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24日 星期日

素還真中心同人 失魂落魄

素還真中心同人 失魂落魄 一、這只是個開始
一、這只是個開始

“素還真……!!”腳步站定,波士咖雙目怒視眼前白髮之人,“毀吾大計,吾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拂塵輕甩,清香白蓮抬腕擦去唇邊血跡,堅定的聲音毫無動搖。
“便是劣者灰飛煙滅,也不能讓你這般肆無忌憚下去!”
“哼,口出狂言,星沉地動,喝!”
“風翼破雲雁初行!!!”
真氣對沖,是震撼,是激蕩。天高三尺,地陷五丈,狂暴的氣流,紊亂的風沙,素還真再提真元,悍然出手:
“呀!石破天驚混元掌!”
掌法玄奇,刀意淩厲,是心懷天下,是霸業成空。不能輸的理由,不能退的緣故,皆匯入掌法刀勢,極招縱橫,便更是天地皆暗淡,日月慘無光。
旋身落地,素還真翻身,般若在手。
“今日之戰,素某決不能敗!劍挽天華,哈——”

而此刻,密林之外,心系素還真安危,葉小釵無心打理自身傷勢,一身功力催到極致,穿林撥葉急速而來,卻只聽聞一聲狂笑——
“你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嗎,素還真?多年霸業一朝成空,吾若不讓你魂飛魄散,怎對得起吾多年的心血!喝,天魔往生決!!!”
“咳……便是魂飛魄散……那又如何?儒風道極……燃佛光!”
極招對沖,是至威之招,是至絕之勢。飛沙走石,天地失色,激蕩的真氣狂放而出,摧林拔樹,竟有毀天滅地之態。
暫避鋒芒,待聲勢暫弱,葉小釵不等塵埃落定便直沖而入,只見滿地殘枝敗葉,打鬥的痕跡比比皆是,怵目驚心。
越看越是心驚,葉小釵倉皇四顧,不見波士咖屍身,只見素還真手握般若倒在一旁,蓮冠破碎,唇色蒼白。
不敢探,不敢喚,踉蹌上前,伸手欲扶,卻見素還真身體之上華光大作,之後,便是各色流光四下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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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菩薩檢查完畢,葉小釵快步上前,劍氣縱橫:“素還真他……怎麼樣?”
雙眉微鎖,淨琉璃沉吟一陣,開口之後卻是反問:“葉小釵,你把當時情況,再跟吾詳細說一遍。”
雖然略有不解,劍聖仍然按捺下想要發問的心情,抬腕並指,將當時情形事無巨細的在定禪天的地面上一一書寫而來。
“你是說,當時那人說,要讓白蓮魂飛魄散,之後便施展了天魔往生決?”
“啊。”點頭。
“然後你進去的時候,從白蓮身上飛散出多色光芒?”
“啊。”再點頭,葉小釵從懷中掏出三粒指肚大小的物事,擱在掌心遞到淨琉璃菩薩面前。
那東西非金非玉,拇指肚般大小,蓮子般形狀,一褐、一黑、一紅,外表極為溫潤光澤。
“嗯?這是……?”取過一粒,菩薩琢磨著眼前物事,看了劍聖一眼。
被看到的人再次並指疾書。
[自他身上飛散出來的光芒,我攔下來兩道,還有一道自己撞到了我身上……便是這些了。]
微一沉吟,菩薩點了點頭。
“吾知曉了。”
“啊?”
“無事。”將那粒蓮子還入葉小釵掌中,菩薩交待起來,“看樣子,素還真是中了某種詛咒,但是不知為何,詛咒並未完全生效。吾會對此詛咒進行調查的。”
“啊。”
“還有,那些四散的光芒,以及這幾粒蓮子,或許是素還真複生的關鍵,葉小釵,你要好好留存。”
“啊。”
“嗯,那在此期間,葉小釵,你先帶他回琉璃仙境吧。”
“啊……啊?”
前一聲是對菩薩表示明白,後一聲則是因為某位自他抱著素還真踏進定禪天起就陰了臉坐在一旁一言不發的高僧終於有了動靜。
那位高僧從葉小釵掌中拿走了一粒蓮子,是火色的那一枚。
“這一粒,暫時放在我處可好?”
雖是問句,不過那語氣怎麼聽,都不像是容許別人拒絕的。
所以微微一愣之後,白髮青年點頭。
在地上寫下“那便有勞二位前輩”的字樣,葉小釵將剩餘兩粒蓮子小心揣回胸口,抱起素還真往琉璃仙境而去。

葉小釵抱著素還真進門的時候屈世途正在喝茶,不過他的確沒有十分傳奇話本的,摔了手裏的茶杯。
他只是盯著葉小釵看了好一會,然後又把視線轉移到葉小釵懷裏,安靜的仿佛只是睡著了的素還真臉上看了好一會,再然後很鎮定的把手裏的白瓷粉彩描金薄胎細瓷蓮花杯放到了桌子上。
他的手很穩,穩的那只茶杯裏面八分滿的碧螺春沒有灑出來一滴。
然後屈管家就蹦了起來,速度之快仿若有人在他屁股底下擱了個燒的正旺的炭盆。
葉小釵看著屈世途,看著他指著素還真,一隻手抖的有若給某人剛做好的七身新衣裳在三天之內被那個某人弄的破的破髒的髒然後很無辜的送到他面前去請他幫忙料理;看著他嘴唇直哆嗦,哆嗦的仿佛在某人背後說某人壞話結果被那個某人抓個正著然後輕言淺笑一聲“好友”;看著他一張臉,以一種非常迅速的狀況灰白下去。
葉小釵想跟他說些什麼,但是他兩隻手都用來抱著素還真,所以他也只能很愧疚的看著屈世途輕輕啊了一聲,然後從依然風中淩亂的似魔似幻的屈管家身邊走過去,登堂入室,直到素還真的臥房。
他把仙境主人放到了他自己的床上,自己則坐在了床邊,然後伸手,替那人攏了攏頭髮。
素還真閉著眼睛,雙唇微啟,一雙旋眉稍蹙,似乎是睡著了,在做一個很不安穩的夢。
葉小釵看著他,他覺得似乎只要他輕輕一聲呼喚,或者伸出手去搖一搖,那人就會醒過來,嘴硬的說他才沒有睡的不安穩,沒有做什麼糟糕的夢,他睡的很好,平和沉靜,安然無夢。
一時間,葉小釵真的很有伸出手去把那人用力搖一搖的衝動,但是最終還是壓了下去。
他跟素還真一起面對過很多事情,比這更糟糕的也有,但是那些曾經,現在都好起來了。
所以這次,也會好起來的,對吧?
他不知道。
屈世途則在這個時候進了房間,眼睛稍稍有點紅,懷裏抱著一堆衣服。
“葉小釵啊,他這是……”
老人家問的憂心,卻又讓自己不要顯現出那麼多憂心。
啊了一聲,葉小釵從床邊站起來走到桌前,提筆鋪紙,攬了攬袖子開始寫字。
放了那些衣服在床頭之後屈世途也走到桌子邊上,葉小釵已經把發生的事情寫了個大概,拿起那張紙來遞給他。
“所以說,他現在這樣子,是中了詛咒?”讀完了那張紙,稍稍穩定了一下情緒之後,萬年管家問。
葉小釵點頭。
屈世途迅速的咕噥了一些什麼,饒是劍聖耳力很好卻也沒有聽清那究竟是些什麼,不過他覺得他知道。
那肯定是一些,類似於素還真還要把自己搞成這樣多少次的抱怨。
就跟之前每一次,那人死裏逃生之後,屈世途會說的話一樣。
只是這一次,仙境主人……沒有跟往常一樣的,笑著反駁。
“葉小釵。”又看了一遍那張紙,老人家抬頭,沖著劍聖伸出手來,“菩薩說的那個素還真複生的關鍵……你攔下來三個,給了一頁書一個,對吧?”
劍聖點頭,抬手按了按胸口——前輩確實有拿走一個沒錯,雖然那不是他給的……
“給我一個。”屈世途還是舉著手,掌心朝上表情堅定,滿臉的你不拿出來分一分我就自己動手搶。
葉小釵頓時啞然,但是看到屈世途的樣子,還是伸手,把那兩粒蓮子從胸口取出。
想了想之後,他把褐色的那一粒放到了屈管家掌心,然後小心翼翼將黑色的一粒重新揣好。
而屈世途攏指握拳,把掌心的那一粒東西攥的很緊。
那小玩意看著柔軟,其實卻是很堅硬的物事,阿屈把它攥的很緊,那東西就硬硬的硌在掌骨上,隱隱的有些疼,但是屈世途完全沒在乎。
然後管家大人轉身。
“我去書房查一下素還真那些藏書裏面有沒有關於這詛咒的資料……葉小釵,”他指了指床頭那一摞衣服,“你的衣服我放在你房間了,這些,你幫他換上。”
“那小孩,總是愛乾淨的。”

【素還真中心同人】失魂落魄 二、變故
二、變故

看著滿地書卷,不知還有何處可以下腳的葉小釵最終選擇了抬手敲門。
埋首於諸多典籍之中的某位先天這才抬起頭來,眼神裏面有一絲專注太久之後突然被人打斷的茫然。
“啊……是葉小釵。”定了定神,淨琉璃菩薩認出了來人,“素還真怎麼樣了?”
“啊。”習慣性的凝氣想寫卻發現無地下手,白髮青年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淨琉璃也發現了這一點,於是拍了拍桌子對面的一頁書,他看向葉小釵:“出去說吧。”

“葉小釵,”略微轉頭,百世經綸看向中原劍聖,“素還真現今狀況如何?”
歎氣,提腕:‘他還是當時的樣子,這些時候一直沒有醒來。心跳呼吸又弱了稍許,但是好在沒有進一步的惡化。’
“唔……關於‘天魔往生決’,你們那邊,可是有什麼發現?”
搖頭,並指:‘屈世途這些天一直在素還真的藏書中進行查找,現在書翻了一半,暫時沒有任何收穫。前輩你們這邊……?’
“同樣。”和一頁書對視一眼,淨琉璃開口,“不過吾倒有發現一些其他的東西,或許……可以拿來相互對照一下。”
“嗯?何物?”聽到此句,一頁書立刻發問,菩薩卻只是搖了搖頭。
“吾暫時不確定是否相關,所以一頁書,容吾多方驗證一下再說可好?”
那位高僧嗯了一聲,此事便先揭過不提,卻又看向葉小釵。
“你……這身衣著,是要出遠門?”
劍聖點頭。
‘我想去找一下白無垢先生。’
兩位高僧立刻都明白了他意欲何為。
“的確,”點頭,淨琉璃一聲輕歎,“既然是‘天魔往生決’,或許白無垢真的會知道些什麼,那麼葉小釵,有勞你了。”
再次點頭,葉小釵告辭。
只是即將離開定禪天的時候他猛然想起剛剛路過雲渡山時有看到一抹湛藍,於是回身,劍氣輕發寫下一行字,這才微微躬身,出門遠去。
“一頁書。”直到葉小釵走的不見人影,淨琉璃才轉向身邊的老友,“你與蟻天有約?”
某位高僧微微搖頭,已是抬步,向屋內走去。
他近日並未與那位好友有何約會,況且上次他去情鄉之時方聽好友說他意圖出遊,歸期未定,想來此刻好友應該還在出遊路上,不該在雲渡山才對。
更何況葉小釵只說他看到一抹藍影,又沒說,那一定就是海殤君。
淨琉璃卻伸手將他攔下。
“菩薩?”百世經綸微微一愣,現在時間緊迫,定禪天的典籍才只開了個頭,淨琉璃卻為何攔他?
“佛友,吾想,你還是回一趟雲渡山的好。”重複了一遍,菩薩有些認真,“既是有人上雲渡山尋你,自然是有要事;而若是蟻天前來訪友,佛友也正好可以趁機問問他,有沒有聽過關於‘天魔往生決’的相關事物。他身為西丘三君之首,交遊甚廣,或許,會有一些吾等所不知道的消息。”
“嗯……”微一抿唇,一頁書心中計較完畢,便微微頷首,“菩薩所言甚是,既如此,梵天便先回雲渡山一趟。若無事,再來定禪天一同查找典籍。只是在此之前,卻要辛苦佛友了。”
“無妨,”堆了堆滿地書本清出一條道路走到桌邊坐下,淨琉璃微微一笑,“只是一頁書,那顆蓮子,可否再借吾一觀?”
“這是自然。”說著便伸手入懷,自胸口取出那顆蓮子來。
還沒等遞出,百世經綸自己便先怔住。
他自葉小釵掌心內拿取時還是一水正紅、純然火色的蓮子,這些天來揣在胸口一直未曾動過。卻是自哪里沾染了一線乳白,細細的纏繞於其上?

自定禪天化光離開,到達雲渡山腳下的時候,一頁書正好跟自山上緩步而下的海殤君遇個正著。
搖了搖扇子,出遊多日方歸的藍發先天微微一笑,“好友?這倒是巧了。”
於是攜手上山,一頁書堅持要看一下海殤君的留書內容,所以待他看完之後留書之人才能歎著氣撕了那張字條,接著就接過主人端出的茶具熱水,熟門熟路拆開帶來的禮包開始泡茶。
看著他動作和緩優雅不緊不慢,一頁書多日以來一直緊繃的情緒漸漸緩和下來。
而待捧了茶杯在手,嗅著杯中茶香嫋嫋,雲山之主著才開口,就多日來的疑難問題向老友諮詢一二。
“‘天魔往生決’?”轉著掌中茶杯,藍發先天微微垂目,自腦海中檢索著相關詞句,“吾有印象。此招會讓所中之人魂飛魄散,永世不入輪回,十分惡毒,所以,許久之前,掌握此招之人便已被從滅境剿除。然則當時梵天已離開滅境,所以對此事一無所知也是應該。但是今日怎會想起問這一招的……”他突然敏銳的意識到了真相,“嗯?莫非有人中了此招?”
“是。是……素還真。”低頭喝了口茶掩去苦笑,一頁書報出一個名字。
這個答案堪稱在他意料之中情理之中,只是海殤君實在是不怎麼想聽到。
“那他現在……”他有些不知道該不該問下去。
“在琉璃仙境。”繼續苦笑,茶水很香,翻查典籍多日也確實有些口渴,但是一頁書突然失去了喝茶的心情,“菩薩替他做過檢查,只說他魂魄不全,現在體內只有一魂二魄,其餘的應該是飛散而出,卻不知要如何方能讓其醒來——”
“哦?”旋眉微蹙,海殤君一雙火色眼眸稍稍眯起,“梵天是說,素還真中了‘天魔往生決’,卻未曾當場——”
猛然意識到自己已然是失言了,藍發高人尷尬輕咳兩聲,提壺為一頁書杯裏添了些水,腦中飛轉,最終找到了一個可能性。
“梵天。”
“……嗯?”那位高僧依然低頭看著掌中茶杯,杯中水面。
“我想……可能,是與你那位佛友佛劍分說穿越時空,自三十年後帶回梵蓮,為素還真塑造芬陀利華清淨無垢體有關。”低聲,海殤君說出自己猜測。
一頁書立刻抬起頭來:“嗯?好友的意思是?”
“昔日中過‘天魔往生決’之人甚多,但無一不是當場魂飛魄散,再無生機,若非此招運用上有極多限制,想來當年那人也不會被……嗯,被某位高人除去。素還真既然是生機猶存,想來若是尋回所失魂魄,應該便可喚醒?”搖著羽扇,海殤君也有些不確定起來,“唔,梵天可否給吾稍許時間,容吾回情鄉查找一下當年相關史料?”
說著便起身,那位高僧就跟著一起站了起來,旋即又坐了回去。
“梵天?”海殤君微微一愣,一頁書卻沒看他,只是給海殤君斟滿茶杯。
剛剛正要點頭卻注意到對面那人發絲微亂衣角沾塵,顯然是遠遊方回未曾梳洗,想到他若是回了情鄉,必然是會不眠不休埋首經卷之中,一頁書頓時心生愧疚。
“無事,此事不急於一時,好友……在雲渡山再多坐片刻,可好?”
看了看自己,海殤君了然一笑。於是在雲山之主身邊重新坐下,他微笑開口:“那吾再多叨擾一陣便是。梵天——”
方要說些什麼,藍發高人突然注意到一片落葉不知何時沾在了好友杏黃僧袍肩頭,於是抬手,想要替那人拂去。
而就在此刻,一抹紅光自一頁書胸口浮出,在空中一個盤旋之後,朝著海殤君激射而去。

【素還真中心同人】失魂落魄 三、舊人難忘

三、舊人難忘

沉寂許久的硯匿迷穀,今日似乎有些熱鬧。
而這點熱鬧的起源,是某黃衣白髮長眉拂面的美人。
響噹噹的美人。
中原武林三大神醫之一,藥師‧慕少艾。
其實慕少艾踏進迷穀的時候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準備看到一個荒草密佈房頂,蛛網嚴封房門的家,但是出乎他的意料的,他那已經荒蕪人煙太久了的故居,居然很乾淨,很清潔。
窗明几淨談不上,可至少不是斷壁頹垣。
也沒有什麼院子裏面隨時可以竄出山雞野兔,房屋內部一腳一印一天灰。
那些家什物件都還安分守己的呆在本來應該存在的地方,該站的站該坐的坐該疊的疊該摞的摞,上頭額外罩了一層白布,仿佛是為了主人要出遠門所以才罩上這層東西,就怕傢俱上積了灰,回來的時候不好打掃。
唯有院子裏他無事就躺在上面抽水煙的那架躺椅還在那裏,沒有灰,卻厚厚的落了一層葉子。
慕少艾就這麼看了許久,然後轉身去了臥房。
出乎他意料的,這屋裏並沒有被各種形狀尺寸的白布罩個嚴實。
那張竹床用條廢棄床單蓋著,卻只蓋了一半,床頭的小櫃抽屜半開,櫃面上放了一隻茶盤,裏面一把壺若干茶杯,有一個裏面還有小半盞液體,其餘的都倒扣在那裏。
慕藥師端起杯子來嗅了一下,裏面的液體出乎意料的,是水。
某位美人頓時一愣。
按理說主人既然不在了,迷谷自然也就不該再有什麼訪客了,那這一把茶壺一隻茶杯,卻又是誰用過?
又想了想之後他釋然,想必是朱痕惦記著他好潔,所以即使他“不在了”,也是時常來一趟,替他打掃吧。
這麼想著,他就扯掉衣櫃上的罩布,拉開櫃門。
他只是打算找幾件換洗衣服,卻在櫃門完全敞開的時候愣住。
這衣櫃是一左一右兩大間的格局,往日左邊放著他的衣服,右面的就是九少爺的。
只是當年他替羽人赴約的時候已經把阿九衣物都打了包送到落日煙,可怎麼現在右面的格子還是滿的?
撩開被用來當做蓋布的那件原本屬於自己的外掛看了看下面衣物,慕藥師一雙長眉緊緊擰在了一起。
那的確都是阿九的服裝,裏面還有幾件,是他臨走之前剛請琉璃仙境那位萬年管家屈仔世途,幫著給九少爺做下的新衣。
慕少艾跟自己說,這些衣物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原因很簡單——那只是因為他不在的這些年裏面阿九長高了。
他的九少爺啊,這麼些年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已經從活潑兒童變成英俊少年再到挺拔青年,然後這些衣物就小了,穿不上了,於是才會被朱痕再拿回來,放在這裏,權當留個念想。
反復跟自己強調了幾次這句話,藥師努力的無視掉那些衣服還是簇新簇新,似乎是沒有穿過幾次就被人細心疊好放在了這裏的事實,他乾脆的拉下蓋布掖緊邊角防止灰塵落在那些小衣服上,然後轉身,在左邊找自己的衣物。
外掛內衣都拿了幾件,隨手抽了條斗篷把那摞衣服打成一包放在一邊,慕少艾開始將房間恢復到他進來之前的樣子。
在想好了究竟該怎麼樣面對某些人之前,他希望能夠先一個人待一陣。
而在整理到床頭櫃的時候,慕藥師發現茶盤上的幾個茶杯之間,安安靜靜的落了一顆藥丹。
那是一粒以乳白色打底,上面纏滿了細緻的桃紅色花紋的長橢圓型藥丹,拇指肚大小,一點都不起眼的藏在某個杯子後面的陰影裏。
搖了搖頭,慕藥師把那只還有小半杯水的茶杯放回原處,手指一勾一挑就輕巧將那顆藥丹取在了掌心。
“呼呼,朱痕怎麼這麼不仔細,藥師我的藥,是讓他這麼隨手亂扔的麼。”
說著就將藥丹揣進胸口,少艾美人提起身邊包裹準備離開。
一回頭之後他頓時明白了一件事,他想要離開硯匿迷穀,大概……不是那麼容易了。
因為慕藥師他很不幸的發現,有個人就站在門口,手裏握著一把兇器,很燦爛的微笑著看著他。
而雖然這個人笑容很燦爛很溫和,可他站的那個方位以及那個架勢,怎麼看都不像是現在的慕少艾可以闖過去的——更匡論輕鬆。
至於有沒有什麼可以稱之為不幸中的萬幸的……也有。這個堵了門的傢伙,他的大名叫做朱痕染跡璧有瑕。
“哎呀,朱痕。”背後汗下,藥師舉起手很可愛的打了個招呼,眼睛不著痕跡的四下掃了掃。
“久見了,慕少艾。”手指漫不經心拂過柴刀刀鋒,被叫了名字的那位微微調了一下手裏兵器角度,那東西就很可愛的反射出一溜光芒,刺進他對面那人眼裏,微微發痛。
“麥這樣嘛,”一手攥緊包裹,另外一隻手捧在胸口,慕藥師朝著窗戶靠了一步,“朱痕你這麼說,我會心痛,藥師我真的會——”
“慕姑娘,慕阿呆。”某人先看了看柴刀才抬頭看向此地原主,臉上依然是很溫和很燦爛的笑容,“你這麼久沒回來,我想我有必要通知你一下,你打算撞破它然後跳出去的那扇窗子,它……被我從外面封了幾根鐵條。因為那扇窗戶外面的樹上入住了一些不速之客,我想你大概不樂意它們從樹上搬進你的臥室裏面來住,所以我就把窗戶封了——你不會怪我吧?”
慕阿呆頓時名副其實的呆在了原地。
不過呆在原地的同時他還聽到朱痕給了他兩個選擇——要麼他就跟著朱痕一起走到落日煙,要是慕老太爺不想選這一條……那朱痕也不介意把羽人叫過來,幫他送一個快遞。
不過慕少艾哪一條都沒選。
他只是很乾脆的眼睛一閉,向後一倒。
如他所料的,對面那個人生氣歸生氣,卻沒捨得讓他就那麼摔在地上——雖然他知道,對面那位知道他在演戲。
所以靠在朱痕懷裏呼呼一笑,慕姑娘十分之不怕死的摸了摸抱著自己的那一位的下巴,朝他臉上吐了口氣。
“呼呼,我就知道朱痕捨不得讓我摔到地上。於是朱姑娘啊……你帶我去落日煙好不好?”
朱痕默了一下,閉了閉眼睛。
當他重新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慕少艾雙腳騰空,離地而起。

重新落地的時候已經到了落日煙,然後在這段旅程中完全沒有自行移動過的慕藥師落地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然後摳著喉嚨開始幹嘔。
其實他的期待是朱痕肯把他背來此地,不過考慮到朱痕依然很生氣,慕姑娘其實也做好了被人公主抱過來然後接受幾個月的嘲笑的心理準備,但是……但是今天的朱痕,他被某位讓慕大神醫十分之頭疼的病人……靈魂上身了。
那位讓你料不到的朱痕同學,他是把慕少艾扛——你沒看錯,就是扛——到落日煙來的。
於是一路上都被人用肩膀頂著胃,再加上移動速度過快還沒走好路,就有了現在的反應。
不過稍稍平復了一點之後,慕藥師悲哀的發現,他……站不起來了。
當日頂替羽人去做個了斷的時候他不是沒做準備,只是他太高估了自己也太低估了鬼梁天下,以至於原本的準備差一點就成了個笑話,好在他福大命大,有高人相救,這才從閻王手裏生生搶回來一條小命。
只是命雖然撿回來了,可是功體卻是基本全廢,外加他當時傷勢太重臥床許久,又加上那位高人是隱居於人煙罕至之處,與外界消息不通,所以這麼些年過去了,他也始終不知道,在他離開了之後,他所掛念的那些人,現在好不好。
同時,他也沒能告訴那些人,其實,慕少艾還活著。
而直到前些天他終於可以行走自如了,那位高人才勉強的允了他的請辭,放他回到苦境中原。卻也告訴他說,他功體被廢身體也糟糕的很,若是可以,還是找個地方,靜養個三五十年為上。
然後有人伸出一雙手,抄過他腋下,把他扶了起來。
然後那人遞了一杯水在他手裏。
慕少艾低頭看了看水杯,回過頭去看向朱痕,微笑。
他說:“朱痕啊,我有些事要跟你說。”
然後他把那些年的事情,很簡單的講了一遍。
朱痕沒有打斷他,只是很安靜的聽,慕少艾那麼說,他就那麼聽,聽完了,點點頭。
“有藥方麼?”
慕少艾瞪他:“我死裏逃生回來你就這麼對我?真是薄涼的壞朋友……”
朱痕又點頭,伸手:“藥方。”
“呼呼,真是怕了你了。”長長吐了口氣,病號從懷裏摸出一張疊的小小的紙遞過去,“喏——啊。”
他看到了一邊桌上擺著的鐵箏。
而落日煙之主只是單手抖開藥方,一目十行的看完,然後把柴刀往一角一丟,轉身走向某間屋子。
走了兩步卻又回來,抓起鐵箏一邊的煙筒插進腰帶,這才真正離開。
於是慕少艾在他背後做了大大的一個鬼臉,這才走到桌邊,看著那架鐵箏,看了許久。
然後他伸手,輕輕一撥。
鐵箏錚然一響。
那聲音告訴慕少艾,在他不在的這段日子裏,它被保養的很好——除了那一根斷掉了的,到現在都沒有續上的弦。
那位原主呼呼一笑,突然間又抽了抽鼻子,就扭頭揚聲:“朱痕,我那些藥你都搬到落日煙來了?”
“不然放在迷穀生蟲子麼?”廚房裏開始熬藥的那位答的很沒好氣。
慕藥師嘿嘿乾笑,想起某事又揚聲:“不過你收拾東西的時候怎麼那麼不仔細?要不是我看到,就真浪費了。”
“慕‧阿‧呆。”屋主從廚房裏面黑著臉伸出頭來,“你要是沒事,給我上裏屋躺著去!”

驚奇驚奇驚奇,三大神醫之一的藥師慕少艾竟然尚在人間?他與朱痕染跡之間的感情債將如何處理,羽人非獍將在何時知曉故人消息,曾被麥芽糖輕易收買過的九少爺現在又在何方?接下來的本文還會有哪位舊人出場,而素還真的狀況究竟要等到何時才能揭曉?欲知後續,請繼續期待素還真中心同人《失魂落魄》第四章——《無風無塵無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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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還真中心同人】失魂落魄 四、無風無塵無欲天

四、無風無塵無欲天

談無欲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
他退隱之後就回了無欲天,自己一個人住著倒也是清閒,每天的日子除了靜心養氣恢復功體就是看書哈茶吃飽睡睡飽吃,家裏缺了東西了就慢慢悠悠步行下山一口氣買上十天半個月的用度。
如此,日子倒也是過的安穩。
只不過剛開始退隱生活的時候,因為這次真正是他一個人居住,所以做飯的時候很是燒過幾次廚房。
好吧,其實他當初在號昆侖前輩那裏生活的時候也是做過飯的,更別說……再早一點還在半鬥坪學藝的那段日子。
無忌的手藝姑且不論,反正素還真做的飯,絕對不能吃。
可是,不管當初做過多少次飯,太久沒沒下廚的結果,就是談無欲慢慢的,還是淡忘了手藝。
——所以說這人?,就是不能過好日子,一旦好日子過多了,再想自力更生起來,就麻煩了。
但是反正他底子還在,所以雖然略有退化卻也沒退化多久,那些讓那堆生的不怎麼偉大的食材們死的十分之憋屈的日子最多也就是持續了一個周,接著談才子的廚藝就鬼斧神工的好了起來。
雖然跟屈世途或者疏樓龍宿不能比,但是至少,吃不出食物中毒來。
不過每每嘗著自己親手做的菜肴,月才子就開始很不厚道的好奇:若是屈世途有事外出又忘了留下飯菜,那他那位好師兄……究竟能撐幾天?
反正他是不認為他家師兄那充滿了創造力和想像力的廚藝及其成品能讓普通人入口。
嗯?你問那做出這種充滿想像力和創造力的飯菜的清香白蓮是不是普通人?哎呀看官,那位素賢人素閒人再怎麼說,也只是半神半聖亦半仙?,既然半神半聖亦半仙,自然就是普通人一個咯,所以若是琉璃仙境沒了屈世途……咳咳,意會,意會。
而除了做飯,一個人退隱的日子裏面需要忙碌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比如縫縫補補洗洗涮涮,比如敲敲打打劈劈砍砍——免懷疑,談才子既然退隱了就不可能再提著鳳流跟人相殺,既然不會提著鳳流去跟人相殺,那麼之所以劈劈砍砍也僅僅是因為下廚做飯需要點火,要點火就要有柴火,柴火什麼的總不會天上掉下來,但是既然已經是退隱了的人了,那麼再跑到深山老林裏面去一提真元隨便發掌摧林毀木……未免就有點,小題大做破壞環境了。
所以一個人住的日子,歸根結底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而這樣的日子過久了,脫俗仙子就對某個人五體投地的佩服了起來。
那個人嘛,姓屈名世途,過去的翠環山茶童,現在的琉璃仙境管家,將來……大概會是素還真,一輩子的茶童加管家。
可就算是因為不熟悉家務而出現很多麻煩,談無欲卻也沒想過要改變一個人生活的現狀。
一個人生活很自由,而且,也有很多的閒暇時間,可以用來想事情。
想很多很多事情。
當然,今天的話,需要想的事情只有一個:
家裏吃的東西基本上用光了,上次買的書也看的差不多了,所以這次下山,需要買點啥?
在腦袋裏面過著單子,談無欲懶洋洋從自製的紫竹榻上爬了起來,赤著腳披著頭髮走到牆邊打開衣櫃,挑衣服。
退隱期間用不著穿的多正式,況且正是盛夏時節,天氣熱的下火,於是放棄了端端正正掛在櫃子裏面一個褶都沒起的玄色道袍,脫俗仙子隨便挑了件黃色單衣。
整理好衣服之後他摸了梳子隨便通了通頭髮,撿了條發帶束起,再單手結印布下一個陣法,便袖了荷包出門去也。

出門沒多久之後,脫俗仙子開始後悔一件事。
那件事是什麼呢?那件事是,他為什麼在出門之前沒有看看黃曆——那上面一定寫著今天不宜出行!
其實開始的時候這一次出行還是很愉快的,談無欲對吃食並不挑剔,家中又還有些米麵,外加無欲天附近也有野菜蘑菇可以摘采,他這次下山需要補的,無非就是一些油鹽醬醋,蒜頭薑塊。
而且他剛剛經過書局,書店掌櫃也有通知說近來進了一批新貨,裏面很有幾本談無欲在琉璃仙境看過之後就一直念念不忘卻又不好意思開口借來謄抄的孤本抄卷,這更讓某位腦中玄機用不盡的才子心花怒放起來。
飄飄欲仙的時候經過某間茶樓,剛好聽到裏面有人在說某兩位舊友的愛恨情仇你追我跑,月才子駐步聽了沒兩句,一雙眉毛就皺了起來。
無他,說的太爛。
把手裏提著的東西往櫃檯上一個暫寄,統轄文武半邊天的那位才子毫不客氣的上臺,把說書人趕到了一邊。
知道真相的人跟憑著街頭巷尾那一星半點的流言主觀臆斷胡亂拼湊的人說起故事來自然不是一個檔次,更何況談無欲重出江湖就是以一本名為《一蓮托生品》的評話劇本做的引子,那口才那文筆自然不是山野鄉下一名小小的說書人可以相提並論,於是那對歡喜冤家愛情長跑十八年就這麼著被娓娓道來,說到興起,談才子袖子一抹手裏蒜頭往桌上一拍權當醒木驚堂一響,居然就現場編詞放聲而歌。
——他倒是真不怕傳到陰川某位媳婦蝶耳中,被人踹上門來相殺免費。
“一個是紅蝶肅殺,一個是丹楓如霞。若說有奇緣,陰川多年空牽掛;若說沒奇緣,攜手歸隱共還家。何勞免費相殺,無需心如亂麻;一個是有情月,一個是蝶戀花。想江湖能有多少癡情兒,如這般紅蝶共秋月,同看蒹葭。(曲:舊版紅樓夢‧枉凝眉。)”
他聲音本來就好,這曲子又是極贊,當初被他毫不客氣一把搡下臺去的那位說書先生都聽得是似魔似幻風中淩亂,更匡論其他人?
於是一段唱完,邊上早有人粉紅泡泡亂飛的捧了涼茶上來給他潤潤嗓子,小談說了半天也真是口乾舌燥,接過茶杯喝了半口,噴了。
這事確實不能怪他。
談無欲對吃食上確實不挑剔——最起碼沒他那個師兄有功夫的時候那麼挑剔——嗯?客官你問為什麼素還真只有在有功夫的時候才會挑吃食?哎呀客官,江湖事忙不克分身,若是真天下大亂起來,那位素賢人有功夫喝口冷水啃個涼饅頭都該偷笑,哪兒還有心情坐下來七個盤子八個碗的擺上一桌,斟茶倒酒,細細的一樣一樣從刀工到火候從食材到醬料挨個的挑剔過去?
不過,談才子雖然不挑吃食,但是他挑茶。
這事倒不能怪他,只能說……人?,就是不能享福。
總之,琉璃仙境的茶水香究竟如何,基本上是個在江湖上轉過圈的人就聽說過,雖然素賢人的手藝鬼神莫測,可屈世途……卻是個街邊八個大錢買一包的樹葉沫子都能給泡的余香繞梁三日的神人。
更別說脫俗仙子還有一幫好朋友,好長輩。
慕少艾身為藥師自然知曉養生之法——當然他照做不照做那不在此刻的討論範圍之內——硯匿迷穀的茶葉總是糟不了的,然後儒門龍首玄宗閑首兩大宅男,現在都是退隱了的人,每天日子過的跟談無欲相差仿佛,自然也是很有時間來研究一下泡茶的手藝,更何況,人家有錢。
而就算不算這些道友,昆侖山上的那位號昆侖前輩,也斷斷是捨不得讓他喝什麼糟糕茶葉的。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那位不挑吃食的談才子,對於劣質茶葉,是格外的不能容忍。
只是被劣質茶水嗆了一口之後他也清醒過來,再看看樓上樓下裏三層外三層滿滿當當黑壓壓一片人頭齊刷刷皮卡皮卡閃著星星眼睛,談無欲一雙就算面對著幾秒鐘內無敵於天下的聖小兔蹤寶寶都沒抖過的手,無可抑制的在桌子下面哆嗦了哆嗦。
好在緊接著就有人給他解了圍,是他買書那家書店的老闆——這茶樓,也是他開的。

“先生貴姓?”領著小談往後院走,茶樓老闆搓著雙手點頭哈腰。
“免貴,姓談,言炎談。”
“哦,談先生。談先生在哪兒高就?”
“無業,山鄉野人,隨遇而安。”
“哦哦。那談先生現在——”
“老闆,”駐步,談無欲乾脆打斷,“我之前在你那裏買過不少書,雖然價錢如何頗待商榷,可好歹也算熟人,所以,有話不妨直說。”
“那……那我就直說了?”又搓了搓手,茶樓老闆尷尬一笑,“我是想問,談先生……可願意來我這茶樓說書?我看談先生對於武林中人江湖中事似乎很瞭解嘛,所以來我這茶樓說說書如何?不需太多,每日說上一段兩段便可——”
談才子用力搖頭。
開什麼玩笑,他這次一時興起說了這麼一段就已經面臨著被紅蝶天紋斬追砍的可能,要是天天說書還不得被全江湖追殺?
老闆那張小圓臉頓時拉長:“談先生別那麼乾脆嘛,價錢好商量的!”
談才子繼續用力搖頭。
老闆登時後退三步手捧胸口:“談先生!我……”
談才子已經把腦袋扭向一邊。
開什麼玩笑,這種動作是一般人也能做好看的麼……
只是他這一扭頭,腦袋上就被什麼東西崩了一下。下意識接到手裏一看,是顆石子,拇指肚般大小,極光滑,純墨的底色,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發絲粗細的深紫紋路。
隨手想扔,即將出手的時候心裏卻又是砰然一動,似乎被觸到了什麼,於是連自己也說不出為什麼的,他把那顆石子揣在了胸口。
再回頭,那邊茶樓老闆已經指著牆頭上幾個孩童一通恐嚇完畢,內容無非再搗蛋就去告訴你家爹娘打你們屁股一類,正回過頭來,繼續可憐巴巴看著他。
“我……不可能來此地說書。”想了想,談無欲決定還是拒絕,“這次會上臺也只不過是一時手癢,此後便……”
“不說書,那我找人來說!”那老闆倒是很會順杆而上,“談先生負責寫話本就好,我找人來說,成不?!”
“啊?”一呆,“我寫?”
“是啊是啊,”老闆指手畫腳口沫橫飛,“我都想過了,寫清香白蓮素還真大戰魔頭的故事,一定很多人聽!”
談無欲緊眉。
“你……已經想好了?”
“什麼?”
“接下來,要在這裏說素還真那些事?”
點頭,老闆一張小圓臉兩隻綠豆眼睛都在放光,“武林神人哎,肯定很多人好奇的吧!”
沉默,然後深呼吸,他了個決定。
“行了,我答應你。”
“真的?!談先生我真的太——”
“慢,”抬手阻止了那人接下來可能有的話跟動作,談無欲說的斬釘截鐵毫無回扣,“我答應替你寫話本,但是有個條件,那就是,不能說素還真。”
那張幾乎開花的小圓臉上的笑容頓時垮塌下來,“為,為什麼?”
“因為這江湖,並不是只有一個素還真。”
轉過身去,月才子那句話說的很輕。
是的,這江湖不是只有一個素還真,所以遇到麻煩的時候,也請不要只想得起他一個人。
這天下還有很多人可以依靠,因此請給他一點時間,讓他休息。
“不過老闆。”轉過身來,談無欲又是那個盛氣十足的談無欲,“既然我答應替你寫話本了,那麼我們就來談談報酬的問題吧。”
看著他臉上笑容,那位茶樓老闆突然覺得,自己可能找錯了合作物件。

談無欲回到無欲天的時候,已經是好多天之後了。
這些天他一直在茶樓老闆提供的靜室裏面不眠不休寫話本,從人邪劍邪破金銀到雙佛巧計破鬼梁,又或是古塵邪刀激戰黃泉之間,或者三十年前三十年後,寫了很多。
也因此,他這些天來,一直沒怎麼休息好。
於是丟了茶樓老闆“自願”送給他當報酬的珍本孤本上等茶葉在桌子上,談才子一頭倒在了床上,只覺得全身上下所有關節骨頭都在哀嚎慘叫,叫的他根本不想起來。
可是雖然很想就這樣直接睡死過去,好潔的談無欲還是無法忍受自己一身臭汗多日未曾梳洗的倒頭大睡。
所以掙扎了半天,他還是爬起身來,到後院的泉眼裏淨身去了。
而當他單衣赤足,擦著長髮回來,準備把換下來的衣物拿去洗的時候,他看到自己剛剛隨手扔在一處的那件黃衣,微微一動,可當他凝神細看的時候,那身衣服卻又沒了動靜。
以為自己錯覺,正要伸手去提,那件衣服又是一動,這次動靜極大,大的他無法置之不理。
暗提功體凝氣在掌,談無欲屏息以待的看著那身衣服,然後就見有什麼撥開衣物,很艱難的爬了出來。

五、指掌之間

在客棧裏醒來之後,葉小釵睡眼惺忪的看著天花板,無聲歎了口氣。
白無垢隱居處一行他並無半分收穫,雖然苦境魔族的最高boss大名就叫做天魔,但是這個天魔往生決,跟那位天魔,毫無關聯。
又歎了口氣,他伸手按向自己心口。
那裏擱著當初自素還真身上飛濺出來,又被他擒下的三道流光之一。
然後他徹底清醒過來。
手指觸摸到的不是微冷而光滑的硬玉質地的蓮子,而是微微溫熱的,很柔軟的物事。
那個溫度,與人的體溫仿佛。
手肘彎曲,小幅度撐起上半身,中原劍聖看向自己胸口,接著就僵在了原地。
那裏蜷著一個巴掌大小的小人兒,看不見長相,只看得到他一身黑衣,迤邐下來的纖長黑發軟軟的披了一身,伏在小釵心口睡的正香,安穩的如若一隻在冬日裏窩在火爐邊心滿意足的幼貓。
盯著小東西又看了一會,葉小釵長長呼出一口氣,手肘力道微微一松,原樣倒回了枕頭上。
說不上來為什麼,可看到這小傢伙的時候,他突然覺得天空為之一晴,自素還真出事起就一直緊繃著的情緒,莫名其妙的就放鬆了下來。
所以枕著手臂聽著窗外鳥叫,中原劍聖決定,等他睡覺睡到自然醒了……再說其他。

並沒有等很久他就察覺到胸口小東西微微動了一動,抬眼,兩個人的視線就那麼撞個正著。
那是一張葉小釵再熟悉不過的容顏。
雖然這個人他沒有見過,可是那人的容顏,以及那人容顏原本的主人,已經刻在他的生命之中,抹不去,消不掉。
而這小傢伙的氣息,他似乎,在哪里感受過。
他生命中最陰暗的那段日子,在魔界血池,似乎,曾經感受過這個氣息,陪著他,很久很久。
他這邊定定看著那邊的功夫,小傢伙也已經徹底醒了過來,揉了揉眼睛,看清了眼前人是誰之後,他臉上綻出極燦爛的一個笑容。
“葉、小釵。”小傢伙軟軟的喚他,聲音微微粗啞,似乎是嗓子有什麼問題。
“嗯。”點了點頭,中原劍聖回了一個微笑,把小傢伙從胸口捧下來放到一邊,然後盡可能不震動床鋪的下了地,穿衣。
穿好衣服又梳好頭,再一回身,葉小釵不由啞然。
一身黑的小傢伙正異常吃力的拽著被子的一個角艱難移動,似乎是想幫他整理床鋪。只是他人小力短,揪著被子一角又拖又拽,最終還是沒能挪動半分,倒是一個錯手松了被角,於是自己先一頭倒栽進了枕頭,好半天爬不起來。
看著小東西撲在鬆軟的枕頭上艱難往起爬,中原劍聖突然很不厚道的想要大笑,不過他最終還是克制住了情緒,只是在那小傢伙終於在床上站穩腳跟之後彎下腰,沖他伸出手去,五指微曲,掌心向上。
小傢伙毫不遲疑的抬腳跨上,立在他掌心站的安安穩穩,動作乾脆果決的仿佛天經地義一般。
然後托著他來到桌邊,葉小釵掀開茶壺蓋子伸指沾了沾壺內余水,在桌上寫了一行字。
“你的名字?”
他回頭看他,眼神純然。
“水蓮,墨淵水蓮。”

帶著水蓮,葉小釵自然不方便如前陣子一樣趕路,只是當他終於回到琉璃仙境之時,原本莫名放鬆下來的心情,瞬間灰飛煙滅了。
琉璃仙境是有禁制的。
而根據仙境居住者狀態的不同,禁制的層次,也不一樣。
比如素還真本人在家,毫髮無傷功體全盛,或者又有親友來訪,那麼禁制設的就是最低一層,意指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有上門砸場子的自由,我(或者我們)也有讓你豎著進來橫著出去哈哈哈進來嚶嚶嚶出去的權利。
又比如素還真本人在家,略帶傷勢功體不全,禁制就會相對嚴苛“一些”,旨在提高殺傷力,讓某些不長眼的傢伙少來搗亂——當然,這些嚴苛“一些”的禁制有多少是仙境內部人士所設意在退敵,又有多少是非仙境常駐人士設下,防止某位仙境之主這種狀況下還很不要命的出門遛彎四處趴趴走的……雲渡山上某位大神雲,不可說,不可說……
此外還有頗多狀況,林林總總不一而足,只是像今天這種所有禁制機關陣法全開,整個琉璃仙境紅色警戒的場面,葉小釵在這裏住了這麼多年,卻沒見過幾次。
——那有限的幾次,都出現在江湖難得平靜,素還真同意素續緣來暫住幾天的時候。
而這次,葉小釵用膝蓋想都知道,不可能是素續緣來了。
素還真一日維持著那麼個狀態屈世途就一日不敢把素續緣叫回來,而素續緣那孩子……
那以乖巧、聽話、懂事、順從出名的孩子,在琉璃仙境沒有來消息之前,是絕對不會主動造訪的。
不管他多麼想要前來,也不管他又聽到了怎樣的傳言。
輕輕拍了拍胸口示意,水蓮立刻很乖巧的縮回口袋,緊緊揪住了他衣襟。
吸口氣微微調息,葉小釵調整好了狀態之後,撞入了陣中。
雖然說他知道全開的禁制之中要怎樣走才是唯一的生門所在,只是那東西實在是太過兇險,再加上他現在又帶著一個墨淵水蓮,所以逼得他越發小心謹慎起來。
不過好在這陣法只是自行運轉,並沒有什麼人居中主持,所以雖然兇險,卻也沒有太多變數存在。於是稍稍花了一點功夫葉小釵就進入到了仙境內部,眼見之處,皆是一派平和。
示意水蓮可以出來換氣,擁有仙境一半房產權的某人皺著眉頭轉著圈四下打量,打量著就看到有人打房間裏面往外探頭,是聽到動靜所以出來查看的萬年管家屈世途。
“啊,葉小釵你回來了啊。”
看清來人是誰,屈管家就從屋裏走了出來,手上握著一把竹篾,不知道是打算做些什麼。
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中原劍聖手腕輕轉,發出一道劍氣。
‘外面的禁制是?’
屈世途臉上頓時顯出幾分古怪顏色。
“這嘛……”
‘究竟發生何事?’看他吞吞吐吐,葉小釵剛放下少許的心又提了起來,想到那個進門之前被他否認了的可能性,他並指疾書,‘續緣來了?’
屈世途頓時用力搖頭。
“麥開玩笑,素小子那麼個狀況可怎麼敢叫續緣回來,叫那孩子回來擔心他爹親麼——算啦算啦,葉小釵……哎呀我也不用多說,你進來看一看,立馬就哉啦。”
一頭霧水的跟著屈世途進了正廳,還沒等葉小釵看出個子丑寅卯,他胸口的水蓮已經啊的一聲叫了起來。
然後桌上那套繪有蓮花蓮葉圖案的白瓷茶壺茶杯邊上傳來一把聲音,蒼老而淡然,悠悠帶著點笑意。
“這兩位小兄弟,都好生面善啊。”
葉小釵登時一呆。
‘千山樵老……樂雕緣?’

放了一隻巴掌大的小傢伙跟一隻巴掌大的老傢伙在桌上讓他倆自己去閒磕牙,屈世途跟葉小釵走到了隔壁。
“所以說,你也出現了?”
探頭看了看那邊的水蓮,屈世仔問的有點沒底氣。
葉小釵則很俐落的點頭,提筆:‘你什麼時候……嗯,樵老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屈世途想了想,報了個時間,葉小釵略一算就發現,那比自己見到水蓮要晚了一天多一點。
“不過葉小釵啊,”又往隔壁看了眼,屈世途雖然覺得自己一個腦袋足有兩個大,手下動作卻沒停下,還是握著一把竹篾折來折去,十指翻飛之間,就有什麼東西漸漸成形,“為什麼形成的會是……”
葉小釵搖頭。
那關係到素還真復活的東西會在他這裏變成水蓮、在屈世途那裏變成樵老,這其中肯定有什麼緣由,可是究竟是什麼緣由,現在他倆誰都說不準。
於是屈世途歎了口氣,把手裏折出來的一隻竹椅擱到一邊,又抓起一把竹篾,照舊是十指翻飛。
葉小釵看了那只竹椅一眼,再抬頭,看了屈世途一眼。
屈管家兩手一攤。
“讓他們總在茶杯上坐著不太好……吧?”
這話葉小釵很同意,所以他點頭,微笑,提筆。
‘所以除了椅子還需要桌子,碗筷,床鋪……需要換洗衣服嗎?’
“……葉小釵你是嫌我老人家好不容易不用伺候素小子太過清閒給我找休困咩?!”
中原劍聖無聲微笑。
水蓮跟樵老出現之後,他終於有心情來開一些玩笑。
不是看不出他情緒多少有所好轉,所以屈世途手下沒停,只是悻悻然翻了個白眼,又提出一個問題——而他掌中的物事,已經可以看出桌子形狀。
“不過葉小釵啊,當初他那邊飛散的……究竟有幾個?”
‘七個。’當時狀況時刻回繞在眼前腦海,連思考都不用他就可以提筆給出答案,‘黑色的在我這裏,褐色的在你那裏,一頁書前輩那裏有紅色的一顆,這是我攔下來的三顆;除此之外,還有飛走的四顆,一顆靛藍,一顆乳白雜桃紅,一顆黑底紫紋,最後那一顆是白色帶暗金。’
“嗯……”放下編好的竹桌,屈世途摸了摸鬍子,“我說葉小釵啊,你覺得有沒有可能……”
他又往外看了一眼。
劍聖嗯了一聲。
這可能性在水蓮出現的時候他就已經想到,而在看到屈世途手裏的那一顆變成樵老之後,他越發懷疑起來。
懷疑飛散的那幾道光芒,已經變成了什麼人。
又想了想,他提筆。
‘我去雲渡山先看一下一頁書前輩那裏的狀況,如果他那裏——’
一行字尚未寫完,就聽到院子裏面有極為清亮的嗓音念了詩號。
“世事如棋,乾坤莫測,笑盡英雄啊——”

六、訪客

讓了一頁書進了正廳,沒等說話,葉小釵跟屈世途就看見一道火色光芒從來訪的那位高僧肩頭撲向了桌子。
要是說的確切一點,那道紅光,撲向的,是桌上的墨淵水蓮。
“水三!”
那紅光叫的很清脆,很大聲,很開心,不過被他撲了個滿懷的墨淵水蓮卻被這稱呼驚的腿一軟,一黑一紅兩隻團子頓時在桌上摔成了一堆。
“阿紅,”被業火紅蓮壓的結結實實,本來在語言上就略有障礙的水蓮說起話來更加困難,“你……閃開。”
“為蝦米?”紅蓮一雙大眼睛眨一眨,再眨一眨,捧著被他壓的幾乎變色的水蓮的臉問的很認真,“水三不想見到大哥?啊,水三你怎麼可以叫我阿紅的?要叫大哥啦,長幼有序,明白麼?”
什麼大哥什麼大哥!被壓的幾乎喘不過氣來的水蓮團子心裏發足狂奔的那只羊駝幾乎可以化為實體沖出來,不就是比我跟風蓮早出生了那麼一時半刻,明明腦袋就沒發育完全還動不動就惹事,哪次不是我跟風蓮幫你收拾善後!大哥大哥,有當大哥當的這麼反面教材的麼?!
他這邊激烈腹誹,那邊的紅蓮團子卻一點都沒有意識到,只是開開心心捧著水蓮的臉,問的還是很認真。
“水三啊,水三你怎麼不說話?見到大哥太高興了麼?大哥也是哦,水三——”
沒說完,是因為他被人拽了起來。
出手的倒不是一邊的三個大人,若是他們三個倒真是好解決,把水蓮解救出來不過就是動動手指頭的事,只是那邊三個人正在討論素還真的問題,一心不可二用,所以這桌上發生的小小鬧劇,卻是誰都沒有注意到。
而既然三個大人沒有出手,那麼,這個在水蓮窒息之前及時把他解救出來的人,就只能是一邊剛剛從臨時充當座椅的反扣茶杯上跳下來的千山樵老,樂雕緣了。
“謝、謝謝。”整了整衣服水蓮道謝,很顯然的驚魂未定。
樵老一點頭,也沒說什麼,轉身走向他那只茶杯。
另一邊的紅蓮卻是有些不滿,皺著眉頭看看樵老,他問。
“你是誰?”
正在試圖爬回反扣著的茶杯上面重新做好的樵老沒說話,可是當他幾乎成功的時候,背後的水蓮的回答卻讓他從上面結結實實的摔了下來。
“紅、紅蓮,不可對前輩、無禮。”
嘴角抽了抽,樵老搖搖頭:“水蓮,麥叫我前輩。”
黑色的小團子怔了怔,但立刻就從善如流的改了口:“是,樂、老伯。”
樂雕緣頓時開始後悔剛剛為什麼要從紅蓮的魔掌下面把他解救出來。
看著樵老面目猙獰水蓮自然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只是他畢竟只是散落的一處魂魄,記憶不全,神智也未曾開化,所以雖說知道自己錯了,卻不知道究竟錯在何處。
正為難著就覺得頭頂一暖,是葉小釵伸出手來輕輕一撫。
然後那人沾著茶水在桌上寫了一行字,把水蓮托起來讓他來看。
‘對樵老不必加敬語尊稱,你怎樣稱呼紅蓮,便怎樣稱呼樵老好了。’
看完,水蓮抬頭一笑,葉小釵點點頭,把他放回桌上,又返回到與一頁書跟屈世途的討論之中去。
‘紅蓮是?’
“啊對哦,”屈世途頓時想起來,“你沒見過紅蓮。那時候你……”含糊了一下,他也沒說那時候葉小釵究竟怎麼樣,“哎呀總之他跟水蓮一樣,都是素還真的化身啦。一人三化,墨淵水蓮業火紅蓮,還有一個,叫做靛羽風蓮啦。”
‘靛羽……風蓮。’慢慢寫下這個名字,葉小釵抬頭看向對面兩人,‘他是何種衣著打扮?’
“青。”一頁書說的毫不猶豫,“宛若雨後澄空般的天青色——葉小釵,你可是有什麼發現?”
點頭,提筆:‘當初我沒來得及截下來的幾道光芒之中,就有一道,是雨過天青的靛藍色。’
整理了下詞句,葉小釵接下來的話,寫的格外認真。
‘前輩那裏是紅色,前輩帶來了火蓮;屈世途那裏是褐色,屈世途孵出了樵老;我這裏是黑色,我有了水蓮。所以可不可以推斷,飛散的四道光芒,也會變成什麼人?’
“那那、那豈不是很危險?!”雖然已經有了預感,可看到葉小釵寫出這一段字的時候屈管家還是叫了起來,“巴掌大小的化身,沒有自保能力的吧?”
葉小釵用力搖頭一溜狂草:‘我覺得應該不會。雖然我沒能見過他們三個,可是既然是素還真的分身,又是一人三化同期所出,水蓮跟紅蓮已經是這個樣子了,那麼風蓮的腦袋就應該夠用。他不會讓自己太吃虧……吧。’
寫到最後終於還是沒了底氣,偏頭往一邊桌上看了一眼,一黑一紅兩隻團子正乖乖就桌坐好,貌似是在聽樵老講故事。
一頁書也看了過去,看到那邊三隻團子的樣子頓時有些忍俊不禁。
只是咳嗽了一聲整理了下表情,百世經綸微微頷首。
“不錯,若是風蓮流落在外,總比紅蓮與水蓮讓人放心一些——不過葉小釵,除了靛藍色的一道之外,可還有別色光芒?”
刀狂劍癡猛點頭,跑去隔壁屋找到剛剛寫給屈世途看的那張紙,遞給了一頁書。
看了一眼,梵天仔細將其折好之後揣進了袖裏。
“一頁書啊,”看著僧人動作,屈世途不安開口,“你跟淨琉璃這些日子查找典籍,有了什麼發現沒有?我這邊是什麼都沒查到啦——虧素小子收了那麼多書,用得到的時候全是廢紙!”
“菩薩那邊未有收穫,倒是……”說到一半,百世經綸突然住了口。
“倒是什麼?”
“倒是我一位好友,說是曾經聽過天魔往生決名字,”垂目,梵天輕輕掩去那人名姓,“我這些日子,便是一直在與其討論此事,葉小釵,你所書寫的這張字條我會拿去給他看一下,或許會有什麼收穫也未可知。”
“啊。”
“一頁書,”屈姓管家再次惴惴開口,“不是我多事,你那位好友他……”
“屈世途盡可放心,”抬眼一掃讓某人把剩下半句話全部吞了回去,聲音微揚,杏黃衣衫的高僧說的斬釘截鐵毫無轉圜餘地,“一頁書敢以性命擔保,好友絕對是可靠之人!”
他聲音一提頓時驚的某人小心肝砰砰亂跳,連退三步雙手亂擺,多了一句嘴的人一面後悔一面倉皇:“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是想問,你那位好友,能不能幫我們引、引薦一下?”
百世經綸頓時在心底苦笑。
方才掩去海殤君名姓,就是為了不讓那人參與其中啊。
海鯨島之戰的時候,那位藍衣的好友,確實,是犧牲了。不過這麼多年之後,他終於還是回來了。
不管他是怎麼回來的,反正現在的蟻天海殤君,是有氣息、有溫度的活人。
會說,會笑,會在笑情山鄉看書潛修,會出門在外四方遠遊,也會上雲渡山,一壺茶,一盤棋,漫漫長夜,不談江湖,只論風月。
他既有意避開,一頁書也不會主動跟他提起,更別說告訴別人海殤君依然在生的消息,所以事到如今,知道蟻天複生的,也不過就是某次心血來潮登山訪友卻偶然撞上的淨琉璃一人。
也正因此,一向雷厲風行的佛門高僧面對上屈世途這個合情合理的小小請求,才會如此為難。
看出了他的遲疑,葉小釵拍了拍身邊的老人家,一筆字寫的行雲流水毫無掛礙。
‘前輩的好友想必是隱居多年的不世高人,肯幫忙費心已經十分感激,登門拜訪也不過是想親身表達一下這份感謝之情。不過若是前輩的好友多年不見生人所以不願見客,那麼還是不打攪了。’
看著某人笑容溫和端謹語氣謙恭有禮,百世經綸卻有一種給他一招大梵聖掌的衝動。
又咳嗽一聲,一頁書點點頭:“我會轉達。”
葉小釵還是笑容溫和端謹語氣謙恭有禮:‘那就多謝前輩,有勞。’
一邊的屈世途一直有點胃抽筋,看到兩人對視連忙打斷:“哎一頁書啊,要喝茶麼?”
“不必,”垂目,某位高僧一時想不起來剛剛討論到了那裏於是決定不再去想,就走向桌子,“紅蓮,我要回雲渡山了,你就留在琉璃仙境——”
話音未落,那火紅一團已經跳了起來,撲到一頁書胸口揪了他衣服說什麼都不放手。
“我跟前輩回去!”
“哦?”
“我跟前輩回去我跟前輩回去我跟前輩回去——我要保證前輩的安全啦!!!”
最後那句一出屈世途葉小釵都有點噴茶的衝動,不過一頁書卻只是了然的摸了摸紅蓮埋在他袈裟裏面只露出一個後腦勺的小腦袋,低聲一笑。
“好吧,那我們一起回雲渡山。”說著轉身,沖著另外兩位微一點頭,“告辭。”
於是化光而去。
一頁書帶著紅蓮一走,水蓮很顯然的就黯淡了下來。
雖然說是不在意,可畢竟還是一體三分的兄弟。那人說走就走連個招呼都不打,墨淵水蓮小小的玻璃心,有一點受傷。
然後頭頂又感到溫度,是葉小釵的指尖。
一抬頭對上很溫暖的笑容,於是水蓮抓住在自己頭頂輕柔撫摸的大手拉下來蹭了蹭,回了個微笑。
“葉小釵啊,”殘局整理完畢,屈世途抓著剛剛的某一張字紙沖轉過頭來的中原劍聖揚了揚,一臉的哭笑不得,“這種話……你也真說得出來,那可是一頁書!”
看清楚那張紙條上寫著的是他幫屈世途解釋某句話,白髮男子眨眨眼睛一臉不解。
‘我知道他是一頁書前輩……那又怎麼樣?’
“那你還這麼寫?!”
中原劍聖接過那張紙來看了又看看了再看,最終抬頭,一臉某人非常非常熟悉非常非常眼熟的無辜表情。
‘多年不見生人的隱居高人不願意見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啊,我有說錯什麼嗎?’
屈世途無語對蒼天。

七、行走江湖,笑看人生

慕老太爺在落日煙的小日子過的很舒服。
但是慕老太爺在落日煙的小日子也過的很不痛快。
說舒服,舒服在朱姑娘任勞任怨願打願挨,慕少艾說向東他不奔西慕少艾說打狗他不攆雞,只伺候的慕老太爺慕大病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想吃點什麼隨口一點就立馬做好了給送到嘴邊上,而且一日三頓的吃完了藥之後,還不會忘了給塊糖。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朱痕要操心的事太多,反正給的這塊糖啊,十次裏面少說有八次,都拿的是慕藥師當初用來喂他家鳥仔的苦糖。
而說不痛快呢,也就不痛快在這上面。
吃到了苦糖就會自然而然的想起那只小白文,而那只小白文現在究竟怎麼樣,慕藥師追問了好多好多好多天。
不過江湖上有句老話,等吧,等久了就是你的,所以很平常的,跟往常沒什麼兩樣的某一個早晨,朱姑娘在用一碗苦藥兩塊苦糖堵的慕姑娘淚流滿面之後終於大發慈悲的開了金口,卻只說了個語焉不詳。
朱痕這人愛宅,當初慕少艾還在的時候就落日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等慕少艾不在了則越發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閉關鎖國的一塌糊塗。
而這樣的朱痕,對羽人的所謂近況的瞭解,也無非就是當初某次下山買點釀酒原料的時候,從鋪子附近憂心忡忡的某些老百姓口中聽到的一言片語。
所以此刻就轉告了慕少艾,說那只小白文跑去跟人結陣毆打棄天帝,受了傷之後被鳳凰鳴帶去滅境養傷。而再往後又發生過一些什麼,朱痕染跡璧有瑕,一無所知。
只是比起羽人,藥師憂心更甚的,還是阿九。
不算慕大流氓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的什麼神劫六境四魌界,但說苦集滅道四大境界裏面,總之集境滅境道境不管哪一境,反正,都比苦境清淨。
羽人雖然受傷,可只要沒在苦境修養,那應該就沒有什麼問題。至於滅境……嗯,綜合這麼多年來的所見所聞,慕少艾確實不認為滅境那種地方會出什麼特大號的boss,就算有那麼一兩個有boss苗頭的角色,在降落到苦境這片寬廣而神奇的土地上之前,同樣的,成不了什麼氣候。
若是那些跑龍套的妖道角,藥師的選擇,是相信寂滅的實力。
只是,既然連羽人都說了那麼不提一提阿九就絕對說不過去,而且朱痕雖然確實沒正經打聽過關於小白文的消息,但是對於名義上是慕少艾的養子事實上卻基本上是他在養的九少爺九少俠,朱痕不可能不打聽。
可是,那孩子比羽人的狀況要更糟。
除了一句“殺人是一種藝術,看的是技巧與天分”,這些年來關於他的事情,朱痕竟然是一無所知。
這江湖很大,看起來平靜,內裏卻是暗潮洶湧。而在江湖上闖蕩著的,不管是怎樣的老手,一個不小心就有翻船的可能,然後被吞沒其中,連一丁點兒的浪花都激蕩不起來。
或許當時還會有人提一句,可多年之後,大概就只剩下一個名字,一篇乾巴巴的事蹟,除了骨肉血親再無人記得——甚至,連骨肉血親都不會再記得,曾經的曾經,有一個怎麼怎麼樣的人,他,又做了些什麼什麼樣的事。
所以朱痕不擔心羽人,但是朱痕擔心阿九。
這與為人父母的心情無關,就算阿九只是慕少艾的孩子,跟他朱痕染跡沒有半分關係,他照樣是擔心阿九更多。
羽人非獍畢竟已經找到了該走的路,而阿九……那個在知道慕少艾回不來了,就算落日煙堆滿了雪也回不來了之後,給他留了一張字條就默默走掉了的孩子,卻還在迷茫。
這樣的江湖那樣的阿九,二者相逢會有怎樣的可能,朱痕不敢想。
結果說到後來反而是阿九的爹倒過來安慰他。
“放心吧。九少爺,畢竟是我養大的。”慕少艾如是說,嘴角輕輕挑起一點弧度,面容平靜,眼神安詳。
而下一刻這人拽著朱痕的袖子輕輕拉了拉,一臉討好的笑。
“不過我說朱姑娘啊,雖然說……我相信阿九沒事,不過你沒看好九少爺,畢竟還是給藥師我造成了不小的心理損失——”
朱痕一把拽回袖子順帶用力翻了翻眼睛,開口的時候很認命。
“說吧,中午想吃什麼?”
他一認命,那位元一方面是轉移話題不讓某人自責太過一方面也是打算趁火打劫的某某人立刻笑的眼睛都眯了起來。
“呼呼,朱痕你真是體貼啊~不過我暫時沒啥特別想吃……耶,不如你把煙筒還我?”
——煙筒,是的,煙筒。
慕少艾全盛時期一直隨身攜帶的煙筒,上的了家法下的了戰場的煙筒,無論是敲阿九還是抽對頭抑或調戲美人都如臂使指的煙筒,閑著沒事幹的時候找張軟榻隨便一歪悶頭哈兩口快活似神仙的煙筒。
他來到落日煙第一刻就看到跟斷弦的鐵箏擺在一起可是去熬藥的朱痕還特意折回來拿走,從此以後就一直是白天別在腰帶上晚上壓進枕頭底的煙筒。
看著家裏養著的大號米蟲兼傷號眼光巴巴的看向自己腰間朱痕就跟著看過去,再把那人盯著的東西抽出來挑在指間轉了一個圈,然後朱痕十分之慕少艾的流氓一笑,輕聲。
“呼呼,不行;反對,駁回。”
流氓藥師當場氣結。
抬手拿掌中事物敲了原主一個響頭,朱姑娘插了煙筒回腰間,卻又在被自己重重敲了一下的地方上輕輕揉了揉:“你身體怎麼樣你應該比我清楚,現在只是撿回來一條命,功體能不能保住都還兩說,這種破爛狀況還想抽煙,慕少艾你真是嫌命太長。”
自打來到落日煙之後就基本少聽過數落的慕藥師立刻一骨碌翻身躺倒拿脊背對著此地主人,順手揪過枕頭來連腦袋帶耳朵一起捂住。
看他這反應朱痕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想了想之後卻還是從床邊站了起來,一面往外走一面又問。
“今天天氣很好——阿呆啊,要不要出來曬曬太陽?”
沒有回答。
“好,好。對了,我等會兒要出去買點菜,你要吃什麼?”
“……隨便。”
“知道了。哦,還有一件事。”
“啥?”
“你今天要是表現不錯呢……晚上吃飯的時候,我考慮給你點酒喝。”
慕少艾立刻翻身坐起。
“真的?”
“自然。”
“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
“就這麼說定了。”放鬆的重新躺回去,慕藥師按了按額角之後手掌覆住眼睛,倒不是感動想哭,而是他剛剛起身太猛導致頭暈眼花,現在兩隻眼睛前面全是小星星,拿手擋一擋,多少舒服一些。
至於喝酒,哎呀呀,那可是個在他重歸落日煙開始養傷之後,就跟哈煙一樣,變成了只有在夢裏,才能略微想一想的享受啊。
朱痕嘛,點菜的時候固然唯命是從,要他幫著按個摩洗個澡甚至悶的無聊了讓他彈個弦子唱個曲都是俯首貼耳的順理成章,可偏偏就是在藥師的一點點小小、小小的日常愛好上,固執的簡直是分說,不分說,不由分說。
默默腹誹了一會,聽到外面逐漸沒了動靜,慕少艾翻身爬了起來。
在床上躺太久骨頭會松掉,所以只要是方便,藥師都會多活動活動,走一走。
在屋裏走了幾圈看了看架子上沒什麼想看的書,提醒著自己記得下次朱痕出去的時候要他捎點話本小說來解悶,慕少艾推開房門走到了院子裏面。
在樹蔭下站定,他拉了架勢開始練拳。
逍遙雲掌。
兩趟雲掌走完之後身上薄薄出了一層汗,微微喘著氣,慕病號解開外套扔到一邊的椅子上,順了一把頭髮打算再打第三遍,卻從懷裏掉出一粒東西來。
低頭看去,是乳白色的底子上一層極細的桃紅色花紋,長橢圓形的一粒藥丹。
彎腰撿起擱在掌心看了許久他才想起來這東西是怎麼個來歷,搖搖頭正打算將其放到一邊的衣服上,卻見到那小玩意在掌心裏面微微一動。
然後迅速的生根發芽,抽枝蔓葉,頃刻便在他掌上開出極嬌豔的一朵花,風一過,曳曳生姿。

當朱痕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身上沒有一個胖娃娃的回到落日煙的時候,他看到的是慕藥師坐在樹蔭底下的竹椅上,坐姿端正腰板筆挺的一個背影。
只是那人雖然是背對著他,被背對著的那個人,卻能清楚的體味到來自那個人身上的那一種,不要惹我我好火大的低氣壓。
此外還有聽到歌聲,很清脆爽朗的女孩子的嗓音,似乎是在林子裏面,距離稍稍有點遠,隔著枝葉影影綽綽的傳過來,不知道究竟唱的是些什麼。
扔了東西進廚房,落日煙之主來到慕某人身邊坐下,那個慕某人就拎起茶壺倒了杯涼茶推過去,卻依然是全身都籠在低氣壓底下。
而剛剛回來的那一位此時也聽清楚了那位姑娘究竟唱的什麼詞。
不過聽清楚的後果,就是他險些將滿口的茶水統統噴出去。
“可憐的迷失的女人,沉淪情夢沒有用!夜更深,只影孤燈,眼淚滿盈,一事無成!看世情,男性的虛情,放棄思慕心,改變著軟弱女人的本性。瀟灑,向前開步,追求自我;爽快,行走江湖,笑看人生!”
咳嗽了兩聲壓下噴笑的衝動,朱痕輕輕把茶杯在桌上放個牢靠,然後伸手,拍了拍慕少艾的肩膀,語氣很正經,內容很不正經。
“你的……紅顏知己?找上門來了?”
慕少艾立刻轉頭瞪他,速度之快堪比六翼全開的羽公非獍,眼神之毒辣之淩厲則讓朱痕生生想起戡魔之路上的天泣刀。
也沒等朱姑娘再度開口說出點什麼不中聽,也沒等慕姑娘惱羞成怒了撲上來咬兩口,他倆頭頂的綠葉上已經撲啦啦一陣響動,接著就擦著藥師頭皮落下來一個淡紅色的影子,抓著慕少艾一道長眉蕩了個秋千之後輕輕巧巧的站在了桌面上。
是個巴掌大小的小人,站在桌面上也就比茶壺剛剛高出一星半點,然後她仰起頭來跟朱痕打了個招呼,算是見禮。
“神秘女郎,靈嘯月。”
“朱痕染跡璧有瑕,落日煙之主——”到此為止的自我介紹還算正經,不過多年老友的下一句就真讓慕少艾撲了上去。
“我說錯了,阿呆。這可不是你的紅顏知己,這是你的……初戀情人啊。”

八、師兄,師弟

姑且不論朱痕要為了他那一句初戀情人而付出怎樣的代價來給慕藥師堵嘴,讓我們暫時把時間倒回到幾天之前,而地點,請定在無欲天。
從黃色單衣裏面狼狽且艱難的爬出來的,是一隻黑衣紫繡的小人,齊腰的白髮淩亂不堪,連頭頂的沖天小辮都歪到了一邊。
於是談無欲覺得,自己大概真的是困過頭了。
不然要怎麼解釋他會看到一隻巴掌大的白髮劍者站在自己的床上面無表情跟他對視的情況?更何況那只巴掌大的白髮劍者還是從他的衣服裏面爬出來的。
揉了揉又開始作痛的額角,談無欲提起衣服隨手一丟,那件黃衣就準確的落進了牆角的臉盆,然後他又提起白髮劍者,小東西沒有反抗。
那只白髮很安分的被談無欲拎著後衣領懸在空中,四肢乖乖的垂下來,默默的跟他大眼對小眼。
談無欲頓時覺得腦袋越發痛起來了。
把手裏那只居然能觸摸到的白髮劍者“幻象”往桌子上面一放,談才子打了個哈欠,爬上竹榻抱著枕頭會周公去也。

醒來了已是月上中天。
這一覺談無欲睡的很長也很安穩,也許是因為睡覺之前有看到白髮劍者的幻象,於是他做了一個夢。
在夢裏,依稀是似乎已經久遠到記不清究竟多少時日,卻又似乎只是昨日才剛剛離開的半鬥坪,然後有他,有無忌,有素還真。
小小的三名少年,在與江湖隔絕而不知外界風雨的師門裏,安安心心的,各自做著只屬於自己的夢。
而夢醒之後,窗外竹海蕭蕭松浪濤濤,風過,雲湧,月舞。
想起前塵後世,一時間,談無欲有些恍惚。
所以他過了好一陣才聽到屋裏有另外一個人的呼吸聲,細微而綿長,若是不仔細,就會混在風裏,錯了過去。
這才發現枕頭邊上呆著一個巴掌大的小人,扶著枕頭安靜站著,抬起頭來看著他。
談無欲的床就擱在窗戶邊上,他睡的時候窗子沒關嚴,月光就從縫隙裏面傾瀉進來,在枕邊細細的鋪開,而那人——那個巴掌大小的白髮劍者,剛剛好就站在那一塊的正中,被水一般的純白月光披灑了一身。
那畫面太美,美的談無欲忍不住閉上眼睛揉了揉眉心倒回枕上默默數了個一二三然後閉著眼睛爬起來摸索著趿上鞋子,輕車熟路繞開桌椅板凳出了門。
從院裏的井裏提了半桶水上來就著冰涼的井水結結實實洗了把臉,談才子這才回屋。
那只白髮已經爬到了枕頭上,鬆軟的枕頭被他一壓,陷下去一個小窩。而他就抱著膝蓋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裏,似乎對這個世界一點都不關心。
卻在聽到談無欲走進的腳步的時候才抬起頭看過來,大大的露出一個笑容。
談才子又閉了閉眼睛。
只是此刻他想通了些什麼,就走到屋子角落提起那件黃衣摸了摸,又用力抖了抖。
他什麼都沒發現。
於是回頭,就看到那只巴掌大的白髮劍者還是很乖很安靜的抱著膝蓋坐在枕頭上月光照不到的小小角落裏面,很專心很認真的看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談無欲歎了口氣,認了。
不管這傢伙究竟怎麼來的也不管這傢伙的出現意味著什麼,總之,此刻,他接受了這個白髮劍者,出現在了無欲天的現實。
於是拎了白髮劍者放到桌子上,談無欲尋了火石點了燈,決定去做點東西來吃。
他餓了。
仔細囑咐了白髮兩句,看著小傢伙點過頭表示聽明白了,談才子挽了一把頭髮,推門而出。
想了想卻還是不太放心,於是折回來,再次提起白髮放到自己肩頭,他帶著團子一起下廚去也。

把白髮放在碗櫃上面叫他老實待在這裏不要亂跑,談無欲取了砂鍋一隻倒進淘淨的白米一碗再添上清水三大碗,蓋好鍋蓋擱在灶上彎腰點火,他挽了袖子開始處理別的。
揀了一小把菠菜從菜根處劈開,挑掉爛葉黃葉跟蟲咬的部分,拿井水洗乾淨了又甩了甩,談才子把這一小把的菠菜在案板上碼好,順了順又拿菜刀齊了齊,乾脆俐落的先切絲,再亂剁。
收了菠菜末在一隻白瓷小碗裏面,他從梁上懸著的籃子裏面取出來一塊臘肉,掃了案板擦過刀之後切下來二指寬的一條。
將剩下的部分放回去,他連刀將切下來的這一條臘肉製成了肉丁,也拿了個碗盛起來。
接著又挑了兩張豆腐皮,先把大張改成小塊,然後小塊的豆腐皮疊成一疊,談無欲左手五指微曲按緊了指下材料,右手握緊菜刀,頃刻間就將豆腐皮切成了豆腐皮絲。
接著菜刀沿著案板一滑,手腕一擰兜底一抄,他把切好的豆腐皮絲換了個方向,抽出菜刀齊了齊豆腐皮絲的一頭,左手五指微曲繼續按緊材料,右手持刀麻利無比的把豆腐皮絲切成了豆腐皮碎。
拿碗,收好,談無欲掃過案板之後拿了塊毛巾墊在手上掀開了鍋蓋。
一蓬霧氣就在灶間氤氳開來。
待霧氣稍稍散開,就看到砂鍋裏面的白粥沸的咕嘟咕嘟。拎過湯勺下砂鍋攪了兩攪防止米粒粘在鍋底,談無欲扭身把剛剛切好的菠菜末臘肉丁豆腐皮碎統統下了鍋。
又攪了兩攪,他蓋好鍋蓋,彎下腰去從爐膛裏面抽出幾枝柴火。
砂鍋裏沸騰的聲音頓時小了許多。
看著金紅的火苗忽明忽暗的輕輕舔著鍋底,談無欲把抽出來的這幾枝柴火踩熄,甩手扔進了屋角的柴堆。
白髮還在碗櫃上站著,剛剛他扔柴火去屋角的時候一直注視著那幾枝木柴落進柴堆,現在又回過頭來繼續看他。
談無欲連自己都沒發覺的微微笑了笑,從腳邊的菜籃子裏面扒了扒,翻出來個白蘿蔔揪掉葉子洗乾淨,幾刀削掉老皮又斬掉根須,按在案板上先切段後切片再切絲,就從碗櫃裏面找了個雨過天青碎藍花的瓷盤出來裝好,取過鹽罐子挑了一勺子尖的鹽灑上,又順手拎過白醋瓶子倒了些白醋上去。
從牆上掛的竹筷筒裏面抽出雙湘妃竹的筷子來把蘿蔔絲一拌,拿了香油瓶子點上兩滴香油,談無欲想了想,洗了兩根香菜,沿著盤子邊擺了一圈。
拿了個紅木的小碗敲了兩個雞蛋進去,幾筷子打勻,談才子掀開鍋蓋,左手勺子攪著已經泛出香氣的菜肉粥畫著圓,右手執碗微微傾斜,將蛋液慢慢倒進了鍋裏。
又攪了兩攪,他把勺子在鍋邊輕輕磕了磕,蓋好鍋蓋之後把灶膛裏面已經為數不多的柴火又抽了兩枝出來。
而剩下的那一點,沒過多久就慢慢燒盡了,只有灰白的餘燼裏面偶爾還能看到暗紅的一點,是最後一星熱度。
提起白髮放到肩頭,談無欲端了蘿蔔絲回到屋裏把菜跟團子都放下,只是從灶間端了鍋碗勺子筷子到屋裏之後他才想起來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無欲天裏面,沒有能給巴掌大的白髮劍者用的碗。
談無欲自己吃飯的碗可以給白髮當個澡盆,茶杯就能拿來做個臉盆,而窮盡無欲天,談才子搜出來的最小的一個可以用來裝液體的物事是個銀酒杯,打的無比精巧。
……但是不管這酒杯打的再怎麼精巧,也無法掩蓋這酒杯足以給白髮做頂帽子的事實。
於是談才子坐在桌邊對著一堆器皿,森森的開始憂愁。
他在這邊憂愁,那邊的白髮卻已經慢悠悠挪到了蘿蔔絲盤子邊上。
盯著對他來說堪稱是小山一座的一盤子涼拌蘿蔔絲看了半天,白髮劍者伸出手去抓了一條蘿蔔絲朝著自己抽了抽,一頭搭在盤子邊上一頭抱在自己懷裏,慢悠悠開始啃。
正在憂愁的談才子突然很想噴笑。
不過最終也只是拿過勺子來舀了小半勺的肉粥,細細吹涼了,剛剛在灶間忙活了小半天的那位放下盤起來的一頭銀髮,把勺子尖轉向了仔仔細細吃著蘿蔔絲的那位。
那位抱著蘿蔔絲轉過頭來看著談才子,看到談才子幾乎以為他不打算喝粥的時候才把蘿蔔絲擱下,兩隻手捧住勺子,低頭,喝光了那小半勺子肉粥。
再抬頭的時候眼睛頓時亮的跟刀龍開眼一般。
談無欲又是連自己都沒發現的一個微笑,又舀了小半勺子粥,吹涼了之後遞到了白髮嘴邊。
就這麼著兩三勺子粥幾口蘿蔔絲,吃了一酒盅白粥磕掉一根蘿蔔絲之後,白髮團子推開了談才子遞到自己嘴邊的又一勺子涼粥,很困難的摸著肚皮搖了搖頭。
“飽了?”談無欲輕聲問他。
白髮點頭。
談無欲也點頭,點完了頭就倒過勺子來把半勺白粥自己吃掉,接著捧起來已經涼的差不多的粥碗稀裏呼嚕喝了個乾淨。
白髮就坐在一邊看著他,看著他喝粥看著他收拾東西,看著他擦乾淨桌子之後取了筆墨紙硯過來鋪了一桌子,然後出門。
當談才子把白天回來的時候就湃在井裏的杏子擱在個荔枝紅的纏絲瑪瑙盤子裏面托著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白髮站在自己那一摞子書稿前面,踮著腳看最上面那本話本的題目,還有作者名字。
三個字。
太陰司。
那是談無欲的筆名。
太陽為日,太陰為月,太陰司便是司太陰,脫俗仙子既然身為月才子,起這麼個筆名,談無欲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拿了方蘭花青的青田石浮雕蟠螭紋鎮紙給白髮當座位又撿了個杏子剝了半邊皮叫他雙手捧著慢慢啃,談無欲把一杆紫霜毫在蕉葉白的端硯裏蘸了蘸墨,攤開一副夾江紙,慢悠悠寫了起來。
這還是在給那茶樓老闆寫話本,或者說……這就是某親身經歷過某些事的一個人,閑來無事,記錄上那麼個一星半點兒的八卦。
他寫的並不快,畢竟說有些事情需要想一想,而就算想明白了的那些事情,也是不能就那麼隨隨便便寫下來的。
寫這話本最關鍵的其實不是十成十的准,而是……妙在似與不似之間。
太准了,就容易被人揪出來,畢竟有些事情,經歷過的就只有那麼幾個人,所以寫的太准了,就太容易被人知道這玩意究竟是誰寫的。
所以談無欲要的不是准,而是那種關鍵問題上的似是而非、細節上的毫不模糊。
玩火很有趣,但是玩火玩到燒身,就很不有趣了。
這麼著寫了大概四五頁,白髮終於啃完了那個杏子。
把杏核放在一邊,白髮劍者站起身來抖抖衣襟又在談無欲為他準備好的一方棉線手巾上擦了擦手蹭了蹭臉,跑到硯臺邊上站上硯臺邊沿,很吃力的把那方徽墨的一頭抱了起來。
挪了挪胳膊調了調那一長條松煙墨在自己懷裏的位置,確認了墨錠的底部確實壓在了硯臺上,白髮抱住了墨錠,拖著它繞著硯臺開始轉圈。
脫俗仙子偶一抬頭,看到的就是一頭細汗的團子白髮繃著臉很認真的抱著墨錠幫他研墨的景象,於是笑著蘸了墨,談才子心情更好的寫了下去。
直到他聽到撲通一聲悶響。
意外揚臉,就看到一個隻剩下頭髮稍還是白色的白髮悶聲不響的從硯臺裏面往起爬,臉跟頭發和衣服一色全黑,站起來了之後卻又因為怕弄髒了桌子而不敢從硯臺裏面爬出來,於是濕噠噠的白髮就那麼著站在硯臺正中間傻愣愣的看著他,渾身上下都在往下滴墨汁。
而白髮劍者剛剛還抱在懷裏的那方松煙墨,此刻正橫在硯臺外面。
會如此,是因為白髮抱著墨錠轉了幾百圈之後又累又暈,所以在一處站定,把墨錠按結實了,先推出去再拉回來。
可某次推出去的時候他沒站穩,墨錠一推自己先失了平衡,於是松煙墨摔了出去不說,連自己都在一硯臺的墨汁裏面僕了個結實。
看著他淒慘模樣談無欲忍不住好笑,壓好了寫好的書頁在桌上等墨風乾,他連著硯臺一起把白發端了出去,一直端到院子裏面的那口井邊上。
怕他一個腳滑掉到井裏面所以沒敢把他放在井口石欄上,無欲天之主把這個不請自來的訪客連著硯臺一起放到地上,提了桶去打水。
用掉了小半桶水才把白髮洗乾淨,談無欲拿了塊毛巾把這只團子裹了一裹,送回屋裏直接擱在了枕頭上。
然後他出來給白髮洗衣服。
團子的衣服並不難洗,小半盆水一洗就乾淨。
洗完了白髮的衣服他順便又把自己那件單衣拿來一起洗,而看著一黑一黃兩件衣服,談無欲心裏微微一動。
或許……該上琉璃仙境,去一趟了。

九、苦境之道,道境之道

左手抱著臉盆右手提著水壺肩上搭著毛巾,葉小釵以一副很店小二的造型進了琉璃仙境的主臥室。
水是溫水,一半冷水一半熱水兌出來,比體溫稍微高一點,洗臉擦腳都極為合適;毛巾則是棉紡,柔軟而熨帖,落在皮膚上有如一朵輕雲,是一種享受。
而葉小釵的目標,則是在主臥的床上安靜的躺著的,如同睡著了一般的素還真。
那張床,是仙境之內,所有的。可以稱之為床鋪的東西裏面,用料最為古怪的一張。
這張床的床架用的全是小葉檀,號稱是單人床,卻比雙人床還要寬出一半;床頭床位皆有欄杆,欄杆上的雕刻是江南水鄉十裏荷塘,蓮花蓮葉分出俯仰向背,穿梭之間頗有層次感,據說是屈世途花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才刻了出來。
可床上被褥,卻跟這張紫檀的大床不怎麼相稱。
不是天鵝絨野鴨毛貂皮狐裘的鋪蓋也不是貢緞蜀錦春水綠煙波緞的被面,素還真所有被褥一概是棉花填充,棉布為面,卻是認認真真曬過,枕頭蓬鬆被褥柔軟,暖和熨帖,帶著陽光金黃色的味道。
那種無論室外如何狂風暴雨,都可以窩在其中安然無夢到天明的,安全感與舒適感。
只不過他能在這張床上舒舒服服睡個囫圇覺的時候,屈指可數罷了。
看著床上仿若好夢正酣的那個人,葉小釵無聲的歎了口氣,洗了把毛巾,擰幹。
人雖然沒醒,擦身還是要的。
偏身在床邊坐下,葉大俠扶起素賢人讓他靠在自己肩頭,熱毛巾按上額頭,認真的開始給某人擦臉。
額頭雙眼鼻樑腮幫嘴唇下顎,連耳根都仔細抹過之後擦臉的工序就算走完,那麼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擦身。
要擦身就要脫衣服。
……好吧,這話是句廢話。
其實這麼多年蓮葉相隨下來,刀狂劍癡對於清香白蓮的服裝構造早就是倒背如流如數家珍,畢竟從包紮到療傷再到按摩等等一大批各種各樣的或偶然或必然或日常或突發的事情經歷下來,葉大俠的某個剝那個姓素名還真的傢伙的衣服的技能熟練度……早就刷到了滿級封頂,還不打半點折扣。
所以對於某件事情本身,葉小釵其實是沒有絲毫的心理障礙的。
不過今天破了例。
放任素閒人偎在自己懷裏腦袋枕著自己肩膀一動不動,葉大俠頸椎哢哢作響的僵直著把腦袋轉向了某個方向——素還真那個蓬蓬松松的繡花枕頭邊上,正安安靜靜的趴著一隻墨淵水蓮。
說準確一點,是一隻雙手支著下巴,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皮卡皮卡的盯著葉大俠按在素賢人鎖骨正中的那只手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的……墨淵水蓮。
而葉小釵甚至根本就沒發現這孩子什麼時候進來的。
這段時間裏水蓮跟他基本是形影不離,中原劍聖自認沒有什麼東西需要隱瞞那只團子,所以水蓮纏他他就任著水蓮纏,走到哪兒,就會把那小傢伙帶到哪兒。
可是,這件事情,不一樣。
就算刀狂劍癡脫清香白蓮的衣服已經脫的有如自脫一樣面不改色,但是哪怕只是略微想像一下這一邊他在床上剝素還真的衣服,那一邊安安靜靜坐著一個墨淵水蓮不動聲色的觀摩學習,葉大俠的黑線頓時就比他跟素還真兩個腦袋上的所有白頭發加在一起還要多。
身為出了名的老實人,葉小釵確實無法給這種不想在水蓮的見證之下給素還真擦身的感覺下一個準確一點的結論;不過如果他去詢問哪位流氓先天先天流氓,那麼他們就會呼呼一笑,然後斬釘截鐵的給出一個答案:
這種感覺,叫變態。
所以今天,他是有意把水蓮放在樵老那裏聽故事,這才偷偷跑來給某人擦身。
……那麼誰可以告訴他,這只應該在屈世途的看管之下安安靜靜坐在樵老面前聽故事的團子,是怎樣跑到這邊,還在他全無察覺的情況下,爬上素還真的大床並且趴到枕頭邊上來的?
苦思半天無果,葉小釵歎了口氣,看著水蓮以目光發問。
‘可以暫時回避一下嗎?’
水蓮團子一雙大眼睛眨了眨,很純良很無辜的回望,同樣以目光作答。
“必須回避嗎?”
葉大俠絲毫不容拒絕的用力點頭。
於是墨淵水蓮扁嘴,鼓腮。
而葉小釵已經把素還真放回枕頭上面,站起身來沖著水蓮伸出手。
那是這段時間裏他倆之間形成的默契。
只要他沖著水蓮伸出手,掌心朝上,那小傢伙就會自動自發的一步跳上葉小釵伸出的手掌,隨便葉小釵把他帶到什麼地方。
不詢問,也不擔心。
就如同剛剛他把水蓮放在樵老面前聽故事。
只是此刻葉大俠伸了手水蓮卻沒跳,而是撅著小屁股從枕頭上挪下來,東倒西歪拖著步子慢悠悠蹭到床邊,之後彎下身去抓住床單一直滑到末梢再一撒手,跳到地上。
他上床的時候沒穿鞋,跳到地板上匆匆忙忙趿了鞋又彎下腰去提上,然後就頭也不回的往外跑,跺的柚木地板一路吧嗒吧嗒。
葉小釵呆愣,苦笑,搖頭。
然後他起身去關門,想了想又別上插銷,這才回到床邊坐下。
坐下之後伸手試了試水溫,水溫略冷。
提了壺倒上些熱水把水溫再次調到比體溫略高一點點,中原劍聖重新開始洗毛巾。
昏迷著的素還真不在意溫度,葉小釵卻無法不挑剔。
然後他伸手去解某人衣服。
那傢伙的身材,其實並不像外表所見。
素還真的肩寬比普通男子還要略窄一點,腰身柔韌卻極是纖瘦,多虧屈世途煞費苦心在衣服裏面給他動了相當大的手腳,這才給人一種“此人體型尚在正常範圍之內”的錯覺。
那人剛剛重生不久,一身肌膚溫潤如同嬰孩柔嫩到讓人忍不住要心猿意馬,之前密佈的傷痕在這次重生之後均已不見,殘餘的幾處皆是前些日子與波士咖戰鬥之時留下的痕跡。
這些日子裏素還真人沒醒傷口也沒有收斂,雖然上了藥,卻依然不見半分好轉。只是他昏迷的這些日子那些傷口也未曾流血,就那麼微微開綻著,稍稍有一些翻卷,泛著一種與別處膚色截然不同的白,死氣沉沉。
而那個人有呼吸,有體溫,有心跳,葉小釵替他擦身之時觸到了敏感之處甚至還會微微扭動身體意圖躲避。除了醒不過來,似乎一切,都與平日無異。
可是畢竟是不一樣了。
替那人重新套好衣物打理整齊,葉大俠再次洗過毛巾,坐到了床腳,提起素還真雙腳擱在自己膝頭。
那人穿的是一條白綢的睡褲,褲腿鬆鬆垮垮,因為葉小釵的這個動作而向著膝蓋滑去,露出的那雙小腿曲線飽滿流暢,而被葉小釵捉在掌心的腳踝則纖細的只有一握。
可是那雙腳,一點都不美。
素還真身體柔軟,這雙腳卻很硬,腳背密佈褐色瘢痕,一看就知道是水泡破掉之後留下的舊疤,腳底則是死皮老繭層層疊疊,粗糙不堪,摸起來很是扎手。
身上沒有多少傷痕是因為除了一個波士咖,他這次復活之後還沒來得及對上什麼人,而這雙腳……
想起來剛剛水蓮驚鴻一瞥的那雙乾淨白嫩到過分的小腳丫,葉小釵握著素還真一雙赤足,心思已然是遠了。

“咿呀,水蓮?”
聽到人叫了自己名字,抑鬱的拖著步子的墨色團子才抬起頭來,然後就見到一個紫色的大人小心提了提衣擺,在自己面前蹲下,接著從肩頭捧下一隻靛藍色的毛茸茸團子來。
“風、風蓮。”見到來人,黑色的小團子頓時露出大大一個笑容,卻又抬頭看向紫衣的那人,“這、這位前、前輩是……”
偏了偏頭,他從記憶裏面翻出來一個有些模糊的名字,就放平了視線,不確定的看向身邊的自家兄弟。
“六、六弦之首……蒼、蒼前輩?”
看著剛剛仰視自己仰視的快要仰天栽倒的水蓮小心翼翼的問著風蓮,弦首眨了眨眼睛按下到了唇邊的笑意,“正是,水蓮……久見了。”
看了看風蓮表情,水蓮忍了忍,終於還是沒有問出那句“我什麼時候跟前輩見過”。
又伸出手去拉了風蓮衣袖,小傢伙剛要在自家兄弟的耳朵上咬兩口,屋裏的萬年管家終於發現原本該在桌上聽樵老講故事的某小鬼“失了蹤”,頓時一聲慘叫。
噗的一笑,蒼沖著兩隻團子伸手:“吾帶你二人過去?莫讓屈世途太過擔心。”
抓了弦首拇指,風蓮正要往那人掌心裏面爬卻敏銳發現水蓮絲毫未動,於是放開,他牽了自家三弟,對著面前的紫衣道子笑起來。
“咿呀呀,有勞弦首,不過吾還是跟阿水走過去好了。”
蒼眉尖稍稍一挑,卻聽到底下比自己腳面稍高的團子腦袋碰腦袋嘰嘰咕咕。
“喂呀,自己走進去要好遠,為什麼不讓人帶?”
“高、高山仰止,不可、不可攀……攀折。”
藍團子頓噴,紫衣道子黑線了一下,乾脆俐落的站起身來,進屋去跟屈管家打招呼,臨走之前剛好還來得及聽到風蓮很無力的一句“出去之後麥說吾跟你是兄弟,吾丟不起那個人……”
蔥道長微微一頓,走的義無反顧。
——再不走,笑出來就不好收場了。
進了正廳跟屈世途打了個招呼說了聲水蓮在外面和風蓮在一起安了安老人家的心,那位管家嗯了一聲,去裏屋取了茶壺茶杯茶葉筒熱水點心碟子過來擺了半桌請弦首自便又道了聲失禮,這就出去接人。
而屈管家捧著一黑一藍兩隻團子進屋的時候,六弦之首第一泡茶已經沏好。
看著屈世途把兩朵小蓮花放到樵老身邊又端出來一碟子點心擱到仨團子邊上,紫衣道子給某位不得閒斟了杯茶,再把杯子往他那邊一推。
就開口:“怎麼不見素還真?”
未及捧杯,屈世途一張苦瓜臉登時變成黃連。
抓了兩把鬍子,萬年管家往隔壁桌上看了一眼,又抬手抓起了頭髮。
蒼倒是不急,從點心碟子裏面取了塊水晶蓮蓉餅捧在掌心自顧自的慢慢吃,直到吃完都沒有聽到屈世途給答案,就又拿起一塊綠豆酥。
接著是一塊豌豆黃。
當蒼道長各色點心一路吃過去,一直吃到驢打滾且開始真心讚歎屈管家的手藝的時候,屋裏的這份平靜終於被打破。
卻是來自室外。
“天地玄法定乾坤,山河江嶽耀吾門。運機巧變藏虛實,廣化萬物道長存。”
聲未落,一道火紅的人影已經風一般的捲進屋來,一把抓住了蒼對面那人肩膀。
“屈世途!大哥他在哪里?!”
那人肩上還坐著巴掌高的一個小人,腳踩珍珠鞋,衣著白銀箔,身背黃金袋,手裏握著的碧玉杖在火色人影脖子上敲了敲。
“青陽,你嚇到人了。”


十、藥

笑看人生的調子再一次響起來的時候,慕藥師翻了個身,拿枕頭蓋住了腦袋。
無用。
一把摔開枕頭翻身坐起,慕少艾披頭散髮沖著屋外吼的很大聲:“朱痕,拿個東西給我把她嘴堵上!”
外面立刻就有人嘖嘖做聲。
“形象啊形象,風度啊風度,我說慕仔,好歹也是一把年紀的先天人了,講點身份行不?”
然後?當一響房門一腳被踹開,比人進來的更快的是藥味。
這段時間內完全化身三陪的朱痕染跡璧有瑕肩膀上坐著靈嘯月,大踏步走了進來。
慕藥師當場開始後悔他剛剛把枕頭砸在了門上。
——如果剛剛沒有把枕頭砸在門上,那麼現在他就可以拿那玩意把靈嘯月從朱痕的肩膀上……打下去。
大概是在臉上的表情裏看出來了慕少艾心中所想,靈嘯月哎呀哎呀歎了幾聲氣,搖了搖頭。
“慕仔啊慕仔,雖然這裏沒有外人也沒有孩子,不過你也要點形象行不?再說了——”從朱痕肩膀上一躍跳上床頭櫃,紅衫白裙的少女拎著裙角走了兩步,“就算是早睡早起身體好好,可現在已經是下午——你睡午覺也不要睡這麼久吧?還是說……”烏溜溜的眼睛往站在門口饒有興味的看著室內一人一團子的那人手裏藥碗上掃了一眼,靈嘯月很沒有淑女氣質的笑了起來。
“慕仔啊,你不會是……害怕吃藥吧?”
藥師瞪眼,門口的朱痕卻是噗的一聲笑。
進屋放了手裏藥碗在靈嘯月身邊,落日煙之主彎下腰去幫某位病號拉好午休期間滾開的褻衣衣襟,直起身子的時候卻順帶在那人頭上摸了一把。
不等慕少艾發作,朱痕已經退到三步之外。
“原來是這樣。”
“這樣是怎樣?”被人摸小孩一般摸了把額頭的某人咬著後槽牙。
“無,只不過當初阿九在這裏的時候一樣是沒有麥芽糖就不肯吃藥——”瞟了慕藥師一眼,朱痕笑的很親切,“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那個某人把後槽牙咬的更緊了一點。
朱痕卻不在意,只是笑的越發親切:“我記得材料還有一點……那只鍋子也還在。阿呆你先吃藥,我這就去熬糖。”
慕少艾憤怒掀桌。

不過吃完了藥之後,阿呆嘴裏還是被朱痕填了一塊糖。
而藥師就偏著頭叉開腿坐在床沿上,腰後面墊著幾個枕頭,歪靠著床頭皺著眉毛念念叨叨。
“我說朱痕……你那鍋子剛熬過醋麼?”
朱痕詫異,靈嘯月則認真想了想,走到藥碗邊上縱身一跳在碗沿上摸了一把,然後小小舔了一口掌心。
她立馬皺緊了一張臉,扭頭呸呸呸呸呸。
慕少艾呲牙一笑。
“靈仔,下次還是我自己修藥方吧?”
“想都別想!”跑到朱痕端來的糖碟子邊上揀了塊糖屑一把填進嘴裏,紅衣少女回絕的斬釘截鐵,“我還不知道你?你——”
“阿呆你給自己用藥的時候,從來都不上心的。”朱痕微笑,微笑完了偏頭看看靈嘯月,“對吧?”
神秘女郎回望一眼某人,扭頭沖著床上那人攤了攤手。
——喏,這可不是我說的。
——你只不過沒來得及說出口而已!
靈嘯月果斷扭頭。
“阿朱,”走到桌沿,她沖著正在給某病號泡茶的青年招招手,“麻煩拿線來,我再給慕仔號下脈。”
朱痕嗯了一聲,抽開抽屜拎出來一團絲線,一頭系在慕少艾腕間,另一頭就遞到了靈嘯月手上。
——憑某位女……俠,現在可以吊在慕藥師兩道標誌性長眉上打秋千的個頭以及楚腰纖細掌中輕的身材,要看病,貌似……也只能懸絲診脈了?
平心靜氣斟酌完畢,靈嘯月一抖手放開絲線,扭頭看朱痕。
“阿朱,藥方再調整一下。”
說著便減去幾種藥材又填上若干,再把另外幾樣調整了一下分量,靈嘯月又說了一遍,確定朱痕記住了,這才點頭。
另一邊的慕少艾則有些不爽。
“喂喂,放著三大神醫之一在這裏,你們兩個都不問問我的意見麼?”
“醫者不自醫啊慕仔。”靈姑娘一句話堵的乾脆俐落。
“那至少把這幾樣換了如何?”報出幾個藥名,慕少艾又報上幾個替代品,“呼呼,開始的那張方子還只是苦,怎麼靈仔你幾次調整下來卻是酸甜苦辣鹹五味俱全了?”
聞言,靈嘯月嫣然一笑:“耶,這才叫神秘女郎之笑看人生嘛。不過你那藥……”
“不能換。”朱痕面無表情。
“朱姑娘啊……”拖了長音,慕阿呆捧著胸口一臉哀戚,“又不影響療效,好歹讓我改善一下口感嘛。”
“不能換。”那人強調的很堅決,“你身體受不了。”
走到床邊,衣著打扮十分異族風情的男子再次順了順慕少艾一頭未曾梳理的長髮,“阿呆,別讓我再擔心。”
慕藥師臉上微微一紅,靈嘯月就再次哎呀哎呀的咂了咂嘴。
“需要我回避咩?”
微微歪頭,她問的很可愛。
然後就被人很不可愛的瞪了一眼。
聳肩,紅衣少女不以為忤的開始收拾方才用來懸絲診脈的金線,慕少艾已經將其自腕間解下,她就抓住一個頭把它們纏成一團,然後又看向朱痕。
“阿朱,雖然掃興,可我還是得問,你將來……打算怎麼辦?”
場間頓時默然。
慕少艾現在的身體狀況究竟如何,他自己很清楚,一直幫他斟酌藥方的靈嘯月也不陌生,就算是朱痕,其實也是知道的。
跟那只阿呆相交這麼久,神醫倒是稱不上,可是耳濡目染加上揪心江湖中打滾的某人,朱痕染跡璧有瑕的醫術,其實已經到達了一個相當的高度。
所以他自己也很清楚,某個人現在,是個什麼狀況。
剛回來的時候的那傢伙,雖然已經是在某位世外高人那裏將養了許久,不過也就是剛剛能走能動的程度。
從他剛把那傢伙從迷穀打包抗回家到靈嘯月莫名出現的那段時間裏,朱痕早算不清了這只阿呆吐過幾次血,又莫名昏迷過多少次。
然後不知道為什麼,靈嘯月出現在了落日煙。
也虧她幫忙對藥方多加調整,慕少艾才慢慢調理到現在這種程度。
只是當初一杆煙筒敲打魔將無數的那位笑夢風塵的流氓先天,現在卻只是普通人一個——甚至,還不如普通人。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以及,功體全失。
而且現在的他,連一些藥性稍稍猛烈一點的藥材,都無法接受。
譬如他剛剛提出的,用來調整口味的那幾種。
所以朱痕也明白,靈嘯月這句話問的是什麼意思。
事已至此,那人需要做一個選擇。
而慕少艾沉默至此,微微一笑。
“呼呼,那便江湖再見吧。若是有緣,自會相逢。”
聞言,朱痕微微一愣,接著就又摸了摸他腦袋。
沒等被摸頭那位豎毛,他面無表情問道:“你捨得?”
“慕少艾不想給外人添麻煩。”
朱痕歎氣。
歎完氣又開口,倒是轉移話題:“那阿呆……你什麼時候能少給我找點事?”
然後阿呆還沒發言,靈嘯月舉手亂入。
“阿朱這話不厚道喲,你又不是慕仔外人。”
慕藥師點頭,捧心。
“就是就是,真是薄涼的壞朋友?——朱痕染跡算我看錯你!”
被看錯的那位微微冷笑,紅衣少女卻是敲了敲碗,不緊不慢再次開口。
“我說慕仔,他明明是你外子吧。”
慕藥師想掀桌,不過他被朱痕握住了手。
三度給人順了順毛,沒放開阿呆的手的那一位對靈嘯月落在扣在一起的十指上的視線視而不見,只是很鎮定的提出來一個問題。
“你若真打算江湖再見,那麼阿九怎麼辦?”
咬了咬唇,那位少年的養父聲音居然很鎮定。
“他是我的孩子,所以我——”
“阿呆,”剩下的話被朱痕捂了回去,“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還是麥出口了。”
低了頭的慕少艾沒有回答。
“……阿朱,慕仔。”
“你又要說啥……”藥師問的很沒情緒。
“沒什麼,”搖搖頭,靈嘯月笑起來,“我只不過想說——我記得有個地方有個人,有一張藥方,可以幫人恢復功體——阿朱可以放心,那張方子有人用過,用過那張方子的那個人,比慕仔現在的身體狀況還要糟糕一點的。”
朱痕嗯了一聲,紅衣少女則笑的眉眼彎彎。
“我是說,阿朱你不妨……去琉璃仙境問一問。雖然我不知道那個人現在在哪里,不過我可以保證,琉璃仙境肯定有人知道他的蹤跡。”
這次慕少艾也啊了一聲。
靈嘯月一說那個地名,他頓時反應過來用過那張方子的那個人是誰。
朱痕就點了點頭。
然後起身。
“朱姑娘啊……”慕藥師在後面軟軟的喚了他一聲。
“幹嘛?”
“……你知道琉璃仙境怎麼走麼?要不要我畫路觀圖給你?”
“不必,”微笑微笑,“我去迷穀——然後順著山崖爬上去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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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這一章是個過渡

看了看乾果盤裏睡的肚皮朝天人事不知的靛羽風蓮,龍腦十指離開琴弦,朝著身邊弦首歎了口氣。
紫衣道子聳肩,低笑,然後那只毛茸茸的淺藍團子睜開一隻眼睛,舉起單手打了個哈欠。
“完了?”
青陽點頭。
風蓮就坐起來,抓了抓頭髮之後啪啪啪開始鼓掌叫好,旁邊兩個大人頓時一個賽一個的哭笑不得。
抬頭挨個看過那兩人面孔,風蓮垂下肩膀,精緻的小臉上略略有些傷心。
“咿呀,吾可是真心贊好——”
“那,大哥,”再次按了琴弦,青陽子不知道是真老實還是假認真的笑了起來,“讓青陽為你再彈一曲?”
那張精緻的小臉頓時就垮了。
“麥。”揉著太陽穴,風蓮很無奈很無奈的歎氣,“睡的太多頭會痛。”
說著又抬起頭來看看另外兩個,然後低頭,兩隻小胳膊把腦袋整個抱住:“緊痛。”
六弦之首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青陽子倒是有點笑不出,只伸出手去,指尖很小心幫著風蓮捋了捋眉心。
“大哥啊……為什麼你現在一聽琴就會睡覺呢?”
把抱著腦袋的胳膊放下來,粉藍團子兩手一攤,無辜聳肩。
“吾不哉啊……咿呀,或許吾該說,是青陽你跟弦首……琴彈的太好?”
那兩個人分別以自己的方式在臉上表達出來了疑惑。
風蓮就繼續攤手,聳肩。
“吾只不過是……隱隱約約記得一個人。”從身邊摸過來一個糖炒栗子放在膝上一點一點的剝皮,小傢伙說的有些漫不經心,“吾不記得那人模樣,也不記得那人姓名,但吾記得,那人好琴。可是伊雖然好琴,卻總不能隨心所欲的彈琴。好多時候,他彈琴的時候,不是在試探著什麼,就是意圖表達些什麼——目的性……很重。”
拍拍手吹掉掌心碎屑,靛羽風蓮剝皮剝的越發認真:“不過,雖然很難得,但是伊也有可以隨心彈琴的時候。所以吾……很欣賞弦首與青陽的琴聲。
“很單純,很放鬆,無拘無束,可以什麼雜事都不考慮,只用斟酌曲子本身,信手而彈。”
抬臉,舒眉,眯眼,挑唇,那孩子燦爛的笑了起來。
“所以才會想睡。因為可以什麼都不想。”
話音未落,他突然抬高一邊眉毛,用力嗅了嗅。
“怎麼?”青陽看他,順便小心取走風蓮膝上那個半天都沒撕開個口子的糖炒栗子幾下剝好,再給他放回去。
“咦?兩位沒有聞到麼?好香。”
“香?”稍稍睜開一點眼睛,蒼往蓮池那邊掃了一眼。
啃了一口栗子,兩隻腮幫都鼓鼓囊囊的風蓮很艱難的撇了撇嘴:“怎麼可能是蓮香,是更清更冷的——”
下面的話,在聽到花樹那邊傳來的問話的時候,全部咽了回去。
因為不需要了。
那邊有人,用冷玉一般的嗓音淡淡的問了屈世途一個問題。
“素還真呢?”
那是談無欲。

屈世途說,素還真在臥室。
屈世途又說,他很忙。
所以,對著屈管家冷哼過兩三聲的談無欲抬起腳來就自己去了。
琉璃仙境於他絕對是熟門熟路,因此就算剛剛管家先生有些遮遮掩掩吞吞吐吐,月才子也沒去多想些什麼。
無非就是這地方的那位主人又對上了什麼boss,然後傷的不輕……如此罷了。
推開那扇門之前,他真的是這樣想的。
然後他就看到了在那張床上,安安靜靜的倒著的某個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床太大,那個人,看上去竟然是一種出奇的單薄與瘦小。閉著眼睛躺在那裏,被子拉到肩頭腦後墊著軟枕,仿佛只是睡著。
一點一點咬緊牙根,談無欲從地上拔起腳跟跨過門檻,走到床邊。
站了很久他才探出手去,微微彎下腰,另一手握住伸出的這只手臂上長袖,撩起,確保它不會在伸手的過程中落在床上那人臉上,這才替他撥開臉頰一絲亂髮。
然後談無欲翻過腕來將手背在素還真額頭貼了貼。
似乎只是那個人不慎受了點風寒結果發了燒,吃過藥後蓋著被子在發汗,然後他來看看這人有沒有好好在睡覺,順便試試溫度。
只是這次,他雖然能感覺到那人體溫在正常範圍之內,甚至比月才子一貫偏低的溫度還要正常,他卻感覺不到那人身上有任何可以稱之為生機的東西存在。
明明是非常溫暖的身體,兼之雙頰紅潤唇色豔麗,手指貼在脖頸上的時候也可感覺到指下脈動不休,卻就是沒法讓人覺得他還活著。
“素還真你到底……又做了些什麼!”手掌還是按在那人頸間,談無欲越發咬緊了牙,聲音壓的極低。
然後他被人拉住。
是白髮劍者。
不足他手掌高的黑衣團子按住了他手腕用力搖了搖,接著抬起頭來看他。
兩個人目光一搭,小傢伙迅速轉開了視線,手卻沒從自家師弟腕上挪開,只是扶著談無欲手腕走了兩步,一雙小手沿著大手滑下去直搭上那人指尖,用力握了兩握,低下頭去把臉頰貼在了上面。
吸了口氣,談無欲伸手,揪著後衣領把白髮劍者提了起來,提到跟自己視線平齊。
那小傢伙卻沒什麼特別反應,只是定定跟談才子對視,然後伸出手來。
他夠不到提著自己的那人臉頰,所以只是在談才子鼻尖上摸了摸,又摸了摸。

“所以。”雖然把綠豆糕分成指甲蓋大小再送到白髮團子嘴邊的動作很溫柔,不過月才子看著屈世途的目光依然冷的比冰凝千峰流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屈管家自然無語凝噎,談無欲自己也注意到了這份遷怒,就偏開頭,又挑了個豆沙包一掰兩半,挑了點蓮子大的一團餡料給了白髮。
只是讓他有點無語的,那只團子接過東西之後看著他眨了眨眼睛,接著就兩隻手捧著那塊豆沙顛顛跑到了萬年管家面前,舉起手來。
偏偏還在屈世途老淚縱橫的拿指甲掐過那一點點豆沙,誠惶誠恐的放到嘴裏之後再顛顛的跑回自己面前又抬起頭來努力跟自己對視,等到視線搭上了就大大地露出一個笑容。
於是談無欲扶額,扶額又嫌不夠,乾脆就讓手掌順著地心引力滑落,麻利無比的捂住了眼睛。
旁邊青陽子早就看的兩眼發直,蒼則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再然後葉小釵啊了一聲,把一張紙端端正正擺在了談才子面前。
那上面是這次這件事的始末,他剛剛一直在寫這個。
然後脫俗仙子拎起那張紙開始研究,葉大俠挑了個豌豆黃也掐下指甲蓋大小的一塊,給從談無欲幫白髮收拾點心起就一直眼巴巴看著自己的墨淵水蓮喂到了嘴裏。
嚼著點心,水蓮笑的不比白髮暗淡。
六弦之首噗的又是一聲笑,道主則看了看點心盤子,猶豫著揀出來一件驢打滾托在掌心,再扭頭去看百煉生。
後者翻了翻眼睛,無比乾脆俐落的給了他一個後腦勺。
樵老淡定喝茶,捧著個松子在啃的風蓮就噗嗤一口華麗笑噴。
談無欲這時候已經看完葉小釵手書的那張前情提要,皺著眉抬頭,他把桌邊的另外四位飼主挨個看過去。
然後又看向桌上那幾位。
百煉生還是給人一個後腦勺,風蓮啃完了松子又開始啃個榛子,水蓮吃上了葉小釵喂過去的第二塊點心,樵老依然喝茶,正在研究葵花籽跟腰果哪個比較美味的白髮劍者則在他看過去的時候心有靈犀一般抬頭,眨眨眼睛之後給了自家師弟一個笑容。
剛要說什麼,談無欲眼角餘光掃到後山方向走過來一名青年男子,紅布包頭,耳掛銀飾,一身衣著十分異族風情。
轉頭,那人在眾人的注視之下慢條斯理拍了拍衣擺上的灰塵,又眯起眼睛,認真端詳了桌旁已經站起身來正在打量著他的幾個人。之後他輕輕開口,一口苦境普通話說的字正腔圓,一點口音不帶。
“請問,素還真是出門去了?他大概什麼時候回來?”


十二、這一章還是過渡

看到來客,桌子邊上一圈人全站了起來。
冷場三秒之後,談無欲看了看屈世途又看了看葉小釵,開口。
“有何貴幹?”
那人卻很認真的打量了他好一陣,然後才應答,說的話讓月才子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你就是……素還真的師弟,談無欲?”
也不等談無欲回答,他又看向另外幾個人。
“紅發道扇紅白衣飾……你是龍腦青陽子;紫衣白衫褐發,三層梳粧檯……六弦之首‧蒼;白髮刀疤……葉小釵。”然後轉向仙境管家露出一個笑容,“那麼你一定就是屈世途了。”
“咿呀,為什麼他一定就是屈世途了?”聽得有趣,風蓮笑眯眯開口,“難道不能是素還真?”
而來客也當真就做了回答:“素還真是銀髮,蓮冠旋眉身帶蓮香,這位顯然跟素還真差的很遠,而他身在琉璃仙境,談無欲剛剛說話之前看過他一眼,顯然他在仙境身份重要。而他一不是葉小釵二不是素續緣,青陽子已經在場,一頁書是和尚,莫召奴則是藍衣黑髮容顏豔麗有若女子,所以他……只能是屈世途。”
屈世途一張老臉登時漲得通紅,靛羽風蓮跟百煉生則齊齊笑到打跌。
看到那幾隻團子來客眸中閃過一絲異色,又笑起來。
“在下朱痕染跡璧有瑕,所來,乃是為了求藥。”
他眼中異色雖是一閃而過卻依然被桌邊幾人注意到,微微一笑,談無欲大大方方伸手示意。
“朱痕先生請坐——葉小釵,帶著他們幾個去那邊玩。”
啊了一聲算是答應,看到朱痕眼裏突如其來的那道光芒之後就戒備起來的中原劍聖把幾隻團子統統提上託盤,連著乾果點心一起搬起,往屋裏走去。
朱痕落座,然後青陽子屈世途一起坐下,蒼則慢悠悠轉身,跟著葉小釵一起走進裏屋。
“吾有話想問葉小釵,朱痕先生……你們慢慢談。”
雖然不爽,屈世途還是給朱痕倒了茶,而那位喝了一口之後才慢慢開口。
“我來,是為了求藥的。”
聞言,談無欲眉毛一挑。
“什麼藥?”
“這嘛……”
就聽著那人說了一個人的身體狀況,說完了又伸手從懷裏拽出來厚厚一疊藥方,按著時間順序一份一份的在桌上擺開。
朱痕去喝茶,脫俗仙子就開始檢查那些藥方,越看越是皺眉。
“談無欲啊,這是怎樣?”給朱痕續上水,萬年管家好奇心略略發作。
被叫到名字的那位卻不理他,只是愈發端肅了面容,眉心糾結出一個疙瘩。
終於,他看向朱痕,很認真的開口:“朱痕先生可否告知,這些個藥方,都是出自何人之手?”
“哦?有問題?”不答反問,紅布包頭的男人一臉興味盎然。
“是。”談無欲承認的很大方,“最初的這一張不論,其後根據病人情況不斷調整的這一些,用藥手法劑量……十分眼熟。”
聞言,朱痕頓時笑了起來,那個笑容裏面有些東西,桌邊的三個人都說不出來究竟是什麼,卻覺得略略的……有些不爽。
就聽著那人聲音平靜。
“幫……”含混過那個人名,男人繼續往下,“幫我那位好友調整藥方的這位姑娘,並不是什麼以醫術出名的人物,所以月才子也不必問了,倒是……”
“倒是朱痕先生所來,是求的什麼藥?”在腦中轉了轉認識的女子又是藥理精通之人的名姓卻沒有一人能跟那堆帶著無比明顯的素氏標記的藥方對上號,談無欲就暫時按下,而是就朱痕的來意進行了詢問。
那人搖了搖頭,答的很誠懇。
“我不知。”
正在研究道扇吊墜的青陽子跟百無聊賴把目光投向屋內被葉小釵和蒼照看著的五隻團子的屈世途都轉過頭來,四隻眼睛裏面顯示出來的是十成的鄙視,而朱痕也只是微微一笑。
“那位元姑娘並沒有告訴我需要的是怎樣的藥方,她只說她知道一張藥方,可以幫類似我那位好友狀況的人恢復功體,並且這張藥方有人用過,還有——那人雖然已經退隱,但是琉璃仙境裏,有人知道那人下落。
“所以我來找素還真——他不在?”
閉目想了想,談無欲了然點頭,突然又一笑。
那一笑看的朱痕隱隱心驚。
而脫俗仙子含笑開口,聲音是一貫的清冷,卻怎麼聽都有些隱約的不懷好意在裏面。
“我知道……朱痕先生所求的,是哪一張藥方了。不過抱歉,這樣藥,不能讓先生帶回去。”
抬手平平下壓,他止住朱痕未及出口的疑問,只淡然繼續。
“藥方本身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只是這張藥方用量極險,未曾見過病人,不敢保證可以直接施用。而且藥方之中有好幾味藥材都需要特別的施用方法才能起到為人恢復功體的效用,不然……就只能吃死人。”說到這裏微微一頓緩了口氣,月才子繼續騙死人不償命。
“會那幾種特別手法的人說少不少,說多卻也不是很多,神針惠比壽藥師慕少艾都已離世,現在還能用的出來、又沒有遁到深山老林裏面玩神隱的,也就剩下素家父子。素還真他……很忙,但是,素續緣卻是有空的。”
提到自家師兄名字的時候,他終究還是停了一停。
聽他如此答復朱痕揚眉看來,談無欲則帶笑回望,臉上表情看不出任何破綻。
最終點頭,起身。
“我知道了——有勞月才子,改日我會帶好友再來拜訪,到時候還請真神仙出手——”
“好說。”依然是完美微笑,談無欲回答的很淡定。
“告辭。”
“不送。”
看到客人走了蒼就端著盤子回來,樵老盤腿坐在盤子正中間身邊站著百煉生,風蓮白髮卻一左一右坐在葉小釵肩頭,水蓮則呆在他的御用寶座——刀狂劍癡前襟正中的口袋裏面。
而屈世途就抓了談無欲,一連串問題劈頭蓋臉轟了過去。
從你怎麼知道他要的是哪個藥方到這人有沒有危險,最後一個是,確定要把素續緣叫回來?
——他不敢,他們不敢。
素還真這個樣子,卻要怎樣把素續緣叫回來。
談無欲也沉默,葉小釵則起身。
把肩頭風蓮白髮放到桌上,又從胸前口袋裏面掏出來抓著衣擺誓死不肯鬆手的水蓮,沾著杯中茶水,佩兵在肩頭背好的刀狂劍癡一筆字在石桌上寫的清晰。
‘琉璃仙境暫時拜託你們,我去一趟異度魔界。’
最後一筆寫完談無欲按著桌子長身而起:“葉小釵你——”
平靜的看了那人一眼,中原劍聖寫了下去。
‘苦境魔界對天魔往生決一無所知不代表在異度魔界就會一樣的毫無所獲,我在那邊也算認識幾個人,所以我打算去一趟。’
緊皺的雙眉緩緩鬆開,談無欲呼出一口氣,拂塵搭上左肩。
“我跟你去。”
微笑,搖頭,葉小釵又沾了沾水,寫了下去。
;不必,朱痕先生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帶著他那位好友回來,談無欲你此刻走開,不太好——你怎麼知道他要的是哪張藥方?‘
垂下眼簾,脫俗仙子聲音很低:“我……用過。”
蓮華聖音,蘭若之韻,如來誓盡,魔海之深;悔不當初,彼岸之路,晨鐘暮鼓,恒河之途。生命中最陰暗的那段時光,他回了頭從最不堪的那個深淵裏爬出來之後,便是號昆侖以這張藥方替他醫治身體,助他重生。
見他表情白髮劍聖也不多問,只是又抬起手指。
“我此次外出會留意續緣消息,談無欲你還是留在琉璃仙境找一下藥方之內所需藥物吧。”
那句話說的談才子微惱,青陽子則向前一步。
“不然葉小釵,我跟你去吧。”
“免!”屈世途立刻叫了起來,“青陽子?不是我老人家多話,你太久沒在江湖上走動異度魔界那群半個都不認識,你跟葉小釵一起去比葉小釵自己去更讓我不放心……算啦算啦,葉小釵,還是我老人家陪你走一趟——嗯?”
中原劍聖扭曲著臉,不必兩個字寫的占了足有半張桌。
“為啥?”
‘萬一打起來的話,怎麼辦?’
萬年管家暴怒,一直沒說話的六弦之首微微笑了起來。
“如果幾位不介意……吾陪葉小釵走一趟吧。”
他一開口無論談無欲還是屈世途都沒了什麼意見,倒是靛羽風蓮咿呀呀笑了笑,舉起兩隻手與眼睛等高掌心朝向自己,從左手小指屈到右手小指,攥成拳頭之後又從右手小指開始一隻只鬆開手掌,最後舉在臉前的就又是兩隻手掌。
然後仰起臉來,他朝著蒼笑了一笑。
六弦之首本來就不大的眼睛愈發眯起,說話的時候是全然的莫測高深。
“風蓮小友你……什麼意思?”
“無事,”露齒一笑,粉藍團子繼續研究著自己乾乾淨淨兩隻手掌,“吾只不過是有些好奇——葉小釵自己去的話我還沒那麼擔心,弦首你若是跟去,真的能保證走兩個,回來一雙?”
黑色道子再次高深莫測的瞥了他一眼,風蓮就一把摟住了身邊的黑團子,扭頭看向葉小釵,又是一笑。
“??,葉小釵你可一定要回來啊——吾可不想陪著吾家水三兒到魔界門口當望X石……痛!”
他被墨淵水蓮用個核桃砸了腦袋。

十三、他們管這叫意外

朱痕回到落日煙的時候,慕少艾正在九少爺練過劍的那塊場子上推著逍遙雲掌,靈嘯月就坐著某只反扣的茶杯,托著下巴認認真真的看。
然後朱痕同學告訴慕藥師,他給他找了個大夫。
這話一出紅衣團子噗嗤一口笑噴,慕阿呆差點掀了桌。
“做啥?”從那團子身邊拿起個茶杯來給自己倒杯涼茶,朱痕眼角瞟了下一邊暴走著的某人,問的有些懶洋洋。
“不去。”憤憤在桌邊坐下,慕藥師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為什麼不去?”
“很簡單啊~”快樂的點著頭,靈嘯月聲音清脆動聽,“慕仔覺得他身為武林三大神醫之一,被別人看病,掉價丟面子了嘛~”
三大神醫之一瞪她一眼:“才不是。”
想了想,又補一句:“我才沒那麼小氣。”
“那是為什麼?”撈起袖子給顯然練拳練了一下午的那人擦了擦額上細汗,朱痕看著慕少艾,問的很認真。
而後者則在看了看桌上又托起下巴一臉壞笑的某位姑娘之後……大大方方的抓起朱痕的衣袖,從額到臉一通亂擦,最後瞟了那位一眼,從鼻子裏冒出個泡泡。
靈嘯月扭頭,捂嘴,抖肩膀。
不過朱痕卻只見那位撈了自己袖子起來抹臉不見他作甚回答,就重新問了一次:“阿呆?”
慕少艾鬆手,轉身,回房間。
靈嘯月又笑起來。
“慕仔他啊……不好意思了吧。”
屋子裏面的那人用力哼了一聲。
於是那位姑娘笑的越發開心了。
“哎呀哎呀,有什麼害羞的?不就是好久不見嘛——他們會歡迎你回來的喲。”
屋子裏面的那人更加用力的哼了一聲。
“他們真的會很高興看到你回來的啊,慕少艾。”
說這句話的時候,靈嘯月眼波尤其溫柔。
屋子裏面的那個人,這次沒有哼。
雖然他看不到靈嘯月眼神有多麼美,朱痕卻看得到,所以也只是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後坐好,開始對著某只團子講他在琉璃仙境求醫問藥的經過。
“你當初說的,是談無欲?”他最後問。
紅衣姑娘搖了搖頭。
“我不記得。”
朱痕“哦?”了一聲,靈嘯月就笑的有些歉意。
“我只記得有人用過那張藥方,記得那人跟琉璃仙境有關係,但是我不記得是誰用過,也不記得琉璃仙境知道這張方子的人是誰。”
“那你還敢讓朱痕去?”屋子裏面那人終於肯開口,聲音有些悶悶不樂。
某位姑娘沒說話,落日煙之主則挑了挑眉毛。
“阿呆啊,你不是說不在乎自己那份功體能不能找回來麼?”
屋子裏面又沒了聲音。
靈嘯月悶笑,笑完了歪了歪頭,看著朱痕滿臉八卦:“聽說……你遇到了六弦之首‧蒼?”
朱痕點頭。
“聽說他是個美人?”
朱痕想了想,又點頭,接著補一句:“就算按那傢伙的評分標準來要求,依然是個美人。”
——說話的時候,他指了指屋裏。
“噗,阿朱你好過分。”捂著臉,紅衣團子笑的肩膀直抖,“你這樣豈不是說的慕仔好像一個花癡?”
紅布包頭的男子卻沒有回答她,只是露齒一笑:“我倒是一直沒有問,靈姑娘,你當初是怎樣跟慕少艾認識的?”
那只團子頓時止了笑,又瞟一眼屋裏,嘴角一翹。
“問他。”
指指被悄悄拉開一條縫的窗戶,她說的輕描淡寫。
“哦?”
“哎呀,我不記得了嘛。”半真半假般的答了一句,靈嘯月兩手一攤,眨了眨眼睛,“阿朱你信不信?我是真的,不記得了喲~”
也不追問,朱痕只是一笑,走到屋邊敲了敲那扇窗。
“阿呆啊,去是不去,給個准話。”
“……不去。”窗戶還是只開了一道縫,屋裏人聲音依然很悶。
“真不去?”又敲了敲窗,朱痕聲音帶笑。
於是呼啦一下窗戶全開,推窗那人額上青筋暴跳。
“去!”
“那好。”落日煙之主淡淡點了點頭,“收拾東西吧——對了,靈姑娘,你——”
準確的把握到了朱痕要說的是什麼,靈嘯月燦然微笑:“如果不介意,請讓我跟著去。”
“你去做什麼?”屋裏那位扶著窗框,滿臉的不爽。
紅衣女子就從茶杯上跳下來,雙手掐腰低頭自視,原地轉了一兩圈。
“吃一線生的減肥餐咯,阿朱的飯菜雖然美味,但是比較適合你這個病號養身體,不太適合我保持身材?……”
抬頭,靈嘯月一臉哀怨。
“慕仔你看,衣服都瘦了呢。”
“呼呼,我記得你當年腰圍就不是很……那什麼吧,靈仔?”看他不動,朱痕就進屋收拾一些該帶的東西,所以慕藥師讓開位子走到門邊,倚著門框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瞟著正委屈著的紅衣少女露出一個有些氣極反笑的表情。
而靈嘯月又眨了眨眼睛,一笑甜美,甜美到猙獰。
“你對我的觀察還真是細緻啊慕仔,難怪當初會丟了麒麟穴,嗯。(誰家按,這個梗出自黑青的漫畫,具體哪一期不記得ORZ)”
接著她話鋒一轉,用言辭鍛造而成的匕首就插進某位藥師心窩,十分之痛。
“好吧,其實也不是不可以理解嘛。畢竟某個人現在已經死會被套牢被綁定的結結實實,基本就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米蟲一隻,這種情況下金主出門他在家裏跟當年注意過的女性相會還被抓個正著,會想要貶低一下對方好證明自己沒有什麼異心……挺正常的,我理解,像我這麼善解人意的女子,自然是真的理解你的——”說著又是笑容豔麗,倒是扭頭看向朱痕,“對了,阿朱啊,你理解不理解?”
朱痕忍笑點頭,然後咬了咬那個黑著一張臉的某人的耳朵。
“年齡、相貌、體重是女人三大死穴——這還是當初,慕姑娘你親口跟我說的。”
——話外音是什麼,知道的人都知道。
只是看著那人低下頭去握緊了手掌,朱痕又忍不住拍了拍他肩膀。
“我沒跟他們說你是誰。”
慕少艾猛然抬頭。
“我只說,我一個朋友受傷,需要治療,有人告訴我琉璃仙境有人知道一個人用過一張方子,用過那張方子的那個人跟我朋友現在的狀況極其相似。
“我沒有告訴他們——告訴談無欲葉小釵屈世途說,那個需要這張藥方的人,叫做慕少艾。
“所以阿呆,你如果覺得有必要,我幫你再化一次妝好了。”
就重又低下頭去。
歸根結底,他還是有那麼一些個彆扭。
說不上來彆扭的究竟是什麼,但是就是覺得心裏不是那麼踏實。
仿佛是蒙著眼睛站在三九天的湖面中心往岸邊走,就算知道腳下冰面的厚度足以承擔自己的重量,卻總有下一刻就將墜入深淵的錯覺。
說不動心是絕對的不可能,畢竟阿九也好羽人也罷,無論哪一個,都是慕少艾生命中割捨不下的牽絆,說“江湖再見”也只是因為擔心功體全無的自己會成為他們生活中無可避免的弱點,可是,若是能恢復呢?
如果可以不失去,誰又願意鬆手。
但是,他一樣不太想要見另外一些人。
談無欲,屈世途,葉小釵,當初曾經並肩過的那些人,同樣是不太……
不是不想,是不敢。
很久之後的現在,離開了很久又回來了的現在,不知道該怎樣繼續相處。
還有……素還真呢?為什麼沒聽到朱痕說起那個人?
這麼想著,就覺得頭髮又被人摸了摸。
而朱痕站在他身邊,表情很柔軟。
“別想了。我幫你化妝。”
心不在焉應了聲,慕少艾突然又抬起眼來。
“素還真呢?他說什麼了沒有?”
停步,落日煙之主搖頭。
“我沒見到他。”
說著卻又看了一眼靈嘯月,微微一笑。
“不過我想,這次的仙境之行,靈姑娘大概會……見到一些很有興趣的人吧。”

蒼突然停住了腳步,背後研究著出門的時候被屈世途以“家裏沒這個沒那個我還要做飯陪客喂團子走不開反正你要去異度魔界那你回來的時候就順便幫我捎回來”的理由加“敢捎不回來你就給老人家我試試看”的氣勢硬塞進手裏的那張足有三尺長上面密佈蠅頭小楷的購物單的葉小釵差一點就撞了上去。
抬頭疑問看,紫衣道子也只是把原本的眯眯眼又眯起來一些,看向某個方向。
開口,喊人。
“羽人非獍?”
人流擁擠的街道那一邊,白衣下擺上稀稀拉拉落著幾個泥手印,正彎著腰給個孩子擦臉的黑髮青年就抬起頭來。
拍了拍孩子腦袋,塞了個小玩意在他手裏讓他自己去玩,羽人很安靜的喚出兩位舊人的名字。
“弦首,葉小釵。”
點頭,琉璃仙境裏剛出來的那兩位閒庭信步般晃過街上人群,很迅速的就站到了羽人面前。
抬起頭來看了眼青年背後的房子又著重看一眼房門門框正上那塊招牌上寫著的極其潦草的六翼風鈴四個字,蒼還沒覺得有什麼,葉小釵先眨了眨眼睛。
那四個字,實在是難看的有些……眼熟。
正想著究竟是在哪里見過這樣的字,身邊的六弦之首已經跟羽人交談了幾句,然後就把話題轉移到了他身上。
“啊?”迷惑抬頭,葉小釵有些跟不上狀況。
“屈世途不是說要找人給素續緣捎信?”蒼很認真的解釋,“托給羽人你看如何?”
點頭表同意,刀狂劍癡伸手摸了摸,然後尷尬一笑。
‘抱歉……忘了帶了。麻煩羽人跟我走一趟琉璃仙境吧。’
白衣青年點了點頭。
“好,等我關店。”
看到對面白髮男子臉上不解,黑髮青年笑了起來。
雖然很淡,很淺,但畢竟是個笑容。
“我……這家風鈴店,是我開的。”

於是曾經的玄罡劍奇陣的兩位成員跟一位指導抱著屈世途點名要買的瓶瓶罐罐盤盤碗碗回到琉璃仙境的時候,第一站就是廚房,然後是庫房。
整理東西的時候他們三個外加打頭的屈世途都聽到外面喧囂之聲甚重,不過四個人誰都沒在乎。
畢竟現在的琉璃仙境陣法全開不比平常,能進來的就都不能算什麼外人,更何況外面有談無欲還有青陽子,一時半會兒,應該出不了什麼問題。
——他們沒猜錯,在他們在庫房裏面埋頭幹活的時候確實是沒出事,出事,出在了他們從庫房裏面出去之後。
慕少艾來了。
沒改裝,沒遮臉,連衣服都是當年的那一身。
於是羽人定在了倉庫門口,而壓根就沒看到這三個人什麼時候回來的談無欲則在注意到了定在倉庫門口的那位白衣青年之後,住了口。
他一啞火,正跟月才子以?舊的名義鬥口鬥的不亦樂乎的慕藥師頓時不滿,一不滿就去看究竟是什麼惹得對手停火,再然後……
再然後慕少艾拔腿就跑。
卻被朱痕一抬手就揪住了後衣領。
“朱姑娘你——”
“真是薄涼的壞朋友,對吧?我知道。”閑閑接過話茬,落日煙之主看看羽人點頭笑了笑,繼續數落著被自己拖住的那個人,“自作孽不可活啊慕姑娘,自己當初決定不化妝就麥怪別人。”
他一動,羽人就醒了過來。
抬步,黑髮青年走的有些搖搖晃晃,滿臉的如墜夢中。
“你……還活著?”
倉皇笑了笑,慕藥師努力的意圖把自己縮到朱痕背後。
朱痕自然是不讓的,白衣刀客的步子卻越走越穩。
葉小釵就在此刻把一隻信封塞到羽人手裏。
“啊~”
指指信封,指指南海方向,刀狂劍癡笑容很單純。
看了眼手裏物事封皮上素續緣親啟五個大字,羽人非獍點頭,六翼齊張,一飛沖天。
“你最好留在這裏直到我回來。”
一句話就這樣飄飄蕩蕩的從頭頂落了下來。
他話裏雖然沒有指明那個“你”究竟是誰,圍觀群眾卻是都很清楚。
所以看著周圍滿滿當當的或同情或好笑或明白清楚表現住“你完了”的目光,死裏逃生的某藥師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已經調整回了剛剛“?舊”時的流氓氣場。
“你們故意的?”
“不,”搖頭,談無欲有些好笑,“這只是個意外。”

十四、爸,我回來了。

羽公非獍大俠撂下狠話一飛沖天而談才子斬釘截鐵這只是個意外之後,慕少艾慕藥師慕先天流氓接下來所作的事情,讓不少人都掉了下巴。
他眨了眨眼睛轉頭向了脫俗仙子,委委屈屈喚了一聲無欲之後,合身撲過去一把抱住了僵在了原地的黑衣道者。
就看著那一位“病號”埋了臉在談無欲頸間控訴,一聲更比一聲委屈。
月才子頓時越發僵直,周圍的一圈人卻沒有一個能拉的。
朱痕是不想送上門去給明顯要玩的某人揪小辮子於是直接拖著屈世途開始研究廚房裏的一些事情,其他人……要麼是不夠親近,要麼,就是不敢。
在慕少艾擺明瞭要玩的時候打斷他,可是會被記恨的。
不過雖然說一群大人們樂得看戲,依然是有個小人,怒掉了。
——這些天來琉璃仙境裏面住著的人都知道,墨淵水蓮是不太樂意看到別人跟葉小釵太過親近的,而他們暫時還不知道的,則是,水蓮有多麼不高興別人親近葉小釵,白髮就有多麼不樂意別人親近談無欲。
這種不樂意倒是算不上吃醋,嚴格說來,反而更接近於幾歲大的小鬼頭對於自己喜歡的人的那種近乎於不講理的獨佔欲。
只是他現在人微言輕,所以也只能憤怒的攥著拳頭鼓著腮幫站在桌子上,抬著頭怒視還抱著自家師弟不撒手兼假哭的某個人。
卻又有一隻手從背後伸過來,在他肩上輕輕一拍。
“不高興?拽他眉毛好了。用力拽,不用跟我客氣。”
想都不想,白髮劍者一躍而起,縱身直上。
於是半刻鐘之後,談無欲陷入了更大的麻煩之中。
青陽子跟蒼並不曉得白髮劍者跟琉璃仙境之間的淵源,而屈世途和葉小釵自然也不會在這方面上多什麼嘴,但是慕少艾卻不可能放過這麼好的一個……八卦的機會。
於是終於把自己的眉毛從黑衣團子手裏解救出來之後,慕藥師看看心不甘情不願的被風蓮水蓮按著、坐在樵老面前聽故事的白髮劍者再看看半背對著自己扶著額頭的月才子,臉上的笑容……已經不是用邪惡兩個字,就可以形容的了。
“呼‧呼‧呼。”微笑微笑,慕少艾搭上談無欲肩膀,“小‧談‧啊。可以——”
還沒等他可以出個什麼來,就聽到有人溫文爾雅不緊不慢,甚至是極其閒適散淡的問了個問題。
聲音很好聽,問題很……
至少在慕藥師的心中,這個問題,是不那麼中聽的。
“敢問姑娘芳名?”
偏偏接下來還有人回答,問的那人問的隨意,他答的也簡單。
“問她麼?她叫靈嘯月。”
圍觀群眾驚起回頭,藥師有恨,惜無人省。
而彎著身體的蒼面前的那張桌子上,被百煉生拉著手的紅衣黑髮姑娘,不是神秘女郎,卻又是誰。
一直在跟屈世途討論做菜泡茶等事的朱痕偏偏就在此刻,很適時的抬頭,開口。
“哦那位姑娘出現在我家好幾天了——來歷不明……我只知道跟慕少艾有關。你們……認識她?”

白衣青年帶著那封家書落在屋外的時候,素續緣正把最後一根針從臥江子後腰上起下來。
然後守在門外的銀狐大俠領了人進屋,短短幾步路的距離,目光卻一直沒能從來著帶著的寂滅刀上撕下來。
那目光看的羽人有些發毛,所以遞了信給收拾好東西、洗過手又擦幹之後的素家蓮子,他站到了牆角去。
看到信封上屈世途手書的素續緣親啟五個字之時藍衣青年還沒什麼,但是當他撕開信封抽出信紙並展開看過之後,一直掛在唇角的笑容,頃刻間就消失了。
從床上坐起來整理著內衣外掛,看著素續緣表情臥江子終於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誰來的信?”
“是……屈伯伯。”勉力擠出一個笑容,素續緣抬起頭來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屈世途?”終於捨得把目光從羽人的刀上移開,銀狐往藍衣青年還未折起的信紙上掃了一眼,接下來的發言卻直插素續緣心底最深的擔憂,“那個字不像啊。”
臥軍師登時苦笑:“小生可不知大俠你什麼時候那麼擅長分辨字跡了?——續緣。”沉吟片刻,他看向對面的青年,語氣極其懇切,“如若不介意,可否告知究竟發生何事麼?”
那孩子自打來了天外南海就一直在為四族病患竭力醫治,遊歷到了傲刀城又被銀狐聞名綁架而來之後不但沒怒,反而為了讓他臥江子複醒盡心盡力。兼之這孩子早就與他相處甚久,彼時他就覺得素家續緣細心溫和踏實謙遜,現在身為醫患被他照顧許久,更是真正喜歡上了這名青年。
而且對於這孩子的身世他也略有耳聞,因而此刻看到素續緣皺眉,忍不住就想問一下發生了些什麼。
又張了張口,素續緣最終在胸中無聲歎息,把那封信朝著臥江子遞了過去。
接信,南海軍師先看的是紙,再看的是墨。紙墨都看過了,他又看字跡如何。
紙是四尺丹,墨是龍泉劑,字則橫平豎直四平八穩。
這才看向內容。
那封信也沒寫多少東西,兩三眼就能掃完,卻是徹頭徹尾的家信一封,說的是最近無事,若續緣有閑,不妨回家,父子相聚一番。
臥江子與素還真也是舊識,自然知道那人一直怕兒子呆在身邊反而害了他於是一直是狠下心來能送多遠送多遠,梵蓮複生之後更以送信為由把素續緣派來天外南海,除非江湖平靜,否則寧可讓他在此地游方行醫也不讓他回歸琉璃仙境。
也因此,臥大軍師沒看出來這封信究竟有什麼地方,值得素續緣一看之下就變了臉色。
可青年臉色難看卻是不爭的事實。
想寬慰他一下,又發現另外一件事,臥江子就笑著開了口。
“這字……似乎是素還真的?”
素續緣再次歎息。
有些事,別人……是不知道的。
幾百年的相處下來,耳濡目染之下,天下第一巧要仿清香白蓮字跡自是不難,但素續緣就是知道,寫這封信的,不是素還真,而是屈世途。
字跡方面,其實是毫無瑕疵的,問題……出在紙與墨上。
素還真有好紙好墨,但是素還真寫給素續緣的家信,從來不會用這些個好紙好墨。
那些名家出的信紙制的墨,會被素賢人用來寫給哪位前輩高人哪方豪傑志士,卻不會用來給素續緣,寫一封家信。
這並不是因為他不捨得。
那位素賢人,給兒子寄信的時候,從來用的都是自製的花箋,而墨,則是取花汁調入香粉,用以製成。而不管是寫信的花箋還是自製的墨塊,其中用的花瓣花汁,來源都是琉璃仙境裏,那一池子聞名天下的白蓮。
那個人似乎執意要用這種方式來告訴他兒子,告訴素續緣說,你老子我很好,江湖事一點都不忙所以我很閑,我甚至閑的有功夫來自己做做信紙墨塊……然後挑出成功的部分來,給你寫這封信。
所以你不要聽信江湖傳言,所以你可以安心的在外面繼續行醫,所以你……不要回來,不要回到我身邊。
所以素續緣明明不信那人試圖用信紙墨汁表達出來的那種安穩,卻依然不回家。
因為他知道若是他回去了,素還真固然會開心,卻只會更加難為。
然而這些事情,他又怎麼能對別人說?
淺淺咬了咬下唇,藍衣青年攏了下鬢邊散發,看著臥江子無比誠摯。
“臥江先生也知道續緣與家父聚少離多,此番江湖平靜家父來信,不知先生可否……容許續緣暫時離開一段時日?至於先生身體狀況,這些時日醫治之下已經有所好轉,續緣會留下藥方藥劑,相信——”
臥江子卻已經下了床,正在提上鞋子。
“臥江先生?”
“唔,續緣不介意我與銀狐一同前往琉璃仙境吧?”從一邊桌子上拿起扇子握在手裏搖了搖,臥軍師笑的彬彬有禮,“我與素還真,也是許久沒見了?。”
“這……”素續緣聞言一愣,接著就開始犯嘀咕。
仙境之中究竟發生何事,屈世途不說,他也不知道,只是憑著父子之間的某種特殊感應覺得,似乎是爹親出了些什麼……讓列位叔伯沒法明說的事情;而臥江子雖然未能全好,一身術法只留存近半,頭腦卻是還在,再加上一個銀狐紅狐刀無情零式冷冽,若是這兩位聯手前去,想必事情也會輕鬆很多。但是……
見他遲疑,臥江子搖了搖扇子,吃吃一笑。
“更何況,比起你留下藥方藥劑,還是我隨同前往更能讓某位大俠放心一些,對不對?”
說到後來話鋒一轉,竟是開始打趣說過一次話之後就又把目光粘上寂滅的銀狐。
而那位大俠冷冷一哼,卻也沒說什麼。
又咬咬唇,藍衣青年點頭。
“如此,便請臥江先生、銀狐先生與續緣同往。只是續緣心急見到家父,一路舟車勞頓,卻是要——”
“等等。”開口的是羽人,清秀面容上略略有些尷尬,“如果素續緣你打算趕路,我只能帶一人。三個人我帶不過來——”
銀狐大俠冷颼颼的打斷了他。
“你看好素續緣就好。我不會跟不上你的速度。”

在速度方面,臥軍師的那位同居人的確沒有誇口。
雖然羽人非獍有人形法拉利之稱,但是在開始的時候,銀狐確實是跟著黑髮青年,如影隨形風馳電掣的。
然而他最終仍然沒能跟素續緣一起抵達琉璃仙境。
這問題倒是不在他——畢竟就算素家蓮子再怎麼盡心醫治,臥江子臥高人依然是個剛蘇醒了沒多久,連路都不太會走的病人。
所以行至中途就制止了飛禽走獸二人組的暴走之行,某位大夫在給自家病號紮了兩針制住眩暈與嘔吐,並吩咐了已經有些後悔卻依然不肯言語的銀狐帶著臥江慢慢前行之後,這才跳上了羽人非獍後背,繼續以七十碼的速度朝著琉璃仙境,一路狂飆而去。
領著羽人穿越重重陣法,素續緣一顆提到嗓子眼的心在進入庭院而未能看到自家爹親之後,徹底的涼了。
“屈伯伯、小釵叔叔,師叔,二叔,藥師前輩,弦首,還有這位……朱痕先生。”按捺著焦躁心情見過禮,為人子的青年迫不及待的問出了他最想問的那個問題。
“爹親……呢?”
沉默許久之後,惴惴不安的開了口的,是屈世途。
“素還真他……在他臥室——哎、續緣?!”
藍衣青年已經絕塵而去。

喘著氣奔到那間屋子門口,素續緣卻不敢推門。
怕什麼呢?他苦笑著在心底反問自己,反正最糟糕的事情都已經發生過了不是嗎?再怎麼樣……應該也不會比九淵之顛命星隕落或是天魔池白蓮盛開更糟吧?
反復如此念著,他顫著手開了門。
然後他看到素還真。
一時間說不上來究竟什麼感觸,青年只是沉默著走到床邊,然後跪下。
拉起素還真一隻手,素續緣將那只手貼上自己臉頰。
他沒有哭,反而緩緩勾起唇角,露出一個笑容。
“爹親,我回來了。
“可是為什麼這一次,我又不在你身邊……為什麼每一次,我都不在你身邊?”

十五、有些人來到以後,有些人來到以前

素續緣來到琉璃仙境的時候,一群團子——不管是風蓮水蓮還是花爵白髮,甚至長久以來一直八風不動穩如泰山除了講故事喝茶坐在屈世途肩膀上跟著他趴趴走之外沒有別的活動的樵老以及剛剛才來到琉璃仙境沒多久的靈嘯月——統統藏了起來。
直到藍衣黑髮的青年進了房間隱的不見人影了,那幾個小傢伙才分別從某些人的衣袖茶杯衣襟長髮裏面冒出頭來,一個個的都是心有餘悸面帶驚色。
“大哥?”伸手取過掛在肩頭的團子托在掌心,指尖細細挑開與他那雙珍珠鞋牽掛在一起的火發,青陽子看看百煉生,眉毛稍稍揚起一點。
燦金亮銀的團子卻只是搖頭,然後自他掌心蹦下落到桌上,六隻小不點就圍成一個圓圈,腦袋碰著腦袋。
不出聲,卻眉飛色舞,不知究竟是在交流著什麼。
而帶著素家蓮子歸來的羽人非獍則一直很安靜,很安靜的翩然落地,很安靜的收起純白羽翼,很安靜的走向流氓藥師,很安靜的……把他逼的步步倒退,直到後背貼上蓮池欄杆。
全過程中最讓慕藥師悲憤的就是,朱痕染跡從羽人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就把注意力從素家那不知道多少口上轉移了過來,卻是眼睜睜看著他被那只小鳥迫的退避三舍,不發一詞。
單臂平伸手掌抵住羽人肩頭讓他與自己保持一個手臂的距離,慕藥師歪了身體把腦袋逃出白衣青年的遮擋,沖著好友開始飆眼刀——然後他看到那群見過面的沒見過面的共處過的耳聞過的美人們,業已把注意力從在桌上圍成一圈腦袋沖裏撅著屁股不出聲的交流著什麼的團子們身上轉移了開來,新目標……顯然是他。
慕少艾的眼刀頓時從目標固定瞄準發射變成了逮到誰算誰的無差別散射。
被他這樣子一散射,一群先天自然也不好意思再那麼堂而皇之的看戲下去,於是談無欲跟蒼走到一邊去?舊,青陽子跟葉小釵走到另一邊去?舊,朱痕則坐在桌旁繼續施施然喝茶。
兼看戲。
而屈世途左顧右盼一會兒之後,拎出來一把大號提壺順手端來十個茶杯又收掉桌上顯然已經不夠用了的紫砂壺跟配套的六隻杯具,萬年管家一貓腰鑽進了廚房。
續緣難得回來,他這個當伯伯的自然要做些好料,來給孩子補一補。
至於大號提壺……不是他屈世途要讓客人喝什麼茶館裏八個錢一碗的大碗涼茶,只是這麼一群人聚在這裏,紫砂壺那麼小的一個肚子,倒不了幾杯茶就沒了水,哪兒比得上提壺自在。
於是剛剛還五顏六色的一片人頭頃刻間效仿了鳥獸散,最該散去的那只小白文鳥卻依然戳在慕阿呆面前瞪著眼睛木著臉不發一言。
又飆了朱痕兩記眼刀,慕少艾低下頭。
深深吸了口氣之後,憋住。
覺得自己開始有些缺氧,眼前有點冒金星臉色估計也開始有些發白,來仙境本意就是求醫問藥的那個人抬起臉來看著對面的羽人非獍,目光迷離,軟軟喚了聲羽仔。
接著膝蓋一屈,推金山倒玉柱,向前就倒。
羽人非獍大驚之下上前一步雙手張開,把那人抱在懷裏,而倒在他懷裏急促的喘著氣的那位……居然還有餘力從白衣青年的肩膀上探出頭去,在他看不到的角度裏對著在羽人背後的那張桌子旁邊翻眼睛的朱痕做出一個鬼臉。
一邊談無欲看到某位病號倒下來也是一驚,正要搶上卻看到那個鬼臉,頓時就給噎的不善,可另一邊顯然也看到了那個白眼的葉小釵則已經快步走上前去,拍了拍羽人肩膀
他指了指仙境的建築群,之後就在前方帶了路。
慕少艾突然有種不妙的感覺。
但是此刻他已經被羽人打橫抱起,正跟著在前方引路的葉小釵走向某間客房。
大概是怕弄痛了他,所以小白文用的力氣一點都不大——卻恰巧讓一個站久了就可能隨時暈倒的病人無法掙脫。
穿門過戶登堂入室,刀狂劍癡領了抱著慕藥師的羽人非獍進了一間客房,看到後面那位雙手抱著人,還很好心的給鋪了床,展了被。
無視掉曾經也當過一陣半個仙境的主人的那一位唰唰唰飛過來的連串眼刀,中原劍聖沖著寂滅刀點點頭,之後就轉往門外,而羽人則小心給懷裏那位白髮人寬了外衣脫了鞋子,放了他到床上,再掖好被角。
之後握住袖子,給那人擦著汗。
——冷汗。
心底純良如小白文鳥者自然會認為這頭冷汗是因為慕藥師身弱體虛,事實上羽公非獍大俠也真的是這樣認為的——而且他還很順理成章的腦補了慕藥師身弱體虛的原因從而越發自責,於是那只握著袖子給人擦汗的手就越發的小心翼翼起來;但是瞭解慕少艾如朱痕染跡以及看到那個鬼臉的談無欲葉小釵……自然知道這頭冷汗究竟是怎麼來的。
那只阿呆啊,他心虛著呢。
所以羽人越是千般小心萬分體貼慕少艾就越是汗出如漿面白如紙,而慕少艾越是汗出如漿面白如紙羽人就越是千般小心萬分體貼,兩廂交加,那只阿呆真是後悔這陣子被靈嘯月調理的不錯,不能說暈就暈;偏偏這時候葉小釵又抱了溫水盆子濕毛巾進來,於是某只阿呆……他現在,是想哭的。
不過或許是天可憐見,又或許是老天爺單純不想讓某個人這麼快就上了斷頭臺,總之就在慕少艾堅持不下去,準備掀了被子來場大告白把一切都挑明的時候,外面的一聲慘叫,讓葉小釵跟羽人非獍都沖了出去。
屈世途的慘叫。

好吧,讓我們把時間倒回到大約五分鐘之前。
彼時羽人非獍正在給慕少艾擦額頭上的冷汗,葉大俠兌了一盆子溫水正要抱進某個房間,談無欲擔心素續緣打算去看一看,青陽子跟進,蒼則和朱痕染跡走到了一邊的亭子裏面進行一些交流,屈世途還在廚房裏面準備著午飯。
所以偌大的一個院子裏面,那個時候,一個大人都沒有。
而暈銀狐的臥江子剛剛穿過了週邊的陣法,領著自己的交通工具進了自己主治醫生的家。
接著,天外南海的軍師大人就看到銀髮的同伴動了動耳朵。
“有高手。”
銀狐說的很果決。
不光說的果決,動的也果決,話音未落,人已經朝著聲音傳來的地方走過去了。
那是刀鋒揮砍之後擊打在什麼上面的聲音,入肉斷骨,每次都是一擊即退,從來沒有需要第二招的時候。
臥江子撐頭。
“喂喂喂我說大俠咱倆初來乍到不要亂跑這好歹是別人家你別那麼隨意傲刀城你亂來就算了反正我也沒見你拿主公當過什麼事回琉璃仙境你可別亂來這裏好歹是續緣的——喂!”
他話還是說晚了——另外一個可能是銀狐大俠根本就沒打算聽——因為有個人已經狼狽不堪的躲著紅狐刀,從那位大俠剛剛沖進去的那間屋子裏面連滾帶爬的沖了出來。
那人臥江子居然還認識。
那人姓屈,名世途。
說詳細一點,紮著圍裙挽著袖子丟了菜刀頂著案板當盾牌的屈世途。
臥軍師頓時滿頭黑線。
事實上剛剛聽到刀聲的時候他也有想過是不是有人入侵,畢竟仙境外部陣法險惡,內部又不見人影,但是……無論怎麼看,眼前被自家狐狸單方面追砍著的這位……都跟高手掛不上任何關係——並且當初對陣葉口月人的時候跟這位也沒少打交道,他功體能有多好,臥江子……實在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更何況這人還有個響遍四境六界異空間無數的稱號:霹靂第一管家——雖然誰都不知道那個霹靂究竟指的是啥。
心裏想著手上卻沒慢下來,葉扇一揮掐指拈印,綠發高人準備先把自家狐狸困住再說——眼前卻是兩道白影雙雙閃過。
接著先是屈世途踉蹌一跤摔了出去被葉小釵扶住,然後就聽到叮叮噹當乒乒乓乓,再然後……再然後素續緣從某扇窗戶裏面探出來個腦袋,還沒等看清院子裏面狀況就先開了口,臉上堆的全是強自裝出來的笑。
“屈伯伯,你在釘傢俱麼?”
臥高人手上印訣沒捏穩頓時散了,緊接著他一扇子蓋住了臉。
囁喏開口,南海軍師聲音很小,很慚愧。
“抱歉……家教不嚴、家教不嚴……”
然後刀光一閃,銀狐在跟羽人過招的同時居然還有工夫沖他劈出來一招零式——至於他倆過招之時造成的餘波,早在這場架打起來的時候,六弦之首就已經布了個小型陣法,把所有外溢的傷害統統的控制了進去。
除非迫不得已,否則沒人想面對琉璃仙境被毀之後、屈世途的老淚縱橫。
不過這招零式是銀狐有意出招所以蒼那陣法自然不會主動吸收,好在臥江子這麼多年混下來也不是吃乾飯的,葉扇一揮一圈,那一刀的傷害已經被他消弭於無形,此時銀髮青年的吼聲也到了耳邊。
“你說誰家教不嚴!”
“哎呀大俠,”搖搖扇子,臥軍師長長歎了口氣,“難道你不是我親手養大的麼?”
此話一出石破天驚——具體表現就是銀狐大俠這次丟過來的不是零式了!
——這一次,整個紅狐刀都飛了過來。
刀都過來了那位毛耳朵毛斗篷的大俠自然也不會離的太遠,於是臥江子拿扇子拍拍他腦袋,一手提了紅狐刀一手拽了銀狐衣服,沖著一院子的人——尤其羽人跟屈世途——點了點頭之後,他拖著那位大俠走到了某個角落裏面開始嘀嘀咕咕。
而黑髮青年安靜收了寂滅,轉身準備回屋。
朱痕走過去,拍了拍他肩膀。
“羽人。”
那青年一顫。
卻在吸了口氣之後,抬起頭來看向他,直直看向他的眼睛,視線沒有抖。
“……朱痕染跡。”
點頭,然後明知故問。
“打算去看慕阿呆?”
羽人低頭不語,算是默認。
朱痕點頭,又拍了拍他肩膀,然後歎口氣。
——阿呆,你要演戲的話……我就仁至義盡一次,陪你演到底好了。
……但是落幕之後你家小白文會有什麼反應……我可不奉陪。
於是看著羽人非獍,落日煙之主微笑起來。
“他是怎麼回來的……你要聽一下嗎?”

十六 有些事,總得讓人知道。

關於慕少艾的那些事情,朱痕說的很簡單。
——確實很簡單,因為他說的句子,一隻手掌就可以數過來。
第一句:他被一位高人撿到了;
第二句:高人幫他找回來一條命;
第三句:高人找不回來他一身功體,他跑迷穀去打包行李準備翹家被我抓了;
第四句:他命好,在落日煙都能碰到個神醫打天上掉下來,所以調理的還算不錯;
第五句:那位神醫說,這裏有人有方子能幫他恢復,我就帶著他來了。
沒了。
然後羽人問,那位高人是誰?朱痕搖頭,不知道。
羽人哦一聲,又問,那麼那位從天上掉下來的神醫呢?朱痕看一眼已經走過來了的素續緣,微笑,慕阿呆的老情人。
羽人啊?了一聲,很詫異很驚奇的看了朱痕一會兒,再問,那麼琉璃仙境裏能幫他恢復的人和方子是……?
這次答話的終於不是朱痕。
素家蓮子從窗戶裏面翻了出來,認認真真。
“雖然續緣不知當初是誰為藥師前輩做的診斷,不過朱痕先生介意讓續緣看一下那些方子麼?”
朱姑娘點頭,點完了頭就去翻來仙境時帶來的行李。
那些藥方被他疊的整齊,跟衣物一起包在了包裹裏面。
一面找著,一面又說了說大體狀況,最後結尾的是這樣一句。
“不過詳情如何,還得素續緣你親見了才能判定吧。”
說著拿著藥方回過頭去,卻看到銀狐看著臥江子,臥江子看著素續緣,素續緣看著談無欲,談無欲……看天。
“嗯?”
朱痕略略不解。
“……沒什麼。”拍了拍臉,藍衣青年伸手接過那一疊藥方,另一邊臥軍師搖了搖扇子,文雅一笑。
“朱痕兄放心,慕藥師定然是不會有事的。”
“哦?”
“小生當初的狀況可是比他還要嚴重一些?,照樣被續緣妙手回春了……喂大俠拜託煩請給小生留三分薄面麥捏我脖子我不說了,行不?”
銀狐哼一聲,放手,素續緣卻一把抓住朱痕手臂。
“朱痕先生你這藥方……從何而來?!”
身為醫師,開方抓藥之間總會有些抹不去的個人習慣,所以當初談無欲看到藥方的時候可以判定這藥方跟素家父子有關,素續緣自然也能看出來。
但是談才子只能看到這方子跟素家有關卻無法判斷出這張藥方究竟是誰一路修改成現今地步,素續緣卻是一看,就知道這方子究竟出自誰手。
除了他那現在正昏迷不醒的爹,還有誰,能開出這樣的藥方。
神色倉皇間,竟是連一直掛在唇邊的笑都散了。
聽到他聲音急迫,一院子先天前輩統統看了過來,就連被葉小釵哄好了在廚房做飯的屈世途與給他打下手的青陽子都雙雙探出來了腦袋,而朱痕面容沉靜如水,聲音穩的讓那孩子莫名的有些安心,但答案卻讓他又驚異起來。
“神秘女郎靈嘯月。”他說。
素續緣驚愕放手。
“靈……嘯月?這怎麼可能?!她不是——”
“不止靈嘯月,”談無欲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還有白髮劍者,墨淵水蓮,靛羽風蓮——還有花爵百煉生,千山樵老樂雕緣,素續緣,他們——”
他突然說不下去。
原本安穩呆在桌上不知道在談論些什麼的團子們,此刻居然全數不見。
“師叔……?”見談無欲話說一半突然中止,素續緣方才稍稍放下的心,猛然又懸了起來。
而月才子閉目,吸氣,呼出。
穩了自己心神之後他睜眼看向面前少年,岳鎮淵渟。
“續緣你先坐下——葉小釵你來。事情由你開始,所以還是由你來加以說明比較好。”說著就把少年推到桌邊,又遞了紙筆給了白衣劍聖。
然後轉身。
“屈世途請繼續整治飯菜;青陽子、弦首,有勞兩位幫忙與我一通尋找素還真的六位化身;藥師有恙在身,朱痕先生與羽人非獍還請照料好他;而臥江先生與銀狐壯士——”
“若不介意,可否讓我二人一同幫忙尋找?”握了扇子在手,臥高人問的很懇切。
談無欲頓時有些遲疑。
看他停頓,銀狐大俠一張臉瞬間拉的好長:“難道還有什麼不方便的麼?”
“……銀狐壯士誤會了,”聽銀狐如此問話,脫俗仙子立刻搖頭反駁。他確實有遲疑,但是遲疑的原因絕對不是因為琉璃仙境裏有什麼不能讓那兩人看到的東西,“在下只是在想,兩位元……認識素還真的化身長什麼樣子麼?”
此言一出群體皆默。
那兩位元還真是不認識。
不管靈嘯月百煉生或者千山樵老又或是白髮劍者風水雙蓮,統統都是沒見過,既然沒見過,那可怎麼幫著找。
於是臥江子最終是拖著銀狐大俠鑽進廚房去給屈管家打下手,朱痕染跡則在問過小白文鳥的打算之後,一並進了廚房。
既然羽人想要看看慕少艾,那他還是暫時回避的好。
——也省的看到慕阿呆演戲的時候忍不住笑場壞了人家好事,然後被追殺?。
而素續緣聽著談無欲分派聽的一顆心七上八下,但那人分派完畢之後就跟蒼與青陽子離開,把空間留給他與葉小釵兩人。
看到他們紛紛離開,青年把視線轉回到面前長輩身上,目光裏的哀求幾乎可以化成實體砸的地面??作響。
而自坐下就一直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刀狂劍癡終於抬起臉,然後抬手鋪開紙張,提筆,蘸墨。

掀開葉子往外看了眼,靛羽風蓮捅了捅身邊白髮劍者。
“你家師弟找你呢,還不快出去?”
被捅了捅側腰的那只包子回以一眼狠瞪,抓住風蓮手腕拽過來就開始在他掌心寫字。
‘你家弦首還不是一樣在找你麼,你怎麼不出去!’
那兩行字寫的很快很用力,而白髮用的不是指尖,是指甲。
風蓮被他劃的又痛又癢,想要叫又怕被外面諸位聽到,只能扭曲了一張臉看向已經扔了自己手腕的人,而那只包子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之後一撥沖天小辮,扭開了腦袋。
百煉生扶額。
一邊墨淵水蓮卻怯怯拉了拉他袖子,說話還是說的結結巴巴。
“為、為什麼我……我們要,要,要躲,躲起來?”
看看這只團子一臉不解,樵老伸出手摸了摸他腦袋,掌心的溫度很溫柔。
而回話的是靈嘯月,歪著嘴巴滿臉無奈。
“因為不躲起來的話……後果會很慘?。”
“很、很慘?有,有多慘?”那只團子越發不解,而此刻連白髮劍者都一起看了過來,四隻黑眼睛裏面滿滿當當全是問號。
“這嘛……”靈嘯月還在思索一個答案,樂雕緣倒是接了話茬。
“有羽人非獍知道真相之後的慕少艾那麼慘。”
百煉生頓驚。
“……樵老我一直以為你很厚道的?”
褐衣老伯就以一個很不符合他年齡的攤手作為回答:“花爵你不要忘了……我們是一樣的。”
靈嘯月扶額。
“誰跟你一樣了啊?本姑娘明明——”說到這裏看到身邊兩隻包子眼睛裏面依然一閃一閃全是問號,就柔了聲音,“怎麼?你們兩個還有什麼地方不明白?”
白髮團子點頭,蹲下去在地面上開寫。
‘慕少艾是騙人,所以羽人知道真相之後他會很慘,我們又沒有騙人,為什麼一樣會很慘?’
水蓮蹲在他身邊看他寫下這行字,然後抬起頭,兩隻黑衣團子就並排蹲在那裏看著對面的“長者”們,四隻眼睛皮卡皮卡閃著求知好學的光芒。
紅衣女郎登時呃了一聲,百煉生退了一步,樵老轉身看向風蓮,風蓮拿扇子擋住他的視線。
“這是發生何事?”有人問,而藍衣團子轉個方向,依然拿扇子擋住臉。
又在這時聽到素續緣聲音傳來。
“小釵叔叔你是說,因為爹親中咒導致魂飛魄散,而他們幾個是爹親離散的魂魄所化,所以記憶不全?”
然後是蒼的聲音。
“至少,靛羽風蓮問過吾‘素還真是誰’——哦?談無欲你也是一樣?”
於是百煉生跟靈嘯月對視一眼。
——你記得?
——當然。你也記得?
——廢話。
然後他倆一起看向樵老,樵老微笑以對。
而紅衣女郎點了點頭,白衣的富貴乞丐就毫不客氣的一把揪掉了風蓮用來遮臉的扇子。
另一邊,兩隻黑衣團子還蹲在原地一臉迷惑。
藍衣團子開始還想躲,被另外兩人逼夾包抄之後不得不認輸,垂了腦袋歎著氣。
“好吧好吧吾認輸——”他抬臉,正色,“吾開始確實不記得,但是現在,想起來了。”
說著又看一眼已經完全鴨子聽雷狀態中的水蓮與白髮,頭疼無比的按了按太陽穴。
“不過,吾們雖然記得,但是看來,他們兩個不記得啊——嘖,也不知道紅蓮那傢伙記得不記得。”
“紅蓮?”從百煉生手裏奪過風蓮的扇子肆意把玩,靈嘯月略略有些好奇。
藍團子咂了咂嘴:“吾與水三的兄弟——若是沒意外,應該是在一頁書前輩那裏吧。”
終於聽懂一句的水蓮用力點頭,卻更加沮喪下來。
“阿、阿紅只、只要前……前輩,都,都不理,不理我,我的。——風、風蓮你、你你你瞪,瞪我做,做什麼?”
靛羽風蓮憤怒扭頭。
——喂難道你纏著葉小釵的時候眼裏就還能有我這個二哥麼!
似乎看出了什麼,白髮包子幸災樂禍笑了起來,接著他就被惱羞成怒的水蓮一腳掃翻,四仰八叉的倒在了地上。
“笑、笑毛線,你……你纏、纏著小,小,小談……談的時候,不、不是照樣看……看不見,不見別,別人的……麼!”
於是倒在地上的白髮劍者與握著拳頭的墨淵水蓮四目相對,空氣中電光石火劈裏啪啦,隱隱還可以聞到什麼東西被高壓電流打到之後產生的焦糊味。
靈嘯月無奈看天,百煉生則拍了拍手把那倆孩子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
“好了好了,都是半斤八兩就誰也別說誰——水蓮,白髮,你們兩個就算不記得自己是誰——”看到倆團子一個比樹枝一個舞拳頭他改口,“好吧算我錯,不管你倆還記不記得自己是誰,總之,你們真的……不記得他是誰了?”
後面樵老配合的拉下一點枝葉,從這裏看出去,剛好可以看到被葉小釵溫柔的拍著後背的那名,雖然已經把發生了的事情知道了個明白,卻越發焦慮起來了的藍衣青年。
那倆黑衣小鬼看了看素續緣,然後一左一右別開了腦袋。
‘不記得。’——這是白髮。
“他……他誰、誰啊?”——這是水蓮。
靈嘯月磨牙。
“真不記得?”
一個黑腦袋一個白腦袋一起堅定點頭。
“這樣的話,未免就有些奇怪了——”樵老摸了摸鬍子,“水蓮與白髮既然不記得自己也不記得他素續緣,當初我們要躲的時候,你們為什麼要跟著我們一起躲起來?”
聽到這話,靛羽風蓮歡快的搖著扇子眉飛色舞:“咿呀呀……莫非是,做賊心虛?痛!死白髮你居然來真的!”
而墨淵水蓮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才開口,一段話說的非常慢,但是很難得的沒有結巴。
“我……不記得他是誰,但是我知道我……我不想,看到他難過。
“葉小釵曾經有給一個人擦過身體——”靈嘯月百煉生一起咳嗽,風蓮用力搖扇子,樵老看天,“那個人,我覺得跟我關係很密切,雖然我想不起來他是誰,可是,他——”他伸手往外指,“你們管他,是叫做素續緣……對吧?他跟那個人,似乎也很……密切?”
某四位一起點頭。
水蓮就也點了點頭,小臉蛋上依然迷茫,卻有種連自己也說不清從何而來的堅定。
“我……不知道他跟他……還有我,是……什麼關係,但是我知道,他難過,跟他有關,而我……不想看到他難過……雖然我,不知道他跟我是什麼關係,也不知道他……是誰。”
說到這裏,白髮劍者突然拉了拉水蓮衣角。
‘你說的那個人,是不是在一個擺設不太多但是都很精緻的屋子裏面的一張很大的床上躺著的人?’
水蓮點頭。
‘那個人,我也見過。跟小談一起見到的。
‘小談好像很在乎他的樣子,看到他躺在那裏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好難看,我從來沒有看過小談臉色那麼難看。
‘和你一樣,我也不知道那個人和我是什麼關係,和小談又是什麼關係,可是……’
寫到這裏,白髮遲疑了下,認真想了想才又接下去。
‘可是我覺得,小談很難受,跟那個人有關係,而我雖然不知道那個人跟我,跟小談之間是什麼關係,但是看到小談看著他很難受的樣子,我……我有些……不是愧疚也不是抱歉,但是我會覺得,讓小談那個樣子,我有不對。’
他也看向外面的藍衣青年。
‘而他現在那個表情,讓我有一種比當時看到小談那個樣子更加難受的感覺。雖然我不知道我跟他之間是什麼關係,雖然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是我知道,‘我’,我讓他擔心了。
‘雖然我……此刻才是第一次見到他。
‘水蓮,你是不是也有這種感覺?’
墨淵水蓮點頭。
然後兩個人一起看向對面四位同伴。
沒有發問,但是那四人都看得出他們要問的是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我們看到他難過會不舍,為什麼我們不想讓他難過,為什麼我們會為了現在這個樣子而不敢見到他,為什麼我們要心虛,要躲起來。
你們知道的比我們更多,你們記得我們不記得的事情,那麼告訴我們,為什麼。
他是誰,他又是誰,你們是誰,我們是誰。
究竟發生了什麼,又究竟是為什麼。
跟那兩個迷茫但是堅定的小傢伙對視了好一會兒,百煉生突然就不想理他們了。
於是抓過樵老的拐杖跟自己的碧玉杖比著長短,富貴乞丐齜牙咧嘴皮笑肉不笑:“那麼想知道的話,就自己出去問去啊~”
“就是,”靈嘯月抱著手臂鼻子翹的很高,“既然自己都不記得了就別來問我們嘛。誰叫你們要失憶。”
白髮水蓮瞪眼,風蓮一扇子敲在了自己頭上。
“靈大姐頭他倆不是自己要失憶的好不好……”
下一刻紅衣女郎慢慢轉頭然後傾身,鼻尖跟風蓮相距不足一指,眼睛睜的大到嚇人。
“他倆是不是自己要失憶……跟我有一個銅板的關係嗎?”
風蓮大步向後跳開,拍胸口。
“大姐你不要那樣子會嚇死人的!”
靈嘯月涼颼颼哼了一聲,樵老歎氣,看了看蹲在一邊低氣壓的倆黑衣團子之後又看回來。
“嘯月,不要這樣,他倆又不是自己要不記得——”
“關我何事反正我記得。”紅衣女郎堵的相當快。
白髮劍者越發低氣壓,墨淵水蓮畫著圈圈開始嘟嘟囔囔。
“記、記、記得又,又有什……什麼了,了不起,還,還不是一……一樣不、不敢、敢見……見他。虧,虧,虧你平、平時天……天不怕地、地、地不怕的,也就,就是敢欺……欺、欺負欺負我……我和白髮、白髮罷……罷了。”
靈嘯月頓時有如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
“墨淵水蓮你個說話不走腦子的小混蛋開口之前也先給我搞清楚狀況素續緣是要找爹你要本姑娘一個姑娘家出去是幹嘛啊幹嘛!”
“哦……”百煉生拉了個長音,“靈仔,你還記得神農琉璃功麼?”
剛剛還在暴跳如雷的小姑娘突然間冷靜下來,笑容甜美如九少爺念念不忘的麥芽糖。
“阿百你在說啥?神農琉璃功是什麼玩意本姑娘不知道啊……耶,能吃麼?好吃麼?”
百煉生也不繼續說什麼,就看著她嘿嘿直笑,另一邊白髮劍者突然來了精神,劍氣揮舞一行字寫的唰唰唰唰唰。
‘裝蒜吧你就。’
靈嘯月本來還被百煉生笑的背上發毛,看到白髮那行字一伸手就捏住他面頰上了兩圈發條,上的很用力。
“喲白髮包子你能耐見長嘛,學會跟我頂嘴了還?”
那只包子頓時淚眼汪汪,樵老則歎了口氣。
“現在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續緣啊——都躲起來了,再出去的話,要怎麼跟他說?”
一群人頓時就沉默下來。
那確實是個問題。
“……可惡,要是當初沒有躲起來就好了。”
“現在說這個已經晚了,”歎氣,靈嘯月無精打采的揮了揮手,“不過,跟這個比起來,還有更可惡的問題。”
“咿呀,是啥?”
看了看不知何時已經空空蕩蕩了的庭院又用力嗅了嗅空氣中傳來的香氣,百煉生拖了片葉子過來,然後坐下,抱頭歎氣。
“……靛羽小風,你肚子不餓麼?反正我餓了……可惡,早知道剛剛就不要擺什麼大哥架子了,青陽遞點心來的時候我該直接吃掉的啊……!!!”

屈世途確實燒了一桌好料。
不過素續緣卻沒有在桌邊跟一眾長輩一起吃飯。
他提了一隻食盒進了琉璃仙境主寢,盒子裏面端端正正一隻白瓷碗,碗裏有大半碗用砂鍋熬出來的粳米粥,加了紅棗、桂圓、銀耳、蓮子,是屈世途文火慢燉好幾個時辰熬出來的,恰恰適合失血過多的人養傷時食用。
扶了自家爹坐起靠在床頭再給他背後墊上枕頭讓他能倚的更舒服一些,藍衣青年抖開一塊毛巾圍在素還真頸間又細心掖好邊邊角角,這才坐在床邊,捧了碗一勺一勺開始餵飯。
喂一勺,問一句話。
“爹親,你這次遇到的敵人厲害麼?受傷了?傷的重不重?
“爹親,待會兒吃完飯之後,讓續緣看看你傷勢,好麼?
“爹親,藥師前輩的藥方,是你開的麼?你用藥還是老樣子呢。
“爹親,天魔往生決究竟是什麼?為什麼你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爹親,你醒過來之後,讓續緣在家多住幾天陪陪你,好麼?
“爹親,小釵叔叔說一頁書前輩有位老友在幫你查天魔往生決的事情,那位老友是誰,你有概念麼?
“爹親……爹親你究竟什麼時候才會醒過來?
“爹親你為什麼要躲起來不肯見我……”
說到最後一句,眼淚終於掉下來,撲簌撲簌落進碗裏,濺不起半點漣漪。
驚覺自己失態,素續緣放下碗拿袖子抹了把臉,卻只是讓更多的眼淚止不住的掉下來。
越擦越是哭的厲害,青年最終抱住素還真,埋了臉在他膝上無聲抽噎。
直到窗外響起詩號——
“世事如棋,乾坤莫測,笑盡英雄啊——”
那孩子猛然抬頭。
“是……一頁書前輩?爹親我——”
話未說完,又是一聲詩號響起。
“欲海浮沉名利爭,石光電火步此生。”

十七、關於天魔往生決的官方解釋

久違的詩號響起的時候,桌旁正吃飯的諸位中接連嗆了好幾個。
雖然說在場的幾位中有好幾個都是至少死過一次的人,那位仙境之主更加是死去活來若干回,可是,聽到那個詩號的時候,還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更何況……那人,是與百世經綸一起出現的。
不過一時間也顧不上背後有沒有什麼隱情何種八卦,琉璃仙境那張超大號圓桌旁吃飯的幾位先天非先天都統統整理了下嘴角面頰,然後拂袖起身,出門。
一黃一藍兩道身影就並肩鑲在雲白的月洞門正中央。
而屈世途左顧右盼一陣之後,很認命的硬了頭皮上前一步,看了看某位藍衣先天卻始終不知要如何發問,最終只能朝著某位前輩開口。
“一頁書啊,你……你是跟你那位避世的好友高人討論出了個結果了麼?”
此言一出藍衣高人搖了搖扇子瞟了身邊黃衣佛者一眼一臉興味盎然,黃衣佛者則微垂長睫,一聲清嗽。
黑髮管家登時一個寒顫。
這時素續緣已經從屋內奔出,因為方才的急速奔跑而微微紊亂了氣息,眼圈鼻頭還都是紅的。
“一、一頁書前輩,海殤君前、前輩。”聲音裏略帶三分因哭泣而起的沙啞,藍衣青年話說到一半,不由自主的又抽噎了下。
覺得自己這樣子實在有些失禮,青年躬身行禮,試圖以此來掩飾心裏苦悶,只他剛剛哭的實在厲害,於是再開口時嗓子依然是帶著些微的沙啞的,但這一次,抽噎終究是被他強行克制下去了。
“請兩位前輩入內,續緣這就——”
他被海殤君的動作驚的忘了後面該說些什麼。
眾目睽睽之下那位藍衣先天收了扇子伸手拂上身邊黃衣佛者後頸,纖長手指堅定而靈活的沿著衣領探了進去,覓入僧衣之中。
……而那位百世經綸佛門先天,居然就任著他當眾這麼做了。
於是這等互動驚到的可不止是一個素續緣,在場諸位有一個算一個,統統給震的忘掉了該怎樣說話。
而海殤君則毫不顧忌在場的還有其他人——以及這些人此刻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只是很淡定的以一種巧妙而靈敏的動作單手撥開身邊人繁複僧衣,從百世經綸微微鼓起的後領中拎出來一隻火紅色的、比手掌還要略略小一點的活物。
然後他用另一隻手理好佛者僧衣,之後才一甩手,把被他捏住後領不停掙扎著、最後甚至一口咬上他指尖,咬的異常用力的那一團火色扔給了藍衣青年。
而在整個過程之中,佛者自始至終沒有露過一絲肌膚,哪怕那火色的一團掙扎的程度兇猛的……讓列位圍觀群眾都忍不住要倒抽一口冷氣。
然後那位高人看了看被咬到出血的指尖,偏了偏頭似笑非笑,隨後就搖了搖扇子,又朝著素續緣手上指了一指。
“禮物。”
聞言,素家蓮子下意識的攤開了手掌低頭去看剛剛某前輩甩手扔過來時被他條件反射地一把攥住,握在了掌中的那一團。
其實在攤手低頭之前他已經知道那玩意是個活物,而且從握在掌心之中傳來的溫軟觸感與激烈心跳裏他也可以感受到那小東西正陷在深深的恐懼之中。再加上這小東西身體的那個柔軟程度以及它的尺寸……或者說大小,總之不管哪個方面,都讓青年真的很擔心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會錯手捏死了它。
……但是當看清楚掌中的那一團被海殤君前輩稱之為禮物的東西究竟是什麼的時候,雖然有做過各種各樣的設想,可那個最終的結果……
那個最終的結果,依然,讓藍衣青年他,毫無遲疑的,斯巴達了。
森森地。
旋眉,圓臉,兔子毛;紅衣,瓔珞,蓮花鞋。
被海殤君從一頁書的僧衣後領裏面拎出來又甩手扔給素續緣,在這個過程中還在藍衣先天手指上用力咬了一口傷口出血不止的,正是素還真的化身之一,天魔往生決搞出來的七位團子眾之中的,業火紅蓮。
“……前輩,這……?!”
花了好長時間才找回來自己聲音,素續緣發問的時候,聲音高的跟那位前輩身邊的另一位前輩很有一拼。
——而嘴上問著,手裏也沒放鬆。
那團子被他攥住的時候還是安分著不怎麼掙扎的,當兩人大眼對小眼看過一次之後,卻猛然開始折騰起來,雖然不會一口朝著手指咬下來,但是那個撲騰勁依然讓青年在指間微微加了兩分力氣才能把他制住。
而藍衣先天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又搖了搖扇子,抬手看了看已經自發止了血的手指,之後才挑了挑眉尖,卻依然是似笑非笑的。
“紅蓮,剛剛你坐在梵天肩膀上之時不是很是耀武揚威的麼?現在躲什麼躲,心虛了……不敢見你兒子?”
藍衣青年捏在指間的那只火色團子沖他呲出一口威武的白牙。
失笑,素續緣再次躬身。
“一頁書前輩,海殤君前輩,請入內吧,讓續緣泡茶招待。”
說著便自己率先引路,而黃衣佛者拂塵一揮,跟了上去。
主人客人都已動身,其他諸位也就自然而然的跟著一併往裏走,只是黑衣道者卻稍稍落後半步,看著藍衣先天,稍有猶豫。
“蟻……”
“談無欲。”手中羽扇搖了搖,方界之主的大舅哥微微一笑,“風塵情事揮不盡,觀世不笑是癡人?——入內吧。”
白髮道者頓時愕然。
之後握了拳,垂下頭去。
“是。”

一眾人都在蓮池邊亭子裏坐好的時候,距離兩位先天連袂來訪已經過去了半刻鐘多一些,而屈管家則認命無比的泡了茶送上來,又去端了點心。
至於業火紅蓮……他倒是可以自主活動,只不過這個“自主活動”的前提,是腰上拴著天君絲。
打的還是個死結。
至於天君絲的另一頭,正拴在素續緣腕上。
於是那只團子盯著繩子瞪了很久,之後終於不死心的抓了一段繃緊,在上面開始用力磨牙。
最終的結果是放棄,然後紅蓮同學就捂著腮幫,蹲到一邊畫圈圈玩抑鬱去了。
那哀怨的小樣著實是招人心疼,所以素家蓮子歎了半天氣,明明知道這麼做不應該,卻還是伸手撫了撫那只團子一頭紅毛。
——而那只團子開始的時候還很乖順很聽話的任著青年肆意摸毛,只是片刻之後他終於反應了過來,此刻那個溫柔的撫著自己頭頂的究竟是哪一位。
素續緣手底下的那個小小身體,霎時就僵硬成了木板一塊。
之後仿佛被什麼戳了尊臀一樣騰一下蹦了起來,橫跨整張桌子一溜煙跑到了一頁書身邊,伸手掀起佛者攤在桌上的衣袖,把自己嚴嚴實實藏了進去。
圍觀群眾面面相覷了一會兒,最終達成共識——那團子從他兒子手指下面跑開的時候,眼角那一滴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疑似液體的存在,是他們眼花。
集體產生的群發性眼花。
海殤君此時已經對天魔往生決的歷史做完了介紹,正捧著茶杯喝茶,另一邊被羽人非獍小心翼翼的扶出來曬曬太陽吃吃點心的慕少艾則盯著一頁書袖子下麵的小小突起,若有所思。
最終提出一個問題。
“那,素還真他?”
“芬陀利華清淨無垢體。”執紫砂壺為藍衣好友掌中黑陶茶杯注上琥珀色的液體,黃衣佛者接了話去。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明白其中原因。
而葉小釵遞過一張字條。
‘那麼,他現在,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
看了看那張條子上白紙黑字,西丘三君之首微微抿唇吸了少許溫熱茶水,整理好了詞句之後才放下茶杯。
“天魔往生決,是會讓中招者魂飛魄散的惡毒招數,中招之人三魂七魄會被悉數從體內拍飛,進而灰飛煙滅,永世不入輪回。素還真重生之後已是梵蓮無垢體,所以飛散魂魄化為蓮子形狀——直到被列位撿到。”
環視在場眾人又著重看了看幾位飼主,海殤君目光最終落在身邊摯友臉上,然後微微一笑。
“吾想,列位一定很奇怪,為何素還真失散的魂魄落在列位手上,會化成此種——”伸手掀開一頁書衣袖露出下面的業火紅蓮,藍衣先天拿扇子拍了拍火色團子腦袋,又在那小東西放火燒毛之前迅速收回羽扇,“跟這位……差不多的樣子。”
圍觀群眾紛紛點頭。
他就繼續說下去。
“素還真離體的魂魄,是需要人氣溫養的。而類似於業火紅蓮之類的諸位,便是列位以自身氣息溫養素還真失散的魂魄的結果。”
“那為什麼——”
“為什麼列位溫養出的,是不同的個體麼?”
屈世途點頭。
藍衣先天臉上頓時又露出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來。
“因為是散落的魂魄,所以顯現出的不會是素還真本人;至於為何列位喚醒的會是他不同的化體……這是一個雙向選擇。
“素還真在意著那個人,所以飛散的魂魄才會落到那人手上;而拾到魂魄的人也在意著素還真,因此才能成功喚醒其中昏睡的靈識。”
他又環視全場一圈。
“所以青陽子撿到百煉生,所以葉小釵拾得墨淵水蓮,所以談無欲叫醒白髮劍者,所以梵天喚來業火紅蓮——”
“所以吾遇見靛羽風蓮?”微笑,六弦之首搭了拂塵在左肩,而一頁書點頭,又伸手摸了摸正準備把自己重新埋進佛者衣袖裏的火紅團子。
感受到手掌溫柔溫度,那團子很愜意的眯起了眼睛,把頭頂在僧者掌心蹭了蹭。
另一邊慕少艾則面孔扭曲。
“那為何到了我這裏便是一個靈嘯月——好歹也要來個白髮包子啊!”
此言一出談無欲涼颼颼盯了他一眼,哼了一聲之後一言不發,朱痕本來在給他剝瓜子,聽他這麼說就彎了彎嘴角,很愉悅的笑了起來。
“阿呆,別人為什麼孵出來那幾位我是不明白,不過你孵出來的若不是靈嘯月,還能是誰啊——她不是你的初戀情人……麼?”
……於是藥師大人開始瘋狂咳嗽,而樹梢上小白文鳥手裏的二胡……很華麗的錯了一連串的音。
“……朱姑娘你胡說八道什麼……”好不容易平了喘,秋香衣物的白髮人揪著眉毛一臉無力,而他那位異族好友則笑眯眯的,從某首曲子裏面抽出一句,唱的字正腔圓。
“看世情,男性的虛情,放棄思慕心~”
那只阿呆頓時咳嗽成了一個肺結核晚期。
而他倆在這邊拌嘴,別人也不上來勸,就一個個笑眯眯的都袖手著淡定圍觀,只是樹梢上那只小鳥一曲二胡,拉的是越發的苦大仇深了。
最終朱痕還是不忍看他咳嗽的淒慘,走到慕藥師身邊給他拍著後背順了氣,卻被人一晃肩膀甩開了手。
也不繼續說什麼,紅布包頭的那位只是又抬起手來繼續給人拍著背,這時倒是聽到屈世途很詫異的問了個問題。
“那麼,為什麼我孵出來的會是樂雕緣?”
這問題問的很好,好到誰都答不上來。
而最終,是素家蓮子他二叔遲疑著做了個猜測。
“……莫不是……是因為當時……屈世途你跟大哥,一起被人冒充的關係?”
屈管家一愣,海殤君則饒有興味看了看中年管家。
“屈世途?不是一線生麼?”
管家大人一臉苦笑的擺了擺手。
“一線生……那都哪輩子的事了,又不是還在給魔域做臥底,早就不叫那名字了啊。”
說著又抹了抹鬍子,臉上有些沮喪。
“就算是那次被人冒充,冒充的那個‘我’卻依然被人認成素小子的管家……喂,難道我老屈天生就是給素小子做管家的命麼?我以為我跟素小子好歹也能算個朋友的——慕少艾,你笑啥?”
“呼呼,沒什麼,”已經不再咳嗽的黃衣藥師一臉眉花眼笑,“只不過覺得,阿屈仔你的名字,真好哇。”
“好?屈世途這三個字,有什麼好?有哪里好?”
“哎呀呀,”沒有煙袋可以轉所以只是挑了一綹頭髮在手指上繞了一圈,慕阿呆笑的那叫一個可惡,“認命……難道不是好事麼?”
管家大人頓時有抄掃帚扁人的衝動。
而下一刻,他最疼愛的那個孩子開口說的話,讓屈管家連抄掃帚扁人的力氣都沒了。
——聽到那句話的時候,屈世仔他,想,而且是只想抱著碎成渣渣的玻璃心,拔腿淚奔。
“屈伯伯怎麼會是爹親的朋友呢。——而且也不是琉璃仙境的管家啊。”
素續緣如是說,聲音很平靜。
之後唇角挑起微微一笑雲淡風輕。
“屈伯伯是爹親和我……最重要的,家人啊。”
這一句話的效果足以媲美最強效的502快幹膠其他各種黏合劑,總之屈世仔那顆粉粉碎的玻璃心被青年這麼一句立刻治癒回來,光鮮潔淨不見一絲裂痕,煥然一新。
而青年則解下腕間天君絲遞到海殤君手裏,之後站起身來走出亭子,彎下腰去撥開一片枝葉露出下面挨挨擠擠擁成一團的什麼。
然後微笑,笑容謙沖平和溫暖柔軟。
“您說是吧,爹親?”

十八、我記得,我們記得。

把自家爹親……們,從樹葉子底下提到桌面上來放下,素續緣拍了拍手理了理袖子,然後開始微笑。
“我們談一談吧,爹親。”
很沒面子的被自家寶貝兒子提到桌上的六隻團子蹲在桌上圍成個小圈腦袋碰著腦袋屁股朝外,半聲不吭。
素家小緣立馬轉頭。
“一頁書前輩。”
正在喝茶的那位前輩微一抬眼:“嗯?”
“您帶繞指柔紅了麼?”他問的很溫柔。
而就是這個溫柔的問話跟那個溫柔的被說出來的名詞以及某位垂著眼睛的前輩更溫柔的伸手在袖子裏開始摸索的動作……這幾樣加在一起,便讓樵老立馬爬進了茶盤裏面,速度堪比六翼齊張的羽人非獍,還要再加上一雙蒼天之行。
之後一路小碎步躥進茶盤的靈嘯月把纖纖素手縮進袖子再按住額頭,那順著面龐垂下來的翩飛紅袖就冶豔端莊的遮了半邊臉去。
然後墨淵水蓮白髮包子看看那位一般是天塌了都有個高的頂在上面砸不著我這般小人物、每日裏除了四平八穩的端坐喝茶就是四平八穩的端坐喝茶的千山樵老樂雕緣又看看絕對是張狂恣意最佳代言人的靈嘯月居然突然間就這般乖順,?那間,便都陷入了深深的茫然。
緊接著一個被風蓮揪了耳朵,另一個就被百煉生踹了屁股。
都弄進盤子裏去。
被揪著耳朵拖進去的那個還算好說,被人一腳蹬了尊臀的那位端端正正一張清秀小臉上濃墨重彩寫了三個字,額頭上塗著的讀成“我”,左腮幫子上畫著的那個就念做“不”,右臉頰上還抹著個字,怎麼看怎麼像是個“服”字。
指了指正跟著某位先天高人前輩玩著喚作“戳你戳你來咬我啊——嘿嘿咬不到~/再戳我,再戳我就咬西!”的沒品遊戲的業火小紅,他沖百煉生揮了揮拳頭。
還沒把自己耳朵從自家二哥手裏逃出來的墨淵小水義不容辭的就當了翻譯。
“為、為什……什麼,紅蓮就可……可哥以,不,不去!”
素家蓮子聞言笑的愈發溫柔。
“紅蓮爹至少沒躲到讓我跟幾位前輩找都找不到的地步啊……您說是吧,水蓮爹?”
這一句頓時把不管在哪方面上都十分不善言辭的黑團子堵了個結實,倒是一直拿袖子掩著臉大歎晚節不保的靈嘯月放下了小手,可憐兮兮抬起來了小腦袋。
“……續緣……”
“嗯?爹親有事吩咐?”
這句話頓時讓紅衣少女黑了臉:“兒子你……你能不能別連我都喊爹?”
那種彆扭感,還真不是一般的……讓人想消音。
聽她這麼要求,藍衣青年就歪著腦袋很認真的想了想,接著繼續溫柔微笑。
“不管您叫爹的話……那,嘯月娘?”
——此言一出,就連葉小釵都扭了頭。
爾後諸位前輩觀素家續緣端盤子遠去笑而不語,再然後小風一吹,慕少艾結結實實打了個噴嚏。
毫無疑問的,就憑慕阿呆現在的這個脆弱狀態外加小白文鳥的那個比他的身體狀態更加脆弱的心理狀態,這個噴嚏所能帶來也只能帶來的那個後果……
那個後果,就是那位半點兒反抗能力都沒有的慕姓藥師,他被人乾脆俐落的打橫就是一個公主抱,直截了當的運回了屋。
不知道個中因緣的幾位中的某幾位——譬如此間主人最大的那位靠山最敬愛的那位前輩、又譬如南海的某名愛刀如命嗜優秀刀者如癡戀跟優秀刀者過招如狂的毛耳朵刀客、還譬如那位事不關己又不關此間主人的那位前輩就一律高高掛起最多隔岸觀火,看完了戲還聯手都懶得拍一拍的另外某位藍發高人藍發先天……這幾位對於這件事自然沒什麼反應,而做人厚道到有如小談才子或者沒本錢沒底氣亂開玩笑的比方屈仔世途,就算看到慕姓藥師無比哀怨的被人公主抱著走遠了,自然也只會捧著茶杯就著點心,繼續笑而不語。
把目光從侄兒跟兄長遠去的背影上收回來的青陽同學很茫然的看了另外兩人幾眼,接著就開始無比專注的,觀察起了被海殤君捏在手裏的天君絲上拴著的業火紅蓮。
那個觀察的視線直接專注的把什麼都不記得了的業火小紅同學盯到毛骨悚然,然後那倒楣孩子最終一溜小跑橫跨半張桌掀起某位前輩衣袖一頭鑽進去,再也不肯出來——鑽進去之後還伸了個手,專程把自己露在外面的一角衣擺給拽了進去,藏緊,然後一動不動了。
就這點來看,某個人果然是不管什麼時候都是堅決而堅定的信任著他那位前輩的……甭管那個某個人他,還有沒有這方面的記憶。
刀狂劍癡則既沒在意被自家兒子一盤子端了的那一群也沒在意被小白文打橫抱進房間的另一位,他的目光……始終是凝聚在專注的盯著某團子一直把人盯到忙不迭鑽進自家前輩袖子裏就差哭天抹淚的那位身上的。一直到那位很惋惜的把目光從某位甭管他倆中的哪一位都惹不起的前輩袖子上轉開,葉小釵這才垂了眼睛,把自己的視線也挪開。
之後摸個茶杯捧起來喝了口茶,杯壁上很端秀的一朵白蓮倚著葉子,才剛羞答答的綻了一瓣。
而朱痕染跡璧有瑕同學就施施然端了個茶杯在手上,一雙眼睛含著笑看著小白文把慕藥師抱走的方向,那個表情之端莊之溫柔之和善之欠平川定海鴻飛冥冥雲影飄渺賦雅風流……直接髮指到了一種,讓人完全沒法子用語言來描述的程度。
至於剩下的六弦之首跟秋山臨楓兩位,這兩位也學著別人把個茶杯捧到了手上,一樣是一雙眼睛帶著笑,那個笑裏面沒有朱痕那種味道卻一樣十分招慕藥師恨——這兩位看著談才子,整個表情已經全然轉化成了只要身為道門就必然會加以修習的某種……說神秘不怎麼神秘說不神秘又確實有點稀奇的,特殊符號。
然後這兩位就一起扭頭看向小談。
借著手裏捧著的茶杯的掩護,談才子摸了摸鼻尖。
那件事在他看來……倒真是沒什麼不可對人言,不過就這樣子說了,那位愛玩愛鬧愛記恨的藥師同志,會不會真興風作浪起來,那可是誰都說不準。
……更何況,邊上還坐著個朱痕呢。
雖然沒見過這位也不知道他跟慕家藥師之間的關係,可是從那誰死裏逃生回來誰都不見誰都不打招呼直接找上這位還在他家裏住了那麼久,連自己保命複功體最關鍵的藥都是讓他代為打聽這件事來看,他跟慕少艾,應該真正是……親近到了不同一般的地步,才對吧。
這麼想著,卻看到羽人非獍又從屋裏鑽了出來站到面前,盯著屈世途看了幾眼之後嘴唇又開合了幾下,接著,臉上,很莫測的,紅了一紅。
那嬌羞那靦腆,只看得談無欲險些就沒能拿穩了手裏的茶杯。
本來就苦大仇深的眉毛越發緊了緊,只是這只小鳥再怎麼難堪,那話也還是堅持著說出了口。
他說某病號不甘病房寂寞,現在正在素還真素賢人的書房裏面翻書看著解悶兒,順便要他出來跟阿屈要上兩碟子點心端過去——慕老太爺他中午沒吃飽,現在要再墊補上點兒。

所以最終的結果就是一院子的人除了一個屈世途集體擺駕去了素大賢人那傳說中的書房,至於老屈管家他沒能跟著一起來的原因……
他還得去廚房給慕老太爺蒸兩籠點心,外加為了晚飯做個準備。
而擺駕去了書房的那群人,一到了書房裏頭,看到的,就是慕少艾站在牆角的一個架子邊上,左手拿著個盒子右手捏著塊疑似瓦片的東西,很認真的在端詳。
那架子上掛著條簾子,現在當然已經被掀開了;而簾子後面的架子分了幾層,上面堆著的,就全是大大小小的盒子。紙的綢的木的皮的鐵的銅的水晶的琉璃的,有開著蓋兒的,也有合起來閉著的。那些盒子花花綠綠的各有各的顏色形狀跟尺寸和料子,看起來並不像是特意做的,反倒像是什麼東西的包裝盒,東西拿出來了,盒子卻依然挺好,丟了太嫌可惜,就拿來放在了這架子上,留個念想。
至於那位慕老太爺,他左手拿著的那個盒子就是個雲南白藥的大包裝盒子,上面的標籤自然是已經被撕了去了,不過這麼一幫在刀尖劍刃上摸爬滾打的江湖人,雖然出門在外都帶著自家產的藥,可偶爾哪次趕巧用完了,自然也是下過藥房的。
所以那麼個盒子,他們怎麼可能不認得。
只是長眉藥師右手裏的東西,就真有些讓人疑惑了。
那似乎是件瓦當硯,瓦卻不是什麼火燒阿房春鎖銅雀,那質地那紋路,怎麼看都只是從哪家的房頂上斷下來的簡簡單單澄泥瓦一塊。
就又看向另外一些開著的盒子。
那些盒子裏面放著的也是瓦當硯,有些還有硯形,有些就已經殘破到只能勉強看出凹陷形狀。
卻跟慕藥師手裏那塊一樣,都是最普通最平凡的澄泥瓦,沒有繁雜花紋沒有精細紋路,不是曾經屬於過哪座廊腰縵回簷牙高啄,也不是曾經坐落過哪間各抱地勢,勾心鬥角。
沒見識過鬥酒十千恣歡謔,沒驗證過五陵年少爭纏頭;沒經歷過曲觴流水列坐其次,沒親睹過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只是平民百姓家房頂上的簷瓦一塊,沉默不語的看著些最平常不過的悲歡喜樂生老病死,看過了,也就那樣子沉默的記在心裏,無處可說。
但是素還真在他書房裏安排上這麼個架子又放上那麼一堆盒子,難道就是為了放這些個東西?
那又有什麼必要。
這麼忖度著,就見到那位慕藥師聽到他們進來,抬了頭。
他看的是朱痕,神色有點微妙。
有點茫然,有點感動,有點我該說我早就知道你會這樣做的理所當然,有點你小子居然真能給我做出這種丟人現眼的破事兒來的咬牙切齒,還有更多更多的表情,混在一起,說不出究竟是什麼。
最終也只是搖了搖腦袋再看朱痕一眼,舉了手裏東西。
“朱姑娘啊……”
只說了這一句就說不下去,偏過臉去又看了兩看,慕少艾呲了呲牙。
“朱痕啊朱姑娘啊我怎麼覺得這玩意看起來十分眼熟好生親切仿佛我看了很久很久很久……呢?”
朱痕本來只是眯著眼睛看著他手裏那塊瓦,臉上的表情並不比慕少艾單純多少。此刻聽到他這麼說,就終於把所有莫名情緒統統收起,只餘下一個嘲笑。
“眼熟麼?眼熟就對了——那玩意不是我親手燒制而成、再給你鋪到你家房頂上的麼?”
於是慕藥師捏著那塊瓦當瞬間不知道該如何反駁才好,最終扭過臉去開始咳嗽,用力咳嗽。
另一邊對此事詫異的幾位早已經圍到了架子邊上,開始挨個盒子的看過去。
蒼還只是袖著手高深莫測的做神棍狀,臥軍師臥高人則就看著青陽子對著某排架子上的一隻琴盒擺著的幾塊顯然分屬不同時期不同地點的不同建築的殘片以及一角白帆些許不知道來自哪里的赤色岩石碎塊紅著鼻頭發著呆,眼睛帶著笑,嘴型卻有點像是要哭。
然後他眼角餘光瞥見銀狐不知道拿起來了什麼東西。
剛往那邊一湊,那只狐狸就沖著他舉起了手裏的盒子,眼神有點茫然。
“臥江子,我怎麼也覺得這個眼熟?”
南海傲刀城的軍師大人就往他手裏那個打開的盒子裏看了眼,然後他加快了搖扇子的頻率。
那盒子裏面裝著的東西,並不跟其他盒子裏面一樣,是由澄泥瓦改成的瓦當硯,而是幾根竹枝,若干楓葉。
看得出是被人精心料理過,所以雖然已經離開枝頭太久,卻依然帶著通透的色澤,春竹翠綠秋楓嫣紅,仿佛是剛剛,才被人輕巧摘下。
咽下突然梗到喉嚨口的莫名硬塊,他強笑著拿葉扇拍了拍銀狐肩膀。
“大俠你怎麼可能不眼熟——你小時候練刀沒人陪你,可不就是沖著它們下的手麼。”
說完了,又從銀狐手裏把那盒子接過來,問過它原本的位置之後再放回架上。
而高深莫測的半閉著眼睛抄著手做天機莫測狀的蒼道長在看到一隻檀香盒子裏的小半塊佛像金身殘片之後終於挺難得的睜了睜眼睛,接著就瞟見那盒子邊上不遠擺著的另一隻紅木盒子裏面襯著一塊藍綢墊布,布片上放了塊石頭。
挺普通的石頭,從路邊上隨便彎一彎腰就能撿到大把。
他剛好就記得在自己決定退隱之前去過冷梗青峰一趟告知故交,當時此地主人就站在自己身後,卻始終是一言未發。
只在道了別又轉了身之後,走了幾步彎了腰自地上撿了些什麼袖進袖裏,這才真正離開。
談無欲也是一個盒子一個盒子看過去,看著不老城的屋瓦長生殿的地磚歐陽世家的牌匾天外方界的房檐,也曾陰川河底拾黃金,也曾九潃蓮峰拾落梅;也曾公開亭上打對決,也曾地之角內覓同修;也曾罪惡深淵爭心機,也曾異度魔界觀烈焰。
無名荒野上燦然綻放的煙花只一?那卻是伏筆多年,而玄機門內的血戰一場窮了誰的運盡了誰的力,被逆掉的,又是誰的天。
又有半鬥坪房頂遮風擋雨的無言青瓦一片,無言的見證了的,究竟是誰家年少嬉笑無忌言談無心,不識人間疾苦,滿懷愜意悠然。
突然間就明白了為何剛剛慕少艾會是那種神情,卻又有些東西水一般從眼前涓涓淙淙流淌而過,一篇一幕,清晰到模糊。
是昆侖山頂觀隕星的孤傲背影,頭頂青天蒼蒼腳下白雲悠悠;是蘭若寺內雪發玄衣執紫毫伴青燈寫書的淡然身姿,窗外夜涼如水天畔一鉤殘月帶三星;是月影千峰是鳳流嘯天是時隔多年後明聖劍法口訣再次自不同的二人口中念出響在耳邊時的心神激蕩;是西風亭內面對儒門龍首疏樓龍宿的侃侃而談。
最終卻又紛紛散去,只餘下哪顆古樹參天亭亭如蓋,而樹下兩個白髮孩童執劍對戲,直到又有兩人踏上那方茵茵青草,這才回頭一觀。
只能一歎。
想移開視線的時候卻掃到角落裏一隻滑蓋木匣,做工粗糙簡陋,沒有裝飾沒有裱糊,僅僅是上了一層清漆,又用根紅線簡簡單單紮了一紮。
擦的倒是異常乾淨。
這整一牆的匣子不管開閉,也就只有這一隻,帶著這麼重,象徵意義上的鎖。
也不知究竟是出於什麼心理,談無欲伸手,把那盒子拿在了手中。
然後小指輕輕一撥,那根紅線打成的簡單結扣就被輕鬆挑開,盒蓋順勢自動滑開,將裏面物事顯露出來。
明黃絲料裹著的棉絨墊子上安眠著的是奢華精細的鎏金獸頭房瓦半塊,厚厚蒙了層塵又染著些泥土痕跡,仿佛是從屋頂墜下落入草叢中再被人拾起之後未經清洗,便直接放入了這盒子裏面。
但仍想像得出這房瓦所在的那座建築,若是全盛時期,該是如何的莊嚴森然,氣象萬千。
卻認不出這究竟……是來自何處。
於是抬頭,談無欲把目光投向葉小釵。
百世經綸進房之後熟門熟路翻出棋盤拖了多年好友坐到桌邊開始下棋,白髮劍客則一直站在圍在架子旁邊看著哪些物事的人群之外神態安然,仿佛在想些什麼,又仿佛什麼也沒在想,只是很單純的看著這些舊交。
見到月才子看向他的目光,也不過微微笑了笑,手指輕輕動作幾下,在空中劃出無形的四個字來。
天,下,第,一。
突然明白了為何只有這只盒子上了那麼個只有象徵意義的鎖,又突然明白了為何只有這只盒子裏保留的物事,在被拿回來之後,沒有做過任何清理與修繕。
那是……不該被他們看到的東西啊。
沉默著扣起蓋子再把掌心紅繩小心系回盒上,談無欲後退一步站到葉小釵身邊背了手,寬大袍袖垂落,遮了掌心裏的物事。
直到一群舊友被另外的什麼轉移掉了注意力離開了這只牆角的架子,這才小心將它放回原處。
葉小釵一直看著他的動作,看到談無欲放好盒子直起身來才對著他點了點頭,再上前一步把架子上的簾子拉好,將那一牆記憶重新擋在後面。
之後隨著一群客人一起,走向端著點心進了門的屈世途。

十九、寫書,是一種大眾愛好。

總而言之,閑不下來的人就是閑不下來,不管他是在落日煙,還是在琉璃仙境。
只是出來混的就總歸要還,當那位慕姓阿呆把這段時間內他飼主的手藝,跟苦境第一大廚霹靂無雙管家的廚藝拿在一起相提並論到第不知道多少項的時候,風水輪流轉了一下。
彼時一群先天圍坐在桌子邊上翻著素賢人的藏書吃著點心只把屈管家送上來的東西吃得只剩最後一點的時候,門又開了。
那只阿呆也沒回頭看一看進來的究竟是哪位,只又無視著朱痕皺的跟羽人堪有一拼的眉毛,拈了塊棉花酥丟進了嘴裏。
倒還沒忘了說話。
“呼呼,屈世途啊你真貼心,知道我們點心快吃完了麼?”
回答他的是屬於某個青年的聲音,帶著點裝出來的疑惑,又有點掩飾不住的笑意。
“藥師前輩餓了麼?若是餓了,屈伯伯倒是恰好剛剛做得了幾樣點心,續緣這就前去端來——只是這個……真的,是不能吃的。”
回頭看了一眼那孩子手裏端著的究竟是啥,慕少艾摸了摸眉毛,嘿嘿一笑。
“哎呀呀續緣放心,老人家我嘛,對於吃素,自然是沒什麼愛好、也沒什麼心得研究的呀。”
說這話的時候還特意斜著眼睛瞥了坐在一頁書背後看下棋的白髮劍客兩眼,可那位劍客則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慕阿呆這一眼含情脈脈。
他只是專注的看著棋盤在心底揣摩著棋路,順便伸出手去毫無偏差的準確摸上點心盒子裏最後的那塊蓮子糕,拿起來,吃掉。
手邊上依然放著那個白瓷茶杯,杯子外壁上繪了兩筆水墨,羞答答的白蓮靜悄悄的開。
那份風度氣質只看得某位流氓藥師面皮連抽幾抽,乾咳一聲,他皮笑肉不笑的摸著下巴開始琢磨這位刀劍頂峰的那個反應,究竟是這位佛教傳人真正做到了心如止水氣似川流外物不掛於心身無掛礙還是……反正蓮葉相隨乃是眾所周知事實確定,要說隨你們說去。出來混都敢了,還怕你們說?
就如同那次他從素還真手上贏了琉璃仙境的所有權來,結果這位治好了傷跟著惠比壽回來,照樣對他這個暫時的琉璃仙境之主理都不理轉頭就往裏屋走。
——當然,慕藥師也是事後才知道,他贏到手的所有權只有一半,而另外一半……正是在那個,對他理都不理的人手裏。
不過想來想去,他覺得,最大的可能,大概只是葉小釵他剛剛專注在傳說中的百世經綸與更加傳說中的蟻天海殤君的棋局裏面,對於別人的對答……他什麼都沒聽見。
這麼想著,一邊的素續緣已經把手裏那只託盤放在了桌上。
原以為自己這麼一放,這幾位剛剛跟自己好好談過一場的……爹親,就會各自奔走該幹嘛幹嘛去,卻沒想到那群團子卻只是從盤子裏面爬了出來坐到自己手邊,誰都沒有散開。
……不過神智未開如墨淵水蓮白髮劍者,現在在看的究竟是誰,做兒子的那位,自然也是能看到的就是了。
所以彎了腰,昔年的天下第一把手掌平攤在了那兩隻黑衣包子身前。
身邊猛然多了只大手,抱著膝蓋坐在桌上看著自家師弟的白髮劍者頓時回過頭來仰了臉去看自家兒子,眨了眨眼睛一臉疑惑;比他更疑惑的墨淵水蓮則結巴著開了口。
“續、續緣你……你這是,做、做什麼?”
“哦?續緣還以為水蓮爹是想去看兩位前輩下棋、而白髮爹親則是想看一下師叔在看什麼書的——難道說,是續緣誤會了?”
水蓮臉上微微一紅,那只包子依然抱著膝蓋坐在那裏,卻已經迅速把腦袋轉開。
就算這樣,卻還在嘴硬。
“我、我看什麼下……下棋,要、要看,看下棋以後多,多多、多得是機……機會,我……續、續緣,爹、爹親現在只想陪、陪陪你,不,不行麼?”
那只團子湊了過去抱住自己兒子拇指這樣子說著,聲音放的很軟很綿。而說到一半,居然還做了個泫然欲泣的表情出來。
素續緣突然就很想笑。
真不愧是他爹親啊,就算記憶不全,就算神智未開,這一招……在至親的人面前才會使出來的以退為進,卻依然能玩的如臂使指水起風生。
這麼想著,倒見著靈嘯月過來,朝著這只包子頭上毫不留情的就是一巴掌,險些把人從桌上拍下去。
慌慌張張伸出手去把水蓮接在掌心,卻見紅衣少女仰了頭看著自己,滿臉傷感。
“這才幾年不見,兒子你都長這麼高了呢。”
說著,又伸手在桌邊比了比。
“你那時候也就比這張桌子高有限的一點點,現在都長的比我還高了啊……”
低下頭去歎了口氣,她伸指,在眼角迅速一抹。
“我都抱不了你了哦,續緣。”
那幾句話說的情真意切,十分的父……母子?情深,可惜,卻實在是槽點滿滿。
首先當初是不知名現在是素續緣這已經差別很大,其次,就憑靈嘯月那個還沒她兒子立起來的手掌那麼高的個頭,她能指望她……還抱的了誰?
但是不知道這段往事如玄宗弦首南海臥軍師及軍師自家養大的銀毛狐狸、知道這段往事但是實在不好開口如師弟無欲二弟青陽、知道這段往事不過一直護短如雲渡山上某位大神、知道這段往事也不太介意在別人跳井的時候往裏面丟兩塊石頭但是現在顯然覺得下棋更重要的某位傳說中的傳說……自然是,都不會在這當口上給她吐槽漏氣的。
某位有口難言葉小釵就更沒有舉牌亂入的興趣。
更何況他又怎麼會去拆素還真的台,就算現在的這個是靈嘯月。
只是這些人不出來搗蛋不代表沒人出來搗蛋,譬如……譬如某位來此地的最根本目的,乃是為了尋醫求藥的樓下鄰居。
他可是,一直都很有攛掇著此間主人爬到樹頂上然後把梯子一撤,看著人蹲在樹頂上抱著樹枝死活就是下不來的,惡劣愛好。
不過熟悉慕藥師如靈大姐頭自然一看他那個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又準備做點啥,所以踮起腳尖手搭涼棚巡視一圈,黑髮的少女撩了撩長髮,十分疑惑的呀了一聲。
剛把掌中的水蓮放到葉小釵肩膀上讓劍客幫忙照看一下的素續緣聞聲回頭:“嘯月——”
“不許叫娘!”沒等說完,她已經氣急敗壞的打斷。
素續緣又啊了一聲,表情有點遲疑,“那叫什麼?”
靈嘯月頓時也是一愣,她身邊的樵老卻拿拐棍在她後背上捅了捅。
“你剛剛咦什麼?”
靈姑娘回頭。
“慕阿呆你家羽仔呢?”
話音未落房門再一次打開,說人人到,那只小白文兩隻手端了五個盤子艱難無比的挪了進來,看那架勢,如果他髮型精巧如某些人,想必屈世途還會讓他再在頭上頂上一隻。
他這樣子狼狽不堪的進到屋裏來自然引的一群人七手八腳的前去幫他把那些盤子都挪到桌上來,忙亂之間就把一摞書給碰到了地上。
已經空出手來了的小白文自然低頭去拾,這一拾卻拾的臉色霎時間難看了起來。
零七碎八散了一地的那一大摞線裝書最上面一本,其作者,那個馬甲喚作太陰司。
至於題目,恰恰就叫做《一曲絕琴殤不悔》,後面又注了四個小字,慕落悲愴。
看到那些東西的朱痕拿手肘捅了捅正往嘴裏填麥芽糖的慕少艾叫他過去給他家鳥仔順順毛,談才子則在看到封面上那一連串的蓮花印章的時候……表情奇異了起來。
素師兄藏書用印的習慣在半鬥坪時期就已經養成,一直到他二十歲出師的時候也沒改掉半分;接天頂一掌成名之後跑去藏龍藏了一百八十年,一百八十年之後重出江湖的時候談無欲也不是沒看過他的收藏,彼時用印的方式依舊——就直到他自恒河之途歸來的時候,什麼地方上用什麼印,也依然是跟在半鬥坪裏學藝的時候,沒有半分區別的。
封面上那一串印章形狀組合成的是一朵小小的蓮花,因為印泥的顏色而呈現出淺淺的朱砂色澤。那朵紅蓮共計七瓣,第一瓣用的是藏書印,第二瓣是珍藏印,三瓣刊校四瓣品評到了第五瓣上就表示這書他看了至少三遍,第六瓣則說明這本書在看了至少三遍的同時還仔仔細細拿來做過筆記,第七瓣代表的,就是此書藏主珍愛,可內閱不可外借了。
按理說自己閑著沒事寫的東西被人拿來細細觀賞到如此地步,身為一個作者,談才子他應該感到榮幸,可是只要一想到那個對著他沒事寫著玩玩騙兩筆稿費的東西如此認真的人是自家師兄……
……素還真你不是很忙麼你怎麼還有時間看這個還搞這麼一大堆八卦!!!
在內心無聲的咆哮著,脫俗仙子一面無力,另一邊還得強打起精神來跟弦首龍腦臥軍師小聲的解釋一下某些事情。
比如,為啥那只正半彎著腰被慕藥師抱著腦袋拍背順毛的小白文看到這麼個題目的時候,臉色暫態就比誤食了葉大俠那個很夯的探班蛋糕還難看。
他在這邊解釋,另一邊的三傳人組紅燒獅子頭主廚……就把墨淵水蓮放在業火紅蓮身邊,站起身來去收拾那一摞子書。
表情很微妙。
有點懷念,也有點怎麼這種東西你居然還留著的哭笑不得。
當然那種微妙也就只有熟悉他到素還真那種程度的人才看得出來——其實還有另外兩個人也能看明白,一個是屈世途,另外一個,則叫做素續緣。
當初素還真梵蓮歸來動彈不得在定禪天養傷,買這些個八卦話本去給那誰逗咳嗽解悶的正是某貼心管家的傑作,而素續緣那些時日中沒少忙裏偷閒蹭過去探望自家爹親,自然也是經常見到素還真坐在床上葉小釵坐在床頭,手裏捧著個話本拿心音讀給自家爹親聽的……詭異狀況。
關於此點屈世途倒是有吐過槽,他說居然要一個啞巴給好人讀書聽素小子你真是造孽,不過這一句,被那個造孽小孩堵得結結實實。
那孩子眯起眼睛來拿眼角斜他,斜完了還冷笑。
他說,那麼是誰給一個連根手指頭都不能動的人買書讓他自己看著當消遣的?
此時談無欲解說完畢,慕少艾卻還在抱著自家鳥仔很耐心的給摸毛。
被那只阿呆抱住之後某只小白文瞬間化身鷹隼,撲食一樣的一把將慕少艾扣緊在懷裏,雙臂死死箍住那人身體,手指幾乎摳進後背中去。
他勒的太緊又緊到發痛,痛的那只阿呆面孔都有些扭曲。
卻沒叫出聲來,只是環住那人腰部,又抬起手來撫摸羽人一頭光順的黑髮,從頭頂緩緩往下一直摸到發尾,然後再一次的抬起手放到羽人頭頂,重新往下捋過,捋到發尾。一面那樣子極有耐心的緩緩動作著,一面又絮絮的說著一些很瑣碎很平凡的家長里短,聲音放得極為緩和輕柔,一直到被他抱著腦袋的那人慢慢平靜下來,頎長的身體也不再發抖。
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似乎是對某個病號做了些很有點出格的事情,羽人非獍急忙鬆開了手臂。
他松了手,慕藥師可沒那麼簡單就放過他。
抓住自家鳥仔依然冰冷的手指,白髮阿呆抱住羽人胳膊黏黏歪歪開始糾纏不清。
中心意思也就一個,羽仔啊你看剛剛老人家我哄了你那麼久你總不能被哄完了就走人吧這樣是不對的!
只可惜他碰上的那只小白文說好一點叫做老實坦誠說難聽一點那就絕對是木訥遲鈍,於是一直到朱痕一聲咳嗽又舉手表示羽人壯士你還愣著做什麼呢那邊有張躺椅你還不把慕老太爺抱上去好茶好水好點心的伺候著,趕緊的?
朱痕一聲亂入慕少艾立馬就斜了眼睛擰著鼻子瞥他,兩道目光裏唰唰唰丟出無數飛刀。只是朱痕跟他是什麼關係又認識了多久,見到流氓藥師眼刀如雨下也不過端著茶杯很淡定喝了口,再微微一笑。
“顧慮著場合點兒行不,素還真最近貌似沒跟你跑過步吧。”
此言一出談無欲噗一聲噴了一地凍頂烏龍,抬眼見到慕藥師面色不善也只是一面咳嗽著一面擺手示意自己只是被茶葉梗嗆到,另一邊葉小釵已經遞給蒼一摞子太陰司著,又不緊不慢的轉過身去收拾另外一架子的八卦話本,臥江子則拖著銀狐湊到他身邊去跟他要兩本來看看,只留給慕藥師一個後腦勺,外加一對毛耳朵。
而龍腦青陽子則接替了葉小釵剛剛所作的事情,湊到某兩位不動如山一切外物皆浮雲的前輩身邊去看下棋,方才葉大俠是坐在一頁書身邊,他此刻則坐在了海殤君身後;至於素續緣……素續緣他,現在很忙。
剛剛他家幾位爹親沒人管,屈世途做的點心又是給大人吃的大小完全不適合團子們自行取用——那一堆東西裏面最小的是一碟棗糕,對正常人來說吃文雅一點兒不過就是兩口大、吃的猛一些的話一口填進嘴裏也不至於噎著,可這麼快棗糕,對那幫團子來說,就比得腰還要粗。
這種東西撲上去直接抱著啃是不太現實的,團子也就那麼點兒個頭,直接撲上去兩隻手臂甚至都環不過來那塊點心,於是別說吃,真那麼湊上去下嘴猛啃,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一頭栽進餡料裏面,把自己生生悶死。
不過怎麼吃的問題姑且不說,更大的問題,則在點心盒子上面。
羽人剛剛端進來的那幾隻盤子暫且不提,屈世途原本拿來裝點心的是個黃花梨木的五瓣梅食盒,上下統共分了三層,每層都有五隻單獨的扇形小盒組成梅花形狀,盒底又用機關扣住,可以拼在一起也可以單獨抽下來,最頂層則額外多著一隻圓形盒子充做花心。
而這只盒子底部還有一隻高腳托座,座子倒也不算太高,一隻團子鑽到下面完全可以舉著手自如行走,就算想要弄松了那個機關都得跳上一跳,跳的矮了還未必能夠到。
於是是搭了人梯千辛萬苦的翻進盒子裏面這才連滾帶推的把一塊糖霜水晶山藥核桃糕弄到食盒邊上,再又扛又舉的把那玩意弄過食盒的邊沿讓它落在桌面上,接著靈嘯月翻過扇形盒子的邊緣自己也從上面跳到桌上,被素續緣提去給了葉小釵又由葉小釵轉手暫時交給一頁書前輩照顧的墨淵水蓮和一直就被海殤君拴在腕上但是始終膩在一頁書前輩身邊的業火紅蓮暫時不算,剩下的五隻團子一擁而上,開始跟那塊點心做起了搏鬥。
搏什麼鬥?自然是要把那塊點心碎屍萬段,好拿來吃。
而素續緣看著自家爹們拼搏太久依然是連最外面一層冰糖殼子都沒能弄破,就歎了口氣。
他把那塊點心拿起來,托在掌心。
把點心拿起來托到掌心的同時,素家蓮子又看到某沒啥記憶的白髮包子癟著嘴,兩隻大眼睛順著那塊山藥核桃糕行進的方向一路從桌上看到自己掌心裏面,一直到那塊點心被他並不算大但是對團子來說顯然已經很恐怖的手掌完全遮住。
之後腮幫鼓的更高,眼睛裏則很是閃著點“我們那麼努力才搞到這塊點心的耶續緣你不能搶奪群眾的勞動成果!”的委屈。
撲哧一笑,素續緣先就著那層金黃色的冰糖殼子掐下小指頭尖尖那麼大的一團,直接給他喂到了嘴裏。
那包子立刻就把眼睛笑的眯成了一道縫。
又拿了個極淺的青花茶碟放在自己面前,藍衣青年繼續掰著手裏的點心,掰下一點就把一點放進那個碟子裏面。
——倒不是不想繼續像剛剛那樣子幫自家爹餵食,只是……就算他真這樣子做了,除了神智未開記憶不全的白髮劍者,剩下那四位,又有哪個肯在四肢健全……唔,似乎不能說沒病沒災?的狀況下,就著他的手吃東西?
一面胡思亂想著一面掰著點心,一個棗糕掰了一半、剩下一半自己吃了又撿起個豆沙包來挑著餡料部分弄成適合團子吃的大小,素續緣忍不住又有點奇怪。
雖然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他始終是沒能跟自家爹在一起處的太久,不過對於爹親跟樓下那位藥師前輩之間的事情以及相處模式也算略知一二,更何況……就在今天,爹親跟藥師前輩,還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或大或小的掐過那麼幾場。只是此刻藥師前輩出糗被那位朱痕先生話趕話的逼著跳了井爹親卻居然沒跟著過去扔上兩塊石頭,這未免……有點,奇妙?
知子莫若父,做兒子的有好奇當爹的又怎麼可能看不出來,素家蓮子雖然把那表情掩飾的很好,可是上至千山樵老下到靛羽風蓮,依然看的一清二楚。
於是四雙共計八隻眼睛,就一起瞟了瞟此刻真的去給某位阿呆端茶倒水捶腿捏背的,那只小白文。
慕少艾那臉皮厚的是連鬍子都長不出半根,指著他嘲笑幾聲,素家那位當家完全心安理得,就直接不必指望他對此能有哪怕半毛錢的愧疚心——這恰恰有如慕藥師自己在取笑那位素某某的時候,一樣不會在不必留情的地方上留下半點情面。
……嗯,正所謂冤冤相報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不過雖然說慕藥師完全可以做到用面部皮膚來反彈清香白蓮的一切言語攻擊,但是羽人非獍的臉皮,卻是薄得很?。
更何況在江湖上行走了這麼久,失去了以為不會失去的人的時候會是什麼心情能是什麼感受,素還真他,體會的異常清楚。
清楚的不想再重複,卻又一再的不得不面對。
父子連心,就算此刻是團子又是化體,那種表情,素續緣依然看得懂。
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繼續沉默著把手裏點心掐成小塊,再擺進那只茶碟裏面。
百煉生正在一堆豆沙棗泥山楂山藥裏面挑出來一塊糖漬核桃,瞧見自家兒子那種表情也沒說什麼,只是把那一小角核桃往嘴裏一咬,走過去在素續緣小指上拍了拍,再一扭頭就看見靈嘯月嗤的一聲笑。
笑完了似乎覺得不對,就又拿手捂住別開臉去,卻依然有些憋不住的,撲哧撲哧又爆出來幾聲。
富貴乞丐氣勢洶洶一眼橫掃。
那姑娘也不辯白,只是繼續拿手捂著臉,順便指了指某兩位前輩下棋的那張桌。
葉小釵此時已經收拾完了一架子書,正抱著一摞話本放在了青陽子面前。
順帶附加一張字條,條子上寫的是你太久沒在江湖上走動,這一摞書給你,補補課吧。
兼有面色平和,氣場穩重。
這樣子草草看過去也沒發現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百煉生回頭,又瞪靈嘯月一眼。
紅衣女郎卻還是堅持不懈的指著那邊,順便比了個口型。
她要他仔細看。
就連素續緣都瞧了過去,之後臉色頓時奇妙的跟剛剛看見那一摞子太陰司著的談才子有一拼。
那一大堆太陰司著基本上都被蒼和臥江子搜刮的一乾二淨,剩下幾本——譬如刀戟戡魔刀戟屠龍——則被慕藥師抓走調戲自家小白文,也因此現在刀狂劍癡抱給龍腦的那一疊一樣是在封面上七枚印章勾勒出一朵朱砂蓮印的線裝書,就換了個作者。
笑看風雷震九州。
至於那一摞話本最上面,現在正被海殤君拿在手裏隨意翻看的那一卷,藍色封面上最大的三個字是隸書,白底黑字淺金描邊。
冷水坑。
那位藍衣先天此刻已經翻到了比較靠後的部分,正在逐行逐字的慢慢閱讀,每翻一頁就抬起眼來瞧一瞧坐在對面正冥思苦想該如何應對自己刁鑽棋路的百世經綸,薄唇微抿,眼角卻噙著一抹淺笑。
一直到低著頭的一頁書修長手指夾著棋子敲了敲棋盤才把目光從好友臉上收回來,之後對著青陽子又笑了笑。
“吾想這本你也不必再看……借吾一觀可好?”
說著也不待身邊的晚輩做什麼回答,他已經把那本書卷了兩卷,袖進了袖裏。
之後摸了枚白子,輕輕巧巧落在棋盤上,又將一頁書的黑子提下幾枚。
看完那邊,素家蓮子回過臉來低下頭看了看正仰著小腦袋沖著自己笑的見牙不見眼的團子爹親們,最終只能默默扭頭。
再在心底無語淚千行。
另一邊六弦之首從《風水禁地》《不老神泉》一直看下去,看到《白虹貫日》的時候面皮終於抽了抽。
抬起頭來,他沖著各看各書的另外幾位揚了揚手裏的東西。
開口說話的時候慢慢吞吞。
“這位……‘太陰司’,究竟是……?”
“集境的所在,武皇之後聖帝接掌又將集境進行改組,從一皇二將三宮六殿十八樓變成三司三儀十二殿,聖帝自掌紫微宮,那個太陰司嘛,呼呼,正是三儀之一,主掌祭祀。”
正歪在躺椅上從身邊的朱痕手裏一塊接一塊的拿著松子糖啃得嘁哩喀喳還沒忘了用某幾本書調戲調戲羽人的慕少艾接了話,不光接了話,還接的異常順溜,連磕巴都不打半個。
紫衣道子點頭應是,又歎了聲藥師博學,慕阿呆身邊的小白文則揪了揪他衣袖,眉頭皺的依然十分苦大仇深。
“你為何會知道這些?”
——那些事情,慕少艾不說,他也是知道的,只是他知道是因為當初玄罡劍奇陣一役之後他身受重傷被洛子商帶去找道隱鳳凰鳴前輩療傷,去滅境的時候有經過集境,入鄉隨俗又要避著點忌諱,對於集境的事情,自然是有打聽過一二的。
可是慕少艾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前陣子還因為養傷養的閉關鎖國,這些事情,他又是從哪里知道的?
這麼想著,卻見另外一邊朱痕又抓了一把松子糖過來,一面懶洋洋的喂著某只阿呆,一面就沖他抬了抬眼皮。
“他會知道這個——自然是因為太陰司的三位祀嬛,都是美人。除此之外又還能有什麼原因。”
最後那一句,說的那叫一個怨氣頗深。
而慕姑娘張口咬住一方金黃糖塊,沒等咽下已經含混不清笑了起來。
“呼呼,知我者,朱痕也。”

二十、這個夜晚,我們無法蛋定。

雖然屈世途很不怎麼樂意讓自己的聖地被外人所侵佔,雖然素續緣覺得列位前輩是為了自家爹親而來所以琉璃仙境自當管飯,不過鑒於人數實在多的有點破表,因此最終,晚飯還是群策群力的。
不過這個所謂的群策群力倒不是指的所有在場的人都擠進了廚房裏面——畢竟仙境的廚房就那麼大,而且有些人……就算他們肯下廚,估計除了特定的那麼幾位,其他人……也不會多敢吃。
所以最終方案,便是屈管家的大廚,朱姑娘的二廚,臥軍師的掌案,外加葉大俠的順菜。
再加上前‧合修會之主龍腦青陽子的端盤。
素續緣倒是沒進灶間,這絕不是因為青年對下廚有什麼意見,他之所以沒有跟著過去給自家叔伯幫一把手,剝兩頭蒜摘一把韭菜,也只是因為朱痕朱姑娘他紮了圍裙進廚房之前給他留了一句話。
彼時羽公非獍剛剛被臥江子臥高人好言好語的求著,拎了他的寂滅去哄一隻炸毛狐狸,而為了讓羽公非獍羽人大俠他哄狐狸的時候能安心,素續緣就被留了下來,給慕藥師他,觀一觀脈相。
同樣的,談才子之所以沒有跟著一起下廚,也是因為這個道理。
至於玄宗的那位閑首,江湖傳言,此君一雙手,除了彈琴掌劍佈陣法推天機,便只懂泡茶。
這個傳言是真是假沒人知道,不過今晚上要在琉璃仙境就餐的各位倒是都很清楚一件事,正所謂民以食為天吃飯皇帝大,關於易牙之道的諸多傳言以及傳言的相關物件……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好。
畢竟沒人樂意百年之後江湖上提起自己的時候……那個態度是長歎一聲搖頭三咂嘴,憐一句這人刷戰場聲望刷榮耀的時候那叫一個猛!可怎麼……就死在了戰友的一鍋陽春麵手裏了呢……?
真的丟不起這個人。
還有另外兩位。
雲渡山上那位大神辟穀多年是江湖人所共知,他那山上除了琉璃仙境隔三差五孝敬上去的各式茶葉之外,唯一跟吃食沾點兒邊的東西,大概就是那滿坡滿谷的石饅頭了。
——當然現在某位傳說死而復生,之後會不會有所改觀……那就需要靜觀其變了。
至於那位傳說,傳說裏面一個他一個儒門龍首,倒都被描述成對“君子遠庖廚”的古訓不屑一顧,精于易牙之道的;而疏樓龍宿的廚藝有著劍子仙跡與佛劍分說作為見證,至於海殤君……
在傳說裏有幸品嘗過此君手藝的,也就只有八百年生死之交、金丹換三劫的那位黃衣高僧,他一個人。
就連那位高僧他照料無比的仙境之主與某位先天那位孤身一人在大沙漠中種了好久仙人掌現在疑似被某蘿莉圈養了的義兄大人……都沒有那等口福。
倒真不是沒有人想要攛掇一下那位與眾不同,好讓他請這位傳說中極擅廚藝的高人在今晚的聚餐上小小的露個一手,然而看一看高人對面那位還沒到晚上就已經輸棋輸的一塌糊塗的秒爆天王面上神色額上青筋,諸位正道陣營的戰友們,他們很識時務的,把那些話都咽回了肚子裏。
吃食什麼的,錯過一次下次或許還能嘗到,但是小命……可是只有一條。
不過現今的陣容已經十分豪華,所以也就沒有什麼人對此,還有什麼哀怨。
那群人下廚,慕八卦就坐到了素國手的對面,袖子向上抹了抹,露出一截手腕。
素續緣三根手指正搭在上面。
而談無欲則坐在自家師侄身邊,胳膊搭在桌上——又有一隻白髮包子背靠著他曲起搭在桌沿的前臂抱腿坐著,聽著樵老講故事,腮幫卻是高高鼓起,臉上的表情很不甘。
倒不能說他背情忘義,只是這包子對於自己身為素還真的事實沒有任何印象,這些天來他吃的又一直是談才子專門給他開的小灶,於是今天自家師弟不能下廚,白髮劍者頓時就有些哀怨起來。
那表情只看得某病號忍笑不已,他一隻手被素續緣按著把脈,就拿另一隻手……去做一些與剛剛的海殤君對業火紅蓮的所作所為相仿的事情。
……譬如捅捅人家脖子,戳戳人家小腰,點點人家腦勺……什麼的。
只不過蟻天前輩玩業火紅蓮有如一群滿身頂級的高手高手高高手暴力碾壓低級副本,連個奶媽都不用帶,直接一群DPS火力全開強推即可,而慕大藥師逗弄白髮劍者,則是走的打帶跑的迂回路線。
瞅著那只包子不備,他就伸出手指去,在那孩子身上輕輕的……捅上那麼一下,然後立刻趕在白髮回頭之前光速抽手正襟危坐,滿臉都是我什麼都不知道,不要看我。
正氣凜然,森然莊嚴。
但就算不記得自己身為素還真,白髮包子依然不是傻瓜,又加上無論是業火紅蓮與墨淵水蓮的目光還是百煉生和靈嘯月的不屑都早已深深的將慕少艾給出賣,更何況現在,他身邊坐著的除了慕阿呆,就只有小談跟續緣。
可若是抓不到現行,那麼無論他再怎麼咬牙……也只能咬牙。
只是最終終於還是無法忍耐,所以白髮劍者一拍桌面騰一下站起,接著就抓住了枕著水蓮膝蓋的風蓮右腳。
不等靛藍團子來得及發表什麼意見,黑衣團子手上一個使力,猛勁一拖。
還沒等毫無防備的就在桌上磕了個瓷實的那位飄逸如羽風趣如斯從後腦被重重一擊的眩暈中恢復過來,他維持著躺在桌上的姿勢,被人抓著右腳一路橫拖過小半張桌。
接著褲腿一松,是那只白髮包子把他放開。
含怒瞪著某位沒個大人樣的藥師,白髮劍者抽了根牙籤,指了指正抱著後腦勺唉喲哎呀的靛羽風蓮,一行字寫的酣暢淋漓。
‘來,這個給你玩——不要因為他是嬌花就憐惜他!’
此言一出,藍衣的某位都顧不上了揉頭。
把手裏扇子往桌上一摔,靛羽阿風跳了起來:“什麼叫做躺著也中槍!!!”
那包子瞥向他的一眼無比冷冽。
‘你不是說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就算現在不是素還真也可以算是兄弟麼?既然我們是兄弟的,那就同甘共苦吧。’
藍發團子頓時把牙齒咬的咯咯響。
“誰跟你是兄弟——吾的兄弟明明是火一跟水三兒!”
“嗯?幹嘛?”——這是腰上還拴著天君絲,正撲著海先天海高人的手指頭,準備一撲到就狠狠咬一口的業火小紅。
“我、我我我我我……我不,不認、認識你……你們兩……個。”——這是依然伸著腿坐在樵老面前,安然乖巧聽故事,就算背後已經鬧翻了天卻始終堅持不回頭的墨淵小水。
事實殘酷,靛羽小風就只能啜泣掩面。
“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他在這邊家門不幸,另一邊的六弦之首優雅華貴放下掌中茶杯,然後轉了頭,修長手指在業火紅蓮肩上輕輕點了點。
接著就楞掉。
那只團子被蟻天海殤君戳來敲去已經搞到暴躁,此刻肩頭被人輕輕點了那麼一下,他想都不想就一把抱住,然後吭哧就是一口。
——完全就是條件反射。
這一口只咬的素續緣小臉通紅,松了慕少艾手腕,他急急忙忙就要去找藥箱。
卻被紫衣道子叫住。
看了看手指上的小巧牙印,蒼淡淡笑了下:“無妨,不礙的。”
看一眼那位已經停了手,現在對著他點了點頭的藍衣高人,六弦之首又在心裏淡淡補了一句。
至少……沒出血啊。
只是稍稍想了想,他終究還是有些好奇。
“紅蓮。”
“蒼前輩啥事?”
被自家兄弟拖到一邊坐下,雖然依然是憤憤不平的瞪著某一位,那只團子卻還是儘量謙恭有禮的答了。
“你與蟻天先生……”
瞟一眼某位藍衣的傳說,又瞟一眼傳說對面已經收了棋盤,正抱著涼茶垂目不語的高人,玄宗閑首問的十分慈眉善目。
此言一出,火蓮家二弟頓時覺得背上發毛,具體為了什麼發毛不知道,卻直覺反應……不能讓自家那呆頭兄弟,把回答說出來。
只是還不等他撲上去捂嘴,業火小紅就已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聲音還很脆,很甜。
“誰叫他要染指前輩!”
此言一出,談才子再一次噗一聲噴了一地凍頂烏龍;慕藥師原本伸手去拿裝著松子糖的那只盒子,聽見這一嗓子他手一抖,琥珀色的糖塊就落了自己一襟;至於素家蓮子,他既然不用拿藥箱就準備轉身,重新回到位子上坐下,卻被這驚天發言震撼的左腳絆著右腳,?當一聲,側著跌進了椅子裏。
嘴角輕輕揚起一個弧度,西丘三君之首看著桌上毫無自覺的那只紅毛團子,半側了臉似笑非笑,而他身邊的那位相識相知八百年的生死之交的表情……他突然不怎麼想看。
他是不想看,另外幾位……就是不敢看了。
不待自家兄弟再發表些什麼驚人言論,靛羽風蓮已經合身撲上結結實實的給某個語出驚人還不自知的笨蛋堵了嘴,百煉生則一把抓下?帽擦著滿臉的冷汗,一面又尷尬笑了笑。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大風吹去!”
依然長睫低垂,百世經綸拖著長音“嗯”了一聲,藍衣嬌花聽見這聲結結實實抖了抖,接著就開始猛戳紅衣嬌花的腦門
“笨蛋!白癡!!二百五!!!不會用詞就別亂用嘛什麼染指!端茶遞水哪有不碰個一下半下的時候?偶爾遞點東西手指頭蹭一下也是正常吧——你那用的都什麼破詞啊!!!出去了別說你跟吾是兄弟!……喂阿火,吾跟你說話呢聽見沒?你總該回答吾一下吧……水三兒你要說啥?”
拉了拉他衣袖的墨淵水蓮看看自家二哥,表情很無辜。
“你、你堵……堵著他、他的嘴,你你……你要,要他還怎……怎麼說,說話?”
愣了愣神又看了看被自己堵著嘴的那位兇狠眼神,靛羽風蓮最終沒好意思抬頭再去看看別人看著他的目光裏究竟都有些什麼成分。
他只是拉著袖子遮了臉,垂著腦袋小碎步蹭到了幾個茶杯邊上,然後努力的縮起身體,將自己填進那個小小的縫隙裏面。
卻又被跑過來的業火紅蓮拉了拉拖在外面的長衫後襟。
“……幹嘛?”抱頭姿勢不變,風趣如斯很哀怨。
“不能用染指的話,那……要用什麼形容詞?”又拽了拽自家二弟的衣擺,紅衣團子十分的敏而好學不恥下問,“動手動腳嗎?嗯,不然換成上下其手會不會好一些?……阿水你打我幹嘛?”
收回刀鞘,墨淵水蓮扭頭就走面無表情。
“你、你不……不說話,不、不會有人把,把……把你當,當當當當當……當成葉、葉小釵!!!”
“?啊,啊?”
剛一進屋就聽到自己名字,那位因為晚飯即將做好就被大廚們派來收拾桌子的順菜工頓時滿臉茫然。
“沒事,”噠噠噠跑過半張桌子,靈嘯月仰起臉來對著刀狂劍癡甜甜一笑,“小鬼們鬧著玩呢。”
無視背後“你說誰是小鬼”的咆哮,她瞟了眼另外幾位自己,想了想之後又偏了頭看向自己兒子。
“續緣。”
“什麼事,嘯月娘?”
“……就說了不要叫我娘……”
“好的嘯月娘。”
“……續緣!”
“呃?嘯月娘怎麼?”
“…………………………”紅衣女子決定不跟自己兒子繼續糾纏下去。
所以吐了口氣又瞪了一邊隨便扣了帽子在腦門上,正捂著嘴偷笑的百煉生一眼,她問的很認真。
“今晚上的房間,你想過怎麼安排沒有?”
黑髮青年點頭。
“二叔跟師叔在咱家都有房間,客房的話,弦首自己一間,臥江先生與銀狐先生共用一間——”說到這裏,他又轉頭看向慕少艾。
“藥師前輩。”
青年叫的恭敬。
“……作甚?”瞅見那孩子謙恭有禮一如素還真的笑容,樓下的鄰居突然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無事,續緣只是想問,前輩今晚,是準備與羽人先生一間臥室……還是準備與朱痕先生同房?”
“……呼呼,老人家不能自己一間麼?”
那孩子沒說話,只是繼續帶著個跟他爹如出一轍的微笑看著他,眼神裏面有一點……“您應該知道您是病號吧?所以自己選一個吧,不然續緣就請那兩位都跟您一起住了?”的,微妙。
慕阿呆頓時很想殺人。
素續緣不語,還是掛著那個十分素還真的笑容看著對面的樓下鄰居兼前輩,另一邊,靈嘯月戳了戳收了一桌子瓜子皮,正拿著抹布擦桌子的葉小釵的手腕。
“我今晚上就在你房間睡了,好不?”
——關於此次中招她想到了些什麼,所以打算跟相隨的這人……單獨說一說。
抬眼,葉大俠看了笑容清麗的紅衣少女一眼,從她目光裏看到了她的意思,但還不等他點頭,女子背後的百煉生就低低咳了一聲。
“靈仔,女孩子要矜持。”
靈嘯月挑眉,彎腰,抓了劍聖擦桌子的抹布一角提了起來,沖著對面的那位搖了搖。
“巾持……小花你是說這個?”
銀髮團子頓時氣結,黑衣團子卻很出人意料的……沒有發飆。
他只是走到紅衣少女身邊,然後伸手,按住她還搭在葉小釵腕上的手掌。
表情很認真。
“我,我……我就,就把、把葉小釵借……借,借給、給你一、一、一晚,但……但但但,但、但是明……明天,你,你必、必須把他還……還我。”
葉小釵長眉微軒,靈嘯月嘴角一抽。
“那可真是謝謝了啊……我的乖阿水。”
這樣說著,她伸手撫上對面的老么面頰,然後用力一擰。
看了看自家爹親,素家蓮子又看了慕少艾一眼,再次一笑。
“總之,藥師前輩在歇息之前決定好了就成,不必現在就告訴續緣的。”
說著,又轉頭看向一頁書。
“前輩。”
“嗯?”抬眼,佛者面容平靜。
“您的房間還在,續緣幫您收拾一下?”
點頭,他答的乾脆。
“好。”
紅衣團子頓時開心起來,就跑到佛者面前抱住他拇指,用力搖了搖。
“前輩前輩,今晚上我繼續跟你睡好不好?”
拿另一隻手在紅蓮頭上輕輕撫了撫,百世經綸含笑點頭。
“是,那待會續緣便去清理——海殤君前輩?”
那位藍衣高人站起身來。
“無事,”羽扇輕搖,那人半斂火眸低低一笑,“吾只是有事,需要回西丘一趟。”
青年頓時一怔。
“是很著急的事情麼?必須今日前去?”
海殤君點頭,又搖頭。
“著急不著急倒是兩說,只不過吾既然想起來了,就還是早處理了的好。”
那話說的玄妙,於是青年沒怎麼聽懂。
卻又見那位高人揮了揮扇子,再次一笑。
“還有,續緣。”
“是?”
“明日你讓青陽子去一趟笑情山鄉,關於素還真所中之術,吾已經略有頭緒,只是吾並非道門出身,有些事情雖然能看懂,卻是拿捏不定,自然不敢輕舉妄動。所以你……不妨讓你那二叔來一趟情鄉,也好與吾一通參詳。”
素家蓮子立刻回應表示自己記下,更點頭道了謝,卻又見那位高人走到百世經綸身邊。
他拿扇子拍了拍業火紅蓮腦袋。
搶在那團子放火燒毛之前收回羽扇,藍衣先天唇角輕挑似笑非笑。
“吾要離開了——你今晚是否可以放心吾會不會繼續染‧指你家前輩的問題了?”
染指兩個字,他咬的非常重。
那團子聽不太懂他話中含義卻也聽得出那並不是什麼好話,所以他並不答話,只攥著拳頭,抬起頭來瞪著眼睛看著對面那位高人。
海殤君一笑,伸出手去。
看著停在自己面前大約一指高的那只手型非常漂亮的手掌,業火小紅正考慮著要不要撲上去抱住狠狠啃上一口的時候,他看著它動了。
中指屈起又以拇指扣住,西丘三君之首停了大約五秒鐘之後……乾脆俐落的,一個腦錛兒。
在力的作用下,紅衣團子一個屁股墩,摔了個四腳朝天。
而那位高人則收了手,搖著扇子步出門去。
一聲長笑,他念了句詩號。
“功成不退……是庸人啊~”
化光而去。
圍觀群眾頓時都抽了抽嘴角,被人結結實實一個腦錛兒彈的眼睛發花的那只暴躁團子則在還是維持著他大字型攤在桌面上的姿勢。
之後咬牙切齒,語氣森然。
“……風仔,叫阿屈給我準備牛奶,很多很多牛奶!”
伸手把人拉起來,靛羽風蓮一面給他揉著尊臀一面小心翼翼。
“你要那個……做什麼?”
“我要長高!遲早有一天我要長的比雲渡山還高——然後一腳踩扁他!”噴火,紅衣團子此刻人如其名。
而他家三弟則看了他一眼,然後扭頭。
“所、所以說,甯……寧得罪君、君君子,莫、莫莫莫、莫……得,得罪小,小……人。”

二十一、我們一直在努力。


吃晚飯的時候素續緣無視慕少艾能殺人的眼神再次提了一下房間分配的問題,然後朱痕染跡看了看羽人非獍,主動舉了手。
朱姑娘說他前陣子照顧某阿呆照顧的是衣不解帶,起的比雞早睡的比狗晚,難得今天有人樂意頂班,他自然不要繼續伺候那位慕老太爺。
於是被指名道姓的那位慕老太爺結結實實的沖著他飆了四五六七八九十把眼刀。
最終卻在小白文誠惶誠恐的夾進自己碗裏的一筷子剝好皮的白灼基圍蝦面前敗下陣來。
伸手在桌上捅了捅筷子頭,慕少艾抄起一碗米飯就著羽仔接二連三的蝦仁埋頭苦扒,悶聲不響,而朱痕低低一笑,轉過頭去跟屈世途討教起了桌子正中一盤冰澆咕佬肉上掛著的那一層糖汁,究竟要在什麼時候下手冰鎮,才能鎮糖為晶,形成一層晶瑩剔透、流光溢彩的水晶外殼。
畢竟那實在是個考校功夫的活計,若是下手早了,糖汁凝不起來,自然無法結出脆甜的外層;若是晚了,失了明黃澄澈的色彩還在其次,關鍵的是過硬的掛層會變成暗褐黝黑的顏色,吃起來也全沒有應有的美好味道,硬度還足以硌花一嘴板牙。
開始還只是他倆小聲討論,後來臥江子也加了進來,舉著一筷子墨魚討教起了花枝片的切法,再然後談無欲青陽子,一桌子的單身漢們,統統關注起了民生問題。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雲渡山上那位大神辟穀近千年不食人間煙火的奔放功體;也畢竟,不是每個人的家裏面,都能心甘情願的……駐紮下一個屈世途。
於是口沫橫飛比手劃腳,卻聽得六弦之首把眼睛眯了又眯,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麼。
又低頭,蒼看了一眼那群團子們。
不同于大人,那一幫團子的晚餐,統統都是面。
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下的手,總之最終屈管家所做出來的麵條,便只有頭髮絲粗細。
那麼細的面自然是不能下沸水煮的,因為一旦丟進鍋裏就會化掉,所以最終也只能是用低溫油來稍微過一下。
撈出來之後用冷水迅速一拔,接著就盛進碗裏。
素還真不肯吃辣,所以沒有辣椒,連薑末都沒有,只放了一筷頭剁的細細的蔥花,又有一勺尖搗的極爛、再拿紗布濾過的蒜泥,之後淋了花椒油,拌上生抽白醋麻油雞湯;一條黃瓜拍碎了,只挑著芯子的部分摻上,又加上半個切成小塊的番茄,再抓一把幹蝦皮擱在掌心,一點點搓成粉狀拌進去,算是提味。
極細緻的功夫。
戳了一塊乾炸奶酥土豆球在筷子尖上挑起來看了看,松鼠道長下了個決定。
“屈世途。”
“啥事?”
正拿著筷子冒充菜刀跟臥江子比劃著剞蘭花花刀的剞刀要點的黑髮管家抬頭。
一口咬了半個土豆球,紫衣道子微微垂眸。
“待此間事畢……屈世途介意吾讓翠山行,前來登門學藝麼?”
管家大人差點把筷子掉了。
定了定神,他這才開口:“啊,登門學藝不敢當啦——不過要是翠道長有興趣,等到素還真魂魄歸位,老屈我隨時可以跟伊探討探討的嘛。”
——嘴上這麼說著,黑髮管家又低頭看向那一群團子,滿臉都是“混小子你看吧你別整天挑三揀四橫鼻子豎眼這個不吃那個不要的,你不知趣,有的是人賞識我的手藝呢”的洋洋自得。
他只看到一堆五顏六色的腦勺。
吹著鬍子,中年文士瞪起了眼睛;只是還不等他發作,百煉生就已經先跑到一頁書身邊,舉著小手叫了起來。
“前輩,這碗豆腐面還吃的過去麼?”
也不等佛者回答,他又跟上一句。
“劣者知道阿屈的手藝沒法跟菩薩比,所以若是不順口,還請前輩多多包涵體諒……?。”
最後一個語氣助詞他吐的很輕,說完了,又斜著眼睛瞟了瞟自家老茶童,帶著黥印的臉上生動活潑的詮釋了什麼叫做……挑釁。
中年管家鬍子吹的更高,偏偏就連業火紅蓮都來添亂。
只不過這只團子並不是存心在此時生事——他只是有些沮喪,十分沮喪。
“……雖然那傢伙很討厭,但是不得不說,那傢伙做的飯……還是很好吃的……”
這話說的在場的諸位都是一愣,而百煉生則在楞完了之後吐了口氣笑了起來,又伸手,揉了揉那只團子一頭紅毛。
“乖,能吃到那位前輩的手藝,紅蓮你口福不淺呢——都是沾了前輩的光啊。”
眨了眨眼睛,紅衣嬌花幾乎都要哭出來。
“我寧可不沾這個光啦!”
“咿呀,這是為何?”吸了根麵條,靛羽風蓮滿臉好奇,“海殤君前輩的手藝,就算是求上門去……也未必能吃到吧。”
某沮喪孩子幾乎把腦袋埋進胸膛。
“……誰叫我這輩子都做不出那麼好的點心來嘛……本來就沒他高,也打不過他,保護不了前輩就算了,還連這些地方都比不了他……”
吸了吸鼻子,那只團子捂著臉一溜小內八少女步,最終奔到了一隻大碗公下面,蹲在那裏畫起了圈圈。
那個哀怨勁搞的另外幾隻都沒法開口勸他,而桌邊吃著飯的幾位……正大光明的八卦他們是不敢,畢竟某位高僧那禦便當軍團第一人兼秒爆天王的名號不是白叫的;但是不敢正大光明的八卦……可不代表,不能偷窺吧。
所以各吃各的飯各聊各的天,耳朵……卻一個個都豎的很高。
又看了看那只團子,百世經綸低低吐了口氣。
關於對於海殤君的特殊在意……其實,素還真也是有的。
但是那朵白蓮很清楚、也很明白對自己而言,蟻天海殤君究竟意味著什麼,所以他雖然在意,卻不是現今的業火紅蓮的這種在意方式。
而當初日月同悲之後,素還真以凝神俱體之法分化三蓮,那個時候的業火紅蓮記憶不全,所以海殤君是誰,他根本沒有任何印象。
也因此,只有現在這個失散的魂魄經自己氣息溫養而出的、神智未開過往皆忘,心智只與五六歲孩子仿佛的紅蓮,才會有這種……“最喜歡的人被別人搶走了,所以我要討厭那個別人!”的,孩子心態。
他現在除了續緣,也就只記得自己,所以也只在意自己,也因此,才會如此……敵視海殤君。
正如同白髮劍者對談無欲,又或者墨淵水蓮對葉小釵
這一種心態並不會持續太久,等海殤君查出使素還真魂魄歸位元的方式,那人三魂七魄俱歸體內白蓮還真之後,他便不會再記得,也不會再做出……類似於現在的這種,讓人又好氣又好笑,最終卻只想摸一摸他腦袋的事情來。
但是就算彼時他不會記得這些,百世經綸卻也是看不得他此刻如此哀怨。
所以伸手,他拎著那只團子後衣領把他提起來,提到自己面前。
“你吃飽了?”
跟被自己提在空中的紅蓮四目對視,佛者問的平淡。
打了個哆嗦,業火小紅乖乖搖頭。
一頁書也沒說什麼,只是將他放到自己碗邊,又抄起筷子在那一碗豆腐面裏翻了翻,挑出一塊較小的豆腐,夾起,懸在紅蓮面前。
“沒吃飽的話就繼續吃。屈世途手藝不錯,紅蓮,不可任性。”
雙手接了豆腐抱住,紅衣團子點一點頭,低低嗯了一聲。
伸手在那孩子頭上輕輕拍了拍,百世經綸夾了一筷子香菇,聲音還是很淡。
“今晚上要跟吾睡的話,此刻就要吃飽。不然半夜喊餓之時……可不會再有海殤君,為你做什麼點心了。”
那只團子羞的險些將臉埋進豆腐裏。
又嗯了一聲,他小口小口的啃著那塊白色固體,啃了沒兩口卻反應過來佛者話中含義,就猛抬頭。
“前輩!”
“怎樣?”柳眉微揚,梵天平靜看了自家晚輩一眼,唇角微微帶著些笑。
“沒有!紅蓮這就吃飯,一定把自己喂的飽飽的——前輩放心!”

這只團子一旦被擺平,這頓飯後半截就再沒發生過一些什麼麻煩事項。
吃完了飯收拾了桌子又喝了陣茶聊了陣天,之後就各回各屋,各爬各床。
只不過喝茶期間倒是還發生了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屈世途抱了一大堆花茶果茶罐子來跟蒼探討泡茶之術,六弦之首揀了一罐白菊花泡了一壺,眾人都喝的不錯,偏偏談才子一口未動。
被問到了,也只是笑一笑,說了句不太習慣。
又伸出手去,把抱著茶壺把往壺蓋上面爬的白髮劍者揪了下來,放在自己手邊。
之後素續緣催著臥江子慕少艾兩個病號都早去休息,所以眾人就這樣子散了。
於是業火紅蓮直接跳上了一頁書的肩,百世經綸卻又伸手揪了百煉生,無視著那團子的慘叫,一起打了包。
跟素續緣打了個招呼又拍了拍墨淵水蓮的腦袋,葉小釵這才伸手接了靈嘯月離開。
白髮劍者揪著談無欲的袖角不放,月才子無奈之下也就只能跟自家師侄說上一聲,再帶著那團子,回自己在仙境常備的臥房;而後素續緣看看桌上另外三位,微笑。
“爹親們要跟續緣一起睡嗎?”
沒有團子拒絕。

次日一早青陽子離開仙境前往笑情山鄉,又過了三天,百世經綸也去了。
其實照那位本意,直到海殤君與青陽子找到使素還真復原的方式之前他都會在琉璃仙境坐鎮,好以絕對的武力值來震懾宵小,以防止某些不開眼的居心叵測們一頭撞進來,瞎折騰胡搗亂。
只是看到琉璃仙境有葉小釵談無欲主場操控,又有屈世途素續緣陣法加成,再加上還有銀狐臥江羽人朱痕安安分分的增加著板凳厚度充當替補,更何況六弦之首還說了一句話。
“如果有人敢亂入,那麼他們早就來了。”
所以書前輩他,在前往情鄉的時候……走的很放心,十分放心。
空留下一隻業火紅蓮扒著門框嚶嚶的哭,哭的那叫一個梨花帶雨芍藥籠煙脈脈不得語盈盈一水間,簡言之就是,嬌羞楚楚不勝可憐。
可惜除了扒著門框嚶嚶的哭之外他也再做不了什麼其他,畢竟天君絲的另外一端……還在素續緣手腕上懸著呢。
而一起上路的還有一隻眯眯眼松鼠,對此,素家蓮子跟靛羽風蓮都表示過怎好讓前輩舟車勞頓,不過那位前輩也只是微微一笑。
他說他畢竟是個道士,又跟海殤君一樣並非苦境土著,所以讓他前去,或許能幫上些忙,看出個一二。
這話一說,臥江子心裏頓時也開始活動。
雖然是南海軍師,可臥高人臥先天畢竟修習的還是道門心法,又加上他第二職業兼了陣術師,於是這次一個苦境道士一個道境道士湊在一起研究陣法,他實在……不怎麼想錯過。
可惜銀狐不讓,小素國手也不准。
——沒錯,在道士+陣術師的雙重職業之外,秋山臨楓他,現在身上,還掛著個名為重病號的,DEBUFF光環。
所以被一個比自己歲數小很多的孩子兼自己的主治醫生批到垂著腦袋囁喏無語,又要提防著某位毛耳朵大俠幾時爆了怒槽就一招零式直劈下來,臥高人他最終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跟業火紅蓮一起扒著門框,嚶嚶的哭。

二十二、白蓮還真


陪著屈世途去將仙境內部的所有機關陣法挨個檢查一遍之後,葉小釵重新回到前院。
銀狐和朱痕正坐在樹下的桌旁對飲,見他來了便沖著他舉了舉手中酒杯。
於是走過去,白髮劍客有些話想對這兩位說一聲,只是四下裏張望了半天卻也沒看到這附近哪兒,有名為紙筆的存在。
一看他那神色朱痕就知道他在找什麼,就從隔壁桌上的茶盤裏捉了個倒扣著的茶杯拿過來,淺淺倒了些酒進去。
拍一拍正準備俯下身去的葉大俠把那杯子擱到他臉前,再拍一拍身邊座椅,之後就又拿了個酒杯過來,為劍客斟了杯酒。
接了酒杯先喝了一口,刀狂劍癡笑了笑之後,這才伸指從茶杯裏以指尖淺淺蘸了點酒漿,在桌上寫了行字。
是沖著銀狐問的。
‘臥江先生已經休息了?’
銀狐點頭。
七日之前西丘鑽研小分隊終於帶著破解素還真身上詛咒的陣法凱旋歸來,那陣法是一頁書在百花居小憩的時候自藏書中無意翻出,又經青陽子與蒼細心討論並加以修改,再結合海殤君對於天魔往生決的所知而逐步完善所得,拎回琉璃仙境之後又與素續緣和臥江子認真商討過,可以說是集苦、滅、道、南海三境一界四地陣法之玄妙的經典之作,若是流傳出去,也不知究竟會有多少陣術師陣法師冒著兩眼小星星的欲求一觀而不得。
而這陣法有兩個陣眼,每個陣眼都需要一名掌陣,而這掌陣二人,一是六弦之首,另一人,便是秋山臨楓。
對於這一點,素續緣提出過不同意見。
他覺得臥江子臥軍師還是他手下病號一名,功體雖然略有恢復但也就是全盛時期的七成,卻怎好如此勞累與他?更何況素家蓮子師從舒石公,對於陣術一道不敢說已臻大成卻也是略有心得,讓他入內,應該也不會拖後腿到哪兒去。
卻被西丘蟻天溫言勸阻。
要破天魔往生決,有陣法相助也不過是兩個條件成全了一個,而另外一個條件,就是陣中除了中術之人之外,還需有另外一人,為中術之人收魂集魄,再還入體內。
這一人,必須是中術之人至親至愛,與中術之人心意相通,感情至深。
說到此處,藍衣高人看一眼對面聽得認真的藍衣青年,搖了搖羽扇微微一笑。
“能滿足這一條件,與素還真心意相通感情深厚的人倒是有很多,就算是僅限於此刻的琉璃仙境,吾也能找出至少一隻手的數目來——可是,素續緣,別人與他再怎麼感情深厚,生死摯交也好同路並肩也罷,卻又有誰……比得上你與他父子天性,血脈相通?”
此言一出那孩子就再沒了半句話要說,便接受了長輩的安排,聽從這一佈置。
而明天便是破陣之日,也因此雖然此刻天時未晚,素家蓮子卻已經回房安睡修生養息,為了明天的艱苦奮鬥而養足精神。
臥江子臥軍師自然也一樣。
這樣想著,就又蘸一蘸杯中酒液。
‘有勞臥江先生了。還有……’稍一頓,垂著眼睛的刀狂劍癡慢慢將那行字寫完,‘聽海殤君前輩說,明日陣法運轉之時恐怕會有異變發生,彼時還要麻煩兩位多加費心,如若有惡靈攻擊,請幫忙防禦——’
一行字還沒寫完,卻被朱痕按住了手背,又見到銀狐搖了搖頭。
然後那位毛耳朵大俠用力握了握紅狐刀刀柄,眼睛很亮。
“葉小釵,你說過,待素還真還原,你會答應,與我一戰。”
白髮劍客點頭。
事實上這些天來銀狐沒少與羽人對毆,也沒少拎著刀來向某位大俠約鬥,只是清香白蓮未愈,刀狂劍癡又怎麼能有那種心情?所以也不知究竟被拒絕了多少次,開始還能在那人晨練之時趁機亂入,而或許是他亂入的多了,反正最近幾天,葉大俠早上起來就只帶著劍癡,而那把刀狂,卻是放在房中,死都不肯提出來了。
見葉小釵點了頭,來自天外南海的獸族刀客眼睛便更亮了。
“到時候,不許放水!”
眨了眨眼睛,中原劍聖笑著又點一點頭,就看的朱痕也笑了起來。
“銀狐壯士是為了與你一戰,葉小釵,我留下來,卻是為了付屈先生的學費啊——叨擾了這麼些天跟著屈管家學了那麼多好菜,總該有點回報不是?”
轉一轉手中酒杯,紅布包頭的異族男子有滋有味的抿了口酒,又挑一挑眉毛:“何況,阿呆的醫藥費,也是該清算一下的。”
那話聽的對面兩位都是嘴角一抽。
也不知慕少艾心裏究竟是怎麼想的,反正他身體不會有問題的事情他倒是告訴了羽人非獍,可是他功體一樣會沒有問題的事情……他卻沒有說。
只瞞的那只小白文誤認慕家阿呆下半輩子都要拳不能揮腳不能踢,上得了藥房卻下不了戰場,於是那叫一個愁雲慘霧強作歡顏。
然而既然是出來混了,那麼總有一天,就還是要把該還的都給還的,所以慕藥師雖然把某個消息隱藏的很好,卻依然是漏了口風。
這口風究竟是怎麼樣漏了的,那個詳情已經不可考,而羽公非獍大俠確實是有生之年頭一次動了那麼大的真火……倒是眾口一詞毋庸置疑的事情。
而這件事最終以羽人大俠將慕大藥師慕老太爺往肩上一抗,六翼齊張展翅高飛做了終結,臨走之前還沒忘了給朱痕丟下一句話,說事情結束之後,他會將人送回落日煙。
於是對著被人麻袋般橫在肩上怒火燒盡九重天的咆哮著諸如“朱痕染跡你這個薄涼的壞朋友!”一類不痛不癢也沒什麼攻擊力的詞句的慕姑娘,落日煙之主所做的事情,除了說幾句儘量、請便之外……也就剩下了揮著小手帕目送小白文從空中遠去一直變成天邊的一個小黑點,笑而不語。
他早就覺得慕少艾他,欠一點教訓。
這樣子跟那兩位談著天,卻有人從頭頂的樹枝上帶著大堆碎葉灰塵從頭頂撲撲啦啦的落下來,又趁著桌邊三位忙著搶救各自的酒杯酒壺的時候落在了葉小釵肩上,之後就扯一扯他的鬢髮。
是靈嘯月,另一隻手裏還拽著業火紅蓮。
“葉小釵!”擰著身邊某團子的耳朵,紅衣少女很有點氣急敗壞,“你看見一頁書前輩了沒有?不然海殤君前輩也行——這傢伙——”她在手上又使了一把力氣,“煩死我了!”
不用問也知道她手上提著的紅衣團子在哀怨些什麼勁,所以飲盡了杯中酒又跟另外兩位道了個別,刀狂劍癡起身,帶著一隻紅衣黑髮一隻紅衣火發去找那兩位前輩。
前輩沒找著,卻先在議事廳旁的蓮池邊上看到了青陽子。
身邊是百煉生,爬在蓮池的欄杆上,站的很高。
也不知那位龍腦究竟說了些什麼,只看見他皺著眉,有些猶豫,有些遲緩,卻又見到百煉生哈的一下笑出聲來,小小的手掌就在自家義弟扶著欄杆的手背上拍了拍。
笑容有點壞,聲音有點賊。
“重點不是怎樣做比較好——重點是你青陽子,不能讓你的大哥失望?!”
此言一出,葉小釵還好,靈嘯月早就忍不住笑出聲來,而那邊的合修會之主顯然在黑髮少女笑出聲來了之後也注意到了這邊幾人的來臨,俊朗英挺的臉上便更加尷尬了。
臉上紋著黥印的團子卻全然沒管這一些。
只是爬到那個欄杆頂端,想了想,又拽著一旁臨水柳樹垂下的枝條爬上去,爬的高高的,然後伸出短短的手臂,晃晃悠悠的拍了拍青陽子的額頭。
“青陽。”微微笑著,百煉生又拍了拍自家義弟的腦袋,順便揉了揉火色的發絲,“你是素還真的二弟,你該知道……你家大哥的心很大,可是手卻很小。他心懷天下,卻總也照顧不過來身邊的人。他在意的人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反而會比在他看得見的地方過的好。”
許是那個姿勢太過勞累,所以又揉一揉那一頭紅毛,白衣團子順著柳條滑下去重新落在欄杆上,仰起頭來看向龍腦,目光裏有些東西,他家二弟看的明白。
“他那雙手就只有那麼大,手臂又不長,抓了這個就顧不過來那個,所以青陽,別出來,藏好了——可以嗎?”
抿著唇靜默了好久,道主才輕輕點一點頭。
“嗯。”
那團子就微笑起來:“還有,照顧好自己。”
這一次的點頭就快了些。
“嗯。”
卻又轉了臉,看一眼葉小釵。
“可是,我還是,想幫他——”
那只小小的手掌就在他拇指上輕輕撫了一下。
“放心,如果需要你幫忙,會叫你的。一定會。”
卻見自家義弟皺了眉,下一句話就說的有些急切。
“那如果大哥永遠都不叫我呢?”
聽見那一句的時候白衣團子突然很想鬧鬧他,跟他說一句類似“那就一輩子等下去吧,等久了,就總有一天是你的”的話,可看一看自家義弟彆扭著的那張臉,他笑了起來。
“若是一直都不叫你……那,力所能及的時候,就照顧一下續緣吧。”
這樣說著,又歎一口氣,終於是改了人稱。
“你是我唯一的二弟啊青陽——而且,你也知道的,素還真最放不下的除了你們這班兄弟,就是續緣了。”
沉默了好久,天地門之主終於笑了起來。
這一次便沒了那些猶豫遲疑,而是一種很豁達而開朗,如同曜日烈陽一般的笑意。
又笑著轉頭,看向這邊的三人組。
“葉小釵,你有事?”
靈嘯月搖頭,“沒有,只不過這傢伙——”她提一提手裏的業火紅蓮,“鬧彆扭,所以我請葉小釵帶我們去找一下一頁書前輩。”
哦了一聲,紅衣道子點了點頭,他身邊的那只白衣團子也跟著眨一眨眼睛。
“找一頁書前輩?剛好,”一面說著,便一邊順著欄杆跑過來,“我也有事要去找海殤君前輩。”
用力一蹬腳下欄杆縱身一跳躍到劍客臂上,再抓著他衣袖一直爬到劍客肩頭,百煉生仰起臉來笑容乖巧可親:“那麼葉小釵,有勞了?”
劍客無言以對。
而那邊的龍腦則笑的很愉快,笑一笑,又點一點頭:“那麼葉小釵,大哥就麻煩你了,我再去看一看陣圖——明天陣法運轉之時兩位掌陣雖然已經定了弦首與臥江先生,但臥江先生畢竟仍是病人,所以若是有個什麼萬一,我也好補上。”
說著揮一揮袖,就那樣轉身走了。
他這樣一走這邊一人三團子自然也不會多呆,就由葉大俠出任交通工具,繼續在仙境裏面四處尋找那兩位前輩的身影,最終卻是百煉生先想了起來。
“葉小釵,前輩會不會在房內下棋?”
既然提到了這個可能性那就往房裏去,經過前院的時候某兩位還在那裏喝酒,進了大廳卻看見屈世途跟蒼坐在那裏喝茶。
桌上還坐著兩隻團子,左邊一隻靛羽風蓮,右邊一隻千山樵老。
見他們進來就舉杯相邀,又在聽到幾位的行程之後好心指路。
刀狂劍癡便轉了向,又在跨出房門的一刻聽到樵老的聲音。
“屈世途好友,雖說今日你拿了珍藏的茶葉出來是看在弦首份上,然而明日之後,吾可是依然想要喝到如同今日這般香醇的茶水啊。”
之後又有風蓮接上。
“咿呀呀,下一次,吾倒是想親口嘗一嘗弦首的手藝呢?”
再然後那兩位是怎樣回答的,因為走的遠了就沒能聽到,卻確實在被指出的地方找到了要找的兩位前輩。
坐在半開的窗下掌了一盞油燈,閑敲棋子落燈花。
走過去的時候似是該輪到一頁書落子,便看著那位佛者垂了長睫盯著棋盤柳眉微皺,而他對面的藍衣先天端了杯輕輕抿了一口,又皺了皺眉。
之後伸了手將對面佛者的茶杯取過來傾了杯中液體進了茶海,又從壺裏重新斟滿一杯淺碧色的液體,再給那位佛者擺回手邊。
剛擺過去,那位佛者就伸手,沒有摸摸索索,他直接就捉住了杯子提起來大大喝了一口,又將那茶水在口中含了一陣之後才慢慢咽了下去,再將杯子放回原處,繼續思索著他的棋路。
而海殤君只是看著對面那人認真思考的樣子,目光筆直而專注,唇線微挑,淺淺帶一點笑。
從蹲在中原劍聖肩上的紅衣團子的角度看過去,那個表情,便能盡收眼底。
看得紅蓮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能明白過來,卻只覺得自己今晚上的那些憂心忡忡……那些擔心牽掛那些害怕自己不在了之後關於自家前輩的安危的猜測,全是沒必要的。
可是,依舊有著那麼一點點……很輕微的,一點點心酸。說不上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拍掉靈嘯月拎著自己耳朵的手掌,他捅一捅白髮劍客,聲音很低。
“葉小釵,我們……我們回去吧,我想睡了。”
半開的那扇窗就在此刻被藍發高人整個推開。
看清楚外面站著的是誰以及他肩上的存在,海殤君笑了起來。
“葉小釵。——你把紅蓮送來了?”
從劍客到團子,都愣愣的眨了眨眼睛。
那位前輩卻也不多說些什麼,只是提起扇子搖一搖,發現一頁書已經落下棋子之後就隨意掃了一眼棋盤再落下一子,又提起幾枚對方的棋子,這才把話說下去。
“梵天說今晚上要讓紅蓮他這裏睡,吾還想著待會兒過去接人——你們兩個又是怎麼回事?”
沒去看聽到那句話之後睜大了眼睛一臉傻氣的紅衣團子也沒去看在他落了那一子之後同樣瞪起了眼睛一臉煞氣的黃衣佛者,蟻天海殤君只是搖著扇子,微微笑著看向從窗戶裏蹦進來了的靈嘯月和百煉生。
“我們兩個嘛……”與身邊的另一個自己對視一眼,紅衣少女堆起滿面笑容,“其實我們兩個請葉小釵送我們來這裏——”
“是有事情想要問一下兩位前輩的。”眼睛眨也不眨,白衣青年跟上她的發言,又往下延伸了些,“但是剛剛來得不巧——”
“或者說,我們來的很不是時候,不過呢,也因此……就看到了一場好戲,”掩口,靈嘯月一笑嫣然,“所以嘛——”
“有些事情,”搖搖頭,百煉生也一笑,笑著笑著又呲了呲牙,“真是不用問了——”
“對啊,那麼……明擺著的事情,還問什麼呢——”
“而且問了之後還要給自己添加好多不痛快——”
“對吧,紅蓮?”
最後那句話,是一白一紅的兩人回頭望向還在白衣劍客肩上蹲著的紅衣團子,異口同聲。
哼了一聲,被兩人不懷好意的笑著看過來的紅衣團子縱身直入屋內,一頭撲進一頁書懷裏揪住了佛者胸口衣物,接著就把臉埋了進去。
“前輩!他們兩個欺負我!”
又對視一眼,那兩隻依然把個不懷好意的笑容掛在臉上,又繼續以剛才那種一人半句的飛快語速說了下去。
“誒?這怎麼能叫欺負你,這分明——”
“就是實話實說而已。要知道你來這裏之前——”
“不是一樣想要跟兩位前輩——”
“好好談一談?畢竟一個離開過那麼久剛剛才回來——”
“而另一個又很~是不知道惜身保命照顧好自己——”
“哎呀你說,我們這麼說前輩的話,前輩會不會瞪起眼睛來高八度——”
“‘你有什麼資格這樣說吾’?但是就算被前輩那麼教訓——”
“有些話,還是得說的啊,不說不行,不說不行。可是——”
“可是啊可是,可是我們居然不知道海殤君前輩怎麼回來了……又是什麼時候回來了的呢?——”
“但是似乎一頁書前輩早就知道海殤君前輩回來了嘛——”
“而且還對海殤君前輩家裏有些什麼都一清二楚——”
“依我看,前輩恐怕是連自己的雲渡山上有些啥都不會有那麼清楚呢——”
“你說的這不是廢話麼,前輩啥時候注意過自己家裏都有些什麼了,更何況剛剛——”
“剛剛海殤君前輩還給他嘖嘖、嘖嘖、嘖嘖嘖——”
“然後還很不巧的被我們給看到了——”
“於是呢,就省下了好多口水。總之——”
“紅蓮你懂了,我們呢,我們也懂了——”
“所以有些事情大家就不必談了。這是事實啊——”
“明擺著的。你不必問——”
“問了之後還只會不痛快,所以我們沒有欺負你啊——”
“我們只是——”
笑眯眯的趴在海殤君茶杯杯沿處喝了口涼茶,紅衣團子再次與白衣的那位異口同聲:“說出實話而已,這沒什麼嘛。你又何必跟前輩惡意挑撥?”
說著又轉頭,兩人一起看向窗外,四隻大眼睛齊刷刷的眨了眨,閃閃發亮。
“對吧,葉小釵?”
拱手跟一挑眉一輕笑的兩位前輩做了個別,白髮劍聖扭頭就走。
走出去好遠都似乎還能聽到那兩隻團子一人半句毫無半點遲疑停頓的連貫發言,之後又似乎聽到了一聲高八度的獅子吼,於是劍客揉了揉額頭,長長吐了口氣。
然後他抬頭,看一眼天。
天邊有星,月初起,夜風淡然。
更從蓮池中悠然掠過,就雜著水汽撲面而來。
又有一點很淡很淡的蓮香。
看一眼池中未開的花苞,劍客理了理雜亂銀髮,轉身再去查一遍陣法機關,又去確認一下明日所需的物品是否已經齊備。
確認完了回來的時候,前院的朱痕跟銀狐已經不見了,大廳裏的蒼和屈世途也已經各自回了房,就連一頁書與海殤君的臥房裏業已熄了燈。
琉璃仙境似乎已經睡了,他卻很想,再去看一眼素還真。
推開房門的時候他看到談無欲,玄衣如墨,一對長簪梳起三千銀髮,簪子末梢垂了對水晶蓮花。
正站在桌邊背著對屋主的那張大床,細細的看著手裏的什麼東西。
是他背對著的那張床上此刻依然沉睡著的那人的標誌,一頂豔紅蓮冠。
他就那樣子把那只蓮冠執在指尖把玩鑒賞,看的認真仔細目不轉睛,而他一手扶桌,手邊一隻白髮劍者坐在桌沿,正仰起頭來看他。
許是聽見推門的聲音,談無欲就抬頭看了過來。
之後一笑,握著那頂蓮冠走到床邊,端端正正放在賢人枕邊。
之後才開口,聲音淡然。
“葉小釵,我要回無欲天了。”
這話說的劍客詫異不已,正要去找紙筆的時候卻聽著那人又說了下去。
“陣法安置有弦首與臥江子,主持則有蟻天海殤君前輩;護陣之人有銀狐有朱痕有你有青陽子,還有百世經綸一頁書——我在這裏也起不到太多作用,所以我先走一步,回無欲天。”
他邊說邊走,說到這裏已經走到桌邊,就提起桌上那只團子擱在掌心,又帶著他朝葉小釵走來。
卻被那團子捉住袖角,寫了行字給他看。
——你是不是,不想他醒來?
月才子搖頭。
“這天下,需要素還真。”
那句話,他說的真心實意,毫無半分作假。
就將那只團子擱到葉小釵肩上,又在劍客另外一隻肩膀上輕輕一拍。
“葉小釵,珍重。”
說完了,微微一笑,然後大步向外行去。
那玄黑的背影就那樣子灑然遠去,走到走廊盡頭的時候卻聽到肩上的團子低低喊了一聲。
“無欲!”
背影稍稍一頓,那團子又一次的開了口。
這一次的聲音不高,不急,很和緩,很平淡,但是很堅定。
“無欲,你不會寂寞。”
那人哈的笑了一聲,腳下的步子走的更堅定了。
長長吐了口氣,脫俗仙子朗然開聲。
“真神真聖亦真仙,通儒通道是通賢。腦中玄機用不盡,統轄文武半邊天!”
他此刻已經走到了院子裏,玄黑的道袍被夜風吹起一角,合著發絲在風裏翻飛自若,而天畔月光如水,就冷冷的披了一身。
談無欲就這樣踏著一地月光悠然遠去,直到葉小釵再也看不見了那一身玄色道袍。
又應著白髮劍者的要求將在素還真本體床上安頓下,刀狂劍癡終於回房。
桌上的竹筐裏靛羽風蓮與千山樵老早就睡的橫七豎八,卻還有小小一隻黑色團子抱著墨淵彎刀以刀柄支著下巴,腦袋一點一點的打著瞌睡。
不明白他怎麼今天這麼晚了都還沒有入睡,劍聖也無意叫醒他,只是小心翼翼抽出那柄對他而言只相當於半根牙籤的佩刀,又將那團子輕輕提起,放進屈世途準備的小床之中。
只是在小腦袋下墊上枕頭的那一霎還是驚醒了那只團子,於是純黑的眼睛張了張,接著就又閉了起來。
揉了好半天眼睛,墨淵水蓮終於能把眼睛睜開,就掙扎著想要起身,又在被葉大俠以指尖按住之後不做掙扎。
只躺在那裏低低的笑。
“葉、葉小釵。你回來了。”
大約是看出了劍客眼裏的責備,他又有些急了。
“我,我不……不是有意要、要拖、拖、拖到這麼、這麼晚還不、不肯……肯睡,小,小釵,我,我有,有話要,要跟你說。”
直直的看進劍客眼中,黑髮黑眼黑衣的團子笑的極甜。
接下來的那一句說的流暢如水,哪兒還有一丁點兒的磕磕絆絆。
“晚安小釵,明天見。”
說完了,看著葉小釵又是一笑,在得到劍客回視的微笑之後這才閉了眼睛,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知道此時早就過了那團子平日裏的睡眠時間,所以為那團子小心掖了掖被角,劍客注視著他的睡顏看了好一陣,然後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以指尖撫了撫他額前淩亂碎發。
然後寬衣,上床,入眠,等待明天。
明天,有白蓮還真。


-Fin-

七夕友情小番外 <蒼翠?>在天波浩渺的中心養團子】

-1

啊不要管這番外的題目究竟叫什麼了啦,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究竟是哪個混蛋居然想得出跟過去的現在的將來必然也會是死死團團員的人要情人節賀文這種混帳加三級的事情的!
真是不怕我棄總上身。

0

蒼說: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天波浩渺裏面會出現一個茶壺高的靛羽風蓮。
翠山行點頭:嗯,我信。
茶壺高的靛羽風蓮沒有扇子可以搖,於是只好一甩袖子拱拱手:咿呀呀,弦首久見了。

1

靛羽風蓮不喜歡聽琴。
這一點,天波浩渺上上下下,人盡皆知。

2

六弦之首淨身完畢搬著怒滄走到亭子裏面端正坐好再在案上擺著的越窯褐釉香薰裏面匯上一把含碧,纖長十指輕觸琴弦的場面,其實是挺常見的。
尤其現在六弦退隱,大家都挺閑,所以弦首就越發的閑,閑到了可以天天彈琴。
說實話,那場面很美。
紫衣白裳的俊秀道子坐在朱紅頂子朱紅柱子的亭子裏面,褐發飄揚衣袂翩飛,背後海天一色,兩三朵薄的近乎透明的雲從天邊上慢悠悠的隨著風散個步,陽光一打,連人帶雲,都鍍了一層明亮的燦金。
然後十指往復,勾剔打摘抹吟猱綽注撞,天音般的樂聲就流瀉而出,很安然,很自在,很娛樂。
天波浩渺的日子,就過的跟蒼的琴聲一樣和諧。

3

不過前提是,聽琴的人,不要是靛羽風蓮。

4

但是貌似除了閑到沒事做的靛羽風蓮之外,六弦的另外五個,似乎也沒有誰會專程去聽蒼彈琴……

5

唯一一個會陪著蒼彈琴而不是在做著自己的事情的途中聽到琴聲才會想起來哦弦首在彈琴的是莫名其妙的出現在了天波浩渺的風蓮,但是唯一一個會陪著蒼彈琴的靛羽風蓮讓蒼很不想在彈琴的時候有他為伴。
因為不等前奏完畢,那只粉藍色的毛茸茸團子就已經枕著褐色的拂塵毛滾在松子盤子裏面肚皮朝天睡的人事不知。
每一次都是這樣。

6

小翠道長過來換茶:他又睡著了?
弦首停了曲子一臉無奈:據說素還真琴藝不錯。
靛羽風蓮在睡夢裏面翻了個身,很愜意的把一張小臉在拂塵毛上蹭了蹭:……素還真是誰……呼…………

7

風蓮說:其實我不喜歡聽琴。
風蓮又說:其實我喜歡聽琵琶。
弦首笑眯眯:正好,我也很久沒聽過小翠的琵琶了。
翠道長面無表情:雲染你跟小白要下山?幫我捎十斤土豆兩捆蔥回來。

8

玄宗上下沒有人不知道翠山行翠道長的土豆宴有多麼恐怖。
正如同玄宗上下只有蒼自己知道翠山行翠道長的全蔥宴有多麼恐怖一般。

9

風蓮不知道土豆宴有多麼恐怖,風蓮也不知道全蔥宴有多麼恐怖。
風蓮只是很愜意的坐在乾果盤子裏面,懷裏抱著剝好了的糖炒栗子一枚,有一口沒一口的啃。
風蓮對面則有翡衣碧裳翠山行道長一名,松松挽著的遠山青長髮裏斜斜插了把月牙白的梳子,懷裏抱著把嵌玉鎏金的梨花木鳳尾琵琶。
翠道長的道扇就擱在桌上,松柏綠的扇面襯著雪花白的桌面,銀紅的流蘇沿著桌邊垂了下去。

10

垂著眼睛的弦首撚著一綹流蘇開了口:小翠,彈個《春光好》如何?
翠道長沒做聲,只是活動了活動戴著玳瑁指甲的右手五指。
轉軸撥弦三兩聲,流瀉出來的卻是大大的殺伐之氣。
《十面埋伏》。

11

弦首扶額。
小翠,換一個。

12

翠道長點頭,翠道長調了調琵琶。
翠道長凝神撥弦。
營歌開帳整軍出戰,楚歌起,楚軍黯然。
《霸王卸甲》。
曲子裏面的殺氣讓打算讓他再換個曲子的弦首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13

一曲彈完風蓮拋開栗子用力鼓掌,翠道長微微一笑放下琵琶摘下指甲摸了摸風蓮腦袋起身。
雲染跟小白已經從山下回來,翠道長需要去料理一些東西,比如……土豆。

14

有人大概會問,土豆這東西有什麼恐怖。
這嘛……我只能反問一句,您大概聽過全羊宴全魚宴全牛宴全什麼什麼宴,您聽過全蘿蔔宴全白菜宴全黃瓜宴的麼?
不管什麼東西,數量多到一個程度的時候,都是只能用一聲恐怖來形容的——
對,就比如翠山行的土豆宴。
……嗯,還比如……還比如同樣出自翠山行的,全蔥宴。

15

不過目前蒼還想不到那麼多,蒼只是戴了玳瑁指甲在右手,然後斜抱了小翠留下來的琵琶在懷裏。
還想聽什麼?
眯著眼睛的蒼道長問。
風蓮就斜眼看他:你會彈琵琶?
該不該告訴你,小翠的琵琶是我教的呢?
蒼道長說的極其驕傲。

16

聽他這麼說,風蓮就朝著走開了的翠道長那裏看過去,正看到翠道長站在一樹赤薇底下跟雲染道長說話。
赤薇這花極是敏感,最輕的一陣風也能拂下大片大片的花瓣,恰如誰揉碎的朝霞一朵,天真爛漫的當空飄灑下來,越發顯出樹下翠道長一身綠衣。
風蓮咿呀咿呀念了半天,收回目光拍了拍腦袋,撿起個榛子開始慢慢剝。
有勞弦首,來個《飛花點翠》吧。

17

就‧算‧未‧完‧也‧不‧續!

……不過,之所以七夕寫這個而非盤正文,單純因為我想寫某個畫面而已。啊啊啊有沒有哪位畫手姑娘肯讓我勾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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