點心盒子又是脆弱到不堪一擊的東西……
那想必就不僅僅是怒氣衝天,而是直接怒火燒盡九重天了。
至於葉大俠,他跟素賢人並肩作戰如此之久,那人招式步法早就爛熟於心,所以雖然對面那位白髮道者打的是有聲有色慷慨激昂,卻始終是……沒能從他手上把盒子奪過去。
——他也沒打算讓那人就這麼輕巧的就把點心拿過去。
這些日子除了吃就是睡不然就是藥浴跟洗澡,鍛煉可是嚴重不足——雖然那人並不是容易發胖的體質,而且老實說來,其實葉小釵之前也一直對素還真的體型有點無傷大雅的小意見,那人確實還是略略瘦了些,要是能再豐滿一點那麼感覺會更好些——無論哪方面。
因此白髮劍客的確對這陣子某人不需要操太多心更不需要奔波勞累個沒完沒了於是腰間腿上也確實稍稍長了那麼點肉的事實感到十分滿意,不過再怎麼滿意,運動嘛,還是……要做的。
當然,素還真是病號。
病號嘛……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做的。
對於這一點,最清楚的人自然是葉小釵,也正因此,他今天才會想出來這樣一個法子。
見招拆招你來我往,兩個人在頃刻間就過了百招以上。
熟悉到那個程度,那種古裝電視劇上常見的、一旦當街動手立馬洶湧澎湃熱火朝天到有如三千城管大軍過境的激烈場面,自然是不會發生的;更何況這只是搶吃食又不是分生死,所以雖然打的震撼,卻是誰都沒動功體。
至於場地,也只是控制在了從桌到床的,狹小範圍之內。
右手後撤,上身微側左手一豎,白髮劍客攔下了對面道者的一個小擒拿手。
手腕一翻一壓按下素還真直抓過來的右手,葉小釵又向後一個大跨步,就連順勢而起的一腳也給躲過。
對面那位這樣一腳飛踢之後卻沒能站穩。
他畢竟是病號身份,之前又沒怎麼運動過,此次這般跟人動手,雖然沒有運用功體,時候久了卻依然是有些受不了的。
也因此一腳飛踢之後支撐的膝蓋一軟,素還真身體一晃,向著一側摔了下去。
想都不想,葉小釵彎下身伸手一撈,乾脆俐落的把那朵白蓮的腰圈進臂彎。
抓著接住自己的人手臂喘了喘,白髮道者埋在劍客左胸的臉頰依然帶著些蒼白,被衣物掩住的唇間卻已經露出一絲笑意。
抬頭,嘴唇微動似是想表達一下謝意,下一刻,蟒邪纏樹應手而出,目標……葉大俠右手上托著的紙盒。
而似是早就料到他會來這麼一手,葉小釵在素還真出手之前,就已經把右手後撤。
左手依然扣住那人腰肢,他向前俯低了身體,在懷裏抱著的人嘴唇上結結實實啄了一口。
中原劍聖向前傾身,被他扣著腰的那人就跟著一起往後倒去,再加上那人傾身之餘還不忘將右手舉高,於是三教同修的那位賢人想要借假摔來引開那人注意力從而達成自己目的的計畫,還未開始,便已經胎死腹中。
額上青筋暴起,素還真手掌按上葉小釵肩頭,剛要發力將人推開,心思卻突然一轉。
於是下一刻他勾了那人脖頸,將原本刀狂劍癡所打算的淺嘗輒止……變成了一場名副其實的口舌之爭。
腳尖稍稍踮起,清香白蓮勾住同居人肩頭,舌尖探入對方口中。
在一起了這麼久,又加上兩個人都是沒有任何隱疾在身的正常成年男性,心意相通情之所至,無論發生過什麼,其實都並不值得奇怪。
只是刀狂劍癡與清香白蓮都不算太熱衷於情欲之事,又加上兩個人整日間為了江湖奔波勞累聚少離多,所以真正發生過些什麼事情的次數,其實少得可憐。
身體接觸雖然常有,可是除了幫傷號上藥包紮洗浴更衣之外,也剩不下太多其他。
這剩不下的太多其他裏還有絕大多數只是兩個人擁在一起,借助身體接觸來確認彼此的存在,用對方的體溫與心跳……來讓自己安心。
與其說是情事,倒不如說是幼年的貓仔狗崽之間的撕咬撲打,有些接近於鍛煉將來的生存技能,也是為了促進彼此間的感情。
此外就算江湖無事也不需要探親訪友,兩個人在琉璃仙境雖然是住在同一個跨院裏,卻是一個東廂一個西廂,分房而居。
偶爾良宵共度,那位素閒人……他也是,不怎麼肯主動的。
對於這一點,葉大俠他很寬容,無比寬容。
‘素還真他啊,臉皮薄。’
大俠如是說。
也因此這次那人伸手勾住脖頸又將舌尖度入對方口中還主動的四處遊走從齒緣舔到上顎各種點火之後,葉大俠他,毫無疑問的,被這個之前除了某人自知理虧刻意討好之外就從來沒發生過的狀況……給驚呆了。
他呆了,另外一位卻沒有,腳尖再踮高一點,清香白蓮小心翼翼觸了觸劍聖半截殘舌,靈巧舌葉拈住殘缺斷痕,輕柔撫慰。
在心底無聲笑了一下,白髮劍客閉了眼睛,回應起了難得主動的那人。
而難得主動的那個卻將眼睛悄悄睜開了一線。
看到對面那位雙眼緊閉,連平時皺著的眉心都稍稍舒緩開來,素還真也在心底無聲一笑。
然後抬起另外一隻手,他悄無聲息的,探向似乎已經被對方遺忘掉了的、托在右手上的那只紙盒。
他也就只碰到一個指尖。
在白髮道者即將將盒子抓在手中的那一霎,那個閉著眼睛疑似全情投入的人,他再一次的……舉高了他的右手。
素還真將計,葉小釵就將計就計;而將計不成反遭就計的那位這次真正爆了怒槽,原本勾住脖頸的手掌挪下來按上肩膀,他意圖把人徹底推開。
卻被他想推開的那人一把按住了後腦。
修長手指陷入順滑銀髮,劍聖噙了道者軟舌,熱吻強硬如疾風驟雨。
覺得夠本了才鬆手,對面的素還真立馬連退三步,咬著嘴角攥著拳胸口起伏不定,眼睛瞪得很大。
他一頭銀髮在之前的打鬥中早已經亂了,連帶著上衣領口也不知何時鬆開,除了修長脖頸,又稍稍露出一抹鎖骨。
此刻也不知是羞是怒是氣是惱,只熏得那朵白蓮面頰嫣紅一片,又從耳根順著頸子一直蔓延下來,直染到鎖骨下方被衣物遮蓋的地方。
方才被好好蹂躪過一番的飽滿唇瓣略略紅腫,其上水光瀲灩,唇角銀痕宛然。
而他就這樣子站在那裏瞪著葉小釵,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只有胸口激烈起伏,也不知是因為方才被吻到缺氧直到此刻都沒有緩和過來……還是,純粹就是被氣的。
另一位卻是一言不發,只帶著一個若是讓別人看自然看不出什麼不同、落在素還真眼裏就很明白他究竟在樂個什麼勁的笑容。
於是某個人把胸中充斥著的某種激烈情緒往下按了又按,壓了再壓,最終還是,沒能壓下去。
一聲咆哮,也不管什麼招式步法,清香白蓮直接沖了上去。
那動作快到中原劍聖想閃都來不及,就被人直直撞進懷裏頂的他倒退幾步,後腰結結實實磕在了實木的桌子上。
顯然已經被激烈情緒徹底沖昏了頭的某位智者此刻也懶得管他那一下究竟有沒有磕傷磕壞,葉小釵人雖然倒了手卻沒放開,素還真既然把他壓倒在桌面上他就順便把素還真的腰扣緊,任憑那位在自己身上扭來掙去伸著手努力去夠那只點心盒子,就是不放。
隨便那人怎樣掙扎扭動也隨便他怎樣大喊大叫,刀狂劍癡只是一面大笑著,一面又借著自己身高臂長的優勢,拿指尖將已經掉在桌上的盒子向外撥出去一點,再撥出去一點——反正就是不讓某人可以輕而易舉的拿到手裏。
而對於素賢人來說,吃不吃點心的問題在此刻倒已是其次,最重要的……就是他咽不下這口氣,一點都咽不下去。
掰著那人箍住自己腰部的手臂,白髮道者七竅生煙。
“葉小釵你給我!你別動,我要,你給我——”
給他怎樣,他沒能說完。
那個被他揪著領子跨著腰纏著腿壓在桌面上的人所躺著的那張桌子介於床跟門之間,剛剛他倆是一路從床邊打鬥到此地然後他才把人壓在了桌面上,也因此,素大賢人他是面對著房門的。
平素裏他跟某人的房門從來不會有人隨便亂推,那幫小二們進屋之前都知道要先敲敲門,在門外面叫一聲。
但是小二們懂規矩知道叫門,可不代表,就不會有跟這兩位元都熟悉到不需要叫門的人,會直接伸手,輕輕一推。
所以素還真此刻就在目瞪口呆的看著站在門口、還保持著伸手推門的姿勢的藍衣青年素家蓮子,而素續緣則在很尷尬的咳嗽了一聲之後……
他向下握住把手,從外面帶上了門。
之後恭恭敬敬。
“爹親您先跟小釵叔叔忙,孩兒……孩兒等會兒再過來。”
再然後,就是心細如他腳步碎了。
松了環住身上人腰肢的手臂,葉小釵扶起素還真把他放下,這才直起身來。
先回頭看了看被那孩子關上的房門,又轉回臉來看了看一臉欲哭無淚的站在面前哀怨無雙的白蓮,刀狂劍癡咳了一聲拉起那人右手,將那位剛剛求之不得的點心盒子放在了他手中。
見那人沒什麼反應,就又打開盒子,從裏面挑著還算完整的點心拿出來一塊,送到那人嘴邊。
他停了好久之後那人才憤憤張嘴咬住,接著又剜了他一眼,目光裏的冷冽淒婉,足以讓最鐵石心腸的人都軟了態度。
劍聖就又咳了一聲。
之後抬手,葉小釵停了停,最終選擇在素還真頭上摸了摸。
‘……乖。’
十二、這就是那些日子
自打坐在某人腰上亂喊亂叫被最不該看見的人看見之後……素還真就一直覺得,他這日子,過的很苦逼。
相當苦逼。
這個苦逼……具體表現在以下各個方面。
比如每~次,每次當素賢人意圖跟他家蓮子解釋點啥的時候,真神仙素國手他,都會拿一種相當相當讓自家爹親一看就上火卻偏偏礙著兩人間的身份與關係無論如何發做不出來的眼神,看他。
就是那種“爹親你神馬都不用說了孩兒懂的”的……眼神。
只看得當爹的那位苦兮兮擠出一個乾癟癟的笑,心裏一群羊駝發足狂奔。
還是紅色有角三倍速的。
就差甩發捧胸吐血轉身連退三步扭頭淚奔。
可是他卻又能怎樣……難道他還真能去跟續緣解釋一下,說就算當初爹親跟你小釵叔叔之間有過些啥,但是你爹親現在這個身體跟你小釵叔叔之間真的沒有些啥,你爹親現在是複健期間而你小釵叔叔是君子所以雖然你爹親我回來之後我跟你小釵叔叔就一直睡在一張床上而且我包括吃喝拉撒睡在內的一切一切都歸他照顧,但是至今為止我們之間什麼都還沒(來得及)發生,我們是清白的!!!
——若真這樣跟兒子說了,那可就真的是,沒有最丟人,只有更丟人了。
然而,自打一代神人梵蓮重生之後,至今為止與葉小釵之間,除了親了幾次摸過幾把之外什麼都還沒發生,這句卻真是實話。
不過這個狀況與素賢人他那句常用語與葉大俠那條心劍口訣之間倒是沒有任何關係,這兩位至今為止還挺清白,原因也就只有一個。
素還真他,現在還是個病號。
而葉小釵……則是全武林出了名的體貼可靠沉穩忠厚,數得著的老實人。
只是畢竟是已經確定了關係的兩個人,又都是身心方面都沒有任何問題的正常成年男人,又加上這段時日一直是出則同車入則同寢朝夕共處耳鬢廝磨,所以擦槍走火一類的尷尬事件,其實也是一直沒有少發生。
但是基於那個自從某人重生之後某兩人至今為止之間還挺清白的原因,所以葉大俠他這些天來……冷水澡可是真真切切的,洗過好幾次。
又比如……自打素續緣來了之後,素還真的傷藥,就一直是當兒子的,來料理了。
就這一點,吃藥的那人為了自身福利,並不是沒有抗議過,但是聽到他抗議的那兩位……
那兩位裏面,有一位很疑惑很誠懇的看著他,心語溫柔體貼‘續緣是大夫由他煎藥豈不是比我來做更好還真你在不高興什麼?’,而另一位……就捧了胸口、以一個一代神人與一代神人的對手們戰友們都很眼熟的姿勢看著他,臉上的那個表情足以讓清香白蓮……把究竟什麼才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子或者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不然上行下效上樑不正下樑歪,給理解的深刻進骨子裏。
而保持著那個姿勢,素家蓮子垂了頭,聲音裏水氣繚繞。
“爹親,孩兒只是想盡孝……”
卻讓他還能說什麼。
至於素賢人對於換人煎藥的現實的反應為什麼這麼大……原因其實,挺簡單。
因為素續緣調整過的藥方裏面不能放甘草,除此之外,又還加了不少黃連。
然後,吃完藥之後不會再有漱口的蜜水跟換個味道的般若解苦丸不說,為了保證藥效,那位病號的獨生子,還告訴他爹,叫他在多少多少時間之內,不許吃任何東西。
尤其,是甜食。
當然,在說了這事之後藍衣青年也想過要是單憑他爹自己的自製力,究竟能不能做到這一些注意事項的,而他考慮了半天,得到的結果依然……是不能。
——所以他在說這些事情的時候,是當著葉小釵的面說的。
如果還有什麼方式能讓素還真不得不遵守某個約定除非萬不得已否則絕對不敢陽奉陰違……那麼除了當著一頁書的面跟那朵白蓮立下契約,剩下的,估計也就只有守著葉小釵再說一遍了。
所以說,某個人這些日子,過的是相當的苦不堪言,有苦自知。
卻也不是沒有想過採取些什麼方式,好來擺脫這種窘況,畢竟說素還真自己也是醫者,雖然說醫者不自醫,只是他自己的身體,到底還是他自己最為清楚。
所以雖然素續緣給他開的方子十分精妙,雖然讓他只要不記得這方子是為他而開的就會在心裏暗爽諸如“不愧是我兒子瞧這方子開的,多有水準!”一類,他依然還是,可以對此,加以修改的。
更改過的那張方子喝起來更為順口,也不需要忌口,除了藥效稍稍差了指甲蓋那麼大小的一絲拉,也再沒有任何比不上青年親筆謄寫的藥方的地方。
——可惜,雖然他有奮鬥過,卻沒得到應有的結果。
自知上來就找素續緣,一旦把話說絕了那麼事後再怎樣也是於事無補,所以清香白蓮為自身福利而奮鬥的第一戰,他找的,是葉小釵。
結果白髮道者剛把自己想要換個藥方的意思說明白,下一刻,中原劍聖他……轉身就走。
於是素還真坐在床沿,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再眨了眨。
就當他幾乎要以目光來個小浪底截流築壩的時候,那位劍聖,又回來了。
而在他身後,跟著劍客踏進房間裏來的那道文雅人影,卻讓一代神人瞬間黑了臉。
葉小釵帶來的,是素續緣。
含笑聽完自家爹親磕磕絆絆結結巴巴提出的要求,素續緣溫文一笑。
他說爹親啊,您要是還想快點好起來快點解除禁口令,那就老老實實給我喝藥吃藥——別搞那麼些么蛾子。
白費,沒用。
這話一說,素還真瞬間手捧胸口四十五度的抬起頭來仰望著一直站在床邊壓根沒坐下的兒子,目光明媚憂傷的幾乎能滴出水來。
“續緣你怎麼可以這樣對你爹?你娘明明叫我告訴你要你聽我的話的!”
那個表情神態語氣動作,惹得素家蓮子頃刻間特想模仿著房間另一頭安靜喝茶的那位長輩的動作,伸出手去摸一摸自家爹親兔毛,笑而不語。
只是考慮到兩人之間畢竟是父子關係,又加上自家爹親那脆弱而不堪一擊的玻璃心這陣子遭受了太多蹂躪,若是真被自家兒子摸頭說乖,估計一時半會兒就真無法癒合了,所以青年最終也就只是抬了手,在父親肩上輕輕拍了拍。
“爹親。”誠懇看。
“續緣。”誠懇回看。
“您……是不是說錯了點什麼?”
他語氣真摯。
而他眼神茫然。
又在自家父親肩上拍了拍,彎眉舒眼,青年一笑嫣然。
“我怎麼覺得……爹親啊,娘親說的,應該是……叫爹親您,聽我的話呢?”
房間那頭的葉小釵噗嗤一聲。
日子就這麼著一天天的繼續往下過。
當爹的依然想方設法,做兒子的也依然毫不容情。
倒是葉小釵,這陣子那朵白蓮有專人克制管教,所以刀狂劍癡在這段時間裏,過的那叫一個輕鬆愜意。
每日裏除了給店裏幫忙就是下山,到市集上去逛逛街看看風景吃點這樣那樣的小吃點心,不然,就是去後山的池子裏泡著。
——這間客棧,畢竟是靠著溫泉才開了的。
素還真倒是有提出要求,表示自己也想去泡一泡,不過他兒子在給他做了個全身摸骨之後,微笑著,和藹可親但不容置疑的,來了個一票否決。
還不能上述。
當兒子的如此斬釘截鐵,當爹的被那個氣場所震懾,也沒敢當面提出來什麼問題。
也就只是在事後,私下裏跟著葉小釵犯起了嘀咕。
他說,是不是續緣對於咱倆有所不滿,所以才……?
後面半句沒說出來,只是以目光催促著對面的男人作答。
刀狂劍癡頓時無言以對。
而看到那人“你兒子針對的明明就只有你一個幹嘛拖我墊背就算蓮葉相隨也用不著在這種地方也相隨啦!”的目光,素賢人惱羞成怒。
但是還不等他發作出來,他就又被人在頭上摸了摸。
‘別想這些了,我等會還要下山,想吃點什麼?給你帶回來。’
某位閒人頓時就把剛剛還在研究的問題拋在了腦後,零零碎碎開出一長串的菜名。
葉小釵就邊聽邊記,偶爾否決掉幾個被素續緣表示不能吃的,但饒是這樣,最終他依然需要帶一大堆東西回來。
所以一笑,跟抱著藥箱進來的素續緣打個招呼,劍聖站起身來。
‘那我走了。’
“嗯,”沖著兒子笑一笑,素還真對著葉小釵揮揮手,“早去早回路上小心。——喂!”
刀狂劍癡又在他頭上揉了揉。
‘乖。’
又過了幾天,某個傍晚,屈世途帶著淨琉璃的口信來了。
菩薩大人表示如果素還真身體差不多了,就請回定禪天,畢竟外面不算清淨,而且,也差不多該進行下一階段的治療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素續緣正在給一位前來求醫的老人做著針灸,而素還真則被葉小釵按在了桌子上。
——前些日子,因為他身體又有好轉所以青年再次修改了藥方,而新的這劑湯藥……
別說喝,就連聞起來,都讓人忍不住要皺眉。
這種東西自然不能指望某位閒人他肯乖乖服用,於是現在喂藥的那位,就又換成了葉大俠。
沒別的,單純是為了在某人不肯喝藥的時候……可以強行武力壓制罷了。
於是屈管家說完了口信之後就幸災樂禍的吹著山羊鬍子坐下來看著某死小孩被人按在桌上掐著下巴撬開嘴把一碗藥強行灌了下去,直到確定他將藥喝乾淨了,葉小釵這才鬆手放人。
而素還真就軟綿綿的順著桌邊溜下來坐到地上,捂著嘴巴淚眼婆娑。
雖然知道那個樣子十有八九是裝出來的,刀狂劍癡卻還是無法對此無動於衷。
所以他看向素家蓮子,正忙的不可開交的那孩子頭也不抬。
“爹親,我們明天回定禪天可好?”
被點名的那位依然捂著嘴紅著眼圈,不發一言。
“不過爹親,”抬起頭來無辜一笑,小素大夫拭了把額頭細汗,重又低下頭去,“孩兒本來想說,若是爹親身體正常,那今晚上就讓您去泡泡溫泉的,不過看起來……爹親,依然還是,會腿軟呢?”
剛剛還坐在地上貌似怎樣都站不起來的那位立刻走路一陣風。
……不過第二天這四位從旅館出發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那天晚上吃過晚飯之後素還真抱著木盆搭著毛巾興高采烈的就跑了出去,素續緣倒是問過需要不需要陪同,不過在得到一句異常孩子氣的“溫泉裏面又沒有怪獸!”的回答之後,也就決定放任不管了。
畢竟還有一大堆東西需要收拾。
只是後來他又覺得自家爹去的實在太久了點,剛準備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麼狀況,就聽見外面一陣兵荒馬亂,然後一群人吵吵鬧鬧的抬了個傷號進來——說是走夜路沒看清楚,一腳踩空從山上滾了下去的。
這還有什麼可說的?
一面忙活著取了藥箱來看顧那個傷號,又瞅見屈世途整理著之前帶來的東西跟這陣子分次送來的整理到恨不得多生個十七八隻手出來,素家蓮子咬了咬牙,最終還是請了正幫著屈世途搬東西的葉小釵,去看一看他親愛的老爹這麼久沒回來,究竟是玩水玩的忘了形,還是乾脆,就暈在溫泉池子裏面了。
結果一直到他把千恩萬謝的傷者及其家屬都送走,一直到不知前情提要的店小二看不下去過來勸他快些去睡,那兩個人,都沒回來。
於是第二天早上某人沒起床,到了中午才哈欠連天的出來吃飯,而真出發,就已經是下午了。
上路的時候葉小釵跟屈世途坐在外面的車夫位上,車廂裏面就留給了兩父子。
而那個某人還強打著精神想跟自己兒子說話,只是素續緣看著他一個呵欠接一個呵欠,最終也只能歎氣。
“爹親,再睡一會吧。”
這一睡就睡到了定禪天門口。
然後素續緣把自家爹強行弄醒了之後就去幫著屈世途往下搬行李,睡眼惺忪的清香白蓮則坐在車廂裏的軟墊上發了好半天的呆,直到被中原劍聖扶下車去之後讓夜風一吹,這才算是回了神。
門口站著兩位佛者,一位高冠瓔珞,一位黃衣舍利。
而被葉小釵扶下車來的素還真看著那兩位,露出一個笑容。
“前輩,我們回來了。”
十三、眾家親友如相問,白蓮悠悠上灶台
鑒於定禪天床鋪與客房分配的問題,屈世途在做完了晚飯吃過了晚飯之後,就帶著他的行李帶著他的絮叨趕著那馬車離開了。
但是即使床鋪與客房都很緊張,素續緣還是留了下來。
江湖裏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做,所以他無法在定禪天久留——可之前菩薩並沒有跟著一起出門,所以他還要留下來多住一晚上,把自家爹親這段時間的治療情況跟淨琉璃做個交流,也好方便那一位接手下一階段的醫治。
——好吧如果說素小國手在復述病人症狀的時候不要夾帶過多私貨,添油加醋的復述一下某人他如何如何不乖怎樣怎樣搗亂……或許素還真的臉色,還可以更好看一些。
這邊探討著病情,那一邊葉小釵則在四處張望。
最終,他的視線落在了定禪天的那個水池上。
他記得臨走之前這池子邊上還開著不少花,怎麼現在回來了,葉子還是蒼翠欲滴的,花兒卻都沒有了?
就找了套紙筆寫下自己問題,他舉給那邊兩位前輩看。
一頁書的臉色,頓時就有些奇妙了起來。
淨琉璃則只微微一笑。
淡定的瞟了眼身邊還被磷菌困擾著的黃衣佛者,淨琉璃菩薩一個轉身,頃刻之間一身衣物已經變成淡紫,那個款式……還很讓人眼熟。
之後他隨便挽了挽頭髮,又從自己花瓶裏抽出來那一朵淨蓮。
接著就把下擺一撩,定禪天的橫三世之一毫無形象的蹲到了地上,白皙手指從花瓣上一片片點了過去,作勢欲拔。
“吃藥,不吃藥,吃藥,不吃藥,吃……”
直到將花瓣點過一遍他才重新站起身來,再次一個轉身換回自己衣服,黑髮醫者笑容嫣然有如小荷初綻。
“就這樣——明白了?”
對面的三位晚輩點了點頭,然後齊刷刷的,把目光投向了已經半轉開臉背對著淨琉璃方向的那位黃衣佛者。
而菩薩就在素續緣頭上摸了摸。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藍衣青年低低嗯了聲。
嗯完了,卻又斜斜挑了自家爹親一眼。
素還真視而不見。
只摸著下巴看著自家前輩,臉上笑容有點奇異。
那個表情素續緣可能看不太出來,葉小釵卻又怎麼會不懂。
所以挑眉,心音。
‘你那一套啊,趁早給我收起來。’
清香白蓮挑眉回望,也心音。
‘耶,劣者卻又……哪一套了?’
刀狂劍癡涼涼一笑。
‘下次前輩再變身步懷真的時候變裝冷非顏跟著一起揪花瓣什麼的……我沒說錯吧?’
對面那人突然開始遊移視線。
就又涼颼颼的笑了下。
‘勸你最好不要那麼做——就算你有足夠的體力,也……’
話沒說完,他被人急急打斷。
‘葉小釵定禪天可是佛門淨地!’
心音裏這樣說著,對面那朵白蓮一面又做賊般的瞟了眼正討論著他最近狀況的兩位醫者,臉上微微帶著點紅。
一面暗笑這是心音別人聽不見所以你那麼著急做什麼,劍聖一面眨了眨眼睛。
‘跟佛門淨地……有什麼關係?’
他微笑。
‘佛門淨地又不影響我揍你。’
被兒子告小狀又被人惡整,當天晚上入睡的時候,清香白蓮要多抑鬱,就有多抑鬱。
至於房間分配,那兩位前輩依然一人一間,素續緣跟著素還真睡床,葉小釵就在素家父子的床邊上打起了地鋪。
此外當爹的那位還堅持著既然是跟兒子一起睡那麼理所當然的是自己睡外面,但是當兒子的很乾脆俐落的就給他否了。
素續緣說,爹親,身為病號就要有身為病號的自覺啊。
就這樣子心不甘情不願的過了一夜。
天亮了起床,洗洗涮涮吃過早飯,之後,藍衣青年就說要走。
道者沒留。
只笑著幫兒子理了理衣又整了整發,然後抬起手來。
他原本想摸摸那孩子腦袋,最終卻只是拍了拍他肩膀。
“自己小心。”
做兒子的就點頭,點過了頭,又雙手一展,抱住了自家爹親,把臉埋在他頸窩。
他早就已經長的與素還真身高仿佛,這樣子一摟一抱,立刻惹的那人皺了一雙旋眉。
“都這麼大人了,成什麼樣子。”
嘴上這麼說著,卻依然是抬起手來在親兒背後輕輕拍了拍,又緩緩順著那一頭緞子般的黑髮。
繼續抱著自家爹不放,素續緣吸了口他身上蓮香,又蹭了蹭臉,這才直起身來。
雙手扶著父親上臂,黑髮青年與銀髮男子四目對視,然後展顏一笑。
“爹親,孩兒走了。”
素還真點頭。
於是放手,素續緣轉身。
素還真依然站在那裏看著他的背影,一直看到那孩子走出好遠……卻又回過頭來,雙手籠在嘴邊一聲大喊。
“爹親,您可一定要記得吃藥,千萬別跟菩薩跟小釵叔叔作對啊。就算不說菩薩跟小釵叔叔,一頁書前輩的天龍吼……可也不是好玩的!”
某位賢人吱吱磨了磨牙。
再一轉頭,卻見葉小釵背了刀劍出來。
“怎麼?”
他問。
那人一笑。
‘菩薩要去萬聖岩,一頁書前輩讓我隨行。’
了然點頭,清香白蓮幫他撫了撫衣上皺褶,又給葉小釵將刀劍往上提了提。
另一邊,淨琉璃業已收拾好了東西,緩步而出。
見到素還真之後淡淡點了點頭。
“吾有事要前往萬聖岩一趟,葉小釵隨我同去。素還真,這幾日你與一頁書同在定禪天,可有問題?”
清香白蓮搖頭。
定禪天之主就又點頭。
“昨日屈世途前來之時有蒸好包子,我與葉小釵回來之前你與一頁書只需將蒸包重新熱過便可食用,煎藥之類事項想來不用吾交代……”
說到這裏,那位醫者微微一頓,之後看著某位出了名的十指不沾陽春水一臉狐疑。
“素還真……你,會熱飯菜麼?”
考慮到對面那位是長輩,素賢人終於還是沒有發作,只咬著牙根點了點頭。
而菩薩卻又轉頭看向葉小釵,直到那人也點了頭之後才一併點一點頭。
——依然滿臉不放心。
“那好,這些日子你就與一頁書自行熱飯,但是一定要小心……不管你自己,還是灶台廚房。……那吾與葉小釵這就走了。”
讓開路,某人一個字一個字的擠出回答來。
“是,菩薩慢走。”
中午果然是熱了飯來吃,屈世途昨天晚上包的蒸包,香菇木耳冬粉雞蛋的素餡包子,素還真吃了一個,一頁書吃了兩個,又再掰開一個兩人分著吃了,之後做晚輩就收拾了碗筷出門,刷了碗之後開始煎藥。
兩隻爐子一起生起來,上面分別坐著藥缽,一隻煮著百世經綸清心寧神的湯劑,另一隻則熬著清香白蓮固本培元的藥方。
滅境梵天就站在窗戶邊上,那扇窗朝外開著,他扶著窗框看著牆根底下挽了袖子盤著頭髮手執蒲扇蹲坐在半塊磚頭上對著炭爐嗆的咳嗽個不停的晚輩,看著看著突然開口。
“吾還以為,這次他們不在……你就會借機,逃了這次藥湯了。”
以一個側臉對著他的白蓮微微一笑。
取了濕毛巾握住鍋耳將一頁書的那只煎藥砂鍋從火上端下,滅了爐火之後濾去藥渣盛進碗裏,白髮道者將它放在一隻託盤中,然後連著盤子一起端到佛者手邊,放在窗臺上。
“很燙,前輩稍微冷一冷再喝。”
說著,進了灶間摸了只碗,提了壺倒上一碗水。
那壺水是早上燒的,到了現在早已經放涼,素還真就倒了一碗端出來,也放到窗臺上,就擺在藥碗旁邊。
之後四下看了看,沒看見糖罐,就在袖裏摸了摸,摸出來小小一隻繡花荷包。
那是當初素續緣給葉小釵的般若解苦丸,給的時候吩咐的是素賢人表現好的時候才可以給他吃一塊,今天葉小釵跟著菩薩出門,臨走之前就將這個留給了他。
抽開袋口從裏面倒出幾顆糖果在掌心,素還真將它們一併擱在了佛者手邊的盤子裏。
還待做什麼的時候,一頁書開了口,聲音清亮。
“素還真。”
某個閒人挺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而佛者微笑,順手朝著另外一隻還沒熄火的爐子又指了指。
“你的藥……好像,要糊掉了。”
一通兵荒馬亂。
看著那孩子濾了藥渣盛了藥,墊著毛巾把個滾燙的藥碗端在手裏,湊上臉去小口小口的啜飲著,百世經綸轉了轉手邊的藥碗,輕輕揚了揚眉。
“吾還以為,你是有意要煎糊那一碗藥的。”
吐了吐舌頭吸了口氣,用手掌往燙的微微有些發紅的舌面上扇著風,清香白蓮沒說話,只投以一個莫名的眼神。
微揚唇角,佛者似笑非笑。
“從素續緣的復述來看,素還真,你似乎……並不是很喜歡喝藥啊?”
沒抬頭,道者只是很不以為意的聳了聳肩,之後再次低下頭去,一面轉著碗,一面繼續小口小口的啜飲著黝黑的濃稠藥湯。
一直到把碗裏的湯藥喝的只剩一個底子,才重又抬起頭來。
“不喜歡吃藥那是自然的,劣者也是正常人,而正常人,又哪兒有喜歡吃苦頭的。
“更何況前輩也知道,劣者……劣者清香白蓮素還真,從來,就沒有可以任性的資格。”
彎了嘴角,一代神人認認真真對著中原第一人露出一個笑容。
“可是前輩,雖然劣者沒有可以任性的資格,但是,偶爾……也會想要撒嬌啊。”
說著,又擠了擠眼睛,再次露出的笑容就帶著點說不出的狡黠與壞心了。
“耶,是說,前輩……也有想過,對什麼人撒一撒嬌嗎?”
說完了這句也不敢看那位前輩是什麼表情,素還真只是迅速背了身,一揚脖把碗裏剩下的最後一點藥湯統統倒進了胃裏。
然後聽到腦後風聲。
沒敢直接回頭只先伸手一抄,就把一隻還帶著些許淋漓藥湯的碗抓在了手裏。
小心翼翼縮著脖子回頭看過去的時候,那位前輩已經消失在了窗框的陰影之中,一起消失了的還有備下的一碗清口的冷水,以及那幾粒咖啡糖。
吐一吐舌頭,清香白蓮把兩隻碗跟砂鍋都摞在一起,卷著袖子準備打水來刷,再看一眼那邊的窗戶的時候,卻又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
將鍋碗都放入水盆,一代神人撩起長衣下擺蹲下身去,纖白手指浸入清涼水中。
日頭已經偏西,暖金的陽光照在他身上,把一道玄墨的影子拉得很長。
那位佛者已經重新回到窗邊坐下,杏黃僧衣嵌在朱紅窗框裏,美的像一幅畫。
只有面容還掩在窗櫺投出的黑影之下。
攥著手裏的絲瓜瓤用力擦拭著鍋底藥渣,素還真垂著眼眸漫不經心開了口,雲淡風輕。
“前輩啊,劣者那次不是說,這次上仙山,我在山上,遇見了一位前輩?”
說完頓了頓,直到裏面的佛者“嗯”了一聲,他這才繼續往下說。
“那位前輩……那位前輩他,托劣者,給他幫一個忙。
“他雖然上了仙山,卻仍有一位掛心之人留在仙山之下;而前輩他有些話,希望劣者能……幫忙,轉達給他那位……好友。”
好友那兩個字,他說的很輕。
只是那位佛者這次並沒有回答他,素還真卻也不在乎佛者有沒有回答。
仍繼續往下說著,聲音還是與剛才一樣的,平靜淡然。
“那位說……‘世人皆說仙山風景優美如同世外仙境,或是吾上山時日太短,遊歷之處不多,竟尚未見過可與仙境媲美的地界。這等連吾都無從欣賞的小小景色,想來也入不了好友之眼,所以還請好友在山下靜待,待吾……覓得一處風水絕佳之處,好友也真的再無事可做之後,再上山吧’。”
微微一停,他又繼續往下說去。
“當時劣者多話,問那位前輩他究竟要幾時才能找到這樣一處完美的山水,而那位前輩回答劣者說……他說,他並不著急。
“‘反正就算找到了,好友也未必是有空的——好友,總是很忙。”
抬起眼來看一眼窗邊將面容隱在陰影下的黃衣佛者,清香白蓮聲音依然很低。
“那位前輩說,很多事情,他已經無能為力,也就只能希望好友即使忙碌,也不要忘了……照顧好自己。”
這句說完了,他就低下頭去再不多說一言,只默默的刷著鍋碗,一時間,整個定禪天裏除了蟲鳴鳥叫風聲水流,也就只剩下道者手中藥鍋藥碗與水盆之間碰撞時所發出的清脆響動。
一直到他刷完了鍋碗,站起身來將其送回灶間,又回來潑了殘水清理了院子擦了手,那位佛者才終於開了口。
“素還真。”
一頁書說,聲音全然不復平時的高亮。
而道者應聲而答。
“素某在。”
那位前輩又沉默了,沉默了好一陣之後,他長長吐了口氣。
“若是忙完了……就進屋,與吾下一盤棋吧。”
取毛巾擦了擦手上水漬,素還真嗯了一聲。
“是,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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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釵素】家有先天 十三、眾家親友如相問,白蓮悠悠上灶台
[ 2011-3-24 11:43:00 By: 掩面而過(遊客) ]
阿素的廚藝什麼的,那個很憨的蛋糕做了代表,在此不多贅言。親友相問的原因,大約是定禪天怎麼莫名起了火光,或者廚房不見了之類……?
總之這種活,還是不碰為好。但是我詭異的發覺完全可以想像前輩洗衣收拾房間的樣子……【你夠
續緣的報告打的很好,小釵的玩笑很好,步懷真和冷非顏一起數花瓣非常好,菩薩的變裝和吐槽更是美好至極——如果能一直這樣開心玩笑雞飛狗跳平淡又充實的過下去,如果能。
我記得有位友人對我說過羽人從來不肯想起藥師的原因。因為太痛了,一旦想起來就是不能承受的痛,所以只能自我保護一樣的將它封存起來。
所謂記憶裏跨不過去的部分。所謂執著。
不曾提起就不曾放下,傷口一直埋在那裏也永遠好不了。雖然有些人最重能夠放下,但是,但是
——但是就憑“吾去笑情山鄉,只剩一片焦土,海殤君去哪里了”?
——這都根本不想面對好嗎。
雖然不得不面對。
所以有的時候我說海殤君是個很厲害的人。梵天是誰,得道高僧,大乘佛教的,但是他因為他海殤君有了執著。來則應去則不留,他卻有了不想面對的離別。
耳機裏不斷重複,I can't take my mind off you。
跑題了。
友人曾經說過一個很好的比方。每次一頁書出去耍流氓的時候,他身後的山頭上都有個人蹲在那裏,在他偶爾回頭看的時候對他笑,比個大拇指。
然後這個人現在已經不在了。
所以他再也不會回頭。
阿素說偶爾想撒嬌,而對於一頁書而言,那些脆弱迷茫和小性格,或許還有歡樂和小自得,所有的小小自我裏的一切情緒,都沒有了回應的人,也沒有人能夠回應。
於是它們仿佛不存在。
於是他看起來很穩定,也很堅強。
以前說過,前輩的事情,能說上話的人不多。阿素小釵算一個,菩薩算一個,沒有了。但是這件事,卻是誰都沒辦法插手。
我還記得曾經海殤是怎麼連哄帶勸的阻止前輩退隱,這次也是一樣。有些事情海殤不會讓它發生,大約還是太過瞭解,太明白所謂的本心是什麼。
所以這件事情,他也會選擇親手揭開。縱然被撕開的傷疤鮮血淋漓,但真切的面對了之後,總會好起來的。他對他有這個信心。
可是海殤那段話還是看的覺得心酸。其實這些哪有看起來的那麼豁達。無論是對於前輩而言還是對於海殤來說,這樣的話要說出口都太過殘忍。
他逼著他面對的、或許也是逼著自己去面對的天人永隔,並不是簡單的四個字而已。亦是所有美好的對飲笑談,攜手同遊,一切的一切,都變成再也無法重現的曾經。
沒有任何辦法,這樣深重的無力。
而所謂的重逢,亦不過只是一個虛幻的泡影。
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耳機裏突然講,“唔好怪我第一句就同你講再見,因為我真係專情來同你道別咖”。
“個日落 就同我記得陪住你睇?個樣一樣”……千千太討厭了,是吧。
先讓我去淚崩著吧。
十四、春秋幾數,人情世故。
接下來的幾天裏,留守定禪天的兩人基本上再沒有什麼交談。
那位前輩飯照吃藥照喝,卻實在是不怎麼肯說話。
而素還真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所以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下去。
一直到定禪天的那個水池子裏面起了不大不小的一個變化。
常言道的是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也因此這世界上基本上能夠保證一年到頭按著天開的精神抖擻士氣蓬勃的花,也就只有兩處才有。
那兩處奇異所在倒是都被喚作玉波池,卻不是一個地方——一處在翠環山,另一處,則在琉璃仙境。
開的花倒是很一致,都是白蓮。
當然若說這花兒真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連雙休都沒一天的開倒也未必,只是只要素還真還能蹲在琉璃仙境或安分或不安分的喝著或茶或藥或煲湯一類的東西,那這一池子花,就不會有什麼問題。
最多就是某人精神煥發的時候開的好點,某人萎靡不振的時候開的糟點,但是總歸都是開著的。
因此,某年某月的某一段時候冒充過某人與某某人的那兩個人,那一段日子裏他倆最艱難困苦的……並不是要模仿某人跟某某人的日常行為,而是如何在夜深人靜且不為人關注的時候,往玉波池裏,再移栽上一池子白蓮。
也許是因為那個地方太有靈氣,以至於外來的白蓮,就算是再怎麼名貴的品種,扔進池子裏面……一樣是活不過三天。
而前一陣子某位賢人九淵之顛長空殞巨星,屈世途又不在家,那個琉璃仙境倒是沒有荒草一直長到房頂上去,池子裏面卻一夜裏再沒了半朵花兒。
連帶著葉子也消失了,只剩下滿滿當當一池子清水,清的能看見池底的黑泥,卻是乾乾淨淨的什麼都沒有,就連風過了,都吹不起什麼波瀾來。
只不過這樣的地方也就只有翠環山跟琉璃仙境的兩處玉波池,而定禪天這一畝三分地裏宅的是魅力感知雙破表的治療系專精琉璃軍團主奶媽淨琉璃菩薩,所以自然也不會有那兩塊地方那麼妖孽。
因此一絲不掛的素還真橫空出世又莫名其妙掉到葉小釵床上——確切來說是懷裏——的那天,菩薩院子裏那池子中並沒有突如一夜夏風來千朵萬朵白蓮開,而是依然按部就班,遵時守令的,小荷才露了尖尖的那麼一小角。
就是可惜,少了那麼一兩隻早就等著站上去的蜻蜓。
然後天兒一天的熱過一天,還沒入伏,那天氣已經滾燙滾燙的跟劈頭蓋臉的往下落燒刀子一般;只是最熱的那幾天素某人被菩薩一個大卷包踢出門去做什麼藥浴還捎帶上一個葉小釵,而回來了、又跟某位前輩談了一場之後,明明下午的時候日光還好的很,可是當天晚上,就豪邁奔放的落了一場雨。
下的跟天漏了似的。
按理說這等大雨應該不會持久,可偏就毫無半點停手的澆了一夜,到了天明的時候才轉小了,卻依然又抽抽搭搭的滴了一天。
之後雖然轉了晴,天倒是涼了下來,只是一頁書一直秉持著心靜自然涼的態度,那位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轉生之後尤其如此的素閒人就更加沒什麼所謂。
只蹲在池子邊上看著被打的東倒西歪的半池子亂葉,那叫一個心疼。
——卻是再怎麼心疼……也沒半點兒作用。
琉璃仙境那一池子物似人形的白蓮是妖孽沒錯,不過妖孽歸妖孽,平時被人照顧打理的,也是真好。
只不過這個照顧打理跟那位名滿天下的白蓮花可沒有半點關係——雖然這兩……位算是同科同種,不過卻絕對沒有互相照應過。
琉璃仙境的白蓮——不管是花還是人,從來就都是被別人照顧著衣食起居的角兒,而那個專職的花匠嘛……
素續緣奉父之命整天不著家,葉大俠比較擅長護花跟吃素,雲渡山上某位大神不食人間煙火,定禪天的那位奶媽沒任務不跟團那就是個標準的關起門來搓麻甩牌的宅一枚,所以這個人選,除了以前的一線生現在的屈世途,又還能有誰?
總而言之若是沒有另幾位在身邊素大閒人沒準兒還能將就著把日子過下去,但若是沒了二十四孝管家屈仔世途,素神人他估計……連頭都梳不起來。
就更別說養花。
也因此就只能蹲在池子邊上看著那一池子七零八落的葉子揪心揪肺,除此之外他能做的,也就只剩披頭散髮的去給某位前輩和自己做飯,然後煎藥了。
然後某一天,那位閒人老樣子的給那位前輩煎好了藥端過去看著他喝下又遞過去幾樣不算太甜的小點心,之後收拾了碗盤出來。
路過蓮池邊上的時候習慣性的一掃,卻看見他以為今年再不會有什麼動靜了的池子裏面,靜悄悄的抽出來了一枝花骨朵。
突然就覺得開心了起來,也不急著把手裏鍋碗瓢盆送去灶間刷洗了,就只那麼笑笑的站在那裏看著,看著這今年的第一朵白蓮。
突然來了一陣風拂亂了發,伸手去撩開擋在面前的發絲之時又聽見腳步聲。
按著鬢邊轉身,素還真看到的,是離開了數日終於歸來的黑髮佛者,以及跟隨其後的白衣劍客。
燒了熱水燙了毛巾給那兩位歸人接風洗塵,再一回頭,就看見這幾天幾乎不出門的那位佛者頂著一臉紅花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手裏提了茶壺一把茶杯若干,腋下還夾著個茶葉筒。
淨琉璃正把手裏剛擦過臉的熱毛巾扔進素還真捧著的水盆裏,見他出來就一笑,抬了手打了個招呼。
手裏茶壺往桌上一放,打開茶葉筒抓兩把葉子扔進去再提起一邊的開水壺倒上半壺開水,一頁書這才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看著那位前輩泡了茶,素還真就奔去灶間翻了些屈世途前幾天送來的點心果子盛了一盤端上來,回來的時候百世經綸的茶水剛剛沖出來第一泡。
伸手抓了把炒花生,取了一粒不緊不慢的以指尖搓掉外面那層紅皮,淨琉璃喝了口茶,淡淡開了口。
說的是這兩位不在世間行走的這段時間裏,武林中發生的,那點兒事。
從長空殞巨星,武林失賢人開始說,佾雲身亡瀟瀟不知所蹤,佛劍分說自三十年後歸還帶來嗜血年紀,劍子仙跡古塵初出鞘斬落磷菌入體狂性大發的蜀道行一條手臂,儒門龍首踏入武林,玄空島上三鋒會逼得九幽定下約定……就這樣一直一直說下去。
然後千里拖棺,然後最長的一夜,然後蜀道行自盡邪之子誕生——
然後葉小釵提了壺給淨琉璃續了一杯茶,之後就拍了拍素還真的肩。
從聽到臥江子的消息起,那人臉色就……不怎麼好。
而淨琉璃菩薩也稍稍停了停,端起杯來淺淺喝了口茶又看了一眼葉小釵,這才繼續說下去。
文劍天書處心積慮的一場布袋戲,之後血篁坡決鬥接上劍中真相破,而後儒門龍首去了闍城又在城外反噬冰爵褆摩成為另一名不怕日光的嗜血族,之前那段時間裏發生的事情就這樣被菩薩陸續講來,平靜的……仿佛只是一段故事。
然後傲笑紅塵劍斷辟商,然後佛劍分說舍利散盡。
於是一直握著茶杯在掌中轉來轉去的一頁書抬了抬眼。
“是嗎,佛劍他這樣做了啊。”
那語氣裏聽不出喜怒哀樂。
素還真自打淨琉璃停下來喝了那麼一口茶起就一直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此刻終於算是回神,就看向身邊黃衣佛者,輕輕啊了一聲。
“前輩……認識佛劍分說……呃,前輩?”
猶豫了半天,某個只有二百歲出頭的小傢伙還是在那位銀髮劍僧的名字後面……也加上一個前輩。
然後看到一頁書點頭,又看到淨琉璃也點頭。
只是點完了頭,百世經綸卻沒有開口,說一說他與那一位之間究竟是什麼交情的打算。
所以本地主人就十分的……善解人意了。
“他倆自然是認識的——素還真,你在江湖日久,可有聽過‘佛門雙璧,釋家修羅’的說法?”
自打聽見劍君與臥江子的死訊就心情一直不那麼愉快的某人瞟了一眼他身邊立馬就陰了臉的那位前輩,好努力才把口中茶含住了,沒有噴出來。
而那位前輩又搖了搖頭,終於還是開了口。
“吾曾交代過佛劍,若是有朝一日,吾無法控制磷菌入體所引起的殺性,那就要有勞他以佛牒……為吾超度。”
說著,再看一眼身邊在聽見他這句之後立刻端謹了容顏的道者,微微一笑。
“而且,素還真,你這次能重生歸來,也要多虧佛劍逆天而行開時空之門,為你帶回一朵梵蓮?。”
另一邊的葉小釵也一點頭。
‘屈世途前些日子跟我說過,最近這段時日續緣在江湖上行走多得佛劍前輩照顧,素還真,若是有空,還該謝謝佛劍前輩才是。’
白髮道者眨了眨眼睛,甜甜一笑。
“原來如此。劣者……知道了。”
懶得管自家這個後輩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一頁書只是看向淨琉璃,皺眉。
“你那個‘釋家雙璧’的說法究竟哪兒聽來的?”
黑髮佛者就沖他搖了手指。
“並非‘釋家雙璧’啊一頁書,乃是‘佛門雙璧、釋家修羅’——你說錯了。”
邪心魔佛沒說話,只是挑著眉毛看過去,很有點“你再扯下去吾就真修羅給你看”的味道。
而定禪天之主也沒什麼拖戲的興趣,重新說了一下那個名字之後就痛快的倒出了謎底。
那稱呼,來自萬聖岩。
結果百世經綸眉毛挑的更高。
“吾不信善法天子能有你一半八卦。”
另一位佛者頓時笑的很甜美。
“耶,知天子者,梵天也——這話是蓮華跟吾說的。”
“……牌桌上?”
於是這次換了淨琉璃以一種“你既然什麼都知道那還問什麼?”的表情看他。
滅境梵天立刻起身。
沒走兩步,另外的那位黃衣佛者施施然給自己倒了杯茶,又在他背後問了一句。
“一頁書,天子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佛禪印的修煉之法,約你一起前去參詳,你……去是不去?”
那話說完,那場小小的交流也就到了尾聲。
之後淨琉璃葉小釵分頭去洗浴一身疲累,一頁書回房思考究竟要不要接受善法天子的邀請,而素還真則還蹲在池子邊上看著那朵花苞。
直到太陽落下去了,落的沒了半點兒日光才站起來,敲了敲蹲得發麻的膝蓋,一瘸一拐的走向自己跟葉小釵共住的客房。
那個人已經洗完了澡,只穿了一件單衣,胸襟敞著露出大片肌膚,又抓著塊毛巾把整個腦袋都埋在裏面,很粗魯的擦著自己頭髮。
也沒打攪他,素還真只自顧自在床邊坐下,又脫了鞋爬上床去,解掉外衣丟在床尾,就把枕頭抓過來,抱在懷裏。
葉大俠早就聽見他進屋,見他不想說話就沒說什麼,只是先把自己頭髮擦幹又提起他扔在床尾的外衣疊起放在床邊椅上,這才也脫了鞋子爬上了床。
他挨著素還真坐下。
‘怎麼?’
那一聲心音,很溫柔。
所以素還真就直接問了。
直接問了淨琉璃菩薩究竟……隱瞞了些什麼。
那位前輩是說了很多事情沒錯,可為什麼每次一說到蜀道行,他就會語焉不詳?
於是葉小釵只能苦笑,又摸一把那人被夜風鎮的冰涼的柔順發絲。
然後把另外一些事情告訴他。
告訴他柳湘音嫁入闍城成了西蒙的皇后,又為了那人……生了邪之子。
使佛劍分說舍利散盡化身修羅捨命一戰的,那個闍城的,未來。
劍客說的低聲,道者則聽的沉默。
聽完了,長長吐一口氣,向後仰了頭將後腦靠在牆上,又閉起眼睛。
許久許久才問了一句。
“這些事情……續緣他,知道嗎?”
伸手握住道者落在床面上的手,葉小釵幅度極小的點了頭。
‘他……他說,如果你沒問,就不要跟你說。’
任葉小釵握著自己的手,素還真也點了點頭。
點了點,又搖了搖。
然後再吐一口氣,他笑了起來。
“是嗎……續緣這樣跟你說的啊。”
手掌被劍客用力握了握,清香白蓮卻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
只是屈起腿用空著的手抱住,又把下巴支在膝蓋上。
“葉小釵你知道嗎?當初……當初他們帶走他,把他帶去滅境的時候他只有那麼一點兒大,小小的,軟軟的,他們帶他走的時候他還在睡著,睡的那麼好、那麼沉。我想著這就是續緣,這就是我兒子啊,我想抱抱他,可是他們不給我抱,他們怕我心軟。所以我只能坐在一邊看著他,一直看著他,我當時就在想啊,要是續緣能醒一醒該多好,就算他長大了不會記得我,可是至少可以看我一眼吧,看看他爹親長什麼樣子;可是我看他睡的那麼香我就又不忍心了,就想讓他那麼一直睡下去,能多睡一會兒,多好呢?
“然後他到滅境了,在那裏習武、讀書,明明還是個孩子,卻得應什麼天命。於是他誕登挫骨,然後化身天下第一。他恨我,又為了采鈴造天下第一境;他打了我三掌,可是我知道,他比我更難受。六聖會的那一次,我並不後悔,然而後來……後來我真以為、真以為我失去他了……
“還好,還好他從葬屍江回來了,他說他不知父所以不知姓,不知母乃至不知名,那時候他才這麼高,小小的個子穿著大大的袈裟,很安順很恭敬的對待我,叫我施主,叫我素還真,然後青陽逼著我倆相認,他依然不肯叫我爹親——不叫就不叫吧,有什麼關係呢?反正他是我的續緣,我的續緣還在,所以就算他不肯叫我……那又怎麼樣?
“然後我中了夜魅花的毒,他為了我闖魔域,又為了我上星河殿,當什麼歸元聖童……
“後來他終於回來,終於叫了素續緣,又為了我四方遊歷行醫布藥——說是……要為我贖罪積德,希望我在這江湖裏,可以走的順一些。那時候他站得遠遠的,安安靜靜的喊我爹親,我知道他想要親近我,可是他不敢靠上來,我也不敢接近他。”
單薄的肩膀微微發著抖,素還真將臉埋進膝蓋,不斷不斷的顫著的聲音卻還在繼續。
“然後我去了東瀛,走的時候我就知道,如果我去了,續緣就會有危險——可我還是去了,然後、然後……”
然後素續緣被白雲驕霜擒走、困在冷水坑,後來又被汗青編帶走抽去一身經脈——那些事情,雖然已經過去了,可是素還真都還記得。
葉小釵也記得。
便伸手擁住道者肩頭,劍客輕輕搖了搖。
‘續緣他……是個好孩子。’
把臉又往膝蓋裏埋進去一些,素還真無聲慘笑。
“是啊,續緣是個好孩子——但是,素還真……並不是個好父親。”
然後他就被劍客強行扳過臉來,嘴唇輕輕落在額角。
‘但是他依然愛你,所以,不要想那麼多。天不早了,睡吧。’
沉默了許久之後那朵白蓮才輕輕嗯了一聲,就緩緩舒開身體躺下,臉朝裏,背對著那位劍客。
而葉小釵則給他拉起被子一直拉到肩膀,又從身後環住他。
支著身體在素還真額上又落下一個親吻,葉小釵心音依然溫柔。
‘晚安,還真。
然後他拍了拍枕頭,躺下。
正要閉起眼睛,又聽見背對著自己的那人很低很低的回了他一聲。
“你也晚安,小釵。”
十五、蓮葉相隨
那一天葉小釵起得很早。
他醒來的時候天色依然是接近于黑的深藍,零零落落的撒著些亮銀淺金的星,沒有月,也沒有雲。
定禪天的花花草草們就在這樣的天幕下被沉眠所籠罩著,鳥兒們尚未醒來,偶爾響過一兩聲蟲鳴,卻只顯得這一方天地越發的靜謐了。
沒有風,池水就是靜默無波的,池中的蓮花骨朵已經抽的很高,只是一直沒有開放,現在正挨著葉子睡的香甜,是一場好夢。
只有在天幕最東邊接近地平線的地方才有很淺淡的一抹白,極明媚的顏色。
靜靜呼出一口氣之後雙手反握舉過頭頂用力抻了抻筋骨,刀狂劍癡往隔壁的另外兩間房窗上看了看。
都還黑著燈,也沒聽見有什麼動靜傳出來。
自從從溫泉回來,某朵嬌花其實就已經不再需要別人二十四小時接連不斷的貼身照顧,只是定禪天總共就三間客房,所以縱然某人已經完全生活可以自理,葉小釵也沒有搬出去。
而三天之前一頁書前輩終於做出決定上了萬聖岩與一步蓮華和善法天子參詳佛禪印的修煉之術,這一走就空出來一間房間,所以白髮劍客就從那朵白蓮花居住的客房裏搬了出來,轉到騰出來的房間裏面去。
雖然說是不方便看著他提醒他按時睡覺準時作息,卻也不用繼續頭疼自己晨練之時起得太早,把某個習慣性睡眠不足的人給鬧起來。
至於淨琉璃菩薩……那位前輩是親自送了一頁書前輩上的萬聖岩,昨天才回來,到了定禪天的時候已經接近半夜,現在還在休息,倒也是正常。
這麼想著,就反手將背上的刀劍往上推了推。
早在好幾天之前,屈世途就就將這對刀劍送到了定禪天來,送來的時候還很認真的囑咐過,說這是絕鳴子與認吾師專程為他量身而造,劍名癡水滄浪,刀曰狂月九霄。
一使刀狂越九霄,長揮劍癡踏滄浪。
又扶了扶背後刀劍,葉大俠拉開架勢,走著步子打了兩趟拳。
兩趟拳打下來算是熱身完畢,於是吐了口氣又將垂到胸前的白髮甩到背後,他反手拔劍。
收手是反手劍守後背正手刀自胸前遞出,保持著那一個姿勢稍稍停了片刻之後,刀狂劍癡緩緩站起身來,攥了衣袖小心翼翼拂過刀身劍刃。
他對兵器從不挑剔,之前諸多佩兵有親朋好友專程尋來的也有不知道什麼人雙手奉上的,其中不乏名刀利劍,不過落到他手裏也一向是該怎麼使就怎麼使,輕了重了,也不會多麼在意,反正他一向好說話,也擅長適應。
可是不得不說,專屬於自己的刀劍……握在手中的感覺,確實是不一樣的。
仿佛是身體的延伸,無論怎樣的動作都做得輕巧容易,隨心所欲如臂使指,是一種滿足與愉快。
將那兩口神兵上沾染到的些許霧氣拭去之後,他將雙兵還入鞘中。
天邊魚肚白的範圍擴大了些,微微起了風,有些鳥兒醒來了。
擦了下額頭因運動而滲出的汗水,葉大俠抖了抖衣服,轉身回房。
將癡水滄浪與狂月九霄從背上解下放在桌上,他抄起身換洗衣服去了後院。
沖了個澡換上新裏衣又把換下來的髒衣服卷了卷,葉小釵回房,打開牆邊放衣服的櫃子的櫃門。
櫃子裏掛著一身新衣。
那衣服自然是屈世途做的,跟那對刀劍同一天送來的定禪天。
素還真既然好的差不多那就不會繼續宅下去,而這位萬年管家則堅持認為新身體就該有新氣象,所以新衣服神馬的,這個必須有,沒跑的。
於是當天一共送來了兩身衣服,白底藍飾的那套戰甲正是葉大俠笨手笨腳的試著把自己塞進去的那一身,而另外一套,則是銀衫紫繡的儒服。
那一套自然是給素還真的——無論顏色還是圖案。
只不過衣服送來的當天某個一直想著要穿一次戰甲看看的小孩抱著葉大俠的衣服不肯撒手,並且一定要把做給自己的那套儒服塞給另一位,也不管萬年管家跟兩位前輩如何軟硬兼施,反正就是咬定了衣衫,拒不放鬆。
但他最後還是把衣服換了回來。
——是葉小釵提了那身儒服起來,小心翼翼捏住了袖子,搭在自己身上比了比。
於是素賢人看著自家相隨的葉子那張端方溫厚誠懇樸實的臉看了足足五分鐘,終於還是把那身軟甲從前襟裏拖了出來,不情不願的遞了過去。
臉上滿滿當當的,全是羡慕嫉妒恨。
之後整整一個下午都沒見這位半點影子,到了吃晚飯的時候才慢吞吞的拖著老長的影子從外面晃了回來,一身的奶味連蓮香都蓋了過去。
結果大半夜的就開始肚子疼,一直疼到次日早上。
菩薩說,冷牛奶喝多了自然會肚子疼,不是什麼大事,放輕鬆~
菩薩又說,喝牛奶長高只對青少年才管用,二百多歲的人了身體已經定了型何況他實在不行還有蓮冠充數所以更加不是什麼大事,放輕鬆,放輕鬆啦~
聽完這句話,坐在床上陰著臉抱著暖水袋的素賢人看看端著碗小米粥從門口走進來的那位大俠,表情裏面就只剩下了寂寞空虛冷。
想著那位當時一臉悲憤的小樣笑了笑,中原劍聖拿過腰帶系好,提起桌上刀劍走出房門。
東方已經不再是一色的魚肚白,天色也不再是接近于墨黑的深藍,而是慢慢的淡化成了一種介於淺天青與靛藍之間的顏色,密佈著或紅或金的朝霞。
有風輕拂,那池子裏的葉子就跟著舞動起來,更喚醒了身邊的花朵,又有一朵白蓮羞答答的靠在一旁的蓮葉上,含苞欲放。
太陽還未升起,天空中卻已經有了翅膀飛過所留下的痕跡。
滿披著一身晨光,葉小釵走進隔壁另一間客房。
房裏的那一位顯然是早就醒了,此刻正盤了腿坐在床上套上外掛,見人進來也不過低低一笑又從床鋪正中爬到床邊坐下,想下床來幫他整理一下衣物。
劍聖已經將手中刀劍放到桌上,就握住那人赤裸的雙足,將他推回床上。
單膝跪地,葉小釵將素還真左腳放在自己膝蓋,這才翻開枕頭拿過那雙布襪。
被他握住的那一隻腳掌肌膚柔軟光滑如新生嬰兒,腳趾甲是極淡的粉紅,安安順順覆在腳趾尖端,帶著些珍珠般的光澤。那雙腳無論哪里都是一樣的溫軟細膩,沒有半點死皮老繭。
跟之前……別說跟九淵之顛之前、甚至跟崎路人剛剛暫時化解了兩人之間的恩怨、他剛住進琉璃仙境之時,都是全然不同的。
無意識的在他腳心撓了撓撓的那人低低笑了兩聲,往回抽了抽腳卻因為被自己握住腳踝而沒能收回去,葉大俠這才抖開襪子幫他套上,又用綁帶紮住襪口。
之後是右腳上的襪子,兩隻襪子都穿好之後就拿過跟衣服配套的新鞋為他穿上,他這才把人放開,然後抬頭。
素還真在他幫自己穿上鞋襪之時就靜靜看著他發頂,現在葉小釵抬了頭,他就一直看進那人眼睛裏面去,兩人的視線在空中搭起一座傾瀉的橋。
然後葉小釵站起來,退後幾步,然後素還真也從床邊站起來。
往前走了兩步,清香白蓮抬起手來開始給刀狂劍癡調整著那身戰甲上的一些小細節。
從寶石掛件一直整理到腰帶下擺,全調試完了之後又向後退了一步,從上到下認認真真看了一遍。
看完了,就點了點頭,再歪著腦袋想了想。
然後轉身走到梳粧檯前拿過屈世途帶來的那只給他放蓮冠簪飾的盒子打開,翻了翻之後取了只髮卡出來。
白金底座,末端嵌了顆藍寶石。
把那東西端在掌心走回那位身邊抬起手來也就三秒鐘,素賢人臉上再一次的……浮現出了前幾天的那種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葉小釵輕笑,低頭。
而清香白蓮扁了扁嘴,最終還是踮起腳來把刀狂劍癡一頭中分長髮用手指順了順,再將那只髮卡端端正正給他帶好。
那顆寶石正搭在發際線上。
認真端詳了端詳,一身儒衫的道者對自己的成果表示滿意。
拍了拍對面那人示意自己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他挽了挽發,走到門後從臉盆裏撩著水洗過了手臉又取過毛巾擦幹水漬,再回到梳粧檯前坐下。
只有手掌大的月牙梳是桃木的質地,因為用的時日久了,就逐漸脫落了上面一層暗紅的漆,又被手指摩挲的圓滑,帶著層淡淡的柔光,木紋斑駁而豔麗。
只梳了兩下,已經整理好了床鋪又洗過了手的葉小釵就站到了他背後將他長髮掬了滿把,更握住了他手指,將梳子拿到了自己手中。
從鏡裏看著身後的劍客,看著他極細心的握著自己長髮、輕輕將細小結扣一點點通開再從發頂順到發根,素還真最終閉上了眼睛。
閉著眼睛,享受著刀狂劍癡溫熱的手指以一個恰到好處而不失溫柔的力度按壓著頭皮的感觸,享受著木梳並不十分尖銳但又略有硬度的梳齒在長髮中穿梭的觸感。
直到前發被左右分開向後順去,然後挽起。
蓮冠的重量落在頭頂的時候,清香白蓮睜開眼睛。
他在鏡中看著那人為自己戴冠佩簪掛上寶石又將那顆寶石落在前額正中,然後看著、並且感受著那人溫暖的手掌緩緩落下來,拂過自己眼睛,最終落在自己面頰。
然後素還真抬起手來,將手掌覆在葉小釵扶在自己腮邊的左手手背。
他對著他露出一個笑容。
在那人手背上輕輕拍了拍,銀髮的賢人站起身來。
取了劍聖的佩兵,清香白蓮為刀狂劍癡將癡水滄浪與狂月九霄逐一掛到了那人最順手的位置上。
終於滿意了,這才提起自己拂塵輕輕搭在臂彎。
又把這個他養了這麼久病的房間看了一遍,道者轉身出門。
劍客在他背後,一步之遙。
太陽已經升起,池子裏的那一朵白蓮綻開了一瓣。
有風無雲,今天是一個好天。
而素還真與葉小釵往琉璃仙境安然行去,撲面一路蓮香。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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